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盛唐風華 作者:天使奧斯卡 (連載中)

 
V123210 2018-2-18 13:40: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6 97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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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天使奧斯卡,男,原起點作家。現縱橫中文網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 > 穿越歷史

【內容簡介】:

  隋末之世,天下大亂,從漢末之世已經延續數百年的門閥世家製度,在隋末之世已經走到尾聲。少年徐樂應運而起,邊地俠少,橫行天下。玄甲太保,威震四方。家族恩怨,愛恨情仇,盡在這大時代中做個了結。在大唐招展的旗幟之下,少年徐樂將一個個延續百年的世家踩在腳下,讓歷史一直走向那不可避免的玄武門之前。歷史再一次的震盪人心,盡在天使奧斯卡新著——《盛唐風華》。

【其他作品】:《七曜》《宋時歸》《1911新中華》《篡清》、《天命神話》、《我的新金庸群俠傳》


《不需他人代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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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23210 發表於 2018-2-18 13:43
盛唐風華 楔子

    大隋開皇二十年,長安城中。

    一名不足四十歲,厚重有威的中年人,正在庭院中走來走去。

    這只是內書房前一個供主人散步的庭院而已,已經闊大有數十丈方圓。從已經滅亡數年的陳朝運來的江南石木,在這關中之地,卻裝點出一座頗有江左風流意味的小苑。

    大隋雖然立國已久,且一統天下。但江南在晉後之世,富庶繁華已經壓倒了久經喪亂的中原。現下每年堆積在洛口黎陽等倉的糧食絹段,基本都是從江南輸送而來,供應著大隋的腹心關中關東之地。

    而承自晉時的風流況味,也讓北方口中不說,心下也傾慕不已。

    能在寸土寸金的長安都城,經營處這麼大一個宅邸,並將內書房前庭院裝點出完全江南味道。主人權勢富貴,可見一斑。

    但這位看起來厚重有威的庭院主人,現下卻是一臉焦躁之色。

    門外傳來腳步響動之聲,一名帶著兜鍪,披著明光鎧的軍將,正大步而入。來到主人面前,稟手一禮。

    中年人早就迎了上來:「情勢如何?」

    那軍將壓低聲音:「越國公親自坐鎮,十二衛宿衛精銳盡數選調而出,就在今夜,大洗東宮。廢太子已然移出東宮。」

    中年人渾身一震:「東宮宿衛呢?」

    軍將聲音更低:「末將身在其中,已然奉越國公命盡數將宿衛誅殺。」

    中年人似乎鬆了一口氣,又顫聲問道:「徐衛一家…………」

    軍將語調毫無起伏,平平道:「左屯衛宿衛東宮郎將徐衛一家,閉門自焚,絕無孑遺。」

    中年人神色終於平靜了下來,搖頭道:「可惜了徐衛,一表人才,臨陣無敵。但卻跟錯了人,這份忠心,當真用錯了地方。」

    軍將語聲仍然平平淡淡:「但徐衛此前,已經將出生未久的孩子交給了舊左衛府司馬,他的父親徐敢。徐敢今夜,已然出長安去了…………不知可要追麼?」

    中年人下意識的舉起手來,最後頹然一嘆:「徐敢舊從先祖,所向有功。我不能保他兒子一門,現下就讓他去罷…………可知道他的去向?」

    軍將神情終於有了點變化:「徐敢當年是老柱國麾下虎將,單人獨騎曾渡河深入北齊軍中哨探,攜北齊軍中七將首級而返。他真要走,末將如何追得上他?」

    中年人沉吟半晌,最後搖頭:「罷了,以徐敢本事,當能無恙。隨他去罷!」

    ~~~~~~~~~ ~~~~~~~~~~~~~~~~~~~~~~~~~~~~~~~~~~~~~~~~~~~~~~~~~~ ~~~~~~~~~~~~~~~~~~~~~~~~~~~~~~~~~~~~~

    夜色之中,一名五十許的老人,正策馬持槊疾疾而馳。

    長安雄偉城牆,在他身後,已經只是一條淡淡的黑線。

    在他身前,繫著一個襁褓。老人一邊催馬疾走,一邊不時低頭看去。

    襁褓之中,是一個雪白.粉嫩的八九個月大嬰兒,正吃著自己手指頭。戰馬顛簸,這嬰兒卻沒有半天要哭鬧的樣子,老人低頭,這嬰兒還回一個大大的笑容。

    淚水從老人眼眶中滑落下來,又被他一把擦去。

    「又是徐家的一個將種!將來比你爹爹還強!」

    接著老人又浩嘆一聲,悲憤之氣,在這一嘆之中充塞茫茫四野!

    「可是就算如你爹爹一般的本事,又能有何用?在世家眼中,我們的性命,再輕賤不過!爺爺只要你好好活著,爺爺也會一直保護著你好好活著!」

    夜色之中,老人嬰兒,單馬獨槊。卻茫然不知去路。

    小嬰兒在老人懷中手舞足蹈,突然指向北方,呀呀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老人向北望去,長嘆一聲:「那就向北而去罷!」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8 13:48
盛唐風華 第一章神武縣中

    隋朝大業十二年秋。

    神武縣東門之外,幾名鷹揚兵正站在城門口左近,懶洋洋的閒談。

    神武縣是桑乾河流域的一個小縣城,戰國時候屬趙,漢朝元狩年間才設立縣治,幾近廢縣重設之後,在本朝成為馬邑郡治下。

    哪怕在已經被認為偏僻所在的馬邑郡,神武縣都不是什麼起眼的所在。郡治在西南面善陽,而衝要更不如北面的天下名鎮雲內。唯一所長,大概就是在馬邑郡中,神武縣位於桑乾河流域,算是郡中較為富庶的所在了。

    自從大業初年邊事敗壞以來,神武縣城防也得到了修葺,城牆上到處可以看到新鮮夯土的顏色,經歷幾個冬天如刀寒風吹過之後,城牆夯土不論新舊已經堅如鐵石。

    城牆之外,壕溝,羊馬牆,一應俱全。還有遮護城門的小型堡壘。而在城牆上的防禦設施也是一應俱全。

    門口幾名鷹揚兵雖然懶洋洋的在談笑,身上軍袍也敝舊不堪,這軍容比之內地鷹揚府的郡兵差遠了,可自有一種強悍之氣。

    隋承北周精兵,設有十二衛。數十萬精銳皆是百戰之師,開皇天子靠著這十二衛精兵壓服了整個天下,北面突厥更是不敢南下彎弓。

    而十二衛精兵來源,就是各郡設立的鷹揚府,府兵平時務農,農閒時候操練或者服官府各種役務,臨戰徵召起來作為大隋精銳以討不臣。

    全大隋一百二十七個鷹揚府,屬於馬邑郡的馬邑鷹揚府和恆安鷹揚府正是天下聞名的雲中精兵。

    此間臨近草原,幾百年來都是和胡族打生打死,十幾歲的少年就騎得烈馬,開得硬弓。鄉間俠少在各村爭水的時候都是騎馬對沖。

    兩府的鷹揚兵,大業五年的時候雁門郡勤王天子,後來又加入了數次徵高麗的血戰中,這幾年突厥勢大,馬邑的鷹揚兵更是在馬邑太守王仁恭的帶領下屢次上陣,戰功纍纍。

    比起內地破敗不堪的軍府,馬邑鷹揚兵還保有大隋精兵的一些舊日模樣。

    幾個鷹揚兵不知道聊著什麼,正說得口沫橫飛,指手畫腳,不時發出一陣哄笑聲。引得城牆上巡卒都在探頭探腦。

    熱鬧聲中,就聽見蹄聲響動,幾名巡卒朝城門內望去。忙不迭的就跳了開去:「那世家子來了!」

    蹄聲雜沓聲中,城門口煙塵鬥亂。一隊又一隊的馬軍開了出來,足有一二百人的規模。

    這些騎士人人赤色軍袍鮮明,一人雙馬,,馬鞍後還放著甲包,一副精銳模樣,經過城門時,對那些軍袍敝舊的門兵看都不看一眼,下巴快昂到了天上去。

    而隊伍當中,正正拱衛著一名三十許的將領,穿著大袖襦衣,大口侉褲,但卻帶著璞頭而不是武將慣著介幘,有些不倫不類。手中持著一柄鐵如意,唇上短髯被上了油抹得上翹,這又是晉陽城中世家子的模樣。

    煙塵之中,這一二百騎穿過城門,向東而去。

    隋朝鷹揚府制度,一團數營不等,營分越騎射聲長水中壘之名,每營下轄二旅至三旅不等,每旅二隊,每隊五火,每火十人。

    這一二百騎正是一個以越騎為名的騎兵營建制。

    馬邑郡有左屯衛馬邑鷹揚府和右屯衛恆安鷹揚府兩支鷹揚兵建制。鷹揚兵平時務農,戰時成軍。馬邑郡為邊塞之地,直面突厥,縱然是平時保留的鷹揚兵比內地郡府為多,但這一營裝備完全,人人雙馬的越騎鷹揚兵也是郡中主力之一了。

    二百騎捲起的煙塵未散,門兵們都直起腰來,人人臉上都是不以為然之色。

    一名門兵搖頭:「太守將壓箱底的隊伍都一支支拿出來了,這是非要壓得劉鷹擊低頭啊。」

    另一名門兵也搖頭:「這些時日過了多少人馬了?馬邑鷹揚兵至少有一半去了雲中,這下劉鷹擊怎麼也要去善陽了。」

    一個三十多歲的鷹揚兵許是在軍中日久,聽得的內幕消息比較多,摸著鬍子若有所思:「本來咱們馬邑郡就是王太守的天下,天子派劉鷹擊回來分權做什麼?王太守是瑯琊王家出身,幾百年的大族,怎麼瞧得上劉鷹擊這麼個廝殺漢?這馬邑郡中,只能有一個人說了算,王太守自然是當仁不讓。」

