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盛唐風華 作者:天使奧斯卡 (連載中)

 
V123210 2018-2-18 13:40: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6 97754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6:15
盛唐風華 第三百三十一章 南下(四十)

    又一匹戰馬哀鳴著跑遠,原來馬上騎士已然落馬,活著的時候還是一名執必部的百夫長,擁有二百餘帳落,戰時可以出動上百丁壯為青狼騎,跟隨著百餘奴兵,戰馬牲口加起來能拿出四五百騎來。帳下還用著二三百名牧奴。

    不出征之際,這百夫長貴人,坐擁著十餘片上好的草場,一兩個小部族還要為他服役,每年提供七八副鎧甲,剪毛擠奶背鹽無所不為,漢地販運來的絲綢茶葉瓷器等享用源源不絕。

    這正是站在草原各族頭上,並對漢地保持強大威懾力的突厥貴人的生活。

    但現在這名貴人百夫長頭顱破碎,一腳還掛在鐙上,被坐騎牽著在雪地中拖出長長的雪痕,再沒了半點聲息。而他麾下青狼騎,四處奔散,消失在紛飛大雪之中。

    敲碎這名百夫長頭顱的,正是尉遲恭。

    他摩挲著手中鐵鞭鞭柄,強忍著取出酒囊狠狠喝上一大口的衝動,銳利的眸子左右顧盼,尋找著下一個廝殺對象。

    戰場上都是三三兩兩的恆安甲騎,傷者血跡斑斑,就是未傷之人,也是筋疲力盡。

    而原來在此間死鬥的青狼騎,則紛紛轉向後方,加入正在與玄甲騎混戰的戰團,再沒人想在這裡和尉遲恭他們恆安甲騎死拼下去。

    戰場之上,到處都是屍首。青狼騎居多,恆安甲騎也不在少數,零星還有玄甲騎的屍身夾雜其中。在適才恆安甲騎下馬據守的側翼之前,青狼騎人馬屍身,堆壘得都像是一道矮矮的胸牆!被凍硬了的青狼騎屍身堆疊在一處,呈出各種千奇百怪的形象。

    大雪鋪天蓋地而下,仍然遮掩不盡遍佈雪原的血跡。所有一切,都昭示著剛才在這裡爆發的戰事,到底有多麼的慘烈!

    在北面大雪深處,仍然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喊殺聲,那是玄甲騎正在拚死突陣,而青狼騎也在拚力匯合重整,與玄甲騎死戰!

    幾名恆安甲騎牽著幾匹馬走走向尉遲恭,其中兩馬之間,牽著繩網,繩網之上躺著的就是苑君瑋。

    苑君瑋身上幾乎都被鮮血塗滿,傷得甚重。不過喘息之聲仍然頗有氣力,顯現出他生命力也著實頑強得很。

    當先一騎對著尉遲恭就是一聲歡呼:「苑四命大,給咱們找著了!」

    尉遲恭點點頭,大聲下令:「吹角,集合軍馬,去幫一把徐樂!」

    尉遲恭身邊寥寥幾名還跟著的親衛瞪大了眼睛:「將主?」

    一場大捷,殺傷數百青狼騎,但是恆安甲騎付出的損失同樣慘重。以三百騎擋住青狼騎前鋒銳氣,最後撕破前鋒陣列,以讓玄甲騎發起衝擊。恆安甲騎這一仗,同樣也是竭盡全力。各級火長隊正,不死即傷,就沒有一個還囫圇的。

    現下散步在戰場之上,還能繼續廝殺的恆安甲騎,不知道一隊還能不能湊得齊,這樣還要繼續投入激戰之中?

    尉遲恭沉聲繼續下令:「吹角!」

    握著牛角號的親衛臉上肌肉抽動,卻一動不動,身邊袍澤搶前一步,擋住尉遲恭就要爆發的怒火:「將主,留點弟兄吧,這一仗咱們打得夠種了!」

    北面風雪深處,廝殺聲驟然又高昂起來,正不知道玄甲騎在徐樂帶領下,正經歷怎樣酷烈的戰事,讓這廝殺之聲,都壓過了風雪呼嘯,震盪著每個人的耳鼓!

    尉遲恭一指北面,冷冷道:「都是自家兄弟在拚命,難道就在這裡看著?你能心安,某卻不能!」

    幾名恆安甲騎呆呆聽著,躺在繩網當中一直閉著眼睛,積蓄不多精力以抗嚴寒的苑君瑋也突然掙紮著開口。

    「殺…………殺胡狗!」

    角手舔了舔嘴唇,終於舉起號角,嗚嗚吹動。

    散步在雪原之上的恆安甲騎,只要還能動彈的,都策馬向尉遲恭所在方向而來。

    最先趕到的,正是全金梁所部,全金梁臉上多了一道深長創口,幾乎都能看見骨頭了。留下的鮮血在臉上凍結住,彷彿覆蓋上了半張紅色的面具,分外猙獰可怖。

    尉遲恭問了一聲:「還能戰否?」

    全金梁一開口就牽動臉上創口,痛得齜牙咧嘴,只是回了一句:「將主,上吧,別讓玄甲騎小瞧了俺們!」

    尉遲恭咧嘴一笑,一扯韁繩,就站在隊首。在他身後,陸續集結而來的恆安甲騎,就在這遍佈血腥屍首的戰場上列陣。有的人傷勢已經甚重,但仍然堅持在隊列當中,持著兵刃,等待尉遲恭的號令!

    風雪之中,不斷有被打散的青狼騎昏頭轉向的撞出來,看到恆安甲騎集結成列,又忙不迭的掉頭跑遠。這兩支漢家騎軍,不管是恆安甲騎還是玄甲騎,都是硬得不能再硬的石頭,磕斷了不知道多少根狼牙!

    尉遲恭回望身後的陣列,雖然殘破,雖然規模大為縮小。但這勇銳之氣,並未稍減!尉遲恭長長吸了一口氣,心中又升騰而起無窮戰意。

    徐樂入雲中以來,光芒遮蓋了所有人。若說尉遲恭心中沒有爭競之意,那是假話。不過尉遲恭外粗內細,不會因為這點心思妨害恆安鷹揚府大局罷了。

    遠處廝殺正烈,徐樂和玄甲騎就這樣一頭撲向執必賀的大旗所在地方。雖然勇悍,但尉遲恭不相信他們能突破數千青狼騎的陣列,最後斬斷那面大旗!

    關鍵時候,還是要某黑尉遲來伸把手,還是要看我們恆安甲騎的!

    就在尉遲恭舉起鐵鞭,就要向前一指,帶領集結的恆安甲騎向前衝擊,加入戰場之際。天地間突然響起青狼騎震天動地的悲號之聲,這悲號之聲如此之大,讓漫天落下的大雪,此刻似乎都在向上捲動,而一直狂烈呼嘯的大風,這個時候都停歇下來!

    悲號之聲久久,接著就是轟然一聲大嘩,呼喊聲,哭叫聲,戰馬嘶鳴聲,夾雜在一處迴響震盪。這就是一支大軍驟然崩潰的聲音!

    尉遲恭鐵鞭舉在空中,久久未曾放下。所有恆安甲騎都僵在那裡,不敢相信他們的耳朵。

    青狼騎大軍,難道就在這樣的悲號呼喊中,徹底崩潰了?

    那徐樂到底做了什麼,他到底有何等樣的本事,能摧垮這數千拚死抵抗到底的青狼騎!

    這徐樂,真的是戰神不成?

    大雪無聲而落,在青狼騎崩潰的轟然巨響聲中,每名恆安甲騎,都呆呆的看著眼前風雪深處,連在繩網中躺著的苑君瑋,都竭力支撐起半截身子!

    不知道等了多久,就見一個人影從風雪中緩緩策馬而出。

    黑色甲冑,面甲上憤怒金剛像鮮明。正是徐樂。

    簇擁在徐樂身邊的,是一名名玄甲騎戰士。所有人都滿身創痕,儘是血跡。

    徐樂手中,倒提著一桿長矛,長矛上挑著一面旗幟,旗面垂地。

    闊大幅面,狼尾裝飾,金線鑲邊。旗面做青色,上繡一線條粗獷之青狼狼首。

    正是執必家突厥青狼王旗。

    徐樂奪旗而還!

    這一場雪中遭遇之戰,打得執必家直屬青狼騎主力崩潰,數年前三支大軍合力所取得的那場勝利,在奪旗而還的徐樂面前,都顯得黯然失色!

    尉遲恭呆呆的看著眼前一切,只是低低咒罵一句。

    「入娘的怎生就這麼厲害!」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6:16
盛唐風華 第三百三十二章 南下(四十一)

    身後悲號驚呼之聲響動,大軍崩潰之聲,竟然是如此驚天動地!

    已經閉目待死的執必賀只覺得寒風撲面,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見失巴力扯著韁繩,護持著他一路狂奔!

    執必賀茫然回首,在風雪茫茫中,就見作為執必部象徵,垂二十年之久的青狼大旗,就這樣轟然倒下!

