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盛唐風華 作者:天使奧斯卡 (連載中)

 
V123210 2018-2-18 13:40: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6 97750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7:14
盛唐風華 第三百六十一章 南下(七十)

    十幾名青狼騎如屏風一般,將此間與外間粗略隔開。

    苑君璋就站在血泥之上,拱手含笑,看著執必家父子。

    執必思力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今夜之事,奇峰突起,疊經變故。本來以為叔父突然出現,一舉挽回局面,斬殺失巴力和可爾奴父子已經算是最大轉折。卻沒想到,眼前又冒出來了恆安鷹揚府兩巨頭之一!

    但旁邊執必賀,卻神色不動,似乎早就料到苑君璋會出現在此一般。含笑撫胸還禮:「此間簡慢,不是待客的地方,卻還有些小小首尾等兒郎們了結,苑長史,請入內說話。」

    執必落落按刀挺立一側,滿臉殺氣的注視著營地之中還在發生的小規模廝殺。

    初返狼騎大營,執必落落就立刻回到了執掌統兵大權的阿賢設狀態之中,站在那裡,所有青狼騎在他面前大氣也不敢冒一口,一下就掌握了全盤的局勢!

    執必落落對自家兄長點點頭:「某在這裡看著,兄長只管和苑長史詳談,某倒要看看,這些時日,還有多少人想反了天!」

    執必賀嘆息一聲,拍拍執必落落肩膀:「你回來就好。」

    執必賀伸手肅客,那邊才斬殺了失巴力的掇吉恭謹將烽燧入口門戶打開,執必思力也終於反應過來上前,執子侄禮頭前引路。苑君璋灑然一笑,舉步前行,幾名親衛跟到烽燧入口之處,苑君璋回頭擺擺手:「我與老汗相談,跟著那麼多人做什麼?只管在這裡等候就是,難道老汗此刻還能害了某不成?」

    執必賀在後面跟上,聞言哈哈大笑,神采飛揚,哪裡還有剛才衰老頹喪的模樣?

    「苑長史這話說的是,雖然戰場時常相見,但私下相見,我們突厥人也都是光明磊落的漢子,劉鷹擊和苑長史都是我們突厥人最佩服的人,只有禮敬有加的份兒,哪裡會有其他變故?若苑長史少了半根毫毛,長生天也放不過我執必賀!」

    兩人對視一眼,放聲而笑,攜手而入烽燧,竟然歡若生平模樣。留在身後,只是滿營火光,滿地血腥屍首,還有失巴力和可爾奴父子死不瞑目的頭顱。

    而在數日之前,恆安鷹揚府和執必家青狼騎,也在這雪原之上,對拼消耗了上千條性命!

    這個冬日,發生在馬邑郡的所有一切,都是如此的詭異難測。

    烽燧之內,溫暖如春,從外間的寒冷血腥中走了一圈回來,重新踏入此間,執必思力只覺得自己宛若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幻夢一般。

    一直忠心耿耿的老軍奴父子,突然之間就掌握了背叛執必家的實力,但轉瞬間自家叔叔就出現在眼前,將叛賊斬殺。接著又是恆安鷹揚府兩巨頭之一陡然出現,和父親如老友一般談笑。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執必思力已經有點理不清楚了。

    現下執必思力能做的,就是侍立在自己父親身邊,忍著身上還未痊癒的傷勢痛楚,豎起耳朵,準備仔細的聽著父親和苑君璋相談的每一句話。

    而執必賀和苑君璋,相對而坐,目光對視,一時間誰也沒有開口,而雙方眼神,誰也不稍作退讓。

    斗室之內,只有他們三人。而掇吉就按刀在外,值守警戒,不許任何人靠近。

    執必賀和苑君璋之間的安靜,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終於執必賀才緩緩開口:「苑長史此來,到底何意?」

    苑君璋微微一笑,按著膝蓋,淡淡道:「只為相勸執必部,為老汗尋一條生路而來。」

    執必賀搖搖頭:「執必家安安穩穩的,何來此言?倒是恆安府,現下局勢不見得很妙,苑長史不如改弦易轍,投效到某執必部來,要多少帳落草場,苑長史只管開口。將來執必部席捲馬邑雁門郡,苑長史也盡可揀選富庶郡縣。」

    苑君璋哈哈大笑,手指點著執必賀:「老汗現在還睜著眼睛說瞎話!冬日出兵,本來就軍心士氣不振,強行來犯我恆安府,結果一挫於壬午寨,再挫於自家大營之前。老汗舉全軍而來,又是大敗!今夜若不是恆安府念及兩家交情,將阿賢設送返,一群軍奴作亂,差點就讓執必家覆沒!這個時候,還不感念我們恆安府好意,與我恆安府攜手,更待何時?」

    執必賀仍然搖頭:「略微小挫,尋常事耳。執必部起家何止數百戰,什麼樣的境遇也都熬過來了。而且執必家背後還是金狼阿史那家支撐,但恆安府背後有誰支撐?王仁恭麼?」

    苑君璋冷冷反問:「阿史那家就真的是執必部的支撐?」

    兩人一開口就是唇槍舌劍相對,適才春風滿面早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一番言辭交鋒,最後目光對視,似乎空氣中就有火星迸濺而出!

    恆安鷹揚府和執必部兩家,在這雪原中已經兩兩拼得遍體鱗傷,這個時候因為各自訴求,才有今夜一會,在這相會之中,雙方仍然要互相爭取主動,獲得最大的好處!