    管著城門口的火長聽得煩惱,怒道:「現在突厥人都壓到雲中北面了,還在鬧個不休!到時候突厥人打進來大家都乾淨!入娘的,這日子是沒法過了!」

    幾個鷹揚兵也跟著嘆氣,同聲附和。

    「可不是怎的?開皇天子之後,這日子一天就不如一天,原來突厥人嚇得王庭都要遷漠北。結果大業天子即位,先是幾次徵高麗打得屍山血海,咱們馬邑鷹揚兵跟著從徵,回來的也沒幾個。兵打沒了,大業天子還要巡邊,突厥人還有不來的道理?去年就把大業天子圍在雁門城,雁門郡四十一座城被突厥人打開了三十九座!」

    「大業天子自己跑江都去了,這副爛攤子還不是咱們本鄉本土的人來收拾!」

    「還好大業天子派來了個晉陽留守,當年六位柱國的後人,唐公李淵!這是個有本事的,拉著咱們太守,馬邑兵和河東兵,去年好歹讓突厥人吃了場敗仗,才消停了這麼些時日。這唐國公在晉陽留得久一些也罷!」

    「我瞧著唐國公留不久,誰讓大業天子棄國跑江都去了!聽咱表舅說——他是二次徵高麗時候好容易活著回來的。二徵高麗本來要打贏了,不是楊玄感作亂斷了糧食,大軍才敗了。那時都防不住楊玄感,現下處處生煙到處冒火,想當楊玄感的人只怕更多,唐國公有兵有將,在太原能呆多久?說不得現在就盤算怎麼進長安了!」

    「天下才太平幾年啊…………別說唐國公了,我們王太守還不是別有心思?要不然怎麼拚命搜刮,馬邑這個窮地方,租庸都翻了倍!咱們說是鷹揚兵,一年就應調四十五天,現下一年多下去了,也沒放咱們回家的意思。現下又在拚命壓服劉鷹擊,你說咱們王太守是什麼心思?」

    這些鷹揚兵都是常值鷹揚兵,常年服役,跟著各種官人行郡中各種沒完沒了的差役,內幕秘聞從那些官人口中聽了一耳朵,監門無聊,現在扯起來就是無邊無際了。

    那火長也沒有拘管的意思,現下天下將亂的局勢,又有誰看不出來?大家不是世家子,將來不是因為那些世家子的野心去廝殺,就是直面突厥人的鐵蹄,今天不知道明天事,現下就由得大家圖個嘴上快活吧。

    門兵們說得越來越是大膽,這火長終於有氣無力的開口阻止:「差不多就得了,嘴上好歹得有個把門的,現下郡中不太平,大家別嘴上給自己招禍。有氣力吃點喝點,還有火到私門子裡找個小娘,快活一天算是一天!」

    接著他又詫異:「怎麼許久不見樂郎君到縣上來了?」

    門兵們哄笑:「火長,你是唸著樂郎君大方罷!每次進縣城或者交稅,或者看自家店舖生意,總少不得招呼咱們弟兄吃喝。」

    火長著惱道:「你們就是不想?多少弟兄遇到危難的時候,求到樂郎君那兒,總能把事情了結。我許久不見樂郎君了,念上幾句就是只掛念吃喝了?」

    還是那名歲數最大的門兵笑著為自家火長答疑:「王太守有令,租庸翻倍,樂郎君爺爺是一閭之長,這稅賦都著落在他頭上。連著三四年租庸都是翻倍,田裡產金子也是不夠,只能靠著回易,現下秋後雲中北各 的馬也肥了,樂郎君應該是回易去了。」

    火長疑惑:「樂郎君就這麼一根獨苗,徐太公能放他去回易?」

    老門兵神色沉了幾分: 「徐太公中風了。」

    火長頓足:「我奉命走了善陽一趟傳遞文書,卻不知道還有這種事!當得上門去看看!」

    接著他又嘆息:「當年就勸太公讓樂郎君應了鷹揚兵的役,租庸都減,更少了買調錢。太公怎生都不願意,真是可惜了樂郎君被太公打磨出來的一身好本事!文的來得,武的也來得。要不就投效到哪個世家門下,以樂郎君的人才,誰家不看重重用?」

    一眾門兵,全都搖頭嘆息。

    眾人所說徐太公,是十幾年前來馬邑郡神武縣邊落戶,據說是從軍中退下來,帶著幾名從人,襁褓中抱著一個孩子,是自家兒子的遺腹子,大名叫做徐樂的。

    老爺子帶著幾家從人在桑乾河谷地中開荒,馬邑郡從來不是個太平的地方。老爺子就一弓一馬打跑了好幾股馬賊盜匪,據說連零散的突厥狼騎都殺過幾個。老爺子開闢的聚落就成了硬地,百姓流民漸漸依附,最後形成徐家閭這個村子,開科納糧,成了神武縣的編戶齊民。

    轉眼十幾年過去,襁褓中孩子長成人,被老爺子教養出一身的本事。卻被老爺子拘管得不能從軍,危險的地方不讓去。但有本事的年輕人總耐不住寂寞,徐樂與輕俠少年結交,性子豪爽,為人大方,性格強毅——都是邊地雲中健兒看重的好品質。在神武縣內外闖下了樂郎君這個名號。

    十幾年前,徐太公來神武縣落戶的時候據傳還有上面的人照拂,當年傳聞縣令還去拜會過徐太公。現下十幾年過去,皇帝換了,時勢變易,原來徐太公的來路早就無人知曉,就是閭中一鄉老而已,樂郎君未曾從軍未曾入官,在徐太公老後自然就撐不起門戶,賦稅日漸加重,一文都少不得。

    這些年徐太公靠著做回易支撐家計,但是幾年來兵連禍結,回易都做不得了。家底一天天消耗,又因為歲數高大,突然中風倒下。這家計說不得就要靠樂郎君接下來了。

    邊地回易,在突厥人勢大的時候就是風險極大的一條路,一向被太公保護得不出神武縣的樂郎君如何撐得起來?有個萬一,真是可惜了樂郎君這出眾的人才!

    那火長發呆半晌,終於狠狠一跺腳:「這狗日的老天爺,簡直就不給人一個活路,才太平了幾年?這天下怎麼又亂成這個樣子!」

    門兵們也都面面相覷,說八卦他們都有一肚子,但這麼高深的問題實在就回答不上了。

    開皇天子終結亂世,開太平之世,大業天子即位,怎麼就短短十幾年,天下就又要大亂的模樣?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8 13:55
盛唐風華 第二章樂郎君

    深秋天氣,掠過桑乾河河谷的寒風已經有了些凜冽氣息。

    還遠不到枯水季節,桑乾河河水比往年看起來都小了許多,露出大片的河床。孩童們正嘻嘻哈哈的在岸邊翻揀著魚蝦。

    兩岸田地已經收割完了,麥穗都被撿拾得乾乾淨淨,黑色的田土上只有東一捆西一捆的麥稈。

    河南岸高處,是一個不大的小村落,圍有寨柵,設有碉樓——作為直面突厥的邊地郡縣,這種設施是鄉間村落的標準配備。

    徐樂就站在寨牆上,望著收割過後的田地做沉思狀。

    徐樂歲數,才從少年踏入青年不久,十足年齡十九。放在後世大概一七八一七九的身高,肩平腰窄,身形矯捷。

    十九歲的他劍眉星目,線條柔和,笑起來嘴角上翹,竟然有邊地少年難得的風流蘊藉的味道。這等人才放在長安洛陽,再有個世家子的身份,不知道會是多少仕女的深閨夢裡人。

    就是在神武縣中,縣城女孩子提起樂郎君,也總是嘴角含春眼波如醉。要是徐太公當年能讓徐樂入鷹揚兵,或者破點錢買個吏職身份,只怕縣中有官身的也願意招這個上門女婿。而鄉間女子提親,徐太公又怕委屈了這個孫子,就這麼一直耽擱了下來。

    腳步聲響動,一名身形健壯的青年正走上寨牆,對徐樂搖搖頭。

    徐樂皺皺眉毛:「韓約,怎樣?」

    韓約是徐太公當年帶回來的從人之子,和徐樂一起長大,也跟著徐樂一起躲過徐太公的拘管在神武縣中廝混,徐樂闖下樂郎君這個名號,也有韓約這個死黨不少功勞。

    韓約聞言之後搖搖頭:「不妙,就算口糧減半,這租調也是交不起。」

    韓約看著徐樂:「太公就還沒點家底了?」

    徐樂搖頭:「幾年都是突厥入寇,爺爺都停了回易,又不肯和官府交接,該交的租庸一文都少不了,這幾年天時又不好,哪裡還有家底?」

    韓約握拳:「那就不交!遭災了皇帝還開倉放糧呢,這王太守怎麼還有臉搜刮?」

    徐樂一笑:「你去和王太守說?這是出名的剛愎性子,在這馬邑郡就是言出法隨。你要上太守府鬧去,我給你站腳助威。」

    韓約愣頭愣腦的揮拳:「咱們河東俠少怕誰來著?」

    徐樂嘆息一聲,劍眉微蹙:「俠少也得有家有口啊,我倒是好辦,躺在病床上的爺爺呢?這個歲數讓他遭遇破家?徐家閭這麼多鄉親呢?」

    徐樂拍拍猶自不服氣的韓約肩膀:「我也該把這責任扛起來了。」

    韓約遲疑的看向徐樂,欲言又止。

    徐樂笑道:「別做這個扭捏樣,你這塊頭,看著讓人發毛…………我知道你意思,朋友這些天陸續上門來勸,讓我入鷹揚兵,或者拜個門從個吏職。到時候什麼都好說了。可你說我爺爺肯不肯?」

    韓約搖頭,躺在病床上的徐太公性子之硬,只怕不讓這位災年還拚命搜刮的王太守少許。徐樂不許入鷹揚兵,不許拜任何大小世家之門供其驅策。讓這位樂郎君只能在鄉里廝混。他都為徐樂感到可惜。

    可那些朋友也只敢勸徐樂,沒人敢對徐太公說的。徐太公可是當年一弓一馬橫掃桑乾河河谷盜匪的人物!

    這一代老一輩的人物還記得徐太公當年的模樣——遺傳給徐樂的好相貌,年歲不小還風度翩翩,騎在馬背上身姿不輸少年。落落寡合脾氣古怪,但對身邊人又絕對護短。動怒之際眉毛高剔,讓人看著就心中生寒!

