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盛唐風華 作者:天使奧斯卡 (連載中)

 
V123210 2018-2-18 13:40: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6 97751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6:28
盛唐風華 第三百四十一章南下(五十)

    夜色之中,晉陽城牆巍峨高聳,盡顯北方雄城氣象。

    如此時勢,晉陽城防也關防緊密。不僅城牆上有值守巡邏的軍士,城內城外,城門處都設了營寨卡柵,駐有精銳,嚴防死守。

    到了夜間,城內城外,都有邏騎巡守,有違反值夜宵禁之人,從來都是就地拿下,再無寬赦。

    夜色中,劉文靜一行人的馬蹄聲踏破寂靜,直向城門外而去。幾名家奴護衛舉著熊熊燃燒的火把,映亮了其中一名家奴背著的背旗。

    背旗簡陋,並沒有劉文靜本官晉陽令的儀仗堂皇。卻是鷹揚府中參贊軍機幕僚的認旗。現在晉陽城內外,皆以軍法治之。這背旗才能讓劉文靜再這夜間,通行無阻!

    沿途寂靜無聲,民間燈火不見。往來只有守在卡柵處全副武裝的六軍鷹揚兵,還有巡視值守的六軍驍騎。見到劉文靜一行的背旗,全都無聲退避。

    劉文靜也不搭理他們,直向北門方向而去。眼見到得北門,就聽見一陣喧囂之聲。城門處更是燈火通明。劉文靜終於訝然,對身邊人道:「去看看,夜間城門如此,誰人負責關防?」

    身邊家奴答應一聲,就要前往,這個時候張四郎卻輕聲道:「是獨孤家的人。 」

    劉文靜頓時寂然,沉默不語。

    獨孤一家,也是起自鮮卑六鎮。縱然不如那些傳承數百年的世家家聲響亮,但在大隋,卻是不折不扣的超級門閥!

    開皇天子的皇后,就是獨孤家中人。現下護衛著大業天子留駐江都的宇文化及,妻族也是獨孤家中人,而唐國公李淵的母親,同樣也姓獨孤!

    而獨孤家子弟,或者在長安,或者在洛陽,或者在江都,更有不少來到了晉陽追隨在李淵身邊。正是亂世中大家族保持地位的尋常手段。不管誰最後取得勝利,總能保住獨孤家地位一直存續下去!而因為獨孤家的巨大力量,不管是哪方志在天下的豪強,對他們也都得重用厚待。

    此刻在城門處,正是幾個獨孤家的子弟,行獵而回,城門已然落鎖。但他們回返,豈有將他們關在城門外喝一夜冷風的道理?守門軍將,不等喚門就趕緊打開城門,恭迎這幾位獨孤家子弟入內。

    這幾位獨孤家子弟,有的騎馬,有的嫌冷坐在車上。在數十錦衣家將簇擁下,鬧哄哄的湧進城來。馬前馬後,懸掛的儘是獵物。如此冬日,想驚起這麼多冬眠的獵物,不知道要動用多少人手,去掘地三尺,呼喝吶喊,才能驚起獵物,供這些世家子弟縱馬馳射。家奴不足,那就是鷹揚兵頂上,哪一次射獵,不是要動用數營的鷹揚兵在雪地裡跑得吐血,竭力應奉這些世家子弟的雅興?

    幾輛車中,被燭光映亮,絲絹窗帷中倒映出女兒身影,嬌笑之聲,也若有若無的傳出車窗之外,這聲音柔膩魅惑,卻都是這些世家一代代培養出來的家妓歌女,在尋常人眼中偶爾得見,一個個都宛若瑤池凌波仙子!

    劉文靜臉上神色變個不住,最終還是策馬退避一旁,讓開通路。更低聲吩咐一句:「熄掉火把!」

    家奴們還不及動手,獨孤家子弟的車馬隊伍就已然過來,在城門處負責關防的六軍鷹揚府軍將親自開路。

    車馬紛紛,轟然而過。歡聲笑語響成一片,哪裡還像一個軍令森嚴,即將開戰的軍事要地?

    劉文靜只能冷臉看著,這事情就算自家稟報導唐國公面前,唐國公也不過將這些獨孤家子弟叫過去臭罵一頓,禁足十天半個月。難道還能請軍法來,殺了這些獨孤家子弟?哪怕強如唐國公李淵,也不敢得罪了獨孤家,更何況獨孤家子弟和李家還有親眷關係!

    只能目送這些傢伙早點離開便罷,省得招惹來什麼是非。

    劉文靜不想搭理他們,這些獨孤家子弟卻看見了他。一名騎在馬上,明顯是有了點酒,興致高昂的獨孤家子弟瞧見劉文靜避讓道旁,高聲笑道:「這不是劉肇仁麼?漏夜出城,難道馬邑那裡又出了什麼事情?」

    劉文靜冷著一張臉拱了拱手,算是打過招呼,並未吭聲。這獨孤家子弟叫什麼名字劉文靜都懶得去記,現下也實在招呼不出來。

    這獨孤家子弟見劉文靜不吭聲,頓時就變了臉色。但也不好發作。畢竟劉文靜是晉陽令,與裴寂迎唐國公入駐晉陽有功,世子建成同樣也看重於他。佔些口上便宜也就罷了,要是傷了他什麼,唐國公和世子都不會放過他,而獨孤家同樣不會保他。

    他冷笑一聲:「出身如此,就該勤力些。誰讓你們祖宗不佑?不過肇仁你為什麼偏要去馬邑走一遭?現下馬邑之事,不都著落到你頭上了?關中方面,哪裡還有你插手的餘地?這場大功,說錯過也就錯過了。早知這樣,還不如與二郎搭伙,一起去馬邑和王郡公打交道也罷!」

    家主說笑,身邊諸人自然要湊趣。跟著這獨孤家子弟一起大笑起來。燈火照耀之下,笑聲不絕,漸漸去遠。而劉文靜一行,只是立馬道旁,一動不動。

    劉文靜臉色難看已極,卻只是強忍住了。

    這些子弟,確實有祖宗庇佑,才有現今風光。可時局變化,從來都是造就英雄,不然獨孤家還不是風雪之地的一名臭戍卒而已!焉知將來,自己會不會讓這些世家子弟跪在自己面前,俯首乞憐!

    「走!」

    到得最後,劉文靜只是從牙縫裡擠出這麼一個字來,打馬而去。一行家奴連同張四郎,追隨著他的坐騎,直出北門,向晉陽宮方向而去。

    晉陽宮中,紅燭高燒。而世子建成,正擁著宮中當年為大業天子所選的秀女,正高臥不起。

    床榻之外,羅衫委地,室內只是一股甜膩的脂粉香氣。

    除了建成懷中所摟著的,茵毯之上,還有正坐春睡的秀女。一室之中,女體橫陳,足有七八名之多。

    一夜荒唐,北地春夢,正是香甜時分。

    一名宮監,小心翼翼的越過茵毯上橫陳的女體,直到榻邊,猶疑半晌,這才輕聲招呼:「世子,世子?」

    李建成睜開惺忪睡眼,露出不耐煩神色,不過這位李家世子,從來以仁厚聞名。平白被攪醒這一枕黑甜,也未曾發火,只是揉揉眼睛,沒奈何的道:「又有何事?」

    宮監提心吊膽的道:「晉陽令漏夜求見。」

    李建成長嘆一聲,翻身起床,驚動身邊秀女,膩聲輕吟。李建成憐愛的拍拍她們,哼了一聲:「這些寒家子,就是功名心重,連覺都不讓人睡好!」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6:29
盛唐風華 第三百四十二章南下(五十一)

    晉陽宮中,一處小丘之上,設有暖閣。這暖閣距離宮室,還頗有一段距離。建成平常會客見人,多在此間。

    雖然李建成以寬厚聞名,但是現下他幾乎將晉陽宮視為自家產業。尋常人等,沒有相當出身,如何夠格登堂入室?

    無論如何,李建成也是當今超級門閥世家中的翹楚人物,將來更有可能繼承一個帝國。內裡那份驕傲,是怎樣也掩藏不住的。

    倒是李家二郎,不知道是天生還是有些瘋迷,卻是從來不大在意這些分寸。不管什麼出身,只要他肯延見,從來都是登堂入室,脫略形跡,把臂而談。向來被世家中人視為異類,就是劉文靜,也覺得這位李家二郎丟了世家的風骨,也從來不看好這位李家二郎的未來。

    但將劉文靜被引入此間暖閣,遠望著黑沉沉的晉陽宮建築,等待著李建成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到來,這一時間,劉文靜真的盼望李建成能如二郎李世民一般,這個時候丟掉一些世家的架子!

    在這暖閣之中,劉文靜踱來踱去,最終也只能尋一處坐下,平心靜氣,靜靜等待。

    在世子麵前,還是不要表露心浮氣躁的一面,若是給世子留下成見,以後如何才能再進一步?