    對於執必賀而言,原來的想法,就是恆安鷹揚府因為王仁恭逼迫,正處於窘迫,趁勢揮軍南下,說不定就能迫使恆安鷹揚府低頭,然後驅恆安鷹揚府為前驅,又可以在王仁恭手裡換取更大的好處。

    但卻沒想到恆安鷹揚府如此硬氣,悍然揮軍反擊,接連擊敗自己。現在更是要來和自家談條件了。一番言辭交鋒,執必賀也感覺到,這苑君璋不是個好壓服的。

    執必賀終於低下頭去,接著又抬起眼來,迎著苑君璋目光,淡淡一笑:「既然如此,苑長史到底有什麼,可以給執必部的?善陽城那位王郡公,可是將整個雲中之地,都許給了執必部!」

    苑君璋看著執必賀,聲音冷硬:「雲中之地又算什麼?難道執必部,不想著整個馬邑郡?不想著河東之地?不想著中原富庶之地?這些東西,劉鷹擊和某家,都可以給執必部!」

    執必賀閉目少頃,接著又睜開,目光銳利如劍:「願聞其詳。」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7:15
盛唐風華 第三百六十二章 南下(七十一)

    執必賀的原來盤算,四個字就可以概括。

    居於主動。

    王仁恭雖然在拉攏執必家,許以雲中之地。但執必賀豈能讓王仁恭牽著鼻子走?不僅一直晾著王仁恭的使者,還主動帥軍提前深入,就是想逼迫劉武周早點做出選擇,在王仁恭壓力之下趕緊投效於他。在得到了劉武周的恆安鷹揚府強兵之後,執必賀也不惜於和王仁恭做最後一場決戰,以確定這馬邑郡的主人到底是誰!

    但是劉武周的確做出了選擇,卻是以那個該死的徐樂為先鋒,悍然發起反擊,一連串的戰事當中,將執必賀打得慘敗!

    敗殘之餘,執必部居於主動的盤算自然完全告吹。一時間甚或連執必賀對麾下大軍的控制都形動搖,差點讓一對老軍奴父子生出事情來,若不是執必落落神兵天降,突然出現,現下是什麼情形,真未可知。

    馬邑三方博弈,誰也沒安著什麼好心思。不管再怎麼盤算,最後主動權的歸屬,要看多方面的因素。比如王仁恭就一直控制著糧食這重要戰略資源,一直處於絕對優勢地位。而恆安鷹揚府通過一系列勝利,也硬生生的打出了面對執必部的主動權!

    所以才有苑君璋的這一行,此時此刻,就是恆安鷹揚府對執必部提供選擇,而讓執必部做出決斷了。

    烽燧斗室之中,在執必賀認真發出一問之後。苑君璋沉默少頃,最終淡淡一笑。

    「劉鷹擊必當於王郡公做最後一決,而這個時候,就需要執必部站在劉鷹擊這一方。一決之後,若是得勝,劉鷹擊將挾馬邑精兵,南下河東爭勝,以觀這亂世氣數。至於這馬邑郡,就請老汗看護,兩家約為盟好,以待將來,豈不是美事?」

    執必賀眼睛半閉,每一個字吐出,似乎都經過了再三斟酌。

    「現下蒙劉鷹擊送回某兄弟,執必部軍心已安。某可放心率領大軍北返,以修養生息。若留此間,以觀鷹擊與王郡公爭勝,豈不是又平白要冒許多風險?雖然承蒙鷹擊盛情,可畢竟郡公強而鷹擊弱,又有什麼憑據,讓我執必部將注碼壓在鷹擊這一方?」

    苑君璋認真的看著執必賀,執必賀如雕塑一般坐在那裡,紋絲不動。

    苑君璋淡淡開口:「當初老汗率萬騎南下,不也以為穩操必勝?可幾場合戰之後,鷹擊大旗,還是穩穩立在雲中之地。最後反倒是鷹擊,對老汗伸出援手。這強弱之勢,豈是論得定的?劉鷹擊自高麗回返,白手起家,聚起這個家當,亂世風雨飄搖,仍然屹立不倒。麾下恆安精銳,戰力如何,老汗想必深知。雲中男兒,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老汗又憑什麼認為,那王郡公一定就佔據著優勢?這個世道,沒什麼一定的事情,老汗既然已經南下,又付出了這麼多代價,為什麼就不繼續賭上一鋪?」

    執必賀沉默不語,甚而垂下了眼皮,不言不動。而苑君璋也並不焦躁,抱著胳膊端然危坐,只是等待執必賀開口。

    執必思力站在執必賀身後,緊張的注視著兩人,胸中轉著無數念頭,但最後都沒說出口,只等父親做出決斷。

    苑君璋說得沒錯,這一次南下,就算是執必部最後穩住了局勢,但付出的代價也已經太大了。縱然此刻撤軍,能夠平安北返。沒有幾年時間,也難以恢復此次損傷的元氣。而此次南下出征的物資,大多數都是向阿史那家借來的,阿史那家可不是什麼心慈手軟之輩,他們也並不在意將八王帳中的青狼旗下,換一個更有實力,更加聽話的部族!

    執必家已經失卻主動,只能跟注,選擇這馬邑之戰中最後能夠獲勝的一方,爭取能夠多分潤一些好處。但是這最後能夠獲勝的一方到底是誰,卻是執必賀要做出判斷之事!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這判斷之事要自己父親做出。但執必思力卻無比的想喊出來,讓自己父親選擇劉武周這一方!

    只因為劉武周麾下,有那個一身玄甲,面上憤怒金剛像跳躍之人。

    橫馬揚槊,馬邑無敵!

    執必賀終於緩緩開口,一字一頓,每個字似乎都在這斗室之中,激起迴響。

    「既然敗在鷹擊手裡,自然就要認。而某之兄弟回返,更是感念鷹擊之大德。草原男兒,有恩報恩,有怨報怨。既然如此,某就隨鷹擊一起行事也罷!執必部與恆安府,這個冬日,勠力同心,以對王仁恭!」

    苑君璋哈哈大笑,起身伸手,要與執必賀擊掌為誓。

    在苑君璋看來,這是執必部必然會做出的選擇。既然不能就此北返,就只能選一方下注。而王仁恭畢竟遠在善陽,若是還選擇與恆安鷹揚府為敵,難道就不怕劉武周決定破釜沉舟,先將執必部徹底擊潰在這雪原之上?

    這都是戰場上取得勝利之後,劉武周所贏得的主動之權。而戰敗的執必部,所剩的選擇權利,也就這麼有限了。

    但當執必賀最終說出口來,苑君璋還是大喜過望。

    如此危局,數月以來,他和劉武周都是繃緊了神經,幾乎每一夜都是在噩夢中度過。現下卻終於看到了破局的曙光!