    可現在徐太公也只是中風之後行動艱難的一個老人了。

    韓約還是眼巴巴的看著徐樂,目光中似有祈求之意。

    徐樂淡淡一笑,嘴角上翹,自有一種灑脫意味:「也只有繼續走回易那條路了,不然就是破家,這王太守真能出兵剿滅。爺爺守護徐家閭那麼久,現下也該我來了。」

    韓約點頭:「反正我隨樂郎君去。」

    徐樂點頭:「也該服侍爺爺吃藥了,你去操持上路物件人馬,明早出發!」

    ~~~~~~~~~ ~~~~~~~~~~~~~~~~~~~~~~~~~~~~~~~~~~~~~~~~~~~~~~~~~~ ~~~~~~~~~~~~~~~~~~~~~~~~~~~~~~~~~~~~~~~~~~~~~

    徐家閭這小小村落之中,安安靜靜,看不到什麼人影。正是收貨季節,村中精壯多半都在田裡場中忙碌。村中只有婦女,正在準備飯食,炊煙在村中各處裊裊升起,一副平靜景象。

    文人騷客,看到這山這水這小村,免不了要有稻花香裡說豐年的詩性。但只有身在其中,看到零星村民臉上陰鬱神情,才能明白在這亂世將至,直面突厥的邊地,生活該有多麼艱難!

    去年春始畢可汗帶領突厥軍大舉南下,圍大業天子與雁門郡。與雁門郡接壤的馬邑郡也被牽動。兵馬往來不休,徵發急如星火。

    去年秋晉陽鎮守唐國公李淵與馬邑郡太守王仁恭合兵以戰南下突厥軍,雖然取勝,但地方積儲消耗大半。

    從大業九年開始,馬邑郡就是連年乾旱。但突厥人勢大,王仁恭為備戰,租庸翻倍,精壯不應調為鷹揚兵則免行錢更是十倍。稅吏奔走隳突,為了稅賦事,行事剛強強硬得近乎偏執的王仁恭,已經摧滅了不少村子。所謂抗稅暴民的腦袋在各處城門掛了一排又是一排。

    現下除了突厥外患,除了天災,馬邑郡內部也都亂了起來。大業天子南下江都之前,對各地人事都進行了一番新的佈置。

    馬邑郡坐擁強兵,王仁恭更久在任所,性格跋扈。大業天子就提拔了一位當年從徵高麗立功的劉武周,任他為右屯衛恆安鷹揚府鷹擊郎將,以分王仁恭權勢。

    王仁恭現在就在大肆搜刮擴軍,壯大他手中馬邑鷹揚府的兵力,並不斷派遣人馬北上,以備突厥之名壓迫身在雲中的劉武周,逼迫他就範。

    說不得等不到突厥人南下,馬邑郡內部自己就先打了起來!

    這個時候,王仁恭更是以嚴刑峻法統治治下,對錢糧更是看得越發的緊。要是犯到他手裡,王仁恭破家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徐樂走在村中,不時的和問候村民點頭回禮,一遍遍的掃視著這個已經顯得有些衰敗的小村。

    十九年來,自己就在這個村子被爺爺撫養長大,孩童時候漫山遍野的玩耍,稍稍長成習文練武。再大一些叛逆起來無數次的夜裡偷偷翻越寨柵,帶著韓約出去和河東俠少們廝混。

    村中哪一家都有看著自己長大的人在,村中哪個角落都有自己調皮搗蛋時候留下的痕跡。

    也許自己曾經痛恨過爺爺為什麼要將自己拘管在這個小小的天地裡,教養出自己一身本事,不是就要終老此間,過平常鄉民生活!

    但當一向堅強如鬆的爺爺突然中風倒下之後,徐樂卻自然而然的覺得,這份責任就是自己的了。

    爺爺啊爺爺,就瞧我做出個樣子來罷!

    徐家閭很小,轉眼之間徐樂就已經來到村中自家宅邸。門口守著韓約的母親——韓家是當年跟著老太公一起在此間落戶的從人之一,韓約父親早逝,就老娘還在徐家做點雜活——現下正趁著陽光好在門口用匾翻曬著準備過冬的乾菜。

    看見徐樂回來,韓氏趕緊迎了上來。徐樂低聲詢問:「爺爺怎樣了?」

    韓氏四十出頭,粗手大腳,從小也算是照料著徐樂長大的。看著徐樂也如自家孩子一般,徐樂叛逆時候惹禍回來被爺爺臭揍,都是韓氏居中在說好話。也沒少為了遲遲不為徐樂定親給徐太公發牢騷。

    韓氏也壓低了聲音:「正躺在院子裡曬太陽,蓋了毛氈,藥在廊下爐子裡熱著,小六守著火候…………今日氣性沒那麼大了。」

    徐樂點點頭,韓氏望向徐樂,欲言又止。

    現下對村中人看自己這種神情徐樂已經再熟悉不過。自從爺爺倒下,自己決定向北走回易之路,大家都是這幅神態。

    猶豫一下,韓氏還是決定開口:「樂郎君,能不去還是不去的好。現下兵荒馬亂的,有個萬一…………該交多少稅賦,咱們咬牙交就是了,了不得吃糠咽菜也能過活。」

    徐樂笑著搖頭:「大娘,這不是租庸那些糧和絲麻的事情,是免行錢啊!」

    隋時賦稅,租庸調三字。租則是糧,庸則為各地方物,以絲麻為主。涵蓋了最重要的吃穿二字。調則是勞役,主要就是一年要免費為官府服勞役多少天。隋朝所行府兵制度也算在調中,不願意服役,交錢則可以代替,此謂免行錢。

    但是現下王仁恭,橫徵暴斂租庸不說,最凶狠的一手,卻是將免行錢增加了十倍。交不起錢,則就要去服役。

    原來百姓服些勞役也就罷了,但是現下王仁恭卻將勞役都變成了兵役。竭力的在擴張他麾下馬邑鷹揚府的兵力!多少百姓或者河東俠少,或者因為交不起免行錢,或者就是懷著在亂世中出頭的心思,主動被動加入急劇擴張的馬邑鷹揚府中。

    養這麼多兵,就要加倍的橫徵暴斂。而擴張後魚龍混雜的馬邑鷹揚府又讓王仁恭有了充足的人手在治下徵發。大半個馬邑郡就生活在這樣的高壓之下。

    或者被捆綁上王仁恭的戰車,在將來為了王仁恭可能會有的某些野心拚殺。或者就是竭力支應,一旦應對不及,就有破家的危險。

    「…………免行錢原來一丁一百二十文,現下就是一千二百文,別說租庸加倍口糧都不甚夠,就算紮緊嘴巴不吃不喝,賣了口糧也變不出那麼多錢來。現下只有朝北走,用糧食換馬,郡中馬價現在足夠高。走一趟今年就能應付了。」

    韓氏怔了一會兒,突然眼眶發紅,擦擦眼角:「怎麼天底下突然就亂成這樣?樂郎君你這麼人材,也得一文一文的算賬,論起樂郎君你的身份,本不該吃這個苦頭…………」

    韓氏一哭,天不怕地不怕的徐樂也有些頭皮發麻,忙不迭的招呼一聲:「我進去先看爺爺!」頓時就從韓氏身邊抹過去,跨入宅院之內。

    徐家宅邸也就是普通鄉間民居的模樣,就兩進的格局。只是屋舍偏小而院子闊大,前院是兼做練武場,後院則是馬廄。屋前院內,給韓氏收拾得點塵不染。

    現在前進屋舍廊下,正有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正守著藥罐,藥湯已經滾了,散發出濃重的藥味。

    而在廊前,正半躺半靠在胡床之上,披著一層毛氈曬著太陽的老人,聽見徐樂進屋的響動,睜眼看來。

    老人已經六十多歲的年紀,滿頭白髮,眉目輪廓可以看出年輕時候的英挺,雖然一臉病容,望向徐樂的目光仍然有如冷電。

    正是徐樂爺爺,當年帶著一兩家從人,打跑了神武縣東桑乾河谷中的馬匪盜賊,一手建立起徐家閭,並曾經孤身向北迴易,親手斬殺過不下十名突厥狼騎,剽悍輕捷的馬邑俠少都要尊稱一聲徐家閭老太公徐敢!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8 13:58
盛唐風華 第三章太公徐敢

    看見徐樂進來,老爺子又閉上了眼睛。

    那守著藥爐的小孩子起身招呼:「樂郎君!」

    這小孩子是韓約弟弟,韓氏也是丈夫早逝,拉扯著兩個孩子長大。徐樂擺擺手:「小六,找你哥去,這兒有我。」

    韓小六就差歡呼一聲,三步並作兩步就朝門外衝去,在門口才回頭問了一句:「樂郎君這次帶我不帶?」

    徐樂哼了一聲:「你再長幾歲罷!」

    韓小六老大不樂意:「我也不差似哥哥什麼,馬上能開八斗弓,步下能開一石五!不管是刀盾還是長兵,樂郎君你儘管來考較我本事!」

    老太公閉著眼睛冷冷開口:「你還差得遠!」

    韓小六敢跟徐樂耍賴,老太公開口卻像老鼠見了貓,半點不敢則聲,朝徐樂伸伸舌頭就掉頭出門。

    老太公仍然閉著眼睛:「就不該教你們本事,一個個在閭中就是呆不住。要不是老頭子卒中倒下來,你是不是還不肯回來?」

    徐敢說話,已經有些含含糊糊,漏音缺字,正是中風之後的後遺症。但語氣仍然威勢不減。尤其睜開眼睛的時候,仍然威光棱棱,哪裡像是一個尋常鄉里的老人?

    去年開始,馬邑郡中接連起兵大戰,或者救援雁門,或者與河東軍合兵抵抗突厥南下。徐敢為他這個一手建立的徐家閭苦心孤詣操持一切,畢竟年歲高大了,突然中風倒下。

    想及那時看著自家爺爺突然倒下的模樣,徐樂都心有餘悸。

    對於徐樂而言,爺爺就是自己身後的撐天巨木。從小教養自己,從文到武。更不願意讓自己和一切危險的事情沾邊。

    自己想幫手什麼,爺爺總是說自己還小,成家以後,等他兩眼一閉了,再操持家事不遲。

    就算自己叛逆年月,在和河東俠少廝混,最後闖出樂郎君這個名頭。還不是靠著爺爺賺來的家當讓自己結交朋友,爺爺教出來的一身本事折服眾人?

