第28章 夢入風煙居
鳳簫吟洪瀚抒二人看得有點惶恐,抓住一個面熟的就問:「人呢?都去哪了?」
對啊,就算獨孤清絕太強了,人都嚇跑了,可是怎麼連獨孤清絕自己,都不見了?
那人哦了一聲:「武林高手,也是要吃飯的呀,獨孤清絕比到一半,這小子突然說他餓了,大夥兒看得還正高興呢,氣死了,他這擂主都走路了,我們還不離開吃飯去?」
鳳簫吟聽得哈哈大笑:「想不到,這小子還挺有性格……」邊說邊往勝南宋賢那邊看,他們也已經不在原處了。
勝南此刻走在路上,背上的傷一直隱隱作痛,他明白,內力上的差距,使得這一次的排名,不能奪魁,嘆了口氣:只希望,能對得起這麼多年的堅持。
正自休息著,突然聽見心裡一個聲音在說:勝南,現在你背負著兩個殺父大仇,第一,你要殺了柳峻,替你的親生父親報仇雪恨,第二,你要找到辛棄疾,並殺了他!勝南身體一震,這兩個仇敵,是相悖甚遠的,甚至自相矛盾!
眼前晃過一個熟悉的藍色身影,他剛會意抬頭,那身影便輕飄飄地遠去了,一轉眼只剩下一抹淺淺藍色,劃在天空一角,勝南如夢初醒,失聲道:「玉澤!」那身影不停,越走越遠,勝南不假思索,立即追了上去。
然而山回路轉,根本沒有玉澤的蹤跡,道上唯余落花印,勝南失落站在亂風之中,孤單又傷感:難道是我眼花?難道是我太思念她了,玉澤,不知你此時此刻,究竟身在何處呢?
和玉澤分隔了兩個多月,最後的行蹤,還是點蒼山下宋賢的巧遇,他苦笑,只為了難料的命運,要被束縛在雲霧山上,不知何時才會與你重逢……放心玉澤,這次排名結束,我定會去尋你……
失望中,他漫無目的地往回走,一直到發現自己完全置身於陌生環境中時,才駐足,環顧四周,群山環抱,空曠寂靜,天空藍得脹眼,白霧吸峰,日與雲相錯,似晴天又陰涼,四面八方由繁華便成荒蕪,像經歷過一場浩劫,失去了與人世最後的接觸,天地間僅僅剩下他一個,面對這瞬間景色觸碰不得更逃不出來!他詫異,而又緊張,山上七日,世上千年?
是啊,突然間周圍的喧囂聲消失了,他身處的世界,什麼人都沒有!
別一世,入一世。進無奈,退亦無奈。
淺草沒足,草地中央橫著一塊巨石,石上隱約見字,勝南走近去看,只見巨石之下各類小石嶙峋堆疊,玲瓏巧妙,但聞水聲潺潺,不見溪水。勝南好奇心起,對著那巨石思索了半晌,才見那石下別有洞天,洞口極狹,只容一人通過,清泉由其中流上來,洞中散出清淡細霧。勝南仔細瞧那巨石,其上雕刻著的不知何體三個字:風煙居。林勝南正自詫異,卻聽得一個聲音說:「林少俠,進來吧!」
勝南這一驚非同小可:「閣下,閣下是……」那聲音道:「這裡才是真正的山境。」勝南幾乎被這聲音支配了,不顧任何危險地從那洞口進去,百轉千回之後,眼前一片通明,勝南一路循著那溪泉行路,越走越覺得這路徑熟悉,波影一動,他想起了什麼,輕聲驚呼:「這,這不是點蒼山的景物麼?」一個白鬚老道笑著由這幻境出來:「不錯,我這風煙居里,藏匿著世間所有的美景,這點蒼山的確屬一個。」勝南即刻行禮:「不知前輩是……」白鬚道長笑了笑:「林少俠稱老道是風煙老人即可。」勝南一愣:「老人家怎會知道在下姓名?」
風煙老人卻沒有答話:「你看這倒影,多美的點蒼,多美的雲橫山莊,可惜百年之後,誰會記得,千萬年之後,已不復存在……」勝南隱隱覺得他話有深意,皺起眉頭沒有說話,風煙老人指向右邊另一如水墨般的風景:「那是短刀谷!」勝南一怔,仔細去看,看見水中清楚浮現一片青翠,綠色盆谷逐漸模糊,遷化成另外一幅,是短刀谷側面的圖像,水與谷互相染色,依舊滿眼綠意,交睫間綠色淡去,漫山遍野,白如雪,紅若火,絢爛過沸騰過,卻被波紋蕩滌,形成一幅狂風暴雨,勝南略帶怖懼地看著,只見雨中短刀谷一片狼藉,景物被撕裂,泥沙被沖得一塌糊塗,勝南不敢再看,卻忍不住再看——似曾相識!他像去過這地方一樣!