    只要能打破困在雲中之地這個死局,將來的恆安鷹揚府,說不定就是潛龍騰淵,再也無法限制!

    只要能越過這一關!

    聽著父親做出選擇,執必思力渾身放鬆了一下。這也是現下唯一能做出的選擇了…………

    但轉瞬之間,執必思力又繃緊了渾身的肌肉,傷口牽動,一陣劇痛。執必思力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與恆安鷹揚府共同行事,以對王仁恭,那豈不是就要與那徐樂,並肩而戰?

    執必思力可還清楚的記得,那一夜,徐樂如何毫不在意的將他擲下山道!

    執必賀並沒有起身,只是看著苑君璋伸出的手掌,緩緩開口:「某隻有一個條件。」

    苑君璋一怔,立即追問:「什麼?」

    執必賀站起身來,也伸出手掌:「某隻要徐樂的性命!」

    兩人手掌,遙遙相對,僵在空中。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7:16
盛唐風華 第三百六十三章 南下(七十二)

    冰原之上,一隊鄉兵簇擁著幾名恆安甲騎正回返而來。

    交卸了一夜巡視的辛苦差事之後,這群人都放鬆下來,只是說說笑笑。

    衝鋒冒雪在外一夜,這些人俱都鬚眉皆白,臉色發青,騎在馬背上,都不自覺的瑟瑟發抖。但士氣仍然高昂,說話之聲,在雪原之上迴蕩,能傳出老遠來。

    這一小隊人馬,就是以鄉兵為主,夾雜著幾名恆安甲騎以為骨幹。現下出巡之軍,多半就是這樣的配置。隨著幾場大捷的消息傳開,緣邊軍寨匯聚來的軍馬更多,誰都想趕緊打垮了突厥人,將執必部趕回草原去,然後大家多少能過個安穩年。

    而且大冬天的,緣邊軍寨的糧食也都緊張。往常勒緊肚皮也就熬下去也罷。但是此刻既然劉武周率領大軍上來了,後續肯定有輜重跟上,大家跟著來出力了,難道不該分潤一點回去?要是跟著打兩場勝仗,再得一點繳獲,這個冬天就好過很多了。

    至於來年如何,生在此世,又在邊地,想那麼遠,想那麼多做什麼?

    這隊人馬說說笑笑直返山谷營地之前。山谷之前,重新設立了兩處軍寨,死死卡住谷口。任何時候都有人馬值守,鹿砦密佈,就是為了不重蹈執必思力的覆轍。

    寨牆之上,帶隊的軍將按著佩刀,也凍得臉孔鐵青,看著他們回返,笑著招呼一聲:「入娘的這麼早就回來了,夜裡不知道尋了哪個避風的地方躲懶!」

    回返人馬帶隊的是一名十將,資歷已然很老了,對著軍將照樣談笑自若。手籠在袖子裡抬頭笑道:「你到外間走一遭試試?就是山坳,風也吹得你透心的涼!整日在寨子裡守著,已經算是撿著便宜了,還說風涼話,惹急了咱,可不管什麼上下了,非得好生和你廝並一場!」

    那軍將按著佩刀左右看看,探身詢問:「這是去哪兒?」

    十將沒好氣的道:「巡了一夜,不回去弄口熱的湯水?然後倒頭睡他娘,難道就在這裡陪你閒磕牙?」

    軍將不吭聲,揮手吩咐手下開寨門出去,又挪開了鹿砦,只是招收讓那十將帶隊進來。

    那十將疑疑惑惑的帶隊停在軍寨入口,最後策馬而入。那軍將已經下了寨牆,招呼十將下馬,扯著他就向寨子深處而行。

    這軍寨外圈都是更棚營帳,用以屯兵和儲備戰具,直接就能支援寨牆守備。內圈就是馬棚和空地,方便人員往來調度。

    現在內圈搭了棚子,支起了幾個爐灶,架著大鍋,柴火燒得旺旺的,熱湯翻滾,除了乾菜和粟米之外,還能看見幾塊肉骨頭在湯裡浮動,香氣一陣陣的冒出來。

    寨中守軍,已經排隊在湯鍋面前等候,每個人都在嚥著唾沫。看著軍將帶著人過來,頓時就有人苦笑:「將主你又大方,在弟兄們口裡奪食!」

    那軍將哼了一聲:「少吃一口就能餓死你了?這些馬肉,還不是某厚著臉皮討來的?」

    然後這軍將就對十將道:「你回大營,也就是干菜湯,一人也就一口。現下後面糧食沒運上來,大家都在勒褲腰帶。咱跟著全將主,和玄甲騎一起並肩拚殺過。玄甲騎那裡還有些馬肉,某老著臉皮討來些,不管多少,都是一鍋,大家見者有份,都混口熱乎的。」

    見到熱熱的肉湯,這十將早就眉花眼笑,招呼弟兄們從馬鞍袋子裡面取出木碗,安頓了馬匹就擠在隊伍當中,鬧哄哄的等著火兵一人給上一大杓肉湯。

    這幾日劉武週一直派兵出巡,保持騎兵警戒幕,與雪原上紮營的突厥執必部大軍保持接觸。做最後出擊準備。限制最後一決的,就是糧秣供應,人馬不吃飽了怎生打仗?人還能熬一下,馬匹不用精料,只能平常役使,上陣是絕出不了氣力的。

    苑君璋帶領人馬先行趕來,輜重在後。大家都在等待輜重到來,好生修整補充一下,然後再做最後一擊,徹底將執必部趕出雲中之地,再轉而向南,想法擊敗王仁恭,為恆安鷹揚府打出一條生路來!