    馬邑傳來消息,都在料中。對於各種可能發生的局勢,劉文靜已經在心中籌謀盤算過無數次。也早就有了應對之策。

    可不知道為什麼,當真接到這個消息之後,劉文靜只覺得莫名焦躁。彷彿有一種事態將脫離掌握,騰淵而飛的感覺!

    在馬邑那裡,似乎總有一種自己理解不了的存在,將要從北挾著寒風而來,將所有一切事物都推離軌道,讓整個天下都捲動其中!

    這種感覺,來之莫名,讓劉文靜只是覺得焦躁不安。

    在胡床之上坐下,深深吐納幾次以後。這莫名不安的心思,終於平復了下來。

    入定之中,劉文靜就是一笑。

    天下風雲將起,馬邑郡這些變故,不過是小者焉。將來還不知道有多少大風大浪席捲,不知道有多少一時俊傑人物將在這變動中磨得粉碎,這又算是什麼?

    而自己注定將在這天下動盪之中,越飛越高,直到劉家,也成為傳承數百年而不替,讓天下人俱都仰望的世家!

    縱然馬邑郡因而變得屍山血海,甚而連李家二郎,都獻祭其中,又算得了什麼?那隻是個邊鄙之地,再大風浪,也難以撼動中原爭鬥的大局。而所有人也只會關注中原變動的大局,誰會在意到自己這一點小小撥弄?

    想及馬邑一郡所有人物,因而自己的一點手段,而陷入不死不休之局當中。劉文靜內心深處,從莫名焦躁,就變得有點自得。但卻又將這點情緒,深深壓入心底。

    終有一日,會將這天下,都放在掌中撥弄!

    一點心緒,由焦躁而自得。不知道為何,劉文靜眼前,又浮現出那少年英傑的身影。

    雲中城下,單人獨槊,無人能當!

    這個徐樂,現在又在做什麼?

    突然之間,劉文靜撣撣衣袖,長身而起。門外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在門口停住,接著就是一人入內。

    室內燈火之下,就見李建成安步而入,臉上帶著溫潤的笑意。看著劉文靜再那裡等候,只是微微搖了搖頭,帶著親切而又略有點責怪的笑意開口:「肇仁,什麼事情不能等到明日再說?這些時日你也辛苦了,天大的事情,休息一晚再說不好麼?這般勤力,累垮了的話,我卻指望誰去?」

    不等劉文靜回答,李建成走到上首自顧自的坐下,點著劉文靜笑道:「讓你負責馬邑方面軍情,有點怨言了是不是?一旦出征長安,你定然是要隨某幕中而行的,還指望你出謀劃策呢。現下就你最熟悉馬邑內情,不靠著你靠誰?肇仁啊肇仁,你只管放心就是!」

    劉文靜臉上堆笑,聽著李建成這些頗為親熱的話語。以劉文靜的七竅心肝,如何聽不出李建成話語背後,微微有些責怪之意?

    不過此時此刻,劉文靜並不在意。今日之後,李建成就會將他引為貼心換命的心腹!

    劉文靜微微躬身,輕聲道:「世子,二郎入善陽了。」

    李建成溫潤笑意凝結在臉上,停頓一下,這才起身,狠狠一擊身邊几案:「二郎怎麼如此孟浪!此前不是說好,死守平陽,看住王仁恭南下之途,絕不入善陽,怎麼就這般趕去了?」

    劉文靜淡淡道:「二郎也不願在馬邑邊鄙之地久耽,還是想早點平定馬邑之事,好回轉河東,參與西征之役。所以就冒險而入善陽,欲趁著王郡公與劉鷹擊兩強相爭,趁機下手,一舉平定馬邑局面,挾功而返。」

    李建成神色變換幾下,狠狠道:「這個二郎!怎生就如此行險?西征之役不與,他還不是我兄弟!二郎這到底是想做什麼!」

    劉文靜輕聲道:「王仁恭乃是大敵,二郎定是想聯絡劉武周,欲平王氏,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李建成沉默少頃,低聲發問:「能濟否?」

    劉文靜微微搖頭:「王郡公成名已久,老謀 算。割平陽以誘河東軍入,當早有後手。若二郎坐鎮平陽不動,尚可見招拆招。輕聲而入善陽,更懷別樣心思,這卻是羊入虎口。」

    李建成緩緩坐下,又一下站了起來:「要遣人去救二郎!」

    劉文靜定定的看著李建成,兩人目光對上,半晌之後,劉文靜才搖了一下頭,接著又是一下。

    李建成目光終於閃爍起來,扭頭避開劉文靜的目光。室內空氣,一時間如死一般寂靜。

    半晌之後,才聽見李建成乾澀的聲音:「馬邑消息,還能有誰知道?傳遞消息之人,可靠得住?」

    劉文靜淡淡道:「晉陽城中,就某一人而已。而傳遞消息之人,某可擔保。」

    李建成看著劉文靜。劉文靜語聲平穩,繼續說了下去:「這份軍情,某將在半月後才會收到。無非大雪封路,盜賊叢生,軍情傳遞不暢。至於其他,就看二郎的命罷……還請世子,早備人選,以接平陽河東軍之兵權,只要守住平陽,王郡公就不能南下以脅晉陽。西征大計,仍能如期而行!」

    李建成呆呆坐在那裡,不言不動。

    寒風在晉陽宮建築內呼嘯而過,淒厲哀惻,直傳入室內這兩人心底。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6:31
盛唐風華 第三百四十三章南下(五十二)

    李世民宅邸之內,一派井井有條景象。

    主人雖不在家,但仍然內到婢僕,外到家將,俱都整肅,行止有方,一派整齊景象。

    原因無他,都是李世民的妻子長孫音(長孫皇后小名觀音婢,名無載,本書就小名而取一名,識者方家勿怪——奧斯卡按)治家有方。

    自從長孫音許配李世民以來,夫妻兩人恩愛。李世民是個疏朗豪闊的性子,也從來不在父親面前為自家爭產,當然更沒興趣管家中這些細務。平常不是打熬筋骨,就是看書習詩,要不就交接英豪。世家子弟和李世民交道甚少,李世民卻賞拔了一大堆寒門出身的人物,推薦到父親身邊為幕為吏。

    而家中這些大小事宜,自然都是長孫音的首尾。家中婢僕,俱都奉長孫音號令,一應開支,都是長孫音照料,甚或那些家將的月錢,都是從長孫音手裡開支。李世民雖然出外領兵,但對家中而言,一點未曾受到影響。

    在內室之中,容長臉兒,穿著一件半舊月白裙子,外面罩一件蜀錦登枝褙子的長孫音,正在燈下,親手為李世民縫製寒衣雪鞋。几案旁邊籮筐裡儘是一些女紅器物。

    而在長孫音對面,穿著一身男裝,外面裹著一件藍狐皮領大氅的李嫣,正托著腮在看著自家嫂子,一臉不耐煩的模樣。

    燈火之下,李嫣雪膚大眼,雖做男兒裝扮,卻仍美豔得不可方物。

    長孫音側頭,拿針蹭蹭頭髮,正對上李嫣目光,笑道:「你瞧什麼?是不是也要試上兩針?」

    李嫣忙不迭的搖手:「我可不!拿這東西,比鐵都沉。還好爹爹打小不逼我們學這東西。」

    長孫音微笑:「自家男人的征衣,自然就是自家做。這是長孫家的規矩。」

    李嫣哼了一聲:「我就是來瞧瞧有沒有趁著二哥不在家,欺負到門上來。看看宅中一切無事,我也就放心了,這就去啦。」

    長孫音點點頭:「都是一家人,我也就不相送了。這裡儘管放心,不要說二郎還是國公的兒子,就是長孫家,也不是別人輕易欺負得了的。」

    李嫣站起身來,晃蕩一下,又坐了下來。

    長孫音微笑:「沒地方可去?」

    李嫣整個人都快趴在了几案上面:「大家都在忙軍中之事,晉陽宮給大哥佔著,我懶得上門找教訓。冬天去射獵,又得讓幾百鷹揚兵幫你趕獵物出來,大冷天的一個個跑得要吐血,怪造孽的,我也不忍…………二哥又不在,我實在沒地方去了……… …」

    長孫音看著李嫣俏臉笑道:「你那麼多姐妹,為何不去尋她們?」

    李嫣懶洋洋的趴著,從鼻孔裡哼了一聲出來:「她們?現在一個個也可忙!晉陽城附近的寺廟道觀都轉遍了,只是為阿爹和大哥他們祈福…………這拜泥菩薩就有用了?還不是靠著一刀一槍在戰場打出來!和她們實在是說不到一塊兒,乾脆就不見面。」

    長孫音停了手中動作,認真的看著李嫣,輕輕道:「此次即將出征,就是李家化家為國之時。包括二郎在內,李家中人,無不上心。怎生就你這般模樣?」

    嫣大眼睛略略有點茫然,慢慢抬起身來,望向屋角,輕聲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大業天子,也算是我的舅父,打小我就是皇親國戚。等換了父親為天子,我也還是皇親國戚…………原來開皇天子,也是奪了親戚的皇位。換來換去,總是這麼幾家人。我總覺得,天下不該是這樣… …天下之爭,應該更有英雄氣一些吧?應該會有些不同吧?反正就是這樣,總覺得沒多大興味…………嫂子,這話我就和你一人說,你可別說出去,不然阿爹又該找我麻煩了。」