風煙老人突地袖一揮,那些景象全都飄然逝去,水面恢復平靜。
這時一抬頭,見洞中掛一匾,上寫「風煙淨,風煙境」,老人指向不遠處更深的山洞:「你隨我進來!」
他帶勝南往裡走,風煙境裡沒有了山水,只有山壁上的刻畫和石雕,風煙老人看得出勝南心頭疑問,卻不點破,從山壁上抽出一張書畫,勝南停下身來,見這書法所用宣紙已經黃舊不堪,但是字體蒼勁,入木三分,情不自禁地讚歎,老人笑著:「我這風煙居里面的詩詞書法,合起來便是一本抗金人物譜。」
勝南疑惑道:「抗金人物譜?」
老人點頭。勝南依舊不解地看過去,第一幅上寫著:
【南宋風煙路】
可嘆南宋風煙路,只今惟有飛絮舞。冰雪消融水沖澠,雨聲住,英雄最終歸塵土。
獨憑欄杆日已暮,學武空存遠抱負。千萬里古代疆場,沙莫舞,明君善將去何處?
勝南讀完不由得憂傷不已:「難道這便是抗金的最終結局?」老人笑道:「可以說是。有英雄,卻沒有明君善將。」
勝南半信半疑,老人又道:「林少俠,很多事情,發展的腳步和趨勢停不下來,克復失地的條件,如今已經沒有了,幾十年前,可以戰,卻沒有戰。朝廷崇文輕武,安於半壁不願收復,你們空有抱負,只能抱憾!」
勝南不信:「我們完全可以改變這一切,很多事情,看似不可為,實則可為。」老人嘆了口氣:「我早知無法說服你,你千萬不要悔恨。」
勝南隨即看到第二幅:
【水調歌頭】
雨過楚天晴,霽後飛虹留,誰道晴空忽暗,風聲喚人愁。陣前狂沙亂舞,刀中斷槍突出。往事上心頭,少年正年少,策馬南北遊。
穿大漠,越重山,浮行舟,閱遍天上繁星,無奈盡失路。道平更知途坎,波順方覺流返。不能引身退,捨身赴國難,暴亂結暴亂。
勝南微驚:「這詞中少年,難道竟是在下?」
老人捋鬚笑道:「你悟性很高,抗金人物裡共有十五個抗金人物,是今後會叱咤風雲的人物。我與師兄為他們分別作詞作詩,少俠正是其中一位。」勝南一笑:「道長過獎了,其實道長也是揣測,畢竟,沒有誰知道以後的事情。」老人搖搖頭,苦笑:「若能知道,為何世上會有後悔二字?」他取出一本書冊來:「這十五個抗金人物的未來,其實早已經定好了。」
勝南驚呆:「什麼?!」
老人說:「其實你們這些人,全部都活在記憶裡,每個人的命運,都是一場記憶,你們活著的這個世界,因為你們而存在,只是,大家都一次一次地重蹈覆轍,一次次毀滅而輪迴。」勝南聽得雲裡霧裡,難以置信,老人又給他看第三首詞:
【江城子】
提劍斷情少年狂,左手劍,右臂藏,離家萬里,何處話情長?音訊全失兩茫茫,經世事,歷滄桑。
青山隱隱水湯湯,乘行舟,離國邦,棄武封劍,絕跡江湖上。攜眷遠上白雲側,志隨風,意沉浪。
勝南一愣:「獨孤?竟會為了情而退隱?這簡直有些……離奇。」
老人道:「他的退隱,很明智。」勝南道:「也許是明智,志隨風,意沉浪,獨孤怕是難以達到。這種現實之下,隱退就不能濟世,濟世也就不能隱退。」
下一首:
【蘇幕遮】
雲中天,水上風,風穿無阻,水接天一色,風捲水浪浪衝天,水落石出,出石點成金。
蒼穹寬,前程錦,壯歲旌旗,統領萬千士,金戈鐵馬馬行空,秋風蕭瑟,勇奪大散關。
勝南一愣:「此人仕途是一帆風順的那一種,而且,還率眾攻打散關,怎麼,散關會淪陷麼?」
老人不語:「林少俠,希望你走後不要向外人說起風煙居一事,我不想別人知道,就算是獨孤清絕本人,都不可以說。」勝南點點頭,老人已開始送他出山,一切很自然。他也覺得,是時候走了。
沿來路出去,漸漸聽見人聲,老人語重心長說:「林少俠,江湖很污濁,戰爭很殘酷,希望你記著,將要熱愛的是什麼,將要躲閃的是什麼……」
勝南醒過來,發現自己睡在桌邊,連枕席都沒有,宋賢在側笑著看他:「勝南,你白日做夢啊!這不應該只發生在我身上麼!」
勝南才意識到自己真是做夢,起視四方,太陽照的那麼烈,剛才真的只一夢,可是,夢中,怎麼還有詞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