    等候輜重到來的時候,大家自然就是要勒緊腰帶了。劉武周和苑君璋所部,就是軍士隨身乾糧馬料,經得起多久吃用?這幾日,全都是減半供應,大家都餓得眼睛發藍。而玄甲騎因為打垮了執必思力,有頗多繳獲,照理說可以拿出來分潤。但是劉武周又下了嚴令,恆安甲騎決不許動用玄甲騎的家當。

    這條看似極其厚待玄甲騎的軍令,倒是弄得玄甲騎上下頗為尷尬。而劉武周又下令所有巡守任務,全都由恆安甲騎承擔,玄甲騎只管安然靜養。弄得玄甲騎上下,這幾日中反而不知道該當如何是好,只能在營中蒙頭大睡。

    前兩天大傢伙兒還謹遵軍令,這一兩日實在是餓得有點發慌。都各自尋門路去找玄甲騎討糧秣。而玄甲騎正為這軍令感到尷尬,只要有人來討,毫不吝惜的就給。上面軍將,也全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才有這軍寨之中,正翻滾冒著熱氣的肉湯。

    十將打了一碗肉湯,一口就是半碗下肚,才覺得整個人暖和了過來。湊到那軍將身邊,蹲坐下來,一邊小口珍惜的喝著,一邊詢問:「咱們到底要在這裡耽擱多久?這輜重怎生還不運上來?」

    軍將左右看看,湊到十將身邊,小聲道:「現下有風聲傳出,說雲中城中,只怕是沒有糧了…………」

    十將渾身一震,死死看著那軍將,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軍將也知道失口,再不多說什麼,只是低頭看著自家湯碗,再不多發一言。

    十將也看著自家湯碗,卻沒了半點胃口,半晌之後,才嘟囔出一句:「鷹擊總是會有辦法!」

    軍將低著頭也感慨了一句:「那是,鷹擊總是會有辦法!」

    正在兩人給自家打氣之際,突然之間,號角之聲就在南面響起,正是通知全軍,正有人馬從南面上來。

    那軍將一把丟掉手中湯碗,彈了起來:「輜重上來了!要和突厥狗最後一戰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7:17
盛唐風華 第三百六十四章 南下(七十三)

    這幾日中,徐樂一直安然高臥於中軍營帳之中。

    劉武周對玄甲騎的厚遇,已經近乎於捧殺一般了。正常但為統帥,麾下縱然有立下奇功的強軍勇將,也應該待之有節,賞之有度。

    但現下劉武周將軍中勤務巡哨一應事宜,全部交給恆安甲騎去承擔。並撥數百鄉兵箭手,以為輔兵使喚,連原來陳鳳坡他們帶領的玄甲騎輔兵都什麼活計也不用幹了。

    現下集結於前線的,恆安鷹揚府連玄甲騎戰兵接近二千人,輔兵約千數。其餘集結而來的緣邊軍寨鄉兵箭手也有二千餘人。靠著的就是隨軍攜帶的一點糧秣,還有緣邊軍寨提供的積儲。

    前線軍中乏糧,那是一定的。但凡要上陣,必須將人馬喂飽。戰馬喂足精料,就抵得上十個人的份量。和執必部一場遭遇戰打完,前線那點糧秣幾乎抖摟乾淨。現下想集結幾百人規模出擊都做不到。

    一旦要出擊,就得喂飽人馬,戰馬反覆做衝刺,軍士更番疊戰廝殺,都得肚裡有食!現下只能勉強將人喂得半飽,戰馬用乾草代替精料,行路巡哨可以,但廝殺那是決計指望不上了。

    軍中乏糧若此,但玄甲騎手裡有不少糧秣繳獲,全是當初從執必思力營裡得來的。徐樂早就準備將其獻給劉武周來分配。

    但劉武周立刻就嚴詞拒絕,還嚴令麾下所部,不得分潤玄甲騎的任何繳獲所得!

    當時劉武周說得懇切。

    「樂郎君歸於某之麾下,屢立奇功,斬將奪旗。某之恆安府,卻難以賞功。如此已感愧疚不堪,樂郎君拚死血戰所得,哪有某厚顏再來分潤的道理?且自安享,休養生息,將來決戰,還要借重郎君!」

    換了其他人,也許就再度進言,無論如何都要劉武周接納自己的心意。徐樂見劉武周如此說,笑笑也就罷了。

    厚遇到了這等地步,再鎮日大搖大擺的在營中閒晃,那是自找沒趣之道。徐樂乾脆這幾日就在營中,絕足不出,每日裡吃飽了就是蒙頭大睡。反正連番血戰下來,自己大大小小的傷勢也是不少,趁著這個時機,能恢復一點就是一點。

    徐樂安穩下來,麾下那些軍將,也都安靜了下來。在營中或者修復甲冑兵刃,或者探視傷號,或者就精心將養,抓緊一切時間恢復戰力。

    如此厚遇,不用說將來上陣,要加倍賣力才還得上。

    但這已經是軍中最為精銳所部的待遇了,這一切,都是用實打實的勝利換來的!

    徐樂安居帳中,步離也得其所哉。鎮日裡就在外帳位置,給自己弄來絨毯皮毛,營造出一個安樂窩,鎮日裡就在那裡或者發呆,或者酣睡。有人踏足,這才醒過來,默默注視著來人去尋徐樂。來人朝步離招呼致意,步離也從來不理。

    徐樂和步離兩人,一人在內帳,一人在外帳。步離從來不踏足內帳之中,只是安心於自己在外間的位置。這幾日甚或連一句話都沒有,只是保持著這份安然相守的默契。

    有的時候,徐樂真的不知道這小狼女到底在想些什麼。

    連日激戰,其實對元氣傷損極大,這幾日,每天徐樂睡眠都超過六個時辰。但為軍將,臨戰之際,就是要枕戈待旦,連續熬上不知道多少天。但是一旦放鬆下來,就要能吃能睡,儘可能的恢復元氣。

    這被徐敢精心磨煉打熬出來的軀體,就是為亂世血戰所準備的。這幾日休息,徐樂就感覺到血肉滋生,精力體力在飛速恢復當中,只要出陣,仍將馬前無敵!

    此時此刻,徐樂也絲毫不懷疑劉武周將與執必部做最後一決。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他途?