    執必部原來汗旗,並不是以青狼為圖,而是海東青。在金山腳下打出一番天地之後,阿史那家給執必家以青狼圖騰,畀以王帳地位。從此執必家就豎起了青狼大旗,縱橫於草原之上。

    南遷之後,這面青狼大旗更懾服漢家邊地諸郡,成為多少漢家百姓心目中的噩夢。

    每次出行,這面汗旗都和執必賀寸步不離,很多時候,執必賀都覺得自己與這面汗旗是一體的了。

    但是現在,這面汗旗,卻被徐樂折斷,轟然倒地!

    南下之初,執必賀再沒有想到,如此優勢青狼騎,示強以脅內外交迫的劉武周,最後卻是這樣一個結局!

    執必賀陡然暴怒起來,拔出佩刀就重重劈向失巴力的腦袋,失巴力盡力一讓,佩刀從後正中肩背處。

    執必賀的確已經老了,再沒有年輕時候的勇猛,雖然膽氣依舊,謀算依舊,但養尊處優的生活已經把他的廝殺本事全都收了回去。這一刀雖中肩背處,但連失巴力身上甲冑都未曾劈開。

    失巴力渾身一震,仍然死死的拽住韁繩不放。

    執必賀又舉起佩刀,失巴力回首,死死看著執必賀:「老汗,執必部少不得你,你就算砍死我,也要保你平平安安回返!少汗還在等著你!」

    青狼騎的悲號驚呼之聲,全軍崩潰之聲,聲聲直入耳中,直至心底。

    血戰至今的青狼騎,看到執必賀逃遁,看著飄揚二十年的執必家青狼汗旗倒下。雖然還佔據著絕對的人數優勢,將玄甲騎圍在中央。卻再沒有了任何的廝殺意志,在狂風暴雪之中,就這樣逃散!

    執必賀舉刀,呆呆的看著失巴力,又回頭怔怔的看了一眼崩潰的大軍,看著他引以驕傲的執必家直屬青狼騎,就這樣在大雪之中崩散,不辨方向的四下逃奔。

    執必賀手一抖,不知道是失巴力的那句話打動了他,終於緩緩將刀垂下,軟倒在馬背上,抱住坐騎脖子,一聲不吭,仍失巴力帶著他越逃越遠,消失在風雪深處。

    而牽著韁繩,不停磕著馬腹的失巴力,另一隻手,也鬆開了悄悄按著的刀柄。

    青狼騎崩潰之聲仍然越來越高昂,不僅向北,也向南遠遠的傳了出去。

    越過玄甲騎,越過恆安甲騎,直傳到在後陣等候許久的劉武週一行人那裡。

    青狼騎崩潰之聲初起,劉武週一行人就聽得分明。這些人都是打老了仗的,如何聽不出來,這是一支大軍徹底解體逃亡才能發出的恐怖聲響?

    但每個人都僵在那裡,互相對視,似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劉武周按著佩刀的手指,因為用力,已然變得蒼白,手指關節處的凍瘡因為用力而破裂,血順著手背直淌下來。

    劉武周渾然不覺,一疊連聲的追問:「這是什麼聲音?這是什麼聲音?」

    劉武周是隨大業天子出征過高麗的,當年數十萬隋軍在冰天雪地中崩潰的景象,他是親身經歷過的。如此景象,只要參與過高麗遠征的大隋軍將,無不刻骨銘心。如何能不知道,這驟然響起,如天崩地裂一般的聲音代表了什麼?

    可劉武周就是要在別人口中找到確認,他實在不敢相信,數千青狼騎,就這樣崩潰了!

    而身邊的那些親衛,誰也沒有開口回答,人人面上,都只是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和劉武周如出一轍。

    恆安鷹揚府和執必部打交道實在太久了,和青狼騎也硬碰硬的見過仗,從上到下,深知執必部的厲害。

    去歲大戰,竭馬邑恆安兩大鷹揚府的力量,再加上河東援軍,最後才將執必部趕了出去!

    為劉武周所點選隨他北上,一個個都是抱著必死的心態。能憑藉著沿邊這麼多軍寨,藉著冬日天候,能延緩執必部南下侵攻速度,就算是意外之喜。誰也沒想到,就是一個選徐樂為前鋒的決定,引發了一系列意想不到的變數!

    先一戰奪回壬子寨,再大破青狼騎前鋒,直迫執必賀大營,最後雙方在風雪中打了一場交手戰,徐樂適時出擊,在風雪中苦候許久,等到的就是青狼騎大舉崩潰的聲音!

    這叫人如何敢於相信?

    所有人都僵在那裡,包括劉武周在內,都不敢向前挪動,生怕自己一動,這青狼騎崩潰之聲就戛然而止,入耳還是風雪呼嘯,所有一切,不過只是自己的幻夢一場!

    但這個時候耳邊又驟然響起了歡呼之聲,把患得患失的劉武周他們嚇了一跳。

    曹無歲帶頭,一眾鄉兵箭手歡呼聲直向而前,捲起雪塵,飛也似的湧上前去!

    這些鄉兵箭手可沒有劉武周他們這般複雜的心思。這些鄉兵箭手守寨子,都是自耕自食,少有糧秣補充,更不用說軍餉什麼的了。戰場上面的繳獲,可是大頭。放在平常,就是突厥人退軍之際他們從各個寨子裡面出來撿個漏,這下卻是成百上千的突厥狼騎橫屍在戰場之上,這卻是多麼大的一筆繳獲!

    一副鐵甲,就值多少糧食,還有滿戰場到處亂跑的空鞍戰馬。在聽到青狼騎崩潰之聲後,這些一直陪劉武周守在這兒的壬子寨鄉兵箭手算是撿著大便宜,連歲數不小的曹無歲在內,一個個沖得飛快!

    劉武周終於反應了過來,狠狠給了坐騎一鞭,直衝而出,幾名親衛忙不迭的跟上,都想看看,這青狼騎到底是為什麼,就被打得崩潰到了這般程度!

    風雪漫卷,劉武周越過一路激烈廝殺的痕跡,終於看見數百騎士,正在雪原之上。

    有恆安甲騎,有玄甲騎。就幾乎見不到一名不帶傷的。

    投入戰場六百精銳甲騎,現在還在馬上的,不知道還有沒有半數!

    而徐樂就被他們簇擁在中間,手中提著的,就是代表著執必部全部驕傲和榮光,讓馬邑郡人人膽寒的青狼汗旗!

    萬軍陣中,奪旗而還。

    劉武周神色變換,緩緩勒住韁繩,終於翻身下馬,就這樣徒步迎上前去。走了幾步,就肅然抱拳躬身,對徐樂就是鄭重一禮!

    不等徐樂反應過來下馬,劉武周就直起身來,大聲呼喊:「我馬邑………」

    所有甲騎都反應過來,振臂而呼:「樂郎君!」

    大雪紛紛而落,徐樂持旗而立,身形挺拔,如山如岳。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6:17
盛唐風華 第三百三十三章 南下(四十二)

    火光熊熊升騰而起,驅散了重重黑暗。

    縱然被火光映亮的頭頂天空,仍然是彤雲密佈,大雪飛捲。但這火光還是頑強映亮了週遭一片。

    火舌飛動,如蛇如龍。

    如是火堆,一時間有七八個之多,這一片山谷,都被映得通透。

    為數百山民冒大風雪砍伐下來的上好木料,堆疊成架,每層木架之上,都放著和恆安甲騎和玄甲騎的屍身。

    這些戰士遺蛻,都被細細洗刷乾淨,放在木架之上,火光包裹,漸漸燒化,煙氣如縷,直上夜空。

    這一戰,固然大勝,但恆安甲騎和玄甲騎,同樣傷亡慘重。投入戰場六百騎精銳,當場戰死就有一百六十餘,還有二百餘負創爬不起身。就是現在還能站著的,同樣滿身是傷。

    一場硬碰硬的廝殺,將執必家直屬青狼騎主力打崩潰,打到全部人馬或死或傷,實在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到這種全員傷損程度的血戰,大隋開國以來,前所未有。就算將來,只怕也難有一支軍馬望其項背。這個時代,兩軍對戰,損失一兩成就已經算是打得屍山血海的死戰了。恆安甲騎和玄甲騎的這個損傷比率說給其他軍府的人聽,只怕都無人敢於相信!

    一片火堆之上,那些靜靜躺著的戰士屍身,無一不是證明這發生在邊地風雪之中,無人會關注的一場戰事之中,這些雲中男兒,到底是怎樣死拼血戰到底,到底是付出了怎樣的犧牲!

    這些男兒的戰死,換來的戰果,就是近千青狼騎屍身遍佈在雪原之上,凍成各種各樣奇形怪狀模樣,被大雪掩蓋,再也不能生返草原!是威脅邊地諸郡的執必部遭逢了前所未有的損折,直屬青狼騎幾乎被打斷了脊樑骨,執必賀的汗旗被奪下,正常而言,執必部至少會在數年之內,再也無法威脅到漢家邊地諸郡!