    長孫音沒好氣的哼了一聲:「二郎不在家,我跑出門去做什麼?這宅子裡也都是長孫家用老的人,一個你們李家的人都沒,放心,你說什麼都沒人給你傳到外面去!」

    這一句話提醒了李嫣,她一下跳了起來:「嫂子,我來還要尋你說句話,在這兒坐了這麼許久,反倒忘了…………你知道阿爹幕中,有不少人是二郎舉薦上來的罷!」

    長孫音點點頭。

    李嫣認真的道:「前兩日,有人來拜。就是二郎舉薦上來的,我也就見了聽著。他說二郎北進馬邑,往來軍情,都是先到大哥幕中,然後再到阿爹那兒。可不要讓人使了壞去!要知道想看大哥和二哥笑話的人,可是不少!我手裡就幾十個家將,還都是大家都認識的人,想做什麼都不方便,嫂子是長孫家出來的,有不少人使喚,可得多朝馬邑那裡探探消息!」

    長孫音肅然點頭,朝著李嫣微微一禮,表示感謝。

    本來長孫音是看起來極為溫婉的面容神情,自嫁入李家以來,相夫教子,素稱賢惠。但是現在容色一沉下來,同樣也有英風俠氣!

    要知道長孫音父親,也是大隋左驍衛將軍長孫晟,是不折不扣的將門出身!

    她輕輕道:「多謝妹子提點,我早遣了人,往來通傳消息。但妹子既然這麼說了,我再加派人手。」

    長孫音輕輕擊掌,長短有節,不同掌聲,看來就是在召喚不同的人物。

    門外一條身影閃了進來,深深行禮。錦衣內襯甲冑,正是長孫家家將之首。臉孔藏在陰影裡,讓人看不清楚。

    此時風俗,尚無後世男女大防如此之深。越是北方世家,經歷幾百年的戰亂,更將這個看得極淡。未出嫁的女兒,都能帶家將出而射獵,閨房之中召客而來傾談,也不過是等閒事耳。在李家內宅之中,有家生的家將值守,隨時等候號令,是再平常不過的一件事情。

    長孫音只是說了一句:「再查查和馬邑往來傳信之事!」

    家將首領無聲行禮,轉身便去。

    長孫音玉面帶煞:「誰要背後對二郎下手,我便在這晉陽城,鬧他一個天翻地覆!」

    李嫣也跳了起來,握起拳頭:「算上我一個!」

    而此時此刻,劉文靜終於自晉陽宮而出。在宮牆之外等候的家奴與張四郎,已然滿身都是白霜。

    劉文靜接過韁繩,翻身上馬,一行人默不作聲的回返城中。

    劉文靜看看北面天空星斗,突然對張四郎低聲道:「長孫家那些人…………」

    張四郎坐在馬背上,微微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張濺上鮮血的帛書。

    劉文靜接過,並沒有看帛書內容,召來一名家奴,將帛書湊近火把,就此點燃。

    火光驟然一亮,隨著帛書焚盡,週遭一切,又黯淡了下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6:32
盛唐風華 第三百四十四章南下(五十三)

    唐國公宅邸之中,多少侍女,現在都洗淨鉛華,在燈火之下,趕製寒衣。

    這些女兒,無不是隴西李家家生子,因才貌出眾,被選至家主身邊服侍。李家侍女,當年在都門當中,也是頗為有名。多少世家公子,許李家女子,在世家之中,也排得上前列了。

    但是這些容顏俏麗的侍女,現在都在埋頭在針線活中,一針針的縫著厚重寒衣,還有將士腳下穿著的鞋履。不斷有人將完成的衣物鞋履抱走,送入內院當中。

    而在內院之內,七八名侍女守著庫房,拿著算籌,一絲不苟的統計著入庫衣物。

    竇夫人就坐在庫房當中,身邊也沒有一名侍女守著,捧著半涼的飲子,只是專注的看著這些俏麗的女孩子,一針一線的辛苦縫製著衣物。

    在庫房外,還有家將守候,這些錦衣家將,現在也幹起了苦力的活計。守著幾輛車子,衣服入庫清點完數目,馬上就裝車發往軍中。

    這個時代,世家家風也沒嚴謹到後世那種變態的程度。而且家將侍女都是家生的,家主還樂於見到他們互相匹配,一代代的繼續為家中效力。往常侍女和家將要是碰見,互相有心的少不得還有些目光對視,偶爾還會談笑幾句。但是現下,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都累得直不起腰來,內院之中,寂無人聲,只有針線引動的悉索聲,還有偶爾幾聲牲口嘶鳴傳出來。

    竇夫人臉色有些潮紅,身形也消瘦了許多,近於弱不勝衣之感。只是目光還是明亮,只是專注在手頭的事情上面。

    在匹配李淵,為他生兒育女操持家計之餘,前些年李家被楊家忌憚,竇夫人還要為夫君擔驚受怕。身體一直不好,前幾年還有一場大病,一直未曾將養過來。這個冬天,身體又有些不支,在李世民被遣往馬邑郡之後,頓時就倒下了,纏綿病榻一段時日之後,又支撐起身子,帶著閤府上下為大軍出征趕製征衣。

    身體已經弱到了這般地步,但竇夫人的眼睛,卻是異常明亮,所有生命力。似乎都在這個冬季噴湧而出。

    李淵一身冰霜,大步走入內院,身後十餘名家將簇擁。李淵腳步聲又急又重,滿臉都是焦急神色。在庫房前面院中等候的那些家將,看到李淵到來,都忙不迭的行禮下去。往常李淵都會笑罵幾句,在自家院中,還擺出在外面的規矩做什麼?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彎腰又起來,忽上忽下的看著頭暈。

    此刻李淵瞧也不瞧他們,大步就朝庫房內走去。看到李淵到來,庫房內所有侍女都趕緊起身,竇夫人也放下飲子站了起來,斂衽一禮,微笑招呼:「夫君巡營回來了?」

    李淵臉色鐵青,上前一把扶住竇夫人:「不好生將養,又來管這些事情做甚?某有大軍數萬,府中都管,內祝那麼多,還管著河東郡,不差你一個人來管事!」

    李淵聲音又大又急,慣常雍容之態,不知道飛到了哪裡去。

    竇夫人才被李淵扶起來,李淵就急著向那些侍女擺手,大聲道:「都散了!以後在見到夫人帶著你們忙碌,有一個算一個,家法從事!」

    擺手之際,李淵身上裹著的大氅妨礙到他動作,李淵一把就將大氅扯了下來,隨手向後一扔,跟在身後的家將忙不迭的接下。

    不管是侍女還是家將,都是一臉震驚。從來沒看到李淵如此失態,哪怕當年兩代天子忌憚打壓,唐國公還是雍容穩重,笑口常開,今日卻急成了這般模樣!

    侍女們慌亂行禮,就要作鳥獸散。竇夫人笑著嗔怪了一句:「李家治家最厚,哪裡就這樣胡亂用家法了?」

    她對著正欲散去的侍女道:「三千寒衣,一萬鞋履,現下一半還不到,都繼續操持,誰也不許散了!」

    侍女們又僵住了,看看李淵,看看竇夫人,一聲不吭。

    李淵急得跺腳:「某的好夫人啊,你的身體…………」

    竇夫人微微一笑:「別在此間說這些,我的身體沒事。」

    話語聲中,竇夫人盈盈而出,去往此院偏廂。李淵在背後看著竇夫人身影,看著她那當年聞名都城,光可鑑人的秀髮已經變得有些枯幹,幾莖白髮斜生。李淵臉上怒氣,終於消散不見,取而代之的,卻是難言的心痛沉重,揮手示意那些侍女繼續幹活兒,自己就默不作聲的跟在竇夫人身後,隨她直入偏廂屋舍之內。

    到得偏廂,侍女送上皮毛用以覆腿,再送上兩盞熱騰騰的飲子,就趕緊退了出去。只留下廂房之內,夫妻兩人對視。

    竇夫人眼神依然明亮,但就是瘦弱得可憐。李淵一言不發,只是久久的看著自己妻子。

    少年結髮,一同經歷了這麼多風風雨雨,將李家撐持了下來,還養育了這麼多子女。眼看終於等到了李家將要化家為國,一飛衝天,但自己這位夫人,生命力卻是將要耗盡…………

    現在的這精神,就是竇夫人在加倍燃燒自己僅剩的壽元!