    擊敗執必部現下看來,只要糧秣運到,以此刻集結之精兵強將,以擊士氣低沉的執必部青狼騎,勝券當在握中,不過旬日之間就可以了事。那時候在旋師南下,與王仁恭分出個勝負,馬邑郡到底將是個什麼樣的局面,就可以最後看出來了。

    但是這南下之戰,哪怕以徐樂之膽大驍勇,也覺得勝負在未定之天。

    原因無他,就在一個糧字!

    恆安甲騎和玄甲騎再是能戰,最適合他們發揮的,還是野外合戰。

    可王仁恭要是謹守各處城塞堡寨,就是不與恆安鷹揚府野外合戰呢?而且王仁恭也行了堅壁清野之事,大軍南下,野無所掠,說不得就要一個個城塞堡寨硬啃過去。這就是極其消耗時間的事情,縱然背後沒了執必部的威脅,軍中又有多少糧食,能支撐恆安鷹揚府多久?

    未來之途,仍然一戰比一戰更是艱難。

    可自己既然選擇了,就一定會將這條路走到底…………說什麼也要為這恆安鷹揚府,殺出一條血路來!

    並肩血戰到了現在,要說對著恆安鷹揚府沒有感情,那是假話。

    可自己未來,就一直在恆安鷹揚府中效力麼?

    若是自己匹馬單槍,徐樂想也不想,什麼時候都是合則來不合則去。拍拍屁股天下之大,哪裡去不得?更不必說自己還有身世之謎要去追尋。

    可是現下,幾百號弟兄,數百家眷。歷經血戰,終於在恆安鷹揚府中安身下來。劉武周也算是厚遇,難道到時候自己還要帶著他們離開,去中原之地,再闖入腥風血雨之中?

    這真是讓人難以委決啊…………

    躺在帳中榻上,才睡醒的徐樂,難得苦惱的皺眉,想著這個難以有答案的問題。

    內帳之外,傳來細細的呼吸之聲。那是蜷在內帳之外的步離,也在酣然入眠所發出的聲響。對這小狼女,徐樂也算是有了一些瞭解。不是處於極度讓她安心的地方,這小狼女是絕對不會發出這種代表安心的呼嚕聲的。

    大家都難得才覓到一個安身之地…………

    徐樂苦惱的擰著眉毛,面上儘是猶疑不定的表情。外人之前,可是決難看到他這幅神情的。

    就在這個時候,外間突然傳來腳步劇烈響動之聲,然後就聽見小狼女步離蹭的一聲跳起,還傳來的匕首出鞘的金屬碰撞之聲!

    還好來的是熟人,這匕首才未曾刺出。小狼女讓開了通往內帳之路。

    徐樂就見韓小六直撞而入,滿臉興奮的大聲嚷嚷:「樂郎君,輜重上來了!」

    徐樂翻身而起,先不想將來之事了,先將執必部徹底打垮,再及其他!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7:17
盛唐風華 第三百六十五章 南下(七十四)

    白雪皚皚的山道之上,大隊人馬,正魚貫而前。

    正常而言,這應該是一支輜重為主的隊伍。應該有著大量的車子,大量的挽馬馱馬。拉開鬆散而甚長的隊列,在不多歩騎的護衛下前行。

    隨行應該還有大量的輔兵,冬日行進,車馬俱都重載。要準備大量的器械資材用來修補道路,掃除過於深厚的冰雪,甚至還要在途中隨時升起爐子修補馬匹蹄鐵,尋找木材加固大車。車隊周圍,應該就是這些如螞蟻一般,忙忙碌碌似乎始終不得休息的輔兵。

    但是這支人馬當中,車子並不甚多,挽馬馱馬也就寥寥一百餘匹。跟隨車隊行動的輔兵也不過就一二百人的規模,護送車隊的軍馬,倒是整整一營的步軍規模。

    本來應該行動緩慢的車隊,在山道之中,倒是走出了接近戰兵前行的速度,在途中捲起了飛揚的雪塵,籠罩在隊伍頭頂,久久不曾消散。

    前線聚集了這麼多軍馬,準備對突厥部做最後一擊。如此規模的輜重隊伍,供應大軍一旬都未必足夠,這點時間,用來徹底擊敗執必部都顯得勉強,更不用說支撐著大軍在冰天雪地之中,兼程南下,往戰王仁恭!

    輜重隊伍,前面也有開路哨騎,在高處吹動號角,通知大軍的到來。

    在聽到輜重部隊傳信到來之後,整個大營都沸騰起來。就見大營之中,數騎飛馳而出,在營中大聲傳令,頓時就有一百餘騎集結起來,在軍將帶領下疾疾迎出,要接住這個關乎大軍性命的輜重大隊。

    帶隊軍將,正是苑君瑋。

    這位苑四,在上次大戰中也負了頗為不輕的傷勢,這些時日將養之後,已然能夠動彈了。年輕人血性旺,再躺下去實在耐不得。已經掙扎而起開始巡營,操持軍中事物。

    徐樂實在表現得太過驚人,苑君瑋也真有個死硬勁兒,還是不肯輸給徐樂。就想竭力在劉武周面前表現出自己傷勢已然大好,下次對執必部做最後一擊之際,務必要讓他為先鋒。到時候沒有青狼汗旗可以爭奪了,還有執必賀的腦袋可以去砍!這一次無論如何不能讓徐樂搶盡了全部風頭!

    號角聲一響,正在巡營的苑君瑋趕緊就召集人馬,率先迎出。不管怎樣,這也是一份勞績。無論如何不能落到徐樂手裡!

    奇寒天氣之下,苑君瑋還披不得甲,一隻胳膊還吊著,就裹著一身大氅,單手控韁,催馬而前。身後親衛跟著,看著苑君瑋那打了雞血的模樣,每人臉上都只是無奈。

    這一場仗下來,原來苑君瑋身邊用老了的數十名親衛,現在剩下的最多還有一半。正常而言應該是忙著舔傷口恢復元氣了,這位苑四還是這般戰意昂揚!真不知道這苑四要和樂郎君別這苗頭到什麼時候。

    難道苑四就看不出來,那位樂郎君,半點都沒打算和他爭競麼?苑四也還看不出來,不管他怎麼拚命,也著實不是這位天人一般的樂郎君對手麼?