    這些負創男兒,就默然立在這些熊熊燃動的火堆之前,垂首不語。這些戰後餘生之人,身上創口都被厚厚裹纏,臉上手上,露出來的地方都有凍傷。放在中原軍府,這些戰士也應該躺著受人照料了,現下卻一個個站得筆直,在寒風中紋絲不動。

    大雪漫卷,有輓歌響起。曲聲粗糲,在夜空中迴蕩。自有一種蒼涼豪壯之氣,漸漸瀰漫開來,將所有人都包裹其中。

    漸漸有人上前,將袍澤遺留下來的一些隨身器物,擲入火中。漢家風俗,待死如生。正是相信這些弟兄雖然肉身已滅,但魂魄仍在,生存在另外一個大家看不見的世界。庇佑著大家,護衛著大家。千秋萬世,漢家傳承不滅,總有人將他們記著,這英魂就永遠也不會消散而去。

    這些隨身器物,燒化給弟兄們,讓他們在另外一個世界,也能過得好些。

    一件件器物擲在火中,濺起一蓬蓬火星。也漸漸有哭聲響動起來,卻是那些邊地百姓,聲音嗚咽,淒惻悲涼。

    但恆安甲騎和玄甲騎這些百戰餘生的男兒,卻容色如鐵,雖然眼眶通紅,卻無人掉下一滴眼淚。

    突然之間,隊列當中傳來一陣騷動,所有人的目光都轉了過去,就見人群之中,徐樂緩緩走出。

    卸下甲冑的徐樂,顯得有些瘦削,因為傷勢,臉色顯得有些蒼白。可能是失血過多的原因,平日裡天寒地凍天氣仍然穿得單薄的他,加厚了一層絮了絲綿的外袍,再裹上了大氅,但仍然顯得身形倜儻,有若世家公子。

    但在場中人,再沒有懷疑徐樂本事的了。

    披上玄甲,戴上鐵面,騎上吞龍的他,不折不扣就是一個戰神!青狼騎重重陣列,都無法阻止他向前衝擊的腳步,最終將青狼騎徹底打崩,直撲執必賀面前,迫得這位突厥漢王落荒而逃,最後斬斷汗旗,破陣回返!

    多少青狼騎,最終就在他面前顫抖崩潰!

    徐樂出現,不管是玄甲騎還是恆安甲騎,都恭敬的讓出一條路來,望向徐樂目光,滿是欽佩仰慕,這都是徐樂以性命,以血肉,以死戰換回來的!

    在火堆旁,為親衛所簇擁的劉武周,只是淡淡掃了這個場景一眼,閉緊嘴唇,一聲不吭。

    徐樂手中,就提著那面青狼汗旗。旗面垂地,滿是雪泥污跡,還有年深日久的血痕,浸潤在這旗幟的紋理裡。旗面上的青狼,似乎在火光照耀中活過來也似,掙紮著咆哮著,想從徐樂手中逃開,到了最後,又變成嗚咽哀鳴,匍匐在徐樂的腳下!

    徐樂注視著那些漸漸被火光所掩蓋的身影,閉上眼睛默禱少頃,又睜開眼睛,揚手將這面青狼汗旗,擲入火中!

    人群之中,發出一陣低低的驚呼。

    若是在大隋中樞威權還在的時候,在邊地當中有此戰績,有此繳獲,憑著這一面汗旗,就足以在中樞十二衛中換取一個將軍名號。

    哪怕就是現在,這面汗旗,也稱得上價值連城,用以相挾執必部的話,只怕執必部傾一半家底也願意換回來。就算是徐樂不願意和執必部交易,隨便讓給哪個世家,都足以讓他再裝備起一個玄甲騎營頭出來!

    但徐樂就是這樣毫不在意的將汗旗擲入火中,告慰這麼多雲中男兒的在天之靈。

    火光噼啪響動,徐樂一語不發,肅然行禮下去,接著起身,轉身而去。

    所有人目光都追隨著徐樂身影,直到劉武周站了出來,大聲下令:「酒來!」

    多少鄉兵將酒囊分送上來,這都是各個寨子中珍藏的寶貝,冬日當中,一口這樣的土釀劣酒,也許就能在冰天雪地中救回一條性命來。但是現下各個寨子都將這些寶貝拿了出來。

    劉武周接過一個酒囊,打開塞子,高高舉起,大聲道:「弟兄們一路走好!恆安鷹揚,當會無恙,你們不必擔心!就算是老劉死,也要保得恆安鷹揚平安!黃泉路遠,奈何橋險,弟兄們,路上慢些走!」

    話音方落,劉武周就已淚如雨下。舉起酒囊,瀝酒於地,再仰首痛飲一口!

    多少恆安甲騎和玄甲騎都舉起酒囊:「黃泉路遠,奈何橋險,弟兄們,路上等著我們!」

    山民和鄉兵箭手的嗚咽聲,就在這景象中高昂起來,火光越來越大,煙氣騰空,似有無數英魂,直入雲中。

    而在火光之下,劉武周目光轉向徐樂,正被徐樂撞上,兩人對視一眼,劉武周就轉過了頭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6:19
盛唐風華 第三百三十四章 南下(四十三)

    執必家大營之中,一片愁雲慘霧。

    大雪覆蓋的營地之下,一切都是一副紛亂的景象。

    大雪之中,坐著站著,都是垂頭喪氣的敗兵,在雪中瑟瑟發抖。因為百夫長十夫長傷亡奇重,許多百人隊都失卻了約束,到處都是亂紛紛的一片。

    傷卒大部分給塞進了帳幕當中,乏人照料,哀嚎之聲響成一片。有些帳幕之中,哀嚎之聲響動一陣就沒了聲息,卻是流血過多加上奇寒,讓這些本來能搶回來的傷卒,就這麼活生生的被凍死了。

    原來囤聚糧草的地方,不少青狼騎就衝進去爭奪,看管糧草的百人隊也不去約束,只是任他們爭奪。反正這場慘敗下來,在這冰天雪地裡也呆不了幾天,就要撤回草原,這麼多糧秣節省下來也是付之一炬,還不如都塞進族中兒郎的肚子裡。

    至於糧秣給糟蹋光了,這麼多青狼騎還能不能在冰天雪中一路回返草原,再才經歷一場慘敗的諸人心中,沒有誰願意去多想。

    爭奪來糧秣猶自不足,這些青狼騎還將那些馱運輜重的牲口拉來,一刀就放翻了。血淋淋的大卸八塊,支架起鍋灶來,就開始熬起了熱湯。燒柴不足,就拆了軍寨的寨牆木料,揮刀劈碎,生起火來。轉眼間肉湯翻滾,營寨中食物香氣和血腥氣混雜在一起,變成一種古怪萬分的味道。

    也有青狼騎並不參與這些胡鬧,只是一頭紮進帳幕或者地窩子中,用大氅將自己連頭裹住,只是縮在角落瑟瑟發抖。戰場之上,徐樂一身玄甲,憤怒金剛像跳躍,馬前青狼騎紛紛墜落的景象,哪怕逃得一條性命出來,卻還未曾從這噩夢中掙脫出來!

    在營中服役的奴兵,儘可能的躲得遠遠的,這些敗下來的青狼騎,一個不對,就動輒殺人。營中此刻就躺著幾名奴兵屍首,就是他們當中的倒霉鬼,現在屍首橫在那兒凍得硬了,也無人前去收拾。

    就算還殘存著一些百夫長十夫長,這個時候也無人上前敢去管束,反倒是要討好這些敗得慘不堪言,滿腹怒火的青狼騎。軍心已然喪盡,約束解體。誰不開眼耍貴人威風,那腳脖子被套上繩索,被馬拖著在雪地裡面奔走,那時候可不要怨自己蠢!

    青狼騎中軍大營之中,全軍上下,就是這麼一副上下解體混亂不堪的模樣,就只等著執必賀一聲撤軍的號令!

    若不是大雪封途,背後還有漢兵威脅,需要抱團。說不定就有青狼騎自顧自的先走,再也不理執必賀有什麼號令。

    突厥本來就是諸族合併的產物,來源複雜。靠著突厥這些年的兵威才湊成一個龐大的草原帝國模樣。可這樣的帝國,一旦失卻百戰百勝的威權,極大可能,就變成一團散沙。

    執必家本來就人丁單薄,但是靠著執必賀與執必落落兩人的強勢領導,這才鎮住了局面,領導執必部威懾漢地,步步進取。但現下執必落落失陷,執必思力扶不起來,執必賀這次又丟了他的青狼汗旗,執必家原來威信,已然喪失大半,再這樣持續下去,執必家不要說原來雄心壯志了,就算是八王帳地位,也必然會失落!

    執必賀仍然駐蹕在烽燧之中,被失巴力帶離戰場,一路逃回中軍大營之後,執必賀就一頭紮入了烽燧之中,再也未曾出來。而烽燧之外,現下也佈滿了執必賀的汗帳親衛,警惕的衛護著烽燧,不許青狼騎靠近。而執必賀的餘威之下,一時間也沒有青狼騎來生事脅迫執必賀。

    但如果再在此間耗下去,進還是退不拿出一個章程來,天知道這些青狼騎,會鬧出什麼事情來!