    徐樂不能說是太乖的孩子,也許是徐家血脈傳下來的,性子鋒銳乃是天生。什麼事情打十幾歲起就很有自己的主張,對爺爺將自己拘管在神武縣這個小小天地裡也感到百般無奈。對爺爺無微不至的關照也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來。

    可當爺爺倒下的時候,徐樂才感覺出來,爺爺這十八年來,已經盡力為自己撐持出一片還算安全的天地。

    外面的天地,等閒事耳。要見識有的是時候,現在最要緊的是該自己照顧爺爺了,撐持著這個家熬過這個亂世歲月!

    去年這個時候,徐樂還和一群俠少盤算著怎麼繞開爺爺管束,尋個地方投軍,然後在這世道上闖出一番功業出來。劉武周不也是鄉間俠少出身,投於徵高麗軍中,最後回來做了恆安鷹揚府的鷹擊郎將,開府建節,起居八座?

    但是當爺爺倒下之後,這將近大半年來,徐樂在徐家閭絕足不出。只是幫忙操持家計。俠少飛揚跋扈,爭雄鬥狠之氣近乎全消,多少朋友也斷了往來。

    老爺子數落自己,徐樂就當沒聽見,走到廊下取下藥罐,倒到碗裡,放在一邊等稍稍涼些,這才對徐敢笑道:「這大半年我還不老實?為這個家可是操碎了心。」

    徐敢哼了一聲:「知道家計艱難了?以前手腳那麼大,還不是老頭子在後面撐持!」

    發了一句火之後,徐敢又放低了聲音:「真過不下去了?」

    徐樂搖搖頭:「過不下去了,家底乾淨,縣裡給閭中定的多是中戶,咱們徐家更是上戶。找人在主簿那裡遞了話,主簿說現在誰也違不了太守的令。閭中今年免行錢總計三十貫文上下,結束了縣中的鋪戶,也不過就收回十二三貫文,村中還能湊起五六貫文。交不上就得應役,縣中主簿還傳了句話,說聽聞過我的名字,這個時候早日投軍才是正理,說不得就在王太守手下混個出身出來。」

    徐敢默然,突然又開口道:「大業天子南走,一個個都起了別樣心思。王仁恭還不是想在這亂局中分一杯羹!這些世家子,沒一個好東西!」

    徐樂攤手:「現在也只有回易這條路了,買北面達旦部族的馬,結束店舖的錢全都換了糧食和解池的鹽,到時候運馬到善陽交割。」

    徐敢不語,放在承平年月,這條回易道路都是千辛萬苦,徐家閭初立的時候,老爺子就走過這條 路,獲利雖然甚厚,但幾次生死都繫於一線。更不用說現在突厥大軍已經迫於馬邑之北,屢次南下騷擾,攻破雁門,和馬邑兵河東兵連場大戰!

    徐樂笑道:「那我去投馬邑鷹揚兵了?爺爺你教的本事不過拿出幾分,我就闖下了樂郎君這個名號,再多拿幾分出來,說不得王仁恭都要高看我一眼,不知道王仁恭家有沒有女兒,招了我當女婿,爺爺你也不用愁我的婚事了。」

    徐敢瞪眼:「你敢!我教養你出來,不是讓你去當世家門下走狗!」

    徐樂取過放涼了一些的藥,端過去餵徐敢喝下,笑著寬慰:「好好好,從小到大耳朵都聽出繭子了,寧願在鄉里為民,也不要去當世家門下走狗。」

    徐敢小口小口的喝著藥,打量著自己這個孫子。

    十九歲的英銳少年,眉眼正是徐家人特有的英挺。當年他父親也是這般,在長安城中,多少人側目!

    比之他的父親,徐樂更多了常年帶著的陽光般的笑容,多少俠少之間結仇,徐樂一笑間都能化解。

    自己老了,再也不能保護他,不能為這個心愛的孫子擋風遮雨了…………

    今後的路,只能讓徐樂自己走下去了,在這又亂起來的世道之中…… ……

    喝完了藥,徐敢掀開毛氈,就要坐起來。徐樂忙不迭的上前扶持,看著當年名震桑乾河谷的爺爺半邊身子僵硬,還在努力坐直身子,徐樂心下就是一酸,卻克制住了。還開著玩笑:「我知道爺爺你是老馬識途,還和達旦部有交情,但我真沒法帶爺爺你上路啊。這實在照顧不過來…………」

    徐敢瞪眼:「老頭子要你照顧!」

    勉強坐定之後,徐敢定定的看著徐樂,沉默半晌終於開口:「明日就出發?」

    徐樂點頭:「選了八個人,我和韓約帶隊,二十頭牲口也準備好了。十六馱糧食,四馱子鹽。明日再不上路,草料錢都貼不出了。」

    對自家這個孫子萬事都瀟灑自若的態度徐敢也是沒法子,自己一生都是剛硬嚴肅性子,老而彌堅。早逝兒子也從來都是行事一板一眼。也不知道這個孫子怎麼教養成這樣的。

    不過徐敢還是知道,在徐樂隨和瀟灑的笑意舉止背後,是鋒銳得近乎逼人的本質。真到緊要關頭,徐樂能把天都捅個窟窿!

    卻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日,能約束住這個如劍一般銳利,迫不及待想投入這個亂世當中的唯一血脈?

    徐敢慢慢開口:「我老了,沒法再關顧你一輩子了。天下將亂,你也總要面對這個世道…………明日出發,便明日出發罷。但有兩件事,你當牢記。」

    徐樂也收斂了笑意,垂手道:「爺爺,我聽著。」

    徐敢語聲如鐵:「徐家先祖,隨祖逖祖車騎北上,南返不成,移籍北地,最後輾轉馬邑。數百年來,胡族禍亂中原,徐家子弟,自保鄉里,從不助胡族為虐。西魏立八柱國,漢人漸掌大權,先祖這才出而從軍,為恢復漢家江山出力。雖然現在又僻居鄉里,但這祖訓,從來未曾忘過!與異族勾連,就不是我們徐家子孫!」

    徐樂肅容躬身應是,對爺爺這份祖訓,徐樂其實微微有點不以為然。隨祖車騎北上,不知道是哪年的事情,所謂不能南返,也就是在北地做了順民。西魏八柱國掌兵,雖然多是漢人,但宇文家還是異族,難道先祖就知道開皇天子能最後立下大隋這漢家江山?

    不過對於異族,徐樂也從來沒有好感。突厥壓於馬邑之北,年年南下騷擾,甚而打破雁門圍大業天子於雁門城,邊地之中,被突厥殺戮的痛史比比皆是。徐樂從來不是被人欺負了還要湊上去的性子。

    突厥人殺掠漢家,如此血仇,豈能不報?可是爺爺總要放自己離開神武,才有將來驅逐突厥,立下一番功業的可能啊!

    十九歲的少年,又有一身本事,遭逢這個將亂之世,如何能沒有一顆為冠軍侯封狼居胥的心思?

    且留待將來!先將家事安頓好,讓老爺子安心養老,再無顧慮。這世道總要有英雄來澄清,如何就不能是我徐樂?

    徐敢語聲又沉鬱了下來:「第二件事,就是我對你的囑咐,而今而後,一輩子都不要為世家高門當門下走狗!」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8 14:01
盛唐風華 第四章遠出

    徐敢話語當中,似有無限酸楚。

    徐樂抬頭,看著自己爺爺,默然不語。

    徐敢當年抱著襁褓中的徐樂,在神武縣邊桑乾河谷開荒落戶。傳言中十幾年前的貴人照拂。再加上當年徐敢一弓一馬掃平此間的本事。當年縣中關於徐敢爺孫兩人的傳言還少了?

    只是隨著時日推移,對徐家祖孫的來歷猜測,才漸漸斷絕。

    徐樂只是一個有點本事,長得英俊,愛結交朋友的俠少而已。而徐敢,也日漸變成了眾人心目中最普通不過的一個閭正鄉老。郡縣之中,催逼稅賦也從來沒有給減了一文。

    只有徐樂知道,自己爺爺有的時候,會在夜中悄悄哭泣。會從自己懂事起,雖然教了自己一身絕不同凡俗的文武本事,卻一不准自己投軍,二不准自己奔走於大族門下。

    徐樂當年也追問過許多次,但徐敢的回覆,都是等他快死之前會告訴他的。

    徐樂有的時候也猜測,會不會自己父母當年死於哪個世家大族之手,爺爺才會一直保守著這個秘密?生怕自己熱血上湧就去復仇?

    徐樂也一直想過,自己父母會是什麼模樣。年少時候也曾經夢中隱約見到,面目並看不清的一男一女,只是久久的注視著自己。眼神中的溫柔慈愛,在夢中也能清楚的感覺到。

    年幼的徐樂,那時還會哭醒,等著自己的,卻是油燈之下,神情苦澀,蒼老面容的溝壑之中,似乎隱藏了多少恨事的爺爺。

    正是這樣的秘密,才讓爺爺從一開始,就不許自己在世家門下奔走,寧願為一個稅賦一文都少不得的平民百姓罷…………

    祖孫兩人對視良久,徐樂終於一笑: 「男兒漢大丈夫,當然全憑自己。靠著別人出頭,我可沒這麼沒骨氣。」

    徐敢慢慢閉上眼睛,靠在胡床上,彷彿精氣神全隨著這兩句囑咐用完了。又恢復了病中老人的模樣:「去罷,收拾準備,明天出發。」

    終於得到老爺子認可,徐樂差點就地翻一個空心跟頭表示慶祝。

    十九年來,給拘管在神武縣內,雖然闖下了一個樂郎君的名號。但徐樂從來都覺得一身本事,沒用出三分來。現下雖然因為家計不得不北上回易,可總算是能離開這一片小小天地!