    良久良久,李淵才輕聲道:「二郎前去馬邑,你一直在責怪我是不是?」

    竇夫人輕輕搖首:「我一直在想著那夜的大火,我只是不想我肚裡掉下來的孩子,也經歷同樣的事情。」

    李淵望著竇夫人,語氣沉重:「但有某在,絕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竇夫人輕聲道:「你還是讓二郎去了馬邑。 」

    李淵沉聲回答:「這個時候,難道我反而要毀掉大郎的威信麼?傳承有序,才是百世之業,那麼多大家望族,都在這個時候看著我們李家,這個時候,不能有半點錯處!」

    竇夫人默然不語,她同樣也是世家出身,如何能不知道這個道理?

    可無數次夜裡,她都夢見自己的二兒子,在馬邑郡的冰天雪地中掙扎,背景是熊熊燃燒的火焰!

    一如那一夜,一如當初大隋廢太子去位之夜,在東宮燃動的大火!

    竇夫人苦澀發問:「何時才兵向長安?」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6:35
盛唐風華 第二百四十五章南下(五十四)

    何時兵向長安?

    這是全天下人都在關注的一件事情!

    晉陽城中,那麼多投效的世家子弟在關注,這是他們從龍之旅,或者家門在這亂世變動中可以保住原有地位,或者原來不算高的家門可以再上一個台階。

    寒門出身之人,同樣是在關注此事,也許在這亂世當中,立下功勛,就可以跨過這一出生就伴隨著他們的巨大階層鴻溝,從此立下他們的家名!

    河東百姓,同樣在關注此事,唐國公入河東來,就一直在擴充兵力,招攬四方豪傑。河東三大鷹揚府,此刻兵力擴張到已經超六萬以上!加上各個世家的家兵家將。這些兵力,吃穿用度,軍資器械,無一不加於河東一郡百姓身上。

    就算是晉陽原來是大隋防備北面的後勤基地,大隋一直源源不斷的在此間積儲物資,現下也盡數為唐國公所用。但是這段時日以來,河東百姓稅賦加增了數百,催科之吏,橫行鄉間,民間幾乎被掃蕩一空。再這樣遷延下去,河東也養不起這樣龐大一支大軍了!

    而各方群雄,也在關注著唐國公何時起兵。在大業天子避走江都,唐國公入主河東以來。李淵已經被大多數人看作這大隋留下的天下最有力的競爭者之一。他何時正式亮出旗號,加入這天下之爭,每方勢力都要揣測自己該如何應對。

    哪怕遠在江都的大業天子,只怕也在時時刻刻猜測,自己這位表親,到底什麼時候揚起大旗吧?

    誰都在等待這個時刻,但是李淵,不管對任何人,都未曾提及到底何時,才是那個時刻。

    竇夫人也從來不向丈夫詢問這個問題,也許是感到自己時日無多,也許是傷感這次起兵,引得自家兒子之間變成了這般模樣,終於在這個時候,向自己丈夫發問。

    李淵定定的看著自己妻子,原來一直萬分疼惜的面容,漸漸的沉了下來。

    「軍國大事,豈是在內宅之中談論的?這…………也不是夫人你問得的。」

    竇夫人突然爆發,瘦弱的身子顫抖著:「你要起兵了,我那大兒子也就放心了,我那二兒子就能回晉陽了,不會呆在那馬邑兇險之地!你們父子去爭天下,我只要幾個兒子平平安安!這都是我的骨肉!」

    結髮數十載,竇夫人從來未曾對李淵這般大聲指斥過!

    李淵一下僵住,看著竇夫人因為激動而變得潮紅的面孔,一時間不知所措。

    而竇夫人一直苦苦壓抑的咳嗽,也終於忍不住了,彎著腰劇烈的咳嗆起來,幾乎變成一把骨頭的身形不住抖動。

    李淵定定的呆坐少頃,這才伸出手來,拍著竇夫人的脊背,嘆息道:「你這又何苦,二郎提三千精銳,某在後還安排了數千兵馬接應。更令二郎安居平陽,不入善陽,何至於如此…………」

    竇夫人咳得太過厲害,幾乎要喘不過氣來。李淵忙不迭的招呼:「來人!夫人嗆咳如此,人都死到哪裡去了?」

    竇夫人一把抓住了李淵的腕子,眼神燃動如鬼火幽幽,看得李淵都是一驚!

    「到底何時起兵?」

    門口湧來幾名侍女,李淵揮手,讓他們退開。

    侍女們看到屋內如此景象,不言聲的就行禮退下。李淵和竇夫人對視良久,終於嘆息一聲。

    「…………此次西進長安,雖某有兵六萬,負天下之望。同樣也是天下群雄眾矢之的!北有王仁恭,東有越王所領東都精兵,而長安同樣有魚俱羅等名將拱衛。若無萬全之策,豈能輕易西進?某已遣溫大雅,東去連接瓦崗蒲山公,約以函谷為界,平分中原。某取長安,而蒲山公如何不想趁勢而得東都洛陽?如此他才方能抗某聲勢。而在長安,某以紹郎君正在說魚俱羅等戰將,引其降順,當兩方佈置底定,則就是某舉兵之時,那時可以兵不血刃,以定關中…………」

    竇夫人仍然看著李淵,李淵嘆口氣:「也就是旬月間的事情了。」

    在眾人眼中,李淵就是個大度寬容的上位者而已,並沒有顯出多麼特出的才能。能得人心,無非就是待下寬厚,還有家世貴重而已。對李淵本身才能,多少世家中人並不是看得很高。但也正和世家心意,大隋開皇天子雄才大略,大業天子精明過人。和這兩代天子相處,對世家而言這數十年真是苦不堪言!用了多少手段,還拼上了多少條性命,才將這個大隋動搖!

    李淵安居晉陽城中,彷彿就在擴充兵力,等待黃道吉日就發兵出征。但能掌握李家,在大隋兩代天子猜忌之中不倒,李淵豈是凡俗人物?

    東面西面北面,皆有佈置,無一不是針對對手軟肋。一旦舉兵,就要以勢如破竹之勢,一舉拿下長安,奠定無可抵敵的聲勢,直到拿下整個天下!

    竇夫人終於鬆開了手,任李淵輕輕拍著她的脊背,李淵又親手捧著飲子,餵竇夫人慢慢喝著。半晌之後,竇夫人的咳嗽才漸漸平息下來。

    夫妻兩人對視,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將話題從何繼續。

    少時夫妻,現下白首。眼看李家也要登上天下之巔。但不知道為什麼,李淵心下,此刻卻半點也沒有志滿意得之意。

    竇夫人嘆息一聲,幽幽道:「無論如何要保住二郎…………答應我。」

    李淵心下一緊,覺得妻子這句話似乎是在交代遺言。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竇夫人又道:「還有嫣兒,她那惹是生非不服輸的性子,倒像男兒,寧折不彎。給她找個好人家,別讓她日後吃虧委屈了。」

    李淵搖頭嘆氣:「說這些做甚,兒女不都是你在照顧麼?」

    竇夫人靜靜的看著李淵:「答應我。」

    李淵遲疑少頃,終於嘆息點頭:「楊家防範宗室,結果現在帝業無人扶持。雖然西京有代王,東都有越王,大業天子臨去江都才驟然加以重任,又有什麼用?將來我這些兒子,都是要實領藩地的,你儘管放心就是。」

    竇夫人淒然一笑:「司馬家之晉,不也是封藩了麼?結果是八王之亂。這些都是說不準的事情,我只要自己兒子們,平平安安…………」

    李淵默然,夫妻倆到後來都再不說話,執手對視。雖然現下這一家就要走上天下的巔峰,但在李淵和竇夫人心底,似乎還沒有初結髮時快樂。

    可時勢如此…………

    又能如何。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6:37
盛唐風華 第三百四十六章南下(五十五)

    一名恆安甲騎,正在山巔,警戒著四下。

    大風雪終於消停下來,天地間一片通透,站在山頂,四方景物,盡收眼底。天際也彤雲盡散,陽光普照,映在冰面之上耀眼生光。

    整個雲中之地,彷彿就煥然一新。所有的陰沉晦暗,被洗刷得乾乾淨淨。

    跟著這名恆安甲騎的,還有四五名熟悉本地的山川地勢的鄉兵箭手。這個時候都換上了從突厥人那裡擄掠來的衣甲,上面還沾著突厥青狼騎的血跡,這些鄉兵箭手一點都不嫌棄,美滋滋的穿在身上,還用了油脂把甲葉擦得明亮,一個個挺胸凸肚,精神百倍。

    突厥人是鑌鐵之族,打造甲冑本事絲毫不亞於漢人。這些甲冑都是軍國之器,這些鄉兵箭手撈到一身,就等於在戰場上多出一條命!