    烽燧之中,執必賀就站在箭口處,看著外間這一副混亂的景象。

    在這溫暖的烽燧之中,執必賀沒了戰場上肅殺之態,沒了將青狼騎不斷投入死地的強硬之姿,沒了閉目待死之時的決然之色,完全就像是一個衰退的老人,目光渾濁的落在外面,久久不曾轉動一下,身子也微微佝僂著,袖著兩隻手,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執必思力睡在裡間,不知道是傷勢未好還是巫醫用的草藥安神效果太強,一直未曾醒來,渾然不知一場大戰已然發生,青狼騎竟然敗得如此之慘。

    腳步響動之聲傳來,卻是失巴力大步走了過來。

    現下執必賀身邊剩下兩名老軍奴,掇吉一如往常,只是守在執必賀身邊。只是身上臉上多了點創痕和凍傷痕跡。

    而失巴力將執必賀救出來之後,就一直走路帶風,忙前忙後,這烽燧之中一應事宜都是他在佈置。現在在烽燧之外警戒的,就是他的兒子可爾奴,可爾奴給打了幾十鞭,沒爬起來參加這場戰事,現下又抖擻精神,在外巡視警戒。

    雖然聽到腳步聲響動,執必賀的身形卻動也未動,倒是掇吉,微微向失巴力點頭,讓開了一步。

    失巴力走到執必賀身邊,輕聲道:「老汗,現下可爾奴還穩得住中軍這裡,但拖得久了,天知道會生出什麼事情來…………」

    執必賀慢慢開口:「那你是什麼意思?」

    失巴力輕聲道:「老奴以為,還是早些撤軍為上…………」

    執必賀默然不語,在一旁的掇吉面無表情,宛如泥雕木塑,什麼話也未曾聽見。

    失巴力等了一會兒,忍不住又上前一步:「老汗…………」

    執必賀終於冷笑一聲:「現在撤軍,就不怕路上這些青狼騎都散了?說不定在途中,這些青狼騎就都湧到我營裡來,讓執必部換個主人!軍心不收拾了,哪裡能退軍?」

    這番話硬生生將失巴力說出一聲冷汗來,下意識的就想屈膝跪倒,還是強忍住了,若無其事的點頭領命:「老奴這就去和可爾奴說,讓他無論如何也要穩住局面!」

    執必賀又是一聲冷笑:「青狼汗旗失卻,連某都穩不住軍心了,可爾奴又有什麼本事?難道大開殺戒麼?現下殺人,卻是激得青狼騎反抗的取死之道!」

    失巴力緊閉嘴唇,閉口不言。執必賀揮揮手,讓他退下去。

    看著失巴力重重跺足而去,掇吉嘴唇囁嚅幾下,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沒說出口來。

    執必賀仍未轉身,淡淡道:「掇吉,你是不是也覺得在這裡耗著,不是個法子?」

    掇吉低頭道:「老奴只知道奉命行事,其他什麼想頭也沒有。」

    執必賀淡淡一笑:「這時要退,某這汗位,也許走到半路就沒有了…………」

    掇吉一聲不吭,這個可能,他根本不願意去想,也不敢去想。

    掇吉就一個疑問,既然不能退,難道還能進麼?要知道這場慘敗,幾乎打斷了南下大軍的脊樑骨!耗在此間,軍心解體,那會是更大的麻煩!

    執必賀喃喃的聲音響起:「會有變數,一定會有變數…………某不會看錯劉武周此人!」

    烽燧之中,空氣混濁,但執必賀卻慢慢挺直了身形!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6:20
盛唐風華 第三百三十五章 南下(四十四)

    烽燧之中,一名裹著皮袍的中年人正在忙亂的收拾行李。

    說起是收拾,其實沒有多少值得裝進行囊的東西。這一趟出行,是來求人來了。只有往外送的沒有往回收的。而且找到執必部汗帳之後,馬上又隨而南下,一路吃盡了風餐露宿之苦。而驕橫的執必賀身邊親衛,也沒給這個中年人什麼好臉色看,這一趟行程,辛苦之處,真的是難以言表。

    這中年人是王家家生子出身,六七代之前,就隨了王姓,叫做王佑。自小也入的王家家學,天資也還算是過得去,也下了不少功夫,在一行王家子中也算是排在前面。後來被王仁恭提拔為幕僚佐贊,著實受恩深重,這才慷慨激昂在王仁恭面前領命而行,走這麼一遭。王仁恭自然也許下了相當的好處,臨行之際,還特意請飲宴了一番。對於一向剛愎驕傲的王仁恭而言,這已經是相當折節下交了。

    此次若是成事,王仁恭是要入長安扶保監國楊侑的,到時候挾天子以令諸侯,大隋三省六部,但有美職,盡著王佑挑選!

    在報恩之心和博取富貴之意,王佑慨然出行,準備效蘇張前賢,說動執必部,南北夾擊劉武周,在這個冬日,底定馬邑大局,收編恆安鷹揚府,然後輔佐王仁恭,直向長安,與唐國公爭雄,以確定王仁恭和李淵,到底誰會是北方的主人!

    但是這趟意料中會慷慨激昂,盡情展現他舌辨風采和縱橫之術的北地之行,最終卻是這麼個結果。

    不用他展現什麼縱橫之術,執必部就已經洶湧南下,王佑稀里糊塗的被裹挾。還被扣在大營之中,不讓他回返善陽傳遞消息。王佑不是笨人,一下就想明白了。

    王仁恭想著借執必家之力,好順利吞併恆安鷹揚府。而執必賀何嘗又不是想藉著王仁恭之力,壓迫劉武周向他低頭,青狼騎再加上恆安鷹揚府的精兵強將,一舉吞併整個馬邑郡?

    事情至此,再多說什麼就是蠢了。王佑就老老實實的在執必家中軍大營裡面呆著,有時候執必賀興致來了,召王佑閒談一番,說說與王仁恭聯盟的話題,其實不過是貓戲老鼠一般的遊戲。

    王佑對這個心知肚明,但也只能順著執必賀的話題向下說,不然還能怎樣?只盼著執必賀玩得夠了,能遣他回返善陽,就是上上大吉。將來這種為使節說胡虜的活計,誰愛干誰幹去,這蘇武陳湯,不是誰都能當的!

    青狼騎南下大軍洶湧,萬騎出征,雪原之中行軍,鋪天蓋地一般。一入雲中,就席捲了緣邊烽燧,一次衝擊,就拿下了壬午寨。兵鋒之銳,讓王佑只是覺得震駭。

    他是王家自家養出來的幕僚佐贊,平日裡所見所聞,都是承平世家氣象。就算到了邊地,也是居於善陽,內有馬邑鷹揚府拱衛,北面還有恆安鷹揚府頂著。縱然口口聲聲獻策,指指點點在木圖上比劃,進獻什麼平虜破敵之策,真正見識到這青狼騎的陣容和凶悍之後,王佑才覺得,恆安鷹揚府能一直堵在執必部南下之途,扼住這些凶狼湧入馬邑腹心之地,甚而南窺中原,到底有多麼艱難!

    對於王仁恭想利用這樣兵威的執必家青狼騎,王佑都覺得有點可笑了。這種餓狼,但有獵物,注定是要獨吞。王仁恭能做的就是不要被這些餓狼也咬上一口,還指望這些餓狼能為他所用不成?

    一時間王佑都認真考慮過,若是執必賀挾之,他是不是乾脆投效執必賀算了。反正過去數百年,為異族效力之人,比比皆是,也不見得博不到一場富貴!

    幸得執必賀還真沒將王佑這等人才看在眼裡,才免了王佑這一場內心掙扎。

    正當王佑準備看著青狼騎橫掃雲中邊地,最終直逼雲中城下,看見劉武周向執必賀倒旗降順之際,青狼騎卻迎頭挨了一棒,接著一棒又是一棒!逼迫得連執必賀都惱羞成怒,帶領青狼騎主力去找回場子。

    然後王佑就看見青狼騎敗殘而回,場面淒涼至極,當執必賀回返之際,連寸步不離的青狼汗旗都不見了蹤影!

    如此大風暴雪,如此奇寒天氣,馬邑鷹揚府連出門野戰都不願意。恆安鷹揚府卻在這樣的冰天雪地中,狠狠的擊敗了執必家青狼騎主力!

    王佑由此破膽!

    如此恆安鷹揚府,戰力強橫得連執必部都吃了大虧。在將執必部逐出雲中之地後,再轉而南下,那時候馬邑鷹揚府還能扛得住麼?

    縱然王佑知道恆安鷹揚府乏糧到了一定程度,王仁恭也早有預備,但仍然膽顫心驚。如此強兵,實在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自己這般幕僚佐贊,在善陽城中指點江山,以為恆安鷹揚府就是掌中之物,有上百種方法可以輕鬆料理他們,對王仁恭的謹慎態度甚而有點腹誹。現在想來,自己這班人才全是笑話!