    不過這個世道,兵隨將轉草隨風,大家跟著了這麼個愣頭青將主,也只有陪著一條道走到黑了。

    苑君瑋可不管自家這些七零八落的親衛想些什麼,就是一馬當先直衝出營去,胸中只轉著一個念頭。

    入娘的這輜重大隊可算是上來了!得了輜重補充,大軍出擊,無論如何也要爭到先鋒,這次拼了性命,也要直衝到執必賀面前,親手砍下突厥老狗的頭顱,到時候看這徐樂,還怎生在他面前趾高氣昂!

    對於苑君瑋這般心思,徐樂得知,也只能聳聳肩膀,天可憐見,自家真的沒有半點在苑君瑋面前炫耀什麼的心思…………

    苑君瑋一騎當先,衝出營門,兩邊營寨早有人聞聲而上,一名值守軍將看見苑四,大聲招呼:「四郎,你的傷勢好了?」

    苑君瑋頭也不回:「入娘的這點傷算什麼?只有沒種的傢伙,受點傷才整天縮在營裡,連面也照不上。接到輜重了,苑爺爺照樣打前鋒!」

    值守軍將縮縮脖子,這話可不敢搭腔。苑君瑋這話鋒明明就是衝著徐樂的。這軍將也忍不住奇怪,苑君瑋明明敗在徐樂手底下那麼多次了,怎生就還是一副不斷要上前挑釁的樣子,當真是挨揍有癮?

    雪塵捲動之中,這位屢挫屢戰,從不知道服輸倆字怎麼寫的苑四郎,已經沿著山道直衝而前。就看見前面旗號招展,正是輜重大隊上來了。苑君瑋興奮得忍不住就是一聲呼哨,狠狠又踢了馬腹一下,一直沒吃飽肚子的戰馬長聲嘶鳴,鼓起不多的氣力上前。

    轉瞬之間,苑君瑋就迎到了前隊。帶隊之人,正是熟人。當年和劉武週一起從高麗活著回來的一名軍將,叫做巢有威的。

    這軍將也四十多歲年紀了,卻是涿郡人。當年就以本地人身份從軍,為劉武周他們馬邑選鋒管理輜重糧秣,後來和劉武周他們交情深了,自己又沒有家眷負累,乾脆一起來到馬邑。在馬邑鷹揚府中還是干他的老行當,管理一軍的糧秣輜重。

    恆安鷹揚府的家著實不好當,每日裡都要精打細算,才能讓幾千軍馬,幾萬子民勉強敷衍度日。這巢有威已經是半頭白髮,滿臉皺紋,似乎全部精力都被這幾年艱辛日子給壓榨乾淨了。

    苑君瑋迎了上來,滿臉通紅,當頭就是一聲抱怨:「老巢,怎生上來得這般遲?這可不是你的做派,當年執必落落大軍四下布列,咱們在外轉戰,你運送糧秣,都未曾遲上半刻!」

    巢有威蹲坐在一匹老馬上,眉頭一直皺著,聽見苑君瑋這般抱怨,也只嗯了一聲,並未曾說話。

    苑君瑋勒定坐騎,總算是看清楚了這輜重大隊陣容,一張興奮的面孔漸漸就沉了下來。目光如電,逼視著一臉倦容的巢有威。

    「老巢,這是怎生回事?馬上決戰在即,糧秣轉運不及,鷹擊可是要行軍法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7:18
盛唐風華 第三百六十六章 南下(七十五)

    苑君瑋劈頭蓋臉的就是這麼一句,還好用的那隻手一下就按住了佩刀,眉毛高高吊起,凶悍之色盡顯,似乎下一刻真的是兜頭一刀朝巢有威砍過來!

    這下倒不是苑四又拿出了原來的驕橫本色,而是真的急了眼了。

    大家拚死拚活,在這冰天雪地裡打出一場大捷,好容易有徹底擊敗執必部的機會。然後再轉而南下,去拼王仁恭,死中求活。寒冬之時,千里轉戰。包括苑君瑋最看不順眼的徐樂在內,都豁上了性命。現在就等輜重上來,支撐大家繼續作戰,現下就運送上來這麼點,夠幹什麼用的?大家拚命,難道就因為輜重這裡行事不力,就全成了白費麼?

    親衛們催馬在後趕上,看到輜重隊伍,也都一個個愣住。

    這哪裡是供應大軍繼續轉戰下去的規模?這運上來的糧秣,也就夠支撐現在集結在前線的大軍十日之用,不要說繼續打大仗了,這是生生要將幾千精銳,在這冰天雪地裡面餓垮!

    巢有威只是愁眉苦臉的看了苑君瑋一眼,嘟囔一句:「鷹擊何在?某尋鷹擊和長史繳令。」

    一聲金屬響亮,苑君瑋已經將佩刀拔了出來,大聲怒吼:「爺爺問你話!怎麼就這麼點糧秣!」

    巢有威也是老人,哪裡會懼苑君瑋,瞥了他一眼,又是嘟囔一句:「某犯不著和你說。」

    苑君瑋嘿了一聲,當下就揚起佩刀:「入娘的,那就和爺爺刀子說話!」

    巢有威梗著脖子,拍拍頸項:「朝這兒砍!」

    苑君瑋左右望望,看見親衛拚命上前,來拉他胳膊,這才作勢揮刀:「入娘的,誤了軍機,當爺爺砍不得你!」

    親衛這個時候已經拉住了苑君瑋胳膊,幾人扭成一團,苑君瑋猶自吼聲如雷:「放開爺爺!爺爺要代大兄行軍法!」

    巢有威就冷眼看著苑君瑋這般舉動,也不言不動,看這苑四到底能鬧出個什麼花樣來。

    就在不可開交之際,尉遲恭的吼聲如雷一般響起:「苑四,又在撒什麼瘋?」

    苑君瑋回頭,就見一隊人馬已經匆匆而來,當先之人,正是尉遲恭,在他身後,為親衛所簇擁的,是劉武周和苑君璋兩人。

    而在山道之上,陸陸續續還有人馬過來。但凡是此刻沒有巡守值守任務的,全都趕過來迎接輜重大隊上來。軍中之人,誰不知道一軍最為根本的東西,不是什麼精兵強將,而是這些最為寶貴的糧秣!