    當下徐樂就大聲回了一句:「爺爺,你就放心罷!」

    徐樂語氣中的躍躍欲試,徐敢聽得明白。忍不住就是心下嘆氣,當年要自己孫兒一生平安,就該讓他老老實實為一鄉民,教他這一身本事做什麼?

    也許,就是那一點點的不甘心吧…………

    徐敢猛然睜眼,威光四射,在這一瞬間不似病中老人,而如威風八面,披堅執銳的將軍:「路上遇見什麼麻煩事,安全第一,但真到緊要關頭,一旦出手,就要做到絕處!」

    ~~~~~~~~~~~~~~~~~~~~~~~~~ ~~~~~~~~~~~~~~~~~~~~~~~~~~~~~~~~~~~~~~~~~~~~~~~~~~ ~~~~~~~~~~~~~~~~~~~~~~~~~~~~

    寒風勁吹,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時分。

    徐家閭寨門之外,已經有一支二十匹騾馬組成的隊伍,七八名健壯漢子,正等在門外。

    這七八人當中,有韓約和閭中選出的健壯漢子,也有和徐樂有交情的河東俠少。幾日前大家都準備好了,準備用來回易的糧食和解池鹽也早就打包完畢。二十匹牲口或自家備或者從鄰近鄉閭租用,也都在徐家閭中吃了幾天的精料了,現在全都精神抖擻,噴鼻揚蹄,彷彿一口氣走個百十里山路都是等閒事的模樣。

    韓約正繞著隊伍檢查,看馱包捆紮結實沒有,看弓刀兵刃準備齊全沒有。

    在韓約自己的乘馬之上,就插著一步一騎兩張弓,六袋羽箭。鞍側插著一桿長矛,身上還佩著一柄直刀,一根足有七八斤重的鐵鐧。丫丫叉叉如一尊活動的武器庫。

    其他幾名漢子,也和他差不多模樣。邊地男兒家中,可能錢沒有幾文,糧食尋不出幾鬥。但總會備下弓刀,自家沒吃的了也會養匹馬,餓著肚子也要供上草料。

    一邊耕種一邊持弓刀與胡族戰,從來都是邊地男兒的宿命。選自這些男兒的雲中精兵,自漢時始,也從來都是天下之雄!

    韓小六背著一口弓眼淚汪汪的圍著自家兄長打轉,軟磨硬泡的就想跟著出門走這一遭。

    「哥,我絕不會拖累你們。路我也走得,遇見突厥狗我也開得弓,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你和樂郎君說說,帶上我罷…………」

    韓約是個話不多的性子,打小就如徐樂身邊沉默的影子一般。自家兄弟廝纏,韓約只是一聲不吭,埋頭整理行裝。

    一名穿著窄袖短衣,坐騎韁繩裝飾得花裡胡哨,一副俠少做派的人物笑著拿眼淚汪汪的韓小六打趣:「毛長齊全沒有?這就要跟我們走?這次是過雲中,翻山越嶺到草原上的達旦部去,達旦是塞種韃靼,女人都騷,喜歡的就是你這種童子雞,到時候把你吃乾抹淨當了韃靼人女婿,你哥怎麼和大娘交代?」

    韓小六歲數小嘴上可從不吃虧,當即就罵了回去:「老子看上的是你娘,要當也是當你的便宜爹!」

    那俠少哈哈大笑,看看日頭:「樂郎君人呢?不要誤了時辰,到時候衝撞了行道神!」

    韓約終於開口,甕聲甕氣的道:「樂郎君不要拜別老太公麼?你急個什麼? 」

    那俠少也就是二十六七的年紀,模樣本來還算端正,但是嘴角下一道傷痕,卻平添了一分狠厲之氣,其他幾名俠少,看模樣也是以他為首。

    他哼了一聲,指指自己:「我宋寶對樂郎君倒沒什麼,樂郎君是個好交之人,為人也大方,我瞧得上他。這次他出本錢走這麼一遭,許了三成的利給我們幾個兄弟,著實不少了。可樂郎君被老太公照看得太周全,這一趟可不是走著玩!真遇到什麼事,到時候我就信得過你韓約,小門神的名號可是實打實的,那是打出來的!都說樂郎君有身手,老太公教出來的,真有本事,怎麼不敢去投鷹揚兵?還得為恁多免行錢頭疼? 」

    這時候就聽見徐樂懶洋洋的聲音響起:「反正路上遇到什麼事情,我也用不著你宋寶照應就是。你宋寶一身本事,怎麼又不去投鷹揚兵?」

    韓約回頭,就見徐樂大步走了過來,牽著一匹渾身赤紅的坐騎,肩高足有五尺左右,渾身火炭也似。馬鞍後掛著一個大包裹,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裝著的是什麼。

    徐樂身邊,只有韓氏相送。此時晨曦微露,初昇陽光從後灑來。正印亮了徐樂身形。

    徐樂也是窄袖短衣,革帶將腰身殺得緊緊的,越發顯得丰神如玉。在場諸人看見,都是眼前一亮!

    跟在徐樂身後的韓氏一眼瞧見了韓小六,劈手就揪著他耳朵。扯得韓小六直叫喚:「娘,我不去了還不成麼?」

    哄笑聲中,宋寶回了徐樂一句:「王仁恭手底下拘管太嚴,去年連場大戰,行軍法就砍了上百顆腦袋!老子那是受得了那個氣的?劉武周又只認隨他徵高麗的老弟兄,去投他哪有出頭的日子?這趟走下來,老子有了本錢,去河東投唐國公去!誰鳥耐煩在馬邑再和你們廝混。」

    徐樂一笑:「那就先祝你公侯萬代了。」

    韓約湊近徐樂:「怎生這麼快就出來了?」

    徐樂攤攤手:「老爺子好容易鬆口,萬一變了主意怎麼辦?趕緊就溜出來了,昨日都已經拜別過了,犯不著再來一遭。」

    韓約點點頭,朝自己老娘端端正正拜下去:「娘,孩兒這便去了。你在家裡一切當心。」

    韓氏一手揪著韓小六,一手將韓約扶起:「你別擔心我,路上照應好樂哥兒。 」

    韓約起身點頭,摸摸自家兄弟腦袋。徐樂在旁笑著看,最後也向韓氏一禮,扣鐙上馬:「這便走罷!」

    眾人紛紛上馬,招呼著牲口,初升的陽光之中,徐樂呼哨一聲。眾人策馬而行,向北而去。

    韓氏牽著韓小六,紅著眼眶看著眾人背影。

    走出百餘步開外,徐樂這才回頭。就見寨牆之上,不知何時影影綽綽的全是閭民的身影,自己爺爺也被扶上了寨牆,寒風中如一顆勁拙的古松,久久凝視著自己的身影。

    徐樂心頭一熱,大聲招呼:「等我回來!」

    再轉頭處,面前已經莽莽群山,無盡廣闊的天地。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8 14:25
盛唐風華 第五章六識

    二十餘騎馱馬,在曲折蜿蜒的山路上艱難行進。

    寒風雖勁,但陽光明媚,極目四顧,但見群山莽莽,直讓人心胸俱闊。

    神武和雲中,同處於群山環抱的一片盆地當中,從神武到雲中,從漢時就開闢馳道可通,足可通行車馬。再過雲中向北出群山,就是茫茫草原。

    漢武帝時,常常在雲中之地集結數萬甚至十萬大軍,北攻匈奴,深入漠南。就是道路可以撐持大軍的物資轉運。

    但徐樂他們一行,並沒有走群山環抱之間的那條馳道。反而深入群山之間,沿著商隊開闢出來的羊腸小道,魚貫而行。

    原因並沒有什麼複雜的,現下大業天子南去,各地郡守稱得上是割據為雄。在馬邑郡內,還有郡守王仁恭和坐鎮雲中的鷹擊郎將劉武周之間的明爭暗鬥。

    這些道路上,都已經遍佈稅卡,都想在過往商隊中狠狠吸上幾口血。這些資財,就變成了各地守臣擴充部下實力的助力。

    徐樂這麼一支小小商隊,要是真的沿著官道過雲中而入草原,估計二十馱子的貨物,一路這樣抽稅,到了地頭連小半都未必剩得下來。

    所謂亂世將至,表現形式之一就是原來維繫一個大帝國運轉的法度漸漸崩壞。

    但在山道中穿行,比之走在官道上就不知道辛苦到哪裡去了。餐風露宿,路上沒有亭堡,狂風暴雨,風刀霜劍,都得自己扛著。

    山中野獸,也都得防範。而且世道漸漸崩壞,盜匪馬賊再度興起。突厥遊騎,不時深入雲中左近的群山之間。遇上這些傢伙,就得拚命!