    在王佑看來,將執必部打得如此之慘,恆安鷹揚府下一步當然是乘勝追擊,執必部也只有退回草原塞外這一條路可走。敗退之際,誰還會來管他?到時候要是落在恆安鷹揚府手裡,這些恆安鷹揚府中人,還不拿刀子碎剮了他!

    趕緊走,離開這個死地!

    惶急間王佑也顧不得執必賀會不會放他離開,只是手忙腳亂的收拾東西,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寒冷,手腳怎樣都不靈便,一點點行囊,半晌都未曾收拾好,到得最後,乾脆坐在地上,如篩糠一般發抖顫慄。

    自己怎麼就豬油蒙了心,非要到這死地走上一遭?

    兩名王佑帶過來的從人,就一直默不作聲的看著主人這般發癲,一聲不吭。他們可比王佑清醒,執必賀不發話,難道幾人還能離開不成?

    正在王佑怕到極處的時候,腳步聲響動,卻是掇吉走了進來,冷著臉掃了一眼坐在地上捂著腦袋顫抖的王佑,淡淡道:「老汗召你前去,快些起身,別耽擱了!」

    王佑如被雷劈一般跳了起來,顫聲道:「老汗莫要將小人交給劉武周!」

    掇吉不耐煩的擺手:「你不是來勸老汗和王仁恭會盟的麼?老汗決定許了,正是大喜事。你卻在這裡胡說些什麼?」

    王佑一疊連聲的答應:「喜事,喜事!小人這就去,小人這就去!」

    雖然口中說著喜事二字,王佑臉色卻還是又青又白。冷汗不住滑落。

    突然間執必賀就要和王仁恭會盟了,這個時候執必部的窘迫慘狀,可以想見。若不能早早離開這片死地,自家前景,不妙到了極處!

    這天殺的恆安鷹揚府怎生就這麼厲害!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6:22
盛唐風華 第三百三十六章南下(四十五)

    烽燧之內,到處都是王帳護衛值守,每名護衛都是神色繃緊到了極處,慘敗之後的沮喪加上無從發洩的暴戾之氣,這些按著佩刀守在各處的青狼騎王帳護衛,似乎隨時都能拔刀殺人!

    在掇吉帶領之下,從這些王帳護衛身邊經過的王佑,只覺得背上冷汗流了一層又是一層。

    雖然掇吉所說,是執必賀許了和王仁恭的會盟。但是現在,王佑卻沒有半點大事得成的喜悅。

    王佑只怕下一刻,劉武周的可怖人馬,就殺入到烽燧之中,不僅將執必部一掃而空,連他都要跟著陪葬!

    在善陽城中,這幫幕僚,總覺得區區劉武周,不足戰馬踏過。而此時此刻,身在這破敗烽燧之中,王佑只覺得以前被他看不上眼的劉武周,就突然變得可畏可怖到了極處!

    一路戰戰兢兢之中,王佑終於被引到了執必賀的所在之處。門外親自守著的是失巴力,看到掇吉引王佑前來,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示意王佑入內。

    王佑下意識的正正衣冠,顫顫巍巍的入內而去。

    光線昏暗的屋內,執必賀已經收拾好了形貌,再無此前那個已然有些亂了分寸的模樣,花白鬍鬚被梳理得一絲不苟,端然正坐在胡床之上。只有扶在膝蓋上的手還在微微顫抖,似乎洩露了一點執必賀的本心。但是此時心驚膽顫的王佑,哪裡又能注意得到?

    王佑步入室內,不敢聽從箭孔處傳入的營地嘈雜喧囂之聲,深深拜伏下去。

    執必賀一笑:「起身罷,此處簡慢,犯不著如此大禮了。」

    王佑掙扎幾下,才爬起身來,心下已經無數次後悔自己怎麼要走這樣一遭。嘴唇囁嚅幾下,想說幾句過場門面話,卻覺得唇舌之間乾燥得厲害,一個字也擠不出來。

    執必賀笑意不減,淡淡道:「貴使想必也知道了,咱們這算是敗了一陣,劉武周這傢伙,真是硬得很!草原男兒,有一說一,沒打贏就是沒打贏。不過就算某藏著掖著,這敗軍的模樣也是遮掩不住,貴使說是不是?」

    王佑這時候終於擠出幾個字:「是,是……」

    是字一出口,就發覺不對。又趕緊搖頭,帶得整個身上都篩糠一般的抖了起來。

    執必賀看到王佑這個模樣,只是付諸一笑。

    這名使者派來,一聽姓王。執必賀就知道是王仁恭的族人出身。這些世家出身之人,多半就是這個模樣。幾百年高高在上的地位,已經養得他們絕大多數人既驕橫又懦弱。當年突厥還臣服於大隋之際,執必賀也曾經隨著阿史那家入中原朝見過,那些負責撫循突厥部的貴人,但凡世家出身,誰不是這般模樣?

    據說大隋天子雖然出身世家,但是家世淺薄,當年都是一群鮮卑六鎮戍卒出身而已。父子兩代,都想根除這些高高在上數百年的世家中人。據說還開了什麼叫做科舉的,只是從貧寒之士當中選拔人才。不過這位大業天子,也因而這些舉動,幾乎將大隋江山要徹底丟掉了。

    若不是世家,當年司馬之晉,怎麼會丟掉了江山,讓中原成為草原民族的牧場數百年之久?若不是世家,怎麼如此強盛的大隋帝國就告崩塌,給了突厥人崛起的機會,讓執必部都能壓服邊地數郡?

    倒是劉武周這等出身貧寒之人,才是難啃的硬骨頭!

    想及劉武周,執必賀臉頰又抽動了一下,轉瞬間又平靜了下來。

    他始終不相信,劉武週會為了這個大隋丟棄不要的馬邑郡,和執必部死拼到底,將他好容易得來的成就,全都用來和執必部死戰消耗乾淨,最後落在王仁恭手中,身死名滅!

    倔強也好,老糊塗也好,軍心動搖,隨時可能影響到漢王地位也好。在短暫的猶疑懼怕之後,執必賀還是決定在這裡堅持下去,等待翻盤的機會!

    心思一定,所有顧慮自然就被拋之腦後,就算有什麼變故,也不過是遇到什麼麻煩就解決什麼麻煩而已。幾十年生死一線中闖蕩過來,執必賀早已心志如鐵。

    只不過偶爾想及那個直衝到自己面前的玄甲身影,那面甲上張牙舞爪的憤怒金剛之像,執必賀還是忍不住手腳會微微顫抖!

    心思清明不少之後,看到王佑這個模樣,執必賀在心中,還有餘暇暗中嘲笑一下。

    看王佑實在怕得厲害,執必賀笑著擺手:「貴使又未曾說錯什麼,這般模樣做甚?起來說話,起來說話!」

    王佑爬起身來,垂手躬身,只聽執必賀繼續說下去。

    此前王佑還有一些世家子的驕傲自矜,但是看到這麼多青狼騎血淋淋的敗退回來,在奴兵頭上殺人洩憤,王佑的那點膽色,早已飛到九霄雲外,只想活著能離開此間而已!

    執必賀手指敲著膝蓋,沉吟道:「……既然敗了,那就得認。劉武周我們執必部一家,是啃不下來的。王太守願意與執必部會盟,這事情,某也就應下來了。某就在此間不走,等王太守發兵北上,某再配合南下,打垮劉武周,拿下雲中城!你告訴王太守,此刻再不動手,也就遲了,執必部撐不住北返,他就知道劉武周的厲害了!某可不覺得,馬邑兵能強過執必家的青狼騎!你就回去和王太守說,某在這裡撐上一月,他不出兵,某便北返!讓他自家和劉武周分出個勝負來…………若是王太守會盟心誠,及時北上,擊敗劉武周後,某隻與王太守平分雲中之地,將來王太守意欲南下,某還遣青狼騎相助,就是這個條件,只等王太守一言而決!」

    王佑唯唯諾諾,掐著手指記下執必賀所說要點。只等執必賀說完放行,他就不管不顧的趕緊離開此間!

    執必賀說完這一長番話,見王佑只敢點頭不敢搭腔,知道這傢伙已經破膽了,笑笑擺手:「去吧,將某的話一字不易帶到!」

    王佑如蒙大赦,就要行禮下去。執必賀阻止他動作,溫言道:「途中恆安兵阻路,也怕你有個萬一,某讓失巴力遣人護送你,總會保你平平安安入善陽就是。才值敗仗,也沒什麼程儀好送了,只能祝願貴使一路順風。」

    執必賀話音方落,失巴力已經入內,對王佑就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王佑終於行禮下去,說話都順暢起來,語聲當中,只帶著滿滿的能離開此地的慶幸:「多謝汗王,小人定將汗王之話一字不易帶到,郡公那裡,小人一定竭盡所能,為汗王促成會盟!」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6:24
盛唐風華 第三百三十七章南下(四十六)

    雪原營地之中,仍然是一片喧囂而難以收拾的景象。

    多少青狼騎亂紛紛的東一團西一簇,圍著火堆在紛紛的雪花中,或者埋頭吃喝,或者低聲議論,有些情緒失控的還在大聲喝罵。

    而百夫長十夫長這些骨幹,和王帳護衛一起,只能警惕的注視著這一切,不敢上去收拾秩序。這個時候再以強勢手腕鎮壓,只怕真要激出兵變來!