    有糧就能聚兵,沒糧什麼樣的強軍都會散架,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

    徐樂和幾名手下,也從後而來,遠遠的看著劉武周和苑君璋他們在前面。徐樂也繃著一張臉,神情嚴肅至極,再沒有了一向的輕鬆之態。

    再強的敵人,徐樂也覺得自己能應付,實在不行,一槊一馬,說不定就能殺出一條血路。但是沒有糧食餓著肚子,那可真是什麼也幹不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因為前面催要得急,雲中城輜重只能陸續上路次第到來,還是抖摟乾淨雲中城家底,也只有這麼多家當了?

    在徐樂身邊,哪怕是一向最為咋咋呼呼的韓小六,這個時候都不說話了。只是看著徐樂,似乎想從徐樂這裡討到一點什麼主意。韓約宋寶幾人,全都沉著臉,神情陰鬱到了極點。只有悄悄跟上來的步離,在人堆當中,仍然是一副漠然無所謂之態,對於這個小狼女而言,世上值得她動容的事情,實在是很少。

    蝟集過來的人群,本來都是興高采烈。但是當趕過來之後,看到這般景象,全都陷入了沉寂當中。山道之上,人頭攢動,一時間不知道聚集了多少人馬。但卻聽不到半點人聲,只是偶爾傳來幾聲戰馬的嘶鳴,也顯得是有氣無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劉武周和苑君璋兩人身上。這個時候,就需要這兩名恆安鷹揚府的主心骨,給出一個說法來!

    哪怕徐樂,這個時候目光也只落在劉武周和苑君璋身上。

    此時此刻,化解危局,已經不是憑藉自家努力就能做到的事情了。

    現在就要看劉武周,到底對如此局面,有何準備,將會如何行事!

    被尉遲恭喝住之後,苑君瑋恨恨單手還刀入鞘,冷著一張臉退過一旁。尉遲恭護衛著劉武周和苑君璋上前。

    劉武周仍是一副寒素模樣,裹著一身弊舊大氅,目光只是在輜重隊伍上反覆掃過,久久不曾發出一聲。

    而苑君璋神情仍然剛嚴,只是幾日在營中歇息將養,風霜之色反而更重了。連一副美髯都有些失卻了光澤。這幾日誰也沒看到他身影,也不知道這位苑長史到底在忙些什麼。

    適才在苑君瑋面前一副桀驁老卒模樣的巢有威,這個時候已然翻身下馬,向劉武周和苑君璋抱拳躬身行禮,久久未曾直起腰來。

    劉武周終於嘆息一聲:「就這麼點家底了?」

    苑君璋緩緩點頭:「看來應是如此了。」

    劉武周撓撓頭皮:「某本來以為,怎麼也能撐持到全軍做最後一戰的,卻沒想到,某的恆安鷹揚府,已經窮成了這種樣子!」

    苑君璋不答,只是搖了搖頭。

    劉武周苦笑一聲:「也罷!」

    他抬起頭來,朝著親衛示意一下,親衛取下背旗,舉在頭頂,左右搖動,正是聚將信號。

    見到信號,隊正以上的恆安鷹揚府軍將,全都拍馬而出,向著劉武周所在之處匯攏而來。徐樂自然也在其中,帶著幾名手下疾馳而至。

    轉瞬之間,這些恆安鷹揚府的精悍戰將,已經在劉武周身邊匯攏,高高低低聚於一處。全都是能征慣戰的漢子,帶領麾下,只要旌旗所向,衝殺而前絕無猶豫。放眼整個天下,也是最為強悍的軍將團體!

    但是此時此刻,在冰天雪地之中,這些強悍男兒,似乎就被迫到了絕處!

    劉武周示意一下苑君璋,苑君璋策馬上前一步,冷冷開口。

    「此次北上,鷹擊命某籌備糧秣以做接濟。這個家一直是某在當的。幾千軍馬,幾萬子民,都靠著雲中城吃喝。而王仁恭又斷了供應。出征之前,幾個庫房,都只剩庫底子了。某下令給老巢,留守軍馬百姓,減半供應,看能蒐羅出多少糧秣來,支撐咱們與執必部一決。老巢想必也是盡力了,現下都在這裡,大家也都看見了。這所有一切,就是咱們幾千大軍剩下的家底!」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7:19
盛唐風華 第三百六十七章南下(七十六)

    苑君璋的語聲在山道中迴蕩,黑壓壓的人群一片死寂,所有人此刻,都說不出話來。

    糧秣斷絕,在這寒冷的冬季,到底是怎樣一個結局,誰都能想明白。就是在這雲中之地,餓垮餓散,恆安鷹揚府徹底覆滅的結果!

    為什麼會是這樣?

    自從恆安鷹揚府成軍以來,一直就在這邊地戍守。在大隋開國之初,壓服草原各族。在當年突厥分裂,草原紛亂,多如牛毛的草原各族紛紛南下之際,以一府之力維繫了大隋邊境的安全。讓中原之地才可以休養生息,以成所謂開皇盛世。

    當大業天子即位,要徵高麗,抽調恆安鷹揚府精兵強將,又是多少雲中男兒在海東之地拚死血戰,不得歸鄉。而其時突厥崛起,狼旗飛揚,四十萬控弦之士對中原虎視眈眈。已然削弱的恆安鷹揚府仍然在拚死力戰,儘可能的阻擋突厥人的南下之途!

    不管是大業天子出巡塞外,還是當年被困雁門郡。兵微將寡,補給不足的恆安鷹揚府哪次少出力了?

    恆安鷹揚府在這漫長的數十年間,漸漸失血過多,漸漸虛弱下去。直到劉武周從海東之地回返而來。

    一時間,渾身傷痕,血流將盡的恆安鷹揚府又振作起來。多少輕俠男兒,多少樸實敢戰的雲中漢子,又投入了恆安鷹揚府中。領最少的餉,吃最差的糧,打最苦的仗。在極盛的突厥狼騎面前,苦苦支撐,維繫著已然分崩離析的大隋邊境的一寸土!