    此時行商,真是拿命在拚搏。若是跟隨還健碩的徐老太公一路向北,從莊客到俠少,心中還有些底氣。但是此刻卻跟著初出茅廬的樂郎君,不論是俠少還是閭中莊客,人人兢兢業業,提心吊膽。

    一路行來,已經十餘日的功夫,早已深入群山之中。

    眾人只覺得精力體力在這十餘日中,消耗得飛快,人人都是一副疲乏的模樣。就是馱馬乘馬這些牲口,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們緊張的氣氛,在這山道之中連嘶鳴聲都變得少了。

    只有徐樂,還是那副神采奕奕,風流蘊藉的模樣的。同樣一副短衣窄袖的行路人打扮,硬是給他穿出世家子弟的味道。彷彿是出來踏青的五陵少年,這一趟大家賭上命的行商之路就是來找樂子的。

    馬蹄聲聲中,隊伍上到一個山頭高處,這個時候紅日已經擦著西面山簷,將這小小商隊的人馬影子在山頭上拉得老長。

    徐樂當先攀上高處,四下張望一眼,手劃了個圈笑道:「就在這裡歇息吧!地方乾爽,視線開闊。除了風大一點沒別的毛病!」

    一眾莊客俠少陸續跟上,聽到徐樂下令休息。眾人沉默就將貨物搬下馱子,給坐騎松馬肚帶,還有人去劈柴找水,幾名俠少也沒閒著,忙忙碌碌的開始設起晚上過夜的營地。

    一名四十出頭的老莊客也爬到高處看了一眼:「沒走錯,再有兩天,就能繞過雲中。繼續再在山裡走七程的路,就出山進了草原。樂郎君你第一次出門,居然方向辨識得這麼清楚,當真不容易!」

    徐樂一笑不以為意,自己也犯不著告訴莊客,爺爺從小就聚米為山,堆疊出他走過的衝要所在的山川地勢,教自己如何分辨借用地勢,教導自己如何在野外記清方向。一路行來,就是將爺爺的教導一條條在心底驗證,結果發現自己在這方面還頗有天賦,學得不錯。

    爺爺教導這一身本事,怎麼也不會是讓自己終老在神武縣做準備的,偏生就不願意告訴自己身世,平日裡也生怕自己踏出照拂範圍內一步,這矛盾的心思,真是為難爺爺了。

    正在準備要也去幫手準備營地之際,徐樂突然耳朵一動。

    週遭儘是山林,雖然寒風已然勁厲,但枝葉尚未凋殘完畢,仍然莽莽榛榛,一路行來,能聽見狐兔響動的聲音,卻在這茫茫山林之中卻看不見蹤跡。

    就山頂之處,有一片平地,雖然無遮無擋,風勢迫人,晚上寒氣估計能浸到人骨頭裡,可徐樂選在此間紮營,就是為了視野開闊,保證安全。

    這個選擇,莊客和俠少們都沒有半點意見。行走在外,就是要吃得這份苦頭。

    就在剛才,徐樂聽聞到腳下不遠處,山林中似乎隱隱有枯枝踏斷之聲。而包括韓約在內,莊客俠少們卻沒一個感覺到有動靜的。

    這也是爺爺從小教導,並用絕不外傳的手段,培養出來的六識敏銳!

    但凡為將,披堅執銳,衝撞敵陣。那時刀槍如叢,就靠著六識敏銳,閃避開最有威脅的傷害,而尋找薄弱之處收割敵人性命,一切都靠著下意識的反應。直到為統兵大帥,為自己的主君破開敵陣,最後收穫一場勝利!

    這不是尋常民間俠少手段,打下經歷過非人磨練的徐樂早就明白了這一點。長成之後,也一直在猜測自己的身世來歷。為此還不惜叛逆過,結果爺爺比自己還犟,打死都不肯說。而被爺爺一直磨練出來的本事,也被告誡著不許展露,結果到現在徐樂這個樂郎君名號還是靠著手面豪闊,還有老爺子當年的名聲才得到的。還不比韓約實打實的拚殺過幾場,小門神這個名聲在神武縣俠少中是人人敬畏。

    攤著這麼個爺爺,徐樂覺得自己十九年的人生當中,大多時候都是無奈…………

    徐樂凝視響動傳來處少頃,那裡再度變得安安靜靜。徐樂最後只是一笑,走到還在忙忙碌碌的韓約身邊,低聲囑咐了幾句。

    ~~~~~~~~~~~~~~~~~~~~~~~~~~~~~~~~~~~~~~~~~~~~~~~~~~ ~~~~~~~~~~~~~~~~~~~~~~~~~~~~~~~~~~~~~~~~~~~~~~

    篝火燃動,山風將篝火火焰拉扯得長長短短,將圍坐在篝火邊上諸人的面孔映得明暗不定。

    小小商隊,晚上圍坐在篝火邊上的陣容也涇渭分明,俠少們一撥,莊客們一撥。十幾日來都是如此。

    幾名俠少正裹緊身上皮襖,瞅著他們老大宋寶被韓約招呼過去,低低的在說些什麼。

    說是俠少,但這幾名跟錯了人,老大宋寶惡了馬邑鷹揚府的一名旅帥,現在當神武俠少被鷹揚府蒐羅一空之際,他們卻不得其門而入。而雲中劉武周出名的只認朝鮮歸來的老弟兄,例外極少,在他那兒送死有份,出頭不易。

    而王仁恭對不肯歸入鷹揚府的馬邑輕俠,打擊不遺餘力。這幾人跟著宋寶這些時日頗有走投無路之感。不然韓約相邀,在神武向來以勇武聞名的宋寶怎麼可能隨著幾名莊客,一個被徐太公保護過度的樂郎君走這麼一遭?

    委實是囊中金盡,又要避開那位剛硬的王太守鋒芒,想拚死走一趟商路,換點盤纏,然後到河東去投軍去。據說那位唐國公也正在招兵買馬。

    十幾日下來,這幾名俠少也都委頓了不少。論起打殺,俠少們自然強過莊客,吃苦耐勞的本事,卻差得許多。只覺得這一趟實在是有些不值。

    轉眼間宋寶和韓約交談完畢,隱約還聽見宋寶冷哼一聲。俠少們抬頭,就見宋寶回轉而來,一屁股坐在篝火邊上。

    一名俠少詢問:「大郎,韓二說的什麼?」

    宋寶冷哼一聲:「說咱們那位樂郎君,似乎聽見周圍有甚動靜,覺得今晚未必太平。讓咱們小心些。」

    那名俠少縮了一下脖子,環顧左右,疑惑道:「安安靜靜的,誰在這死冷的天氣伏在這荒山野嶺,等著對付咱們?」

    宋寶也冷笑:「原來這條路上,有些馬賊盜匪,但是現下什麼光景?王太守在善陽神武招兵買馬,劉鷹擊在雲中也恨不得將能用的精壯蒐羅乾淨!這些馬賊盜匪都成了恆安鷹揚府的兵了,誰還耐煩在這裡吃風!」

    他一指正坐在篝火邊上,和莊客們低聲說笑著什麼的徐樂。

    「…………這位樂郎君,是個運道好的,落草就有名震神武的徐太公呵護。徐太公倒下了,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來走這條路,偏偏撞上王太守和劉鷹擊幫他把道路收拾乾淨了!瞧著我們一路太清閒,什麼活兒都是他的莊客幹,現下想給咱們兄弟找點事情呢。」

    幾名俠少一起望去,篝火將徐樂英挺的面孔映得輪廓加倍分明,縱然身在荒野,但這名樂郎君仍然一副風流蘊藉,宛然五陵少年出來踏春郊遊的模樣。讓幾名這些日子過得頗為慘淡的俠少忍不住就覺得眼角直跳。

    一名俠少憤憤的道:「那大哥如何說?」

    宋寶冷哼一聲:「該睡覺睡覺,誰耐煩搭理他!韓約是小門神不假,我也是神武鐵飛燕!這一趟走完,到時候在算賬,三成是酬勞,還得有謝禮!」

    另一名俠少湊趣:「我瞧著樂郎君那匹馬不錯,大哥得了,異日河東投軍。唐國公識得英雄,論不定河東鷹揚府越騎營裡,就得給大哥留個位置!」

    鷹揚府中,越騎營毫無疑問待遇最高,王仁恭的馬邑鷹揚府越騎營騎士,每月人能拿兩貫開皇足文,走在哪裡都是高人一等。

    被兄弟們一句話攛掇得心熱,宋寶狠狠剜了正拴在一旁吃草的那匹紅駒一眼,招呼諸人:「那是將來的事情,現下睡覺!」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8 14:26
盛唐風華 第六章值夜

    篝火燃動,徐樂坐在一塊石頭上,笑吟吟的看著莊客們在談笑。

    這些莊客都是徐家閭帶出來的,爺爺也教傳過一些武藝,就為了保家護村。

    但莊客畢竟是莊客,學了點本事也就是老實種地。才上路的時候,比之意氣風發,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宋寶那群俠少,莊客們有些畏縮。

    但是十幾天下來,於途除了辛苦更沒碰上其他事情之後。這些俠少們耐不得餐風飲露有些委頓下來,莊客們不僅耐得辛勞,還給磨礪出一點膽氣來了。現下圍坐篝火,啃著幹糧也是笑聲不斷。

    也不知道真遇到敵人會不會給打回原形。

    說實在的徐樂自己也是第一次走遠門,徐樂從來沒有感到一絲惶恐畏懼。胸中所有的,全是躍躍欲試。天地越是廣闊,前路越是莫測,徐樂只覺得自己越是有興味。

    這般少年勇氣,只能說是天生。

    宋寶幾名俠少,坐在不遠處,對著這裡指指點點說笑。有人目光只是在自己座騎上流連。然後幾個人也不佈置夜中輪班警戒,扯過毛氈,尋一個避風處倒頭就睡。

    這還真是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啊,爺爺庇護下才有的那麼一個樂郎君名頭,真的是鎮不住人!

    看莊客們一個個面上都露出了不忿的模樣,徐樂笑著擺手:「都去歇息吧,一路上大家都辛苦了,上半夜韓約,下半夜就是我值夜。大家養足精神,明日多走一點,早點出這見鬼的山!」

    莊客們笑著搖頭:「上半夜是韓約這犟牛,下半夜咱們上就是,哪裡用得著樂郎君辛苦?」

    莊戶漢子,沒那麼多彎彎繞的腸子,幾句話就算說定。再加上一路下來,實在行得乏了。就著火堆喝了熱湯吃過乾糧,倦意簡直是已經慎到了骨頭裡。

    莊客們互相道了乏,再瞅瞅宋寶那幾名俠少轉瞬間就有人已經鼾聲大作,一個個扯過氈子,也紛紛尋了避風處,倒頭就睡。

    篝火劈啪響動,而在火堆旁還清醒著的人,就是一坐一立的韓約徐樂兩人而已。

    寒風呼嘯,松濤陣陣,頭頂銀河經天。

    徐樂站起身來,掃視了黑沉沉的週遭一眼,嘴角上揚,似笑非笑。對韓約輕聲道:「宋寶鐵飛燕名氣好大,卻瞧不上我,不聽招呼。今夜他是指望不上了,萬一有事,我們倆並肩上罷。」

    韓約繃緊了臉:「真的有事?」

    徐樂攤手:「我哪裡知道?只是聽見了枯枝被踩斷的聲音,感覺有些不對罷了。爺爺教的這些本事,我又沒驗過,誰知道這感覺準還是不准?」

    韓約只是搖頭,壓低了聲音:「樂郎君,宋寶不知道你的本事,我從小一樣和你一起在老太公手裡磨出來的,知道樂郎君你厲害…………但是今夜遇事,你護著鄉親們,我一個人上。」

    徐樂一笑:「你也瞧不起我?」

    韓約認真的看著徐樂:「我娘交代了,一路上不能讓樂郎君你冒險。我們韓家當年都是在老爺子手裡救下來的。樂郎君你傷了根汗毛,就是我們韓家對不起老太公。」

    韓約咧嘴一笑:「……你知道我聽老娘的話,樂郎君你就別讓我為難了。」

    徐樂 望韓約,比起徐樂僻處鄉里,卻天生一副世家子弟氣度。韓約就是最樸實的邊地男兒模樣,粗眉大眼,結實誠樸。雖然才二十一二歲的年紀,卻已經厚重得如一座山也似。

    自己打小和韓約一起長大,這韓約就如自己的影子一般,這麼些年來,從來未曾離開左右。自己叛逆時候和俠少廝混,但有不開眼的傢伙挑釁,韓約就能如瘋虎一般沖上。自家這樂郎君的名聲,小半靠自己豪爽開朗,對了那些俠少的脾氣。小半是仗著當年爺爺的威名,剩下小半,就是靠著這韓約打出來的!