    這些鄉兵箭手加一名恆安甲騎,就是一個小隊,負責警戒值守。執必思力因為沒控制住青狼騎,警戒鬆弛最後大敗,劉武周以降可不想重蹈覆轍,現下修整等候大隊到來,警戒小隊灑得到處都是,密密層層,將自家營地戒備得絲毫破綻也無。

    寒夜當中值守,自然是一件苦差事,晚上就連火堆都不能升起,萬一有敵來襲,一旦生火就自己在明處,敵人在暗處,是自尋死路之道。

    到得天明,這些鄉兵箭手才到處尋找枯枝,趕緊將火頭升起來。接著就忙不迭的招呼那名猶自在目光炯炯的掃視四下的恆安甲騎。

    「孫將主,火升起來了,咱們也溫了湯飯,快來暖和暖和!」

    那恆安甲騎三十出頭年紀,一臉精悍,正是將經驗和精力結合得最好的歲數。又掃視週遭一眼,手指點點兩名鄉兵。這兩名鄉兵立刻跳上前來,背靠著背警戒四下。

    這恆安甲騎這才到火堆旁邊,大馬金刀的坐下,伸手試試溫度,接過鄉兵遞過來的湯飯。也不打招呼,呼嚕就是幾大口。

    這孫姓恆安甲騎一臉陰鷙模樣,明顯就是個不好親近的。雖然鄉兵箭手著力巴結,也換不來他幾句話。

    但上次暴雪中雙方那場蕩氣迴腸的大戰,這孫姓恆安甲騎,也是馬脖子下繫著三名突厥青狼騎頭顱,渾身浴血的退了下來。他在這些鄉兵箭手面前,擺出這般傲氣姿態,誰也說不出一個不字來!

    恆安甲騎死傷甚重,玄甲騎也是一般。身上帶著輕傷的都得值守,這孫姓甲騎一夜值守,沒有半點疲倦瞌睡之態,警惕萬分。如此沙場老卒之態,就算再高傲一些,要這些鄉兵箭手為他擦靴子,大家也都認了。

    這孫姓甲騎吃喝,火堆旁幾個鄉兵箭手不敢動作,只是看著。帶出來的糧秣,加上繳獲執必思力大營的,並不算充沛,每日吃食都是算著發放,這孫姓甲騎多吃幾個,幾名鄉兵箭手就得少吃幾口。這一兩日下來,孫姓甲騎也從來不和他們客氣,都先盡著自己,鄉兵箭手勒了兩天的褲腰帶了。

    不過人家是拚命的漢子,更有出色戰績支撐,就是全佔完吃盡,也是他們這些人改得的本分!

    湯飯香氣繚繞,幾名鄉兵箭手只是喉結滾動,盼著能多剩點下來。這孫姓甲騎卻看也沒多看他們一眼,只是放開肚皮,補上一夜值守的辛苦。

    突然之間,就聽見踩雪之聲。幾名鄉兵箭手探頭望去,就見換班的小隊已然爬了上來。

    帶隊之人,衣甲全黑,正是玄甲騎中人。

    孫姓甲騎一下跳了起來,陰鷙的面孔馬上就堆出了笑意,放下湯飯,只是朝著那玄甲騎揮手:「羅兄弟,這麼早便上來了?不多休息一刻?到得午時,再消消停停上來也罷。也累不著咱們什麼!」

    適才在鄉兵箭手面前的高傲,一下子就丟得乾淨。一張臉都快笑得爛了。

    一軍之中,有的時候就是這麼現實。你要是能打,能給大軍帶來一場又一場的勝利。在這個團體當中,每個人都會高看你一眼,到哪裡都是捧著你。

    只要你證明了自家的本事!

    而玄甲騎,實在是證明得太過足夠了。

    徐樂飛兵而奪回壬午寨,擊敗執必思力。劉武周到來之後,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中的遭遇戰,又是玄甲騎最終擊敗了數千執必部直屬青狼騎,奪下了執必賀的汗旗!

    當恆安甲騎看到玄甲騎發起最後衝擊的戰場,看著纍纍的青狼騎屍身,看著這些玄甲騎的渾身創痕血跡,心下都已經明白,在徐樂帶領之下,這支新軍,是能打最苦的仗,贏得最不可能的勝利!

    雲中的恆安鷹揚府,現在還處在南北交逼的絕境當中。但因為徐樂的出現,給他們帶來了一線希望。大家還指望著徐樂帶領玄甲騎能贏得更多勝利,讓恆安鷹揚府徹底擺脫眼前的死局,這個時候,縱然是恆安甲騎老卒,又如何能不敬著這些玄甲騎中人?

    羅姓甲騎帶著幾名鄉兵箭手氣喘吁吁的爬上來,他努嘴示意,一名鄉兵箭手頓時將背著的蒲包丟了過來:「羅將主請大家的!」

    幾名鄉兵箭手眉花眼笑的扯開蒲包,裡面儘是肉乾,還有些幹餅。

    這些糧秣,都是從執必思力營地中繳獲得來的。徐樂要將其交給大營,劉武周卻堅決不收。最後玄甲騎只能自家享用。當恆安甲騎吃著沿邊軍寨送上來的不多糧食時候,玄甲騎卻一切都顯得豐足。羅姓甲騎乾脆帶上來給大家享用。

    鄉兵們趕緊將火堆升得更大,換了口大鍋,擦洗乾淨熬起肉湯來。孫羅二人就坐在一起,低聲談笑。原來恆安甲騎和玄甲騎之間的隔閡早已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當兵吃拚命飯的就是這麼簡單,天大的仇恨,並肩血戰一場,就能煙消雲散!

    兩人閒著談笑幾句,羅姓甲騎終於忍不住問:「咱們就在這裡耗著?不乘勝追擊了?」

    孫姓甲騎嘆息一聲:「兄弟,咱們是打贏了,可死傷得也夠慘!現在多少得喘一口氣了,等著大隊上來。一營拼光了,那就是真正傷了元氣,再建起新營頭來,也是趕不上以前了。玄甲騎養出這樣的戰力不易,積攢出你們這些老卒不易,這個時候,只能等著大隊上來了。這個時候,還沒到要讓大家拼光的時候啊…………」

    這番話情理俱全,就算是玄甲騎上下覺得打了勝仗卻不追擊,在這裡紮營下來苦熬,心下有些疑惑不滿。聽到這般解說,也是無話可說。

    羅姓甲騎點點頭:「老哥哥說的是,那後面大隊什麼時候才能上來?」

    孫姓甲騎挑挑眉毛:「你可別小瞧咱們鷹擊,早就遣人回去調動軍馬了!就是這幾日,恆安鷹揚府精銳盡至,徹底將這些突厥狗趕出去!」

    羅姓甲騎恨恨呸了一聲:「趕出去哪裡夠?這些年吃他們的苦還少?殺個乾淨才解恨!」

    還沒等孫姓甲騎答話,就聽見若有若無的號角聲似乎在遠處響起。

    兩名甲騎,都是經歷過生死的警醒之人。一下站起,極目向南而望。

    白雪皚皚,什麼也都看不見。

    兩人對望一眼,正要悻悻坐下。號角聲突然又響動起來!

    這正是開路偵騎引導大軍行進的號角之聲,絕對不會聽錯!

    孫姓甲騎不敢置信的搖搖頭:「大軍上來的這般快?」

    羅姓甲騎卻興奮的一拍大腿:「不愧是劉鷹擊!不愧是恆安府!早點將這些突厥狗斬盡殺絕也罷!」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6:53
盛唐風華 第三百四十七章南下(五十六)

    兩邊山頭,偵騎身影憧憧。錯落散步,將前行之路全都控制。

    這些恆安鷹揚府的男兒,為前方大捷所鼓舞,為破局的曙光所激動。在這冰天雪地之中,似乎半點也感覺不到寒冷也似!

    加之兼程而來,人馬俱都汗淋淋的,每名偵騎,不論人馬,都是白氣升騰。有的偵騎,乾脆脫下了皮袍,只露出一身麻衣中單,結實的肌肉都從領口中袒露出來,前望回顧,舉起號角,奮力吹動!

    在偵騎所控制的道路上,大隊軍馬,正洶湧而前。

    走在前面開路的,是一營輕騎,說是輕騎,其實就是尋常步軍。但是恆安鷹揚府戰馬充足,這些步軍當中精銳,從來都是乘馬機動,下馬作戰,關鍵時候馬上衝殺也頂得上去。

    這一營輕騎之後,又是兩營,作為中軍。軍中高高飄揚著苑君璋的旗號。雖然只是為恆安鷹揚府長史,按照大隋軍制,苑君璋並沒有打出將旗的資格。但是現在,誰還來管這些,苑君璋打出的將旗,旗面九尺,正是恆安鷹揚府鷹擊郎將的規制!

    大旗之下,強悍敢戰的雲中虎狼之士翻滾而前,撲面而來,就是凜然的殺氣!

    恆安甲騎鋒銳異常,玄甲騎更是新銳強軍。但是恆安鷹揚府主力,仍然是這數千步軍。

    這些戰士,都是劉武周這幾年辛辛苦苦招募而來。耐得風霜之苦,經得起殘酷的廝殺,蔑視生死,更因為連續的戰事而約束不墮。加上恆安府臨近邊地,劉武周苑君璋勒緊褲帶收攏了大量馬匹,機動力也足夠。但臨野戰,可以說恆安府足可挑上規模遠大於他們的內地軍府,而且說不定還能從頭到尾騎著對手打!