    大家只能防著有頭腦實在發熱的,如果鼓動兵變,那就得斷然出手,甚或還得護著執必賀脫離此間。

    但這已經是最壞的打算了。一場慘敗之後,精力體力消耗殆盡,又是如此冰寒天氣,這樣激憤情緒,就在如此低溫之下,總會慢慢平復下去。然後執必賀與一眾親信再出而收拾局面,重整軍心。

    只不過這軍心士氣,再怎麼重整,一時間也回不到此前了,再碰見徐樂躍馬陣前,只怕這些青狼騎也再難上前迎敵。沒有半年以上的修養生息,癒合創痛,青狼騎再難恢復此前那種凶悍暴戾敢戰之氣了。

    王佑就在失巴力帶領的數十名王帳護衛的簇擁之下,匆匆從這些散亂的青狼騎中間經過。

    絕大多數青狼騎,都已經麻木了,灰心沮喪,只顧吃肉喝酒,懶得關顧身週一切事物,一場激戰之後,自家到底是死是活,都還有些恍恍惚惚。但仍有不少青狼騎,在王帳護衛經過之後,衝著隊伍大聲叫囂。

    「汗旗都看不住,你們佔了最好的草場,用最多的奴口,南面的繳獲也盡著你們,養出的都是一群廢物!」

    「還呆在這裡做什麼?凍也凍死個人,既然打不贏,就快往北走啊!」

    「老汗老了,拿咱們兒郎的性命不當回事了。咱們也打不動了,放咱們回去也罷!」

    青狼騎叫罵之聲撲面而來,有些激動的還按著兵刃挪動幾步,似乎要擠過來的模樣。

    王帳護衛一個個都神色緊繃到了極處,死死的按著腰間刀柄,一聲不吭的加快了在營地中穿行的速度。

    被這些王帳護衛夾在中間的王佑和兩名從人,王佑不用說了,面如土色,幾乎在馬鞍上都坐不住了。他那兩位從人,算是慣走塞外草原的輕俠,膽氣過人,這個時候都做好了死在這執必部營地中的準備,總覺得下一刻就會發生兵變也似!

    王帳護衛穿過雪地,直入雪原。那些青狼騎終究沒有鬧得太過火,還是各自回到了火堆旁邊,繼續吃肉喝酒罵天罵地。

    王佑坐在馬背上,如此天氣,都覺得汗透重衣,一陣又一陣的眩暈。身後營地中傳來青狼騎傷號一陣又一陣的哭嚎之聲,讓王佑覺得自己還在重重地獄當中。不要說原來追隨王仁恭所在的通都大邑首善之地了,就算善陽城,此刻想來,彷彿都若天堂一般。

    失巴力看著王佑失魂落魄的模樣,淡淡一笑:「大使別怕,我們突厥男兒就是這樣,只服氣能帶領他們打勝仗的貴人,一旦誰不能領著他們打贏,帶著部族一路朝上,就要鬧起來的。不過有某護著大使,不也平平安安的出來了麼?這些狼崽子,還是怕某的,大可不必擔心。」

    王佑眨巴著眼睛,不知道該怎麼答覆才好,只是諾諾稱是。

    失巴力又嘆了口氣:「老汗真的是有些老了…………」

    這一句話,哪怕膽顫心驚如王佑,都覺出有些不對來。但身在突厥人地盤,哪裡敢多說一個字?

    失巴力也沒就著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而是擺了擺手。

    十名王帳護衛上前,除了每人坐騎之外,還有一匹備馬。備馬鞍側,一邊一個鼓鼓囊囊的皮袋子。

    失巴力笑道:「辛苦這麼一趟,總該有點禮物,不然王太守得嘲笑咱們執必部不懂禮數。大家都是要長遠打交道的,可不能讓王太守小瞧了咱們。你這兩名從人,實在不成,怕是護不周全大使,這一個十人隊,就陪大使回返,總能平平安安保大使到善陽,還有些小小禮物在馬上,請王太守和大使笑納…… ……就這樣吧,大使請了!」

    失巴力在馬背上撫胸一禮,然後就毫不猶豫的策馬轉頭而去,只丟下王佑一行人在雪原之中。

    王佑呆呆的還未曾完全反應過來,那十夫長不耐煩的催了一句:「快點走罷!想在這裡凍死不成?」

    王佑這才掉轉馬頭,在那十人隊的護衛下尋路避開劉武周他們所在,踏上回返善陽的道路。

    寒風撲面而來,離開執必部大營越遠,王佑的頭腦總算是清醒了一點。一個念頭就在胸中冒了出來。

    這似乎是失巴力在以執必部主人的身份,在向王仁恭帶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過轉眼這念頭就被王佑丟開不想,自家只要回到善陽就好,這條性命就算是回來了,還管執必家這些事做什麼?自己這輩子,再也不要和這些突厥人打交道就好!

    烽燧之中,執必賀在箭孔處,靜靜的看著王佑被失巴力護衛著走遠。

    掇吉侍立在後,猶豫半晌,終於問了一句:「老汗,真的不撤軍麼?」

    執必賀遲緩回首,淡淡一笑:「撤不得啊…………」

    掇吉想說什麼,欲言又止。執必賀拍拍這老軍奴的肩膀:「某都知道,某都知道……」

    掇吉垂首,再也不說什麼,彷彿就準備沉默到天荒地老。

    執必賀輕聲道:「真想知道,這劉武周,現在到底在做什麼盤算啊…………」

    馬邑郡這場風暴,參與其間之人,都想爭取主動權。執必賀冬日斷然南下,也是為此。但是這北面戰場的主動權,卻被擁有徐樂這員悍將的劉武周所爭取到!

    此時此刻,執必賀只有硬撐等待!

    執必賀再也不和掇吉多說什麼,緩緩離開箭孔,直走向自家兒子養傷休息之所。

    執必思力喝了不知道什麼樣的草藥,又因為失血太多,一直在昏昏沉睡。幾名巫醫在旁照料者他,看到執必賀進來,幾名巫醫忙不迭的撫胸行禮離開。

    執必賀坐到執必思力榻側,看著自家兒子那稱得上英俊的面孔。

    執必思力在昏睡之中,突然喃喃自語:「阿爹,那徐樂,那徐樂!」

    執必賀撫摸著兒子頭髮,輕聲安慰:「一切有阿爹在,一切有阿爹在…………」

    執必思力又繼續沉沉睡去,而執必賀坐在榻側,垂老之像顯露無遺。誰也不知道,這位執必部老汗,還能在這樣的局面下,支撐多久!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6:25
盛唐風華 第三百三十八章南下(四十七)

    善陽城中,一片熱鬧之後的寂靜。

    唐國公三子入城,王郡公突發豪情,以這邊陲郡城難得一見的盛典迎接這河東軍代表!

    馬邑越騎為前導,鼓吹儀仗遮天蔽日。王家李家數百錦衣家將護衛車杖,華服精甲遮天蔽日。

    到得郡守府邸,王仁恭降階親迎。郡府之內設宴,三割九獻,胡姬迴旋,做徹夜之飲。王仁恭身份在此,一迎便罷,若是作陪,這位唐國公三子也承擔不起。但是王仁恭帶在身邊的王家子弟,盡數為陪客,歡宴至於達旦。

    世家飲宴,有在自家莊苑之中,持續達數個日夜的。這次歡宴,限於條件,也就一夜而已。

    但這一夜,郡守府中燭光高照如晝,絲竹之聲傳遍全城,世家錦衣子弟談笑之聲越過高牆飄蕩在夜空之中。在郡守府外,數百錦衣家將,連同一身甲冑的馬邑越騎在雪中值守。如此盛景,才讓這邊地郡府的百姓,知道了世家風範的一角!

    而在這飲宴之所外,馬邑郡中,誰也不知道,在更北的雲中之地,颳起了巨大的暴風雪,而在暴風雪中,數百上千雲中男兒,正在與胡族大軍捨死忘生的苦鬥!

    一夜飲宴之後,李世民才扶醉而歸。宴會現場,王家子弟多有醉倒不省人事,但李世民還強撐著回了館驛。李家王家錦衣家將護衛,如此場面,又引得善陽城中上下,一陣讚嘆驚呼。

    世家威儀,小小展露一下,都是遠遠超過這個世上其他人的存在,對於百姓而言,就是神仙中人!