    現在爺爺倒下,遮天巨樹不在。可總有這韓約站在自己身後。

    迎著韓約誠懇的目光,徐樂終於拍拍他肩膀:「我去睡覺,下半夜我來換你。」

    韓約咧嘴一笑:「樂郎君,太公從來說我牛一般的精神氣力,一夜我都包了。累不壞我。」

    徐樂搖搖頭,心下有點無語。十幾年來,韓約說是自己跟班,其實就是爺爺的耳目,到哪兒都盯著自己,現下好容易出來一趟,韓約還是一副要把什麼都包了的模樣。

    不過也懶得和這頭犟牛爭執,自己到時候爬起來,這韓約還能逼自己睡回去不成?

    回轉到篝火邊,莊客們早就給徐樂留了一個最好的位置,離火堆不遠不近,一塊大石在後遮住了風,地面也給平整過了。一層毛氈墊一層毛氈蓋,都還用火烘過了,躺上去整個身子都暖和了起來。

    徐樂放平躺下,一名老莊客支起身子來,一直沒睡就在等著自己躺下,老莊客低聲囑咐:「樂郎君,晚上蓋嚴實了,冒了風路上病倒,不是玩的。韓約這犟牛守上半夜,到時候咱們自然會去接,你踏實睡個好覺。」

    徐樂笑著朝老莊客點點頭,躺倒下來。老莊客還仔細看著徐樂將自己蓋嚴實了,這才放心躺下,不過一瞬功夫,老莊客的鼾聲就響了起來。

    徐樂卻睜著眼睛,悄然坐起身來,左右四顧。

    莊客們正沉沉睡去,這些土裡刨食的樸實漢子們,聚於徐家閭,開墾種植,不少人還是打小看著自己長大的。爺爺倒下,他們冒著風險和自己一起上路。他們可沒有自己打小磨練出來的一身本事,還有滿心想要讓整個大隋知道自己名聲的雄心壯志!

    於途之中,就算再是辛苦,也將自己照顧得妥妥帖帖。

    而韓約山一般的身影,就端坐在不遠處一塊大石之上。腳下放著一個方方正正的布包。寒風之中,紋絲不動。

    是啊,自己還要代替爺爺,守護他們啊…………

    無論如何,自己也要將他們平安的帶回去!

    徐樂靜下心來側耳傾聽,但除了松濤陣陣,並無半點其他異動入耳。但那種莫名警惕的感覺,卻越來越濃。

    如此黑夜,如此深山之中,自己不可能丟下諸人,去查探一番。

    如果爺爺將自己六識磨練得真有那麼出色,那今夜就等著惡客到來也罷。

    只要他們敢來!

    徐樂冷淡一笑,繼續躺下,閉上眼睛,呼吸微微,似乎就這樣沉沉睡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8 14:30
盛唐風華 第七章恆安鷹揚

    夜色之中,黑暗的樹林當中。

    雲中之地,是一個被群山包裹的大盆地,而這群山,都是石山。樹林中儘是嶙峋亂石,還有倒伏下來的枯木殘根,星光從樹林縫隙中灑下來,彷彿就如一片屍骸滿地的修羅場一般。

    八九條個身影,慢慢就從這枯木殘根中站起身來。

    這些身影,都是披著輕便簡單的皮甲,頭上未曾戴兜鍪,就是將頭髮簡單束起。背上負弓,和弓囊交叉斜著一個撒袋,裝滿羽箭。這一撒袋羽箭用繩繫緊,就是防止行動之中碰撞出聲。

    而每人腰間,還插著一柄直刀。另一邊則是一個革囊,革囊中有火石,有鹽,有醋布,還有三天份量的乾糧。

    這正是大隋軍中裝扮配備,看這每人攜帶的軍資器物,應是一火的編制,撒出來為山間伏路的。

    夜色中看不清這八九人面目,但是看他們舉動,都是矯健輕捷,身上也直散發出淡淡的血腥味道,不是經歷過戰場,從死人堆中摸爬滾打過一遭,難得給人這種感覺。

    八九人不則聲的悄悄聚集一處,帶隊火長壓低聲音詢問:「山頂如何?」

    一名軍士低聲回報:「都睡著了,只留一人守夜。」

    又一名軍士道: 「這商隊還算肥,二十馱子貨,加上騾馬,出手就能換五六十貫。不虧我們在山裡伏了幾天!」

    帶隊火長似乎有些遲疑,一名軍士急切的道:「火長,還想甚麼!苑校尉的號令,過往軍中商隊不走官道,反而穿行山間,不抽他們的稅,讓軍中喝風不成!苑校尉就是要殺一儆百,收拾一下這些南面來的商隊!」

    週遭軍士紛紛附和。

    「可不是怎的!王仁恭拚命招兵買馬,一文錢也不朝雲中漏,馬邑兵一個個富得流油,咱們恆安兵就是精窮!眼看得劉鷹擊要和王太守決裂,兩人誰勝誰敗不好說,這個時候趁機往腰裡裝點錢要緊!」

    「火長你是跟著劉鷹擊去過高麗的老弟兄,有點什麼過錯,就算知道,劉鷹擊也包容了。搶乾淨這個商隊,又算得甚事?」

    「陳大瘤子,他們那一隊奉苑校尉號令伏路一遭,一隊弟兄,人人都落了幾貫開皇通寶下腰,現下新靴子也穿起來,酒肉不停,窯子裡的塞種韃靼娘們兒見著他們就眉花眼笑!好容易爭得這麼一個伏路的勾當,咱們本事還差過陳大瘤子他們不成?」

    這一火人馬,正是雲中恆安鷹揚府的兵。

    現下馬邑兩大鷹揚府,馬邑鷹揚在王仁恭治下,王仁恭不斷招兵買馬,竭力搜刮供應軍需,實力不斷膨脹。

    而雲中的恆安鷹揚府,是鷹擊郎將劉武周統領。

    王仁恭是瑯琊王家後裔,正經世家子弟,朝中多有奧援,坐鎮馬邑日久。中原局勢日非,大業天子南下江都,說是巡幸也好,說是逃避也好。臨走之前還是盡到了大隋天子的責任,盡力對各地做了一番佈置,對於這些久在其任,有兵有將有背景的地方郡守進行了牽制。

    劉武周就是從從徵高麗的軍隊中為大業天子親手提拔起來的人物,回到馬邑郡就接掌了恆安鷹揚府,就是為分王仁恭的權力。

    心高氣傲,剛愎自用,年前才擊敗了突厥南下兵馬一次,自詡為天下之雄,對於現在中原紛亂局勢別有想法的王仁恭,如何能承受得了?

    現下中原處處起火冒煙,河北竇建德起兵,瓦崗軍攻城略地,蕭銑截斷運河,洛陽王世充據洛口黎陽兩倉別有盤算。

    王仁恭就欲一統郡中兵馬,未嘗沒有攜天下聞名的雲中精兵南下分一杯羹的意思!

    攘外必先安內,王仁恭一邊招兵買馬,一邊就是用各種手段逼迫著身在雲中的劉武周。

    馬邑鷹揚兵不斷北調,壓迫劉武周。另外郡中已經不撥一文錢一粒糧至雲中。

    劉武周苦苦支撐著雲中局面,維持著以他從高麗帶回來的老弟兄班底組成的恆安鷹揚府。一邊睜大了眼睛到處尋覓哪裡能有財源。

    經雲中通往草原的商路,就成了劉武周打主意的目標。商隊過得多,抽的稅就多,就能養得起兵馬!只要有兵在手,亂世中就有自家一份地位!

    但是馬邑郡疊經和突厥人的戰事,現下王仁恭和劉武周兩雄在郡中對立,哪裡還有多少商隊還能安心繼續做生意?就算是還有膽子大的,也如徐樂這支隊伍一般,穿行在群山之間,繞過官道前往草原。不然這點商貨,都不夠王仁恭和劉武周兩家抽稅來著。

    局面窘迫如此,劉武周麾下心腹,恆安鷹揚府校尉苑君章就向劉武周建言,發恆安鷹揚兵搜揀群山,伏查這些穿行山間的商隊,找上門去照章抽稅,以濟軍需。

    在徐樂出發之前,劉武周默許之下,這樣的伏路恆安鷹揚兵,已經遍佈雲中周圍群山之間。已經有幾支商隊著了道了。

    縱然苑君章建議的本意還是抽稅為主,可真到了被恆安鷹揚兵在山間堵住,荒僻之所,全部貨物騾馬都被奪走已經算是好的了,還很是殺傷了幾條人命。只是這種噩耗一般的消息傳遞還需要時間,徐樂上路之時,根本還不知道。

    不過對於徐樂而言,只怕就算是知道了,也照樣要走這麼一遭罷?

    此刻山間樹林之中,每名恆安鷹揚兵的眼睛都是通紅,辛苦幾日,總算堵著一支不開眼的商隊,卻不知道火長還猶疑個什麼勁兒!