    殿後之軍,則是一營恆安甲騎。未曾披甲,隊形也有些鬆散,比之約束嚴整的步軍看起來散漫了許多。但是放眼整個馬邑郡,甚或整個中原,又有誰家,能小瞧恆安甲騎?

    這行進之軍,接近一千五百戰軍,加上先遣之師,算是將恆安鷹揚府家底都掏出來了。劉武周傳信之後,短短幾日大軍就已經趕了上來。單是這種反應速度,冰天雪地中強行軍的能力,就已然是天下之軍當中,出乎其類,拔乎其萃!

    大軍行進如此之速,後面輜重大隊不見,應該是沒有跟上來。兩邊偵騎引路號角聲聲,陡然之間,就聽見前面也傳來了號角應和之聲。

    歡呼聲在行軍隊列當中響了起來,先是一兩聲,接著所有軍馬都舉起了兵刃大聲歡呼。

    終於和先遣之師匯合,而這些先遣之師,浴血苦戰,已然取得了空前大捷!

    上千兵刃舉起,反射著陽光,金屬反光有如翻滾躍動的海洋,在這山道之中捲動,如此景象,壯盛絕倫!

    苑君璋就在中軍大旗之下,美髯飄拂。縱然強行軍辛苦,儀容仍然一絲不苟。這位恆安鷹揚府中智囊卻沒有身邊兒郎那麼激動,只是冷然掃視一下左右,將手向前直直一指:「吼個什麼?留點精神也罷,快點與劉鷹擊匯合!」

    現下劉武周所紮的營地,就是當初執必思力所選之處。

    執必思力眼光其實並不算壞,此間谷底是避風之處,又足夠闊大擺得下大軍,上面還有壬午寨以為犄角,谷口處也能設寨,只要保持足夠警覺,可稱有固若金湯之勢。

    現在谷口寨柵大開,劉武周帶領麾下,全都迎出。而徐樂就在劉武周身邊,與尉遲恭位置並列,似乎也就昭示了徐樂的地位,正是與尉遲恭相提並論的騎將,而玄甲騎,也成為與恆安甲騎一般的最為鋒利的獠牙!

    陽光強烈,雪光反射。徐樂在隊伍當中,微微瞇著眼睛,看著在遠處翻動的雪塵。正是大隊人馬正朝此間而來的景象。

    看來劉武周真的打算在這裡和突厥人拼了…………

    在內心之中,徐樂一直對劉武周有份警惕。羅敦也說過劉武周是狼顧之相,外則寬和,內裡則算度甚深。而單從自己的直覺而論,每次靠近劉武周,都覺得汗毛微微豎起,有一種淡淡的危險感覺。

    這種直覺,從來未曾欺騙過自己。

    但是提防警惕之餘,這劉武周卻還是行事坦蕩,從未有什麼鬼蜮伎倆。

    面對如此危局,還是直來直去,硬拚到底。重用自己為前鋒,接著又是及時率隊接應上來。親臨前線壓陣,打了一場硬碰硬的遭遇戰。又及時傳信回雲中,以最快的速度將恆安鷹揚府主力調了上來!

    也許自己的直覺,不是每一次都靈吧…………

    徐樂在心裡自嘲的笑了笑。微微挺直了身形,與尉遲恭分立在劉武周左右。

    既然如此,自己就為恆安鷹揚府拼到底也罷,不信這場危局,就不能應對過去。將這馬邑郡,徹底翻過來也罷,自己和王仁恭,還有一場血海深仇要算!

    尉遲恭在另一側,看了挺直身形的徐樂一眼,又轉開了目光,只是望向雪塵起處。

    雪塵越來越近,露出了大隊翻湧而來的人馬。兩邊軍馬,都怪聲呼哨,大聲招呼。你來我往響成一片。

    「入娘的,咱們打完了你們才來。這份功績,注定是沒你們的份兒了!」

    「還來做什麼?咱們包打完突厥狗就成。你們南下去對付王仁恭罷,輕省點的活計,都交給你們,別說咱們不照應弟兄!」

    「咱們還想好生再打一場,你們這般大張旗鼓的來,是要嚇跑執必賀不成?爺爺可還沒殺個痛快!」

    劉武周身邊這些軍漢,連笑帶罵,迎接自家弟兄,血戰大捷之後的傲氣,簡直能直衝雲霄。

    而對面趕來的大軍,也只能受著。軍中就是這樣,誰打得狠,誰打得硬,那就是高高在上,不服氣自己也再戰場上爭回來就是!

    一騎越眾而出,美髯飄拂,正是苑君璋。劉武周也狠狠一踢馬腹,戰馬嘶鳴而出,迎上前去。

    苑君璋縱然高傲,但劉武周出迎,還是滾鞍下馬。劉武周也早早就翻身而下,在雪中疾步前行,一把將苑君璋扯了起來。

    兩人對視,哈哈大笑。而無數雲中男兒,高高舉起手中兵刃,大聲歡呼。

    「恆安萬勝!」

    徐樂也在其中,舉起馬槊,終於喊出。

    「恆安萬勝!」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6:55
盛唐風華 第三百四十八章南下(五十七)

    篝火熊熊燃動,山谷營地之間已經熱鬧得如集市一般。

    營帳,地窩子,棚子,全都搭建了起來。軍漢鄉兵箭手,進進出出。一團團一簇簇的篝火燃動,比平時豐盛的糧秣都發了下去,到處都瀰漫著食物的香氣。火光將每個人面孔都映照得紅紅的。

    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到處都是意氣風發的對話。雖然天氣仍然奇寒無比,但身處其間,每個人似乎都感受不到寒冷也似。

    而在四下山巔,影影綽綽的人影潛藏,這俱都是撒出去的巡騎,在寒風呼嘯之中,警戒著大軍營地的安全。

    在壬午寨上,更在四角燃起了巨大的火堆,將壬午寨所在山巔四下映照得通明。

    玄甲騎所在營區之中,一簇篝火燒得正旺,乾燥木柴劈啪作響。數名玄甲騎中堅軍將都坐在此間,大吃大喝,高聲談笑。

    劉武周駐節之所自然就是壬午寨,因為被徐樂燒得太過徹底,現在用殘餘材料,也不過就恢復了少少一點建築而已。平日裡包括尉遲恭等親信將領在內,都駐紮在野地裡。不過今日苑君璋到來,劉武周好容易拼湊點好些的吃食,設下宴席,算是為苑君璋接風,同時也算是為預祝將來大捷。

    徐樂帶著韓約去參加了宴席,其餘人等就圍在這篝火旁邊,一眾鄉兵箭手伺候著,雖然冷點,倒也落得逍遙自在。

    席間諸人,韓小六捧著一條馬腿吃得滿嘴流油,也沒耽擱了他說話。正在變聲的嗓門最大,不住的在大聲談論。他歲數最小,大家都盡讓著她。且這次暴雪中的遭遇戰,韓小六也半點不慫,開弓拉得手指皮開肉綻,身上負創七處,射倒的青狼騎不下十五六騎。誰都知道這小子不僅性情急切暴躁,甚至敢對劉武周拔刀子,打仗也不折不扣是把硬手。

    有這般底氣,什麼話也都由著他說了。

    韓小六費力的嚥下一口肉,嗓門又放了開來:「鷹擊設宴,該請咱們玄甲騎全部才是!一仗下來,連死帶傷一百多號。才把執必賀的汗旗帶了回來!樂郎君不必說,哪個弟兄不配吃他一頓?依著咱的意思,咱們連傷號都該抬了過去!」

    宋寶坐在篝火旁邊,氣色不是很好的樣子。他一直是守著輜重隊伍,拚死拚活的趕來,卻已經錯過了這場戰事。宋寶輕俠出身,倒是打仗不怕死,錯過這麼露臉的一仗,氣色哪裡好得起來。

    聽韓小六口氣這麼大,宋寶忍不住就頂了一句:「哪有那麼多糧?幾百條漢子連人帶馬,在這兒轉戰一旬,帶來的糧食都快吃光了,沿邊軍寨湊點,也是有限。現在就等著苑長史他們送來的糧。大家都去,劉鷹擊怎麼招待得起?」

    撲通一聲,韓小六將半截馬腿擲回了鍋裡,湯水四濺,火花繚亂。

    韓小六站起來指著宋寶:「自入雲中以來,就是你向著劉鷹擊說話!咱們是玄甲騎,不是恆安甲騎!要是瞧不上玄甲騎,只管投效劉鷹擊去!苑君瑋手下還缺個使喚人!咱們打得渾身是血,多少徐家閭出來的好漢子,現在渾身是傷的躺在那兒,梁亥特部的也不少!吃他一頓,那是瞧得起他劉武周!縮在後面一場仗也沒趕上的,夾緊嘴巴坐一邊去,沒你說話的地方!」