    可數百年來,這些神仙中人,對芸芸眾生,既不仁慈,更不關注。

    館驛之中,已經灑掃一新,所有破舊的地方,全部都修補完畢。而館驛中使用之人,也儘是挑了溫順伶俐了,各種器物用具,俱都是重新精心製備過,不少想必還是從王仁恭府邸中搬出來的。這些世家所用器物,從來都是自家養的工匠們不計成本的製備出來,市面上根本見不到。

    一夜飲宴之後,李世民仍然未曾去睡,換了家常袍服,未曾戴冠。只是簡單的束了頭髮,徹夜之飲,只讓他眼眶略微有點陰影,但一雙眼睛仍然銳利。站在二層小樓之上,肩寬背停,負手看著樓外飄飄灑落的小雪。

    在善陽城中,雪勢並不是很大。但向北而望,天邊層雲堆積,正不知道在北面何處,一場狂風暴雪正在這樣的天候下捲動。

    腳步聲響起,卻是一身重裘的長孫無忌走來,看著李世民背影,也忍不住微微讚嘆了一下。

    雖然和李世民親眷關係極深,是以牢牢綁在了這李家三子的戰車上。但是長孫無忌要是不求更進一步,他也是世家中人,只要為一富家翁,求一朝中閒職以庇子孫,誰又會去奈何他?

    這李家三子,身上自有一種英風銳氣,能吸引人效力。在李家被兄長所打壓,在晉陽城中為所有世家中人所嘲笑詆毀,還被發配到善陽城來,不能參與李家化家為國的關鍵一役。換做常人,早已頹廢不能自已,或者就向兄長輸誠,只求將來兄長接位之後,能保全自己首領。更加不堪,就是恣睢暴戾,將胸中鬱氣化為對下人們的殘暴。

    世家嫡位之爭,數百年來,就是這般無情。每個世家光鮮門面之後所掩蓋的那些齷齪,身為世家中人,長孫無忌再清楚不過。

    而李世民則不一樣,如此重壓,如此打擊之下。仍沒有半點消沉頹唐之意,在這形同流放的邊僻之地,仍然想做出一番事業來!

    如此人物,怎麼能不值得追隨?而且他和李世民兩人,志向又是如此相投!

    聽到長孫無忌的腳步聲響動,李世民轉過頭來,朝著長孫無忌一笑:「安排得如何了?」

    長孫無忌微微一笑:「你的居停所在,但凡貼身所用之人,都換了從晉陽帶來的家生子。館驛中人,不能入內院一步,到處關防也已經佈置。你儘管放心就是。」

    李世民搖搖頭:「就是帶來的家生子,也不見得靠得住。這座小樓,就你我能入。其餘人等,一概不許踏足一步。」

    長孫無忌微微訝然:「你的起居…………」

    李世民哈哈一笑,活動了一下筋骨:「我有手有腳,自小也跟著阿爹在軍中打熬筋骨,什麼事情都是自家來,難得一次身邊沒伺候人有什麼了不得的?」

    長孫無忌微微點頭,心中微微有點難受。李家三子,被迫得身邊連一個伺候人都不敢用,縱然有李淵鎮著,李家之人奪嫡之爭,也半點不比別家差!

    長孫無忌不願深想下去,問起另一個話題:「對王家如何看?」

    李世民輕蔑一笑:「王家子弟…………善陽此間,北有劉武周和突厥,南則我三千河東兵已經入郡中,族中子弟,王仲通以降,這場飲宴倒是安排得略有洛陽長安氣象…………」

    長孫無忌又問:「王郡公呢?」

    李世民稍稍沉默一下,舉手指向城外,劃了一個圈:「一路過來,看到多少餓殍?城外那些難民營地,更是慘不堪言。待民如此,民心如何能歸附?天下群雄爭競,馬邑應該算是王郡公起家根本之地了,此間百姓,他卻根本沒放在心中,只以為有馬邑鷹揚府強兵就已經足夠!而昨夜座中,除了王家子弟,看到一個郡中外姓英俊人物了麼?王郡公偌大聲名,也不過如此而已!」

    李世民目光閃動,吐出來的每個字都若金鐵相交:「既然至此,就要做出一番事業來!讓晉陽城那些人物看 !」

    長孫無忌肅然頷首,李世民雖然一路不曾說過什麼。但胸中始終懷著一股不服輸之氣。而這股氣,也正是長孫無忌所喜聞樂見!

    李世民語聲放低:「聯絡城中心向河東之人,讓他們儘量探知雲中消息,看看劉武周將如何舉動…………」

    長孫無忌心領神會,看了李世民一眼,隴西李家祖傳的方面這個時候還顯得瘦削,不那麼厚重。比不得李淵,往那兒一站,就是所有人的倚靠,什麼樣的局面,有了李淵,大家都覺得有若泰山之安。可這銳氣,卻只怕是李淵年輕時候也比不上!

    這世上,只怕也難有人能比得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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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風華 第三百三十九章南下(四十八)

    王仁恭居停之所,離設宴之所就在一處建築之中。坐在自己最喜愛的二層小樓之上,甚或還能隱隱約約看見酒宴的歡飲場面。

    不過昨天一夜,王仁恭都未曾停留在自己最喜愛的那個二層小樓過夜。而是回到了書房之中。

    絲竹歡笑之聲越牆而來,盤旋夜空。王仁恭也似睡非睡,多少心思,一時間湧上心頭。

    世家少年,五陵走馬。年少成名,氣雄萬夫。出身既然如此高貴,身後站著的又是大隋這樣一個強大的帝國,王仁恭從來以為,自己將行的是衛霍事業,封狼居胥,甚或將蘇武曾經牧羊的北海,全部收入版圖,週邊諸夷,將全都望著大隋的旗幟,望著他的旗幟賓服!

    那時真的是年少輕狂啊,在自家莊園,在朝堂寺院。和一群同樣年輕的世家子弟攘臂議論,譬劃指點到底是先開西域,還是先北征塞外。若是有人說願提兵先去平高麗,那是要被一眾世家子弟嘲笑的。

    那時歡宴,真的是一時俊彥群集,外間那些子弟和李家二郎的飲宴,比之差到了不知道哪裡去!

    要知道他們這些世家子弟當年都中飲宴,連開皇天子偶爾都會親臨,陪著他們一起歡飲。越國公,廢太子,後來的大業天子,都常常是座中之客!

    那是一個黃金般色彩的歲月,對他們是,對大隋也是。

    但忽忽然間。

    大家都老了。

    大隋已經成了一個隨時會消亡的虛影,似乎輕聲咳嗽一下,就要震碎不見。

    那些記憶中曾經鮮活的面龐,都變得模糊不清。只是記得,有些人死在高麗,有些人死於楊玄感之亂,還有些人死在那場驚心動魄的奪嫡之爭當中。還有些人的面孔,變得和自己一樣皺紋叢生,皮膚鬆弛,老景已至。

    但這些僅存的面孔,原來那些少年輕狂的眼睛,這個時候,熊熊燃動,只剩下野心。

    什麼大隋衛霍,什麼四夷賓服,早就成了少年時候的一個笑話。每個人現在盯著的,都是那個至高無上的寶座,都是想化家為國!

    在絲竹聲中,王仁恭就這樣迷迷糊糊的睡去一會兒。在睡夢之中,就看見了開皇天子的身影。

    他一身絳紅色行裝,戴著平天冠,站在高台之上。而他們這些碩果僅存的當年為開皇天子所看好的世家子弟,都白髮蒼蒼,拜倒在高台之下!

    開皇天子轉身過來,如鷹隼一般俯視著他們,拔出天子佩劍,遙遙指向他們。

    這位天子的眼神之中,全是狂怒。天邊烏雲堆積,閃電如龍。開皇天子的咆哮之聲,就被雷聲掩蓋。

    但王仁恭,卻清清楚楚的聽見了開皇天子的呼喊之聲!

    「朕的太子呢!朕的大隋呢!」

    在開皇天子身邊,轉出兩人,一個就是那個曾經被舉國寄予厚望的太子,衣衫破碎,渾身是血。而扶持著他的,是一名全身黑甲的年輕將領,修眉俊目,英挺無倫,他也同樣衣甲破碎,鮮血淋淋。一手扶持著太子,而一手單持馬槊,指向他們!

    在下一刻,這年輕將領,揚起馬槊,向著他們飛擲而出!

    王仁恭一聲慘叫,就這樣從夢中驚醒,以少年般的敏捷挺腰而起,坐在榻上!

    留在室內服侍的幾名婢女也被嚇得發出低低的驚呼,忙亂的上前就要照應不知道被什麼魘著了的王仁恭,王仁恭卻是一聲大吼:「都滾出去!」

    訓練有素的世家婢女,在短暫的慌亂之後馬上就反應過來,斂衽行禮之後,以無可挑剔的姿態魚貫退出。

    而王仁恭在榻上摀住自己的臉,在所有人都退出去之後,才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嘆息。

    他們,都是終結這個大隋氣運的兇手…………

    這個可以充當休憩之所的書房之內,只能聽見王仁恭低低的呼吸之聲,還有鯨脂加龍涎香,在王家齊地濱海莊園製備出來的巨蠟,所發出的燭花劈啪爆裂之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王家內祝,也就是這個郡府內宅的大管家在門外低低通傳:「郡公,王則來見。」

    王仁恭終於放下一直捂著臉的雙手,又是滿臉剛愎之色。也不揚聲,只是用枕邊鐵如意輕輕一擊榻側。

    在下一刻,王則已經掀簾而入。

    這位王仁恭的侄兒,最近極得王仁恭看重重用。連王仲通回返善陽之後,都已經發現。很是給了一點冷臉於王則看。昨日飲宴之上,王則也陪了一會兒,就隨王仁恭一起離開,不然王仲通說不定就要爆發,當場在宴會上給王則難看!