    可就算是現在聚攏商議,這些恆安鷹揚兵語聲仍然放得很低,警惕性不減。縱然就在林中,還小心的儘量放低身形。外圍還有兩名鷹揚兵警戒,已經摘弓在手,只是注意著週遭一切的動靜。

    這幾年馬邑郡連場大戰,恆安鷹揚兵就是後娘養的,吃的餉少,打的仗苦。但也當真磨練出來一支精兵,在劉武周遠徵高麗的班底加入之後,戰力更上層樓。

    不然自負如王仁恭,也不會用竭澤而漁的手段,竭力擴充麾下兵馬!

    在幾名弟兄的急切目光中,那火長獰笑一聲:「你們當我心慈手軟不成?我是在想,是不是將這一隊都入娘的屠乾淨了!不然奪了商貨,還得交八成入公。全落在咱們腰裡不是更好?從高麗走一遭我算是明白了,功勞全是世家子的,咱們命不值錢,這世道,還是錢更實在!」

    幾名鷹揚兵一下噤聲,看著火長比起他們更凶狠了十倍的眼神,個個咬牙點頭:「就聽火長的,咱們幹這一遭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8 14:36
盛唐風華 第八章夜襲

    徐樂猛然睜開眼睛。

    這已經不是虛無縹緲的感覺了,真切的輕微響動之聲,就從不遠處的林中傳來!

    雖然輕微之極,但是徐樂還是可以清楚的分辨出腳步落下時候,踩斷枯枝之聲。還能分辨出從樹林中向上摸來之人,是怎樣走兩步停一下,仔細觀察週遭局勢。

    年少時候,爺爺帶自己入深山,將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丟在那裡,然後不定什麼時候,不定什麼方位,突然摸出來,只要防備不及,就是一頓臭揍。

    防備及時了,還是一頓臭揍。自家那時才十歲出頭,還打得過老而彌堅的爺爺不成?

    就是在這樣一個個寂靜的夜裡,在山林裡的狼嚎虎嘯聲中,自己這個十歲出頭的孩子,拖著眼淚鼻涕仔細分辨著週遭每一點響動,熬過一個又一個漫漫長夜。

    六識敏銳,對危險的直覺。每一點長進,都是自家少年生涯滿滿的血淚痛史啊…………

    徐樂靜悄悄的翻身而起,而這個時候,坐在石上的韓約,似乎也聽見了響動,第一時間回頭過來,壓低聲音對徐樂道:「樂郎君,你別上前!」

    徐樂站定腳步,韓約應付不了,自己再出手不遲。自己轉過頭去,將莊客們一一拍醒。

    說實在的,對於自家爺爺也花了相當大精神調教出來的韓約,徐樂也有絕對的信心。

    山間遇伏,不是盜賊,就是馬匪。這動靜也不是有多少人朝這裡悄悄摸來的樣子,韓約一人,足以拾掇得下!

    韓約一把拾起腳下的長方形包袱,慢慢掀開了包袱皮,露出一面生鐵打造的盾牌。

    盾牌長約三尺,寬約一尺有半。沉甸甸的足有十三四斤的份量。盾牌正面,蝕刻出一個神荼的形象,手持鐵鞭,煞氣騰騰。金屬打造的盾牌,在星光下反射著幽幽的光芒。

    韓約提著盾牌,走到宋寶他們身邊,一腳將宋寶踢醒,宋寶一驚睜眼,張口就要罵人。看著韓約繃緊的面孔,宋寶畢竟當了這麼多年俠少,廝鬥經驗頗有一些,頓時就收住了聲。

    韓約朝山下樹林指指,自己提著鐵牌躡著步子,迎上前去。

    宋寶忙不迭的將兄弟們全都推醒,這些俠少都睡得懵懵懂懂,有人張口要說話,卻被宋寶按住了嘴巴。

    星光下宋寶面容扭曲,壓著嗓門:「真有敵人!」

    在另一邊,幾名莊客也都爬了起來,徐樂一個個都囑咐了不得高聲,這些莊客們抖索著去取出隨身兵刃。

    不管是莊客還是俠少,邊地男兒的隨身兵刃都差不多,都是一張弓,再是一兩撒袋的羽箭。隨身再是一把直刀。只是民間所用軍器,趕不上軍中的精利。所用角弓,弓力超過一石的都少,直刀也最多不過三煉的熟鐵,真要廝殺一場都得報廢大半。

    俠少和莊客們這個時候也顧不得互相之間瞧不上了,肩並肩站在了一處,縱然都放輕了動作,但仍不時傳出各種碰撞的輕響之聲,在這安靜的深山夜中,這點響動似乎就大得如同響雷一般。

    宋寶手中兵刃,卻是一支單鉞戟,能使動這等重心不平衡的長兵刃,不是真有兩分本事,就是裝逼。

    宋寶算是前者,他的一個本家叔叔,當年也是北周軍中一個小武官,賀拔岳老柱國的部下。傷了筋骨返回鄉里,自家子弟沒教養出來,早逝之後家門淪落。當初父母早逝托庇門下的宋寶卻學出了他叔叔的本事,因為受不得白眼憤而流落江湖。

    一桿單鉞戟,馬術又精熟。參加過馬邑郡內好幾場動用了馬匹軍器的廝鬥,快馬長戟,就闖出了鐵飛燕這麼個名號!

    山中陡然遇襲,宋寶倒沒什麼好懼怕的,他是個狠厲的性子,不把別人性命當回事,也不把自己性命當回事。可環顧一下左右,自家俠少在夜色當中都緊張得直嚥唾沫,那幾名莊客從撒袋中取出羽箭,插在地上都因為手抖插得歪歪斜斜。

    再看被莊客們護在身後的徐樂,還空著兩隻手,臉上居然還帶著瀟灑的笑意。雖然樂郎君一笑就是丰神如玉,可馬上可能就要有一場廝殺!

    宋寶搖頭,握緊鐵戟,目光只是追著韓約一步步向前的身影,現下能指望上的,只有小門神韓約了。

    入娘的,但願夜中而來的,不是什麼硬手!

    ~~~~~~~~~~~~~~~~~~~~~~~~~~~~~~~~~~~~~~~~~~~~~~~~~~ ~~~~~~~~~~~~~~~~~~~~~~~~~~~~~~~~~~~~~~~~~~~~~~~~~~

    那名恆安鷹揚兵的火長,帶著部下,一步步的朝山上摸去。

    一火部下,都是經歷過戰陣的。當初十一個人,死了兩個,還剩九個。火中未曾補人,但都是廝殺中配合精熟,可以貼心換命的弟兄!

    九人都負弓在身,撒袋捆緊,只是提著一柄直刀。直刀都被火熏過,不會反射光亮。

    火長的盤算,就是這樣悄悄摸上去,收拾掉那個值夜的,其餘商隊中人,睡夢中給他們一個了結,就算是慈悲做善事了。

    可在距離山頂商隊營地還有二十餘步距離之際,火長站定腳步。

    入耳傳來微微的響動之聲,兵刃碰撞之聲,還有壓制不住的緊張喘息之聲。透過已經變得有些稀疏的樹影。可以看見還未熄滅的篝火映照下,七八條身影肩並肩站定,七八張弓已經拉開。在這些人身影之前,歪歪斜斜插著一排羽箭。

    更有一個高大厚重的身影,提著一面旁牌模樣的物事,一步步向他們這些鷹揚兵摸來的方向走過來!

    這些商隊中人,居然聽到了自家摸上來的動靜!

    火長跨前一步,抬起一隻手。八九名鷹揚兵全都將直刀叼在口中,摘下背後角弓,這儘是大隋軍器監監製的一石二斗步弓,接著手一抹一支羽箭就搭上了弓弦,轉眼弓開如滿月!

    ~~~~~~~~~~~~~~~~~~~~~~~~~~~~~~~~~~~~~~~~~~~~~~~~~~ ~~~~~~~~~~~~~~~~~~~~~~~~~~~~~~~~~~~~~~~~~

    這座山峰的山頭頗為寬平,樹林一直延伸到了山頂。之石越到上面,越是林木稀疏。

    韓約一步步的向響動聲傳來處走去,徐樂貌似輕鬆,卻一直緊緊盯著韓約的背影。

    林木盡頭,距離營地所在的地方不過二三十步距離,要是讓來人摸到林木邊緣發箭,則未曾披甲的莊客俠少,只怕自己和韓約兩人都無法遮護完全。只有讓韓約進抵林木邊緣處,引對手弓矢先發。摸清對手虛實,再決定怎麼將他們收拾乾淨。

    徐樂堅信憑藉可能是馬賊盜匪手中那些軟弱的角弓獵弓,怎麼樣也傷不到一牌在手的韓約。

    徐樂銳利的目光,一直越過步步向前的韓約,望向林中深處。

    星光終於映照出八九條鬼魅一般悄悄摸上來的身影,叼刀在口,人人張弓,微弱星月光芒之下,拉滿的角弓上搭著的箭矢,箭簇處正反射著懾人的寒光!

    一半弓矢,正對韓約,一半弓矢,卻指向了正緊張結陣的莊客和俠少。

    饒是以徐樂被老爺子十幾年來非人手段磨礪出來的藝高人膽大,當看清了這些人的時候,忍不住都是心神一震。

    這八九條身影,都穿著大隋軍中製式皮甲。皮甲正中,還有一面鐵製護心鏡。

    這不是什麼馬賊盜匪,是馬邑郡中,曾經與突厥死戰不落下風,被視為天下精兵之最的馬邑郡兩府鷹揚兵中人!

    徐樂猛然一聲暴喊:「韓約!」

    吼聲當中,徐樂已經一腳踢起身前火堆——之前不撲滅篝火也是為了這個。

    燃動的柴草枯枝被徐樂一腳掀起漫天火星,在空中蓬的炸開,灑落下來。從暗處望向這突然亮起的火光,在這一瞬間,就算是李廣再世,也要一瞬間被炫了眼目!

    韓約跟著怒吼一聲,整個身形一下就小了下去,鐵牌護身,直朝樹林中撞了過去!

    而樹林中就聽見一陣蹦蹦蹦箭矢離弦之聲,八九支羽箭激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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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