    被韓小六劈頭蓋臉的狂噴一通,宋寶坐在那兒,臉色鐵青,一聲不吭。倒是宋寶幾個弟兄,按著刀柄就想站起來。篝火旁邊坐著的陳鳳坡和仲鐵臂是老成人,忙不迭的解勸:「誰不知道小六是張刀子嘴?大家都是一軍弟兄,說這麼多做什麼?大家只管坐下吃喝要緊。這個天氣,肚裡乏食,那是真扛不住!」

    韓小六身邊那些玄甲騎軍將也盯著宋寶手下那幾人,宋寶微微頷首,示意大家坐下。勉強一笑:「小六你說渾話,我也不來理你。缺糧食就是缺糧食,我說的也是實情。現在大家都將輜重糧秣交了出去,計口發放。劉鷹擊難道不想犒賞大家?著實是為難。想你小六也不差這一口吃的,要是覺得委屈了,我宋大郎出去走一遭,幫你尋一些好吃食就是。」

    韓小六嗤的一聲,冷笑道:「小爺衝著口吃的麼?小爺是為玄甲騎爭個顏面!咱們拚死血戰,劉武周就得高看咱們一眼!什麼局面,不能只靠著樂郎君去維持,咱們在劉武周面前也得硬氣點!別以為小爺不知道你的心思,什麼事都拉著你那幾個弟兄,想著什麼時候離開樂郎君,好抱條更粗的大腿。真要拚命,也思前想後,這次就錯過了這麼一場大捷,少了在劉武周面前賣臉的機會,小爺就瞧不得你這樣的人!」

    徐樂團體,歷史還新,宋寶雖然在團體中有些含含糊糊的,但也是跟著徐樂 路拚殺過來,還跟著去梁亥特部走了一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何受得了韓小六這般指著鼻子掀了老底?

    徐樂是什麼都看在眼裡,但等閒不說出口來。韓約沉默寡言,羅敦更多顧著大局,更兼老病精力不濟,也不願意替徐樂得罪人。步離更是對這團體人事一竅不通。也只有韓小六年少氣盛,看不順眼,就剝皮抽筋的全抖摟出來!

    宋寶再也忍耐不住,一下站起,身邊幾名親信也全都站了起來。韓小六哪裡會懼他,這個面色陰沉,老是轉著別樣心思的宋寶,韓小六早就看不順眼。刷了一下就站了起來。

    「別在這裡比劃,攪了大傢伙吃喝,咱們出去比劃!」

    仲鐵臂陳鳳坡等人,站起來就要阻攔。不過還沒等他們隔開兩人,宋寶深深吸口氣又坐了下來。

    幾名親信按著刀柄,動作快的刀都拔出了一半。宋寶卻就這般坐下,閃得幾人站在那裡,面色尷尬。

    韓小六也沒想到宋寶來這一出,呆在那裡,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宋寶望著火堆,緩緩道:「要看我宋大郎本事,戰陣上見吧。苑長史帶著大軍前來,少不得還要狠打,將突厥狗全趕出去。到時候,戰陣之上,看誰殺的突厥狗多。」

    韓小六哼了一聲坐下,望向山頂燈火通明的壬午寨:「這麼多人馬上來了,定是要好打一場,少不得還是我們玄甲騎為先鋒。這一次,定要將執必賀腦袋砍下來!」

    眾人目光,都情不自禁的轉向山頂壬午寨處。

    而宋寶面孔被火光映亮,一瞬間陰狠異常,但又轉眼收斂。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6:57
盛唐風華 第三百四十九章南下(五十八)

    壬午寨中,已經草草修復了原來的主宅。

    宅子裡面燒焦的那些青狼騎,一概收拾出去不知道丟到了哪裡去。修復這住宅的材料,也全都過了火,到處都透出焦黑的顏色。

    原來主宅裡面隔出來的各個房間,全都被打通,形成一個廳堂模樣。足可以容納下四五十人。

    現在這廳堂內,擺滿了几案。這些几案都是拼湊起來的,有些乾脆就是找些木料釘就,簡直粗陋到了一定程度。廳堂中也到處漏風,只是尋些皮子塞住縫隙。用以照明的也不是紅燭,而就是松油火把,只發出難聞的味道。

    如此陳設,放在善陽城,只怕連一個郡府中的小吏都捏著鼻子不願意踏足。但在這冰天雪地的戰場,就算是天堂般的所在了。

    一干軍將寨主,早早就坐滿了廳堂。外間支架起大鍋,煮肉熬湯,調和汁水。從各處軍寨好容易蒐集起來的一點酒水也都陳設在席上。酒肉香氣飄散出來,讓那些跟隨而來的軍將親衛一個個喉結滾動,恨不得衝近廳堂之中吃喝一個痛快。

    劉武周和苑君璋,也早早就在廳堂之中迎候,在各人到齊之後,少不得又是一番推讓寒暄的熱鬧,大家這才落座。所有人的目光,都只是落在坐在上首的徐樂身上。

    誰都知道,今日的主角,就是這位橫空出世的樂郎君!

    徐樂端然在座,根本不知道韓小六一旦沒有自己和韓約看著,就和宋寶起了衝突。

    不過就算知道,徐樂多半也不在乎。

    軍中乃是至陽之地,但為廝殺漢,豈有脾氣小的。一個不對也許就能跳起來,戰前戰後,這般情緒尤甚。只要不鬧到干犯軍律的地步,只是言辭衝突,軍中主帥就沒有太過在意的。

    而且此時此刻,徐樂正處在只覺得有些尷尬的境遇。

    徐樂正被劉武周拉到了離他最近的上首席位,帶著無可挑剔的微笑的看著劉武周舉杯而起,準備致辭。

    在徐樂對面而坐的,就是苑君璋。這位向來高傲的恆安鷹揚府智囊,也滿臉堆笑,只是友善的看著徐樂。

    而在徐樂和苑君璋向下首延伸的諸將和各處寨主,一個個目光也都轉向徐樂,臉上全是各色各樣的笑容。如全金樑和曹無歲這樣曾經和徐樂並肩作戰過的人物,更是將臉都快笑得爛了。

    原因無他,因為這是在主帥誇功!

    披堅執銳,斬將奪旗,在狂亂血腥的戰場中活著回來,所期待的,就是主帥誇功,名標軍中。一名出身貧苦的軍卒,也許就此一躍而成為軍將,運氣夠好,再一路扶搖直上,創立家名,傳諸百年。

    數百年來,多少豪傑,不都是這樣一路走過來的。

    這就是軍中男兒最為榮耀的時刻,也是軍中男兒,最為感同身受,最為欣喜的時刻!只要不死,自己也許也會有這麼一天!

    但是徐樂,總覺得有點微微不適。

    雖然已經下定決心,決定要為恆安府擺脫這個危局,拚殺到最後一刻。但徐樂總覺得自己有些不屬於這裡。

    並不是雲中男兒粗豪,恆安鷹揚府窮酸,讓徐樂瞧不上眼。自己不過也就是個小村閭閭長之孫,不折不扣的寒門出身,只差一點,就能滑落到賤役的階層。自己父祖就算過去有什麼出身,也和自己沒什麼幹係了。自己就是帶著一群鄉閭之民在這個時代掙扎求活,努力生存下去而已,也許還會在未來,將這個時代攪個天翻地覆。

    而是徐樂只覺得微微有些奇怪。

    現下哪裡就是誇功的時候了?

    執必賀雖遭慘敗,但執必部仍在北方雪原,盤踞不去。雙方偵騎這些時日,都有零星交手。在南面,王仁恭對雲中城的壓力,絲毫未減。而雲中城的積儲,可以想見一日少過一日,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

    這個死局,遠遠未曾到化解的時候。就算是要誇功慶祝,至少也要等到將執必部徹底趕出雲中再說罷!

    但苑君璋一旦到來,劉武周就迫不及待的設下這場宴會,並將自己安排到了上首,要不是自己竭力推拒,這劉武周差點就要按著自己和他並肩而坐!

    然後儘可能的奉上酒水,每人面前几案都擺滿了魚肉。竭力營造出一副大事底定,只要一擊,大捷在望的氣氛來。

    劉武周這般做派,倒是將大多數心思不算複雜的軍將鼓舞得席間嗷嗷喊叫,恨不得馬上就位劉武周衝殺在前,博取功名,氣氛從一開始就熱烈到了極處。

    但在徐樂看來,總有些虛張聲勢。

    心中轉著這樣的念頭,但徐樂面上,仍然維持著無可挑剔的微笑。肩背筆直的跪坐在几案面前,風姿絕佳。這些雲中之地的大老粗軍將坐在他身邊,都情不自禁的要自慚形穢。如此人物,當在洛陽長安揮灑五陵纏頭,怎生就在雲中和他們軍漢一起拚命?

    偏生徐樂的功績又是實打實的,此刻跪坐在此,軍袍之下,負創十餘處。而戰果就是,至少上千突厥青狼騎的屍身,倒在壬午寨前,倒在冰原之上!

    如此人物,到底此前藏在何處,突然就騰淵而起,震驚馬邑!