    但世子如此態度,王則仍然一副行若無事的模樣,出現在王仁恭面前,仍然是那副恭謹幹練的形容。

    王仁恭坐在榻上,移身而下,王則自然而然的趨身向前,單膝跪地,為王仁恭穿上鞋履。

    王仁恭隨口問道:「小孩子們飲宴結束了?」

    王則恭謹答話:「已然結束,李家二郎已然回返館驛,侄兒安排王家護衛護送,並在館驛值守。不過李家二郎的妻兄長孫,將王家護衛都趕出了館驛內院。」

    王仁恭哈哈一笑:「長孫啊,他父親倒是舊識。這孩子小時候心眼就實在,有些認死理。這個時候還忠心耿耿的跟在李家二郎身邊,對他們長孫家也不知道是禍是福。」

    王則幫王仁恭穿好鞋履,恭謹起身:「李家家將進出頻繁,說是要採買二郎在善陽所用器物。侄兒都遣人盯著了,想必是想聯絡城中想投靠李家的那些人物。」

    王仁恭淡淡一笑,擺手道:「隨他們去!真以為在善陽就能翻天了?要是他爹來,某還要忌憚三分,兩個毛頭小子就想打某的主意,只能說是初生牛犢了…………」

    王則默然點頭。

    王仁恭起身走動幾步,神情略微有點黯然:「……這位唐國公,也是多年不見了……當年,也是有交情在的…………」

    再一轉身,這點對舊日懷念的溫情就全都消失不見,王仁恭滿臉,已經是狠厲之色。

    「既然這位唐國公,想趁機打我馬邑主意,而他這個兒子,又冒冒失失入了善陽。某就替唐國公,消了他們家的奪嫡隱患也罷!但願這位老友,不要怪罪於某!」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6:27
盛唐風華 第三百四十章南下(四十九)

    晉陽城中,劉文靜府邸之中。

    劉文靜正在床榻之上,睡得香甜。

    劉文靜曾為晉陽令,原來居停,自然是晉陽城中最為豪奢的所在。當年在唐國公未曾入晉陽時,劉文靜還很以此為自得。

    不過當唐國公入晉陽,主政河東方面,大量世家子弟追隨從龍而來之後。劉文靜就將自己府邸讓出。唐國公也轉而將劉文靜原來府邸賜給了自己四子元吉。

    而真正大世家子弟,對城中這些府邸,也從來不大上心。世家真正豪奢居所,從來都是在城外,封山林水澤,連成一片,在其間建設莊園。莊園圍以城牆,數百家將家兵拱衛,數百奴婢奔走,莊園之中,還有上千奴口。或者耕種,或者為匠人,或者行獵燒炭。所有一切,都是自給自足,為一家服役而已。而這樣莊園,但凡大的世家,遍佈國中,何止數十?

    元吉就從來未曾將劉文靜當初很是自得的城中府邸放在心中,或者在城外營建的莊園中居停,或者就到晉陽宮中和大哥一起,除非李淵有召,不然難得在城中歇宿。

    而劉文靜搬到這個狹窄了許多,陳舊了許多的府邸當中,本來還稍稍有些不平。看到元吉這般,也就明白了原來自己那點自得有多可笑,區區一個宅邸又算得了什麼,也明白了自己與大族世家,到底差得有多遠!

    劉文靜也就安然居於這個頗為有些破舊狹窄的府邸當中,而向上之心,更加高昂!

    所以他才有以晉陽令身份,行用間事深入馬邑,直抵雲中,聯絡劉武周的舉動。這般瘋狂,豈是那些從龍追隨而來的大族世家子弟敢於去做的!

    而因為走了這麼一遭,對馬邑郡的風物人情各方勢力有了切身體會,劉文靜除了還在晉陽令位置之上徵發糧秣民夫,籌備大軍西進長安事宜,並日常佐贊軍機事物之外,又承擔起了新的責任。

    唐國公李淵,自然是高高居於這個勢力的頂峰。但唐國公的性子,向來是只管重事,疏於細務。一應瑣事,現在都交給世子建成料理。建成那裡彙總完了,再稟報給唐國公,由唐國公做最後決斷。

    而馬邑方向的軍情,向來是唐國公需要關注的重要一翼。從馬邑傳遞而來的軍情,也要先到建成那裡過一手。但凡軍情到來,不能事無鉅細的就上交給唐國公,必須要有人進行彙總,分析,判斷,去蕪存精,這才能稟報上官。而上官垂詢,馬上也就要有籌劃好的應對方略,以供上官做出決斷。這就是幕僚要起到的作用,現下唐國公,幾乎就是將幕府之責,都交給世子建成,而建成也將各方面的幕僚佐贊之責,分給了各個親信。而劉文靜,所負責的就是馬邑方面。

    唐國公舉兵在即,各處軍情如潮一般湧來,不僅在衙寺中當值要隨時接收這些軍情,就算下值回返府邸,只要有各處緊急軍情到來,這些幕僚也是隨到隨收,不得有絲毫耽擱。

    這麼些天下來,每日各種軍情事物繁重無比,饒是劉文靜精力過人,一旦回到自己歇宿之處,也累得倒頭就呼呼大睡。

    不僅劉文靜如此,現下整個唐國公團體,只要是承擔有責任之人,誰不是忙碌得如風車一般團團轉?如此繁重的事物,讓不少人幹脆就想,也別管什麼各項事宜都準備至周到妥帖,就這樣發兵也罷!總好過在這晉陽城中,大家生生被這忙不完的事情給累死!

    正在劉文靜睡得香甜之際,就聽見自家床帳之外傳來低低的聲音:「大郎,大郎!」

    劉文靜悚然驚醒,手一伸就摸著了一直藏在枕邊的短匕。但轉瞬就反應過來,這是自家老奴的聲音。鬆開匕首一下翻身而起,帳外老奴舉著一個加護籠防風吹的燭台,在室內映出一團黃澄澄的幽光。

    見劉文靜起身,這些年來一直服侍劉文靜的老奴掀開帳子,劉文靜已經急急將腳挪下床,放在踏板上,揮手不讓老奴幫他穿鞋履,一邊自家動手,一邊問道:「可是又有馬邑軍情來了?」

    這老奴,是當年在劉文靜父親手裡就使出來了,陪著劉家多少年,等於就是劉家的長輩,這些時日也陪著劉文靜熬得眼圈發青。嘟囔道:「那張四郎趕回來,一個囫圇覺都不讓大郎睡踏實,誰的性命不是性命,就這麼熬幹了,我怎麼和老家主交代?」

    一聽是張四郎趕回來了,劉文靜再不聽老奴的絮絮叨叨,穿好鞋履披衣而起,大步朝著外間走去。那老奴舉著燭台,踉踉蹌蹌的跟在身後,只是還在招呼:「大郎,夜色黑,小心腳下!」

    劉文靜現下宅邸狹隘,規矩卻絲毫不減。不是家生之人,不能入內院半步。劉文靜就這樣一直到了內院門口,兩個值守內院關防的家奴這才打開門來。

    內院門外,張四郎一身冰霜,背著一個皮筒,正在門外等候。看著劉文靜大步而出,張四郎忙不迭的深深行禮下去。

    這位當年馬邑郡的販馬大豪,不知道是多少現今馬邑郡的輕俠少年的前輩。因為馬邑郡太小,所以到了河東另博出一片天,結果困頓此間,直到被劉文靜僱為嚮導。馬邑一行,因為精明強幹辦事妥帖,又被劉文靜收入府中,並給了一個六軍鷹揚府的小軍官身份,算是有了正經出身,現下被劉文靜派為專門往來傳遞馬邑郡方面軍情,這些時日,更是加倍勤謹。

    劉文靜隨意一擺手,示意張四郎起身。張四郎不做聲的將皮筒遞上,劉文靜接過,看看蜜蠟封泥完好無損,一下破開,取出皮筒內的帛書。

    老家奴不聲不響的將燭台遞上,自家帶著其他人等退開幾步。劉文靜一手舉著燭台,一手拿著帛書,飛快的掃了幾眼,神色一變,大聲下令:「備馬!」

    在這府邸當中,劉文靜治家猶若治軍,一聲令下,早有人牽來劉文靜的坐騎,數名家奴也懸刀配弓,在府門外等候。接著外院大門敞開,劉文靜帶著張四郎已然匆匆而出,匯合那些護衛家奴之後,踏破夜中寂靜,直向城外晉陽宮建成駐節所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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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