    只有尉遲恭,看一眼劉武周,再看看徐樂,然後目光就落在几案上的酒肉上面,喉結滾動,一副不耐煩的模樣。

    劉武周在最上手站起,高高舉起粗陶酒碗。目光威棱四射,只是掃過諸人。

    最終劉武周目光落在徐樂面孔之上,和徐樂對視少頃,又即轉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等劉武周開口。

    陡然之間,劉武周的嗓音,如炸雷一般在廳堂中響動起來!

    「這些時日,大家過得怎麼樣?」

    諸人不語,只是定定的看著他們的主帥。

    劉武周也不要諸將的回答,嘿然一笑:「反正某老劉可過得不怎麼樣!」

    他緩緩在廳堂之中走動起來,淡淡道:「雲中本來就缺糧,咱們拚死禦邊。善陽城給咱們一口吃食。現下陡然間就斷了糧食,這幾萬口子,怎麼過這一個冬天?要是都因某而死,某怎麼還有臉活著?」

    劉武周又冷笑一聲搖搖頭:「這倒也罷了,突然間執必部又來了。怎麼就知道某劉武周這個冬天難熬的?想來趁火打劫?我們這幾萬人的命不是命,不是要被郡公餓死,就是要被突厥狗殺死?咱們在這兒含辛茹苦,拚死而戰,都成了錯處了?」

    劉武周沉默少頃,突然之間,狠狠將粗陶酒碗砸在地上,碎瓷亂濺。

    「入娘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6:58
盛唐風華 第三百五十章 南下(五十九)

    劉武週一向是粗豪形象,言笑無忌。但是骨子裡面,還是見識過大富貴的,在大業天子身邊隨侍過甚長時間。極少如此失態,狠狠咒罵。

    這一聲怒罵,舉座皆驚!

    劉武周狠狠跺腳,舉手指天,似乎要將這草草修復的廳堂之頂,戳出一個窟窿來也似。

    「入娘的,你們心好狠!幾萬條性命不是性命啊,被你們看得如此輕賤!南邊用糧食卡我們,北面就乾脆突厥狗進來燒殺!以為沒了糧食,某就打不了突厥狗了?入娘的,某就打給你看看!王郡公啊王郡公,你小瞧了咱們恆安鷹揚府,更沒想到,某劉武周麾下,多了一個樂郎君!」

    劉武周陡然旋身,大步走到徐樂旁邊,伸手就要來拉徐樂。徐樂不等劉武周拉扯,自己早就站起,劉武周用力過度,反倒微微一個踉蹌。微微錯愕一下,劉武周就指著長身站起的徐樂,嗓門放得更大。

    「這就是我馬邑樂郎君!如此危局,孤軍北上,先奪軍寨,再破突厥小王。橫行於執必部大營之前,耀武揚威。最終風雪之中會戰,三百破一萬,奪執必家青狼汗旗而還!我就是要讓善陽諸公看看,我恆安鷹揚府,在餓著肚子的情形下,到底能打到何種地步。我雲中男兒的骨頭,到底硬到何種地步!」

    徐樂站在劉武周身側,微微垂首,只是靜靜聽著劉武周慷慨激昂陳詞。所有人目光都集中了過來。只是落在自己和劉武周身上。

    劉武周聲音仍然廳堂之中震響:「………只要某在一日,這突厥狗,就不能南窺一步!和王郡公之間,總有個說法。但突厥南下,馬邑郡就是屍山血海!所有一切,只等著將突厥狗打出去再說!現下天寒地凍,我們軍中又乏糧,幾萬生民,依託雲中嗷嗷待哺。一切都是絕境,但在這絕境之下,我們恆安鷹揚府,仍要咬著牙齒,和突厥狗血戰到底!」

    劉武周猛然抱拳行禮下去,諸將哪裡承擔得起,紛紛起身。

    不等諸將開口,劉武周語聲又接著響起:「某對不起大家!血戰經年,不得封賞。出征在外,連飯食都不得一飽。跟隨我劉某人,只有苦戰,只有死傷,只有血淚!但某在這裡拜求大家,為了馬邑一郡生靈,為了我漢家山河,在這冰天雪地之中,與這些突厥狗血戰到底也罷,將他們趕出去,讓馬邑百姓,緩一口氣也罷。劉某人性命功名,都不值一提。唯一問心無愧者,就是始終為漢家邊地戍將,盡職盡責,沒有愧對自己良心!將來就算敗喪,各位自有遠大前程,但想及在劉某人麾下,咱們好歹在一起,做了些對得起自己良心的事情!」

    劉武周語聲,已然漸漸變得淒惻:「只求大家再努力一把,與突厥狗再做最後之決戰。將執必賀,徹底覆滅在這雲中之地!恆安鷹揚府,再做最後一戰!至於將來,劉某必然給諸君謀一條出路,不讓諸君與劉某人同殉!只要打完這最後一戰!劉某此刻,已經無什麼可以封賞大家,只能觍顏在此,拜求諸君!」

    說完最後一句話,劉武周側身,向著徐樂深深一禮。接著又向諸將,雙膝落地,深深拜倒下去。

    廳堂之內頓時大亂,多少軍將寨主,只是搶了出來,各色呼聲,響徹廳堂,混雜成一團。

    「鷹擊,末將等當不起!」

    「鷹擊,只要你一聲號令,末將等就死戰到底!」

    「鷹擊,打完執必賀,我們回頭就打王仁恭!拚個魚死網破也罷!」

    而徐樂站在劉武周旁邊,一把就將劉武周拉了起來。劉武周還想抗拒不肯起身,但徐樂何等力道,筋骨裡藏著的都是氣力,一拉劉武周就只能起身。身子搖晃一下,徐樂又是手微微一沉,讓劉武周在原地站定。接著徐樂就退開一步,抱拳行禮躬身。

    劉武周掃了徐樂一眼,看著群情激奮的諸將,抬手示意諸將稍安勿躁。而在旁邊,苑君璋已經搶了出來,遞給劉武週一個粗瓷酒碗。

    酒碗之中,滿滿都是濁酒。

    劉武周接過酒碗,擦了一把臉,將酒碗高高舉起,露出大家平日裡看慣了的粗豪大度笑意:「不說這些了,老劉總會給大家一個交代就是。今日之宴,一則為樂郎君誇功,二則就是為異日大戰祝捷,一定將執必賀這老狗的屎都打出來!諸君,舉杯!」

    諸將旋身,回到几案之前,將各自酒碗高高舉起。劉武周目光只落在徐樂身上,徐樂也一笑回身,拿起酒碗,高高舉起。尉遲恭也站起身來,舉起酒碗,大聲道:「說那麼多做什麼?好生打仗,痛快喝酒!」

    劉武周笑著點點尉遲恭,大聲道:「諸君滿飲,祝來日大捷!」

    廳中所有軍將異口同聲:「來日大捷!」

    劉武周率先而飲,咕嘟咕嘟一口而盡,一擦鬍鬚,再度狠狠將酒碗擲於地下。諸將一般動作,數十酒碗碎裂於地,清脆有聲,碎瓷亂濺!

    一場歡宴,到夜中方罷。

    徐樂帶著韓約,離開壬午寨,沿著山路回返玄甲騎紮營之所。

    沿途值守的軍將士卒,見到徐樂身影,都忙不迭的行禮下去。

    這北上接連大戰,徐樂終於在恆安鷹揚府中打出了威名。再無一人能小瞧這支玄甲騎,小瞧這位馬邑樂郎君。誰都知道,這是一位連天都能捅出個窟窿的悍將,也是帶領恆安鷹揚府打破這個死局的先鋒!

    徐樂也溫和的一一回禮,沿著山道蜿蜒而下。

    夜風正寒,吹在臉上有如刀割。遠處投射來的火光,映亮徐樂面孔。年輕英俊得讓人嫉妒。

    但徐樂面孔,總有一絲疑惑。

    突然之間,徐樂轉頭望向韓約,輕聲道:「阿約,你怎麼看?」

    剛才酒宴,韓約一直沉默不語,幾乎讓人注意不到他的存在。這個時候聽到徐樂詢問,也只是默然搖搖頭。

    徐樂輕聲道:「我總覺得不對,但怎麼也不像有什麼不對的樣子。劉鷹擊,所作所為,的確是個出色主帥的模樣…………」

    韓約突然一指前面,徐樂看了一眼,嘴角露出有點無奈的笑意。

    路邊山石之上,蹲著一個小小的身影。一眼就能看出,正是小狼女步離。這次宴會步離不能參加,居然就一直守在山道左近,等候徐樂回返。見到徐樂身影出現,步離一下站起,輕盈的跳下山石,掉頭就回去了。

    雖然這小狼女還是古裡古怪,但徐樂心下,還是只覺得莫名的暖意漾起,這暖意將心中那種沒來由的疑惑,都全部壓了下去。

    徐樂輕聲一笑:「阿約,無論如何,我總能帶你們殺出一條血路來。無論如何!」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