    正是這些粗魯樸實的雲中男兒拚死血戰,才可以讓那麼多家世高貴的群雄,專心盯著大隋兩代天子留下的遺產,準備爭奪那已經空出來的至高之位。

    大家只是想在這裡,為守邊之軍而已。為什麼這些家世高貴的天下群雄,還不肯放過僻處邊地,除了埋頭和突厥人打仗,什麼都不會的恆安鷹揚府呢?不肯放過這些為漢家江山付出了太多的雲中男兒呢?

    在這冰天雪地之中,斷絕了糧秣供應。還引來了執必部的南侵。天幸軍中多了一位天縱其姿的樂郎君,率玄甲騎飛兵北上,一路苦戰,最終打崩了執必部,奪取了執必家的青狼汗旗,為恆安鷹揚府爭得了一絲生存下去的機會!

    但是就在這準備與執必部做最後一決之際,恆安鷹揚府的家底,終於乾乾淨淨,再也撐持不下去了。

    恆安鷹揚府上下,這些雲中男兒,到底做錯了什麼,要遭至這樣的命運?

    難道非要向那王仁恭低頭?

    這天下間,若說雲中男兒最不想向誰屈膝,除了已經打成血海深仇的突厥人之外,就是那個坐鎮善陽的王仁恭!

    劉武週一遍又一遍的掃視著自己麾下那幫沉默不語的將領。苑君璋侍立在他身旁,繃著一張臉,再不吭聲。

    尉遲恭垂下了頭,吊著一隻胳膊的苑君瑋呆呆看著自己兄長,喃喃道:「真的沒糧了?」

    對著自己兄弟,苑君璋也再難維持剛嚴,只是黯然點了點頭。

    當初執必部南下,劉武周率領恆安甲騎和玄甲騎各一營匆匆北上,交給苑君璋的任務,就是儘可能的蒐羅糧秣,支撐大軍離城轉戰。

    雖然劉武周有著自己別樣的心思,但是這糧秣,還是越多越好,只要能支撐大軍轉戰一兩個月時間,就有太多可以轉圜的餘地,也可以應付有什麼突如其來的風險。

    苑君璋當時就嚴令全城集中糧秣,一時間搜攏之數,微薄得連兩三千大軍三日轉戰都做不到。等待不及的苑君璋就先率領援軍只帶隨身乾糧北上。命令巢有威削減為雲中百姓準備的口糧,帶而北上,這日子大家都不要過了。

    但云中百姓,冬日依城而居,加上還有不少流民被王仁恭驅趕而來。本來口糧就已經削減到了極限,再減少太多的話,就等著幾日內雲中城外餓殍遍地罷。巢有威只有盡最大可能,搜攏了十日之糧秣,匆匆北來。這已經是將雲中城所有家底都抖摟乾淨了。留在雲中城的數萬軍民,哪怕按照現在微薄到了極點的口糧供應,也最多還能挨上一個月!

    不管是北上之軍,還是雲中城數萬人,都已經到了絕處。就是最簡單的兩個字,乏糧!

    苑君瑋垂下了頭,哪怕一次次敗在徐樂手裡,哪怕苦戰重創,苑君瑋都從來驕橫之氣不減。但是當恆安鷹揚府真的眼看就要覆亡,這苑四,卻終於垂下了腦袋。

    一名名雲中男兒,也都垂下了頭顱。這些雲中男兒,哪怕面對無窮無盡的突厥狼騎,也從來未曾低過頭。而王仁恭的一個簡單舉動,就讓這些最為能戰的雲中男兒,意氣頓消。

    一匹匹戰馬,也都垂下了頭。這些或者繳獲自突厥人,或者是劉武周苑君璋辛苦蒐羅而來,或者是徐樂他們從王仁恭手裡奪來的。都是上好的戰馬,負著披堅執銳的戰將都能往復衝殺數十回合的。這些坐騎現下也大多都餓得露出了肋骨,皮毛也不再光滑。這些有靈性的牲口,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絕望之情,偶爾一聲嘶鳴,都是分外淒涼。

    人群之中,只有徐樂仍然昂著頭。迎著劉武周的目光,絲毫沒有軟弱放棄之意。

    因為徐樂真的沒感到有什麼可絕望的。

    人生在世,還能不碰到為難的事情了?自己這一路走來,哪一關是過得輕鬆的?

    遇到難處,解決難處。遇到敵人,打垮敵人就是了。現下大家不還活得好好的。胯下有馬,身上有甲,手中有著兵刃。一幫男兒,對著垂頭喪氣,這算個什麼事情?

    劉武周也看到了徐樂昂然之態。劉武周眼神一動,陡然大聲喝道:「徐樂!」

    徐樂策馬而前,拱手抱拳。

    劉武周死死看著徐樂:「我馬邑樂郎君,你說現下該當如何?」

    徐樂單手舉槊,朝北一指:「北面不是還有執必部麼?打垮他們!搶他們的糧秣,奪他們的馬匹牲口。不就又能吃上一陣?有這些糧食支撐,足夠我們南下找王仁恭說話了!」

    徐樂語聲,意氣飛揚,絲毫未有消沉之意!

    多少雲中男兒,聽到這個聲音,忍不住都抬起頭來!

    徐樂放下馬槊,一笑拱手,哪怕在這絕境之中,笑意仍然瀟灑至極。

    「徐某請為前鋒!對執必部,做最後一擊!」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7:20
盛唐風華 第三百六十八章南下(七十七)

    雲中城內,天候也沒有前幾日大暴風雪席捲之際,那麼寒冷徹骨。

    自屋中醒來,哪怕老若羅敦,也覺得骨子裡面那種冰寒之氣,都消退了不少。

    原來這位梁亥特部族長豐腴的面龐,現下已經徹底消瘦下來,還多了不少菜色。

    原來梁亥特部以富足聞名邊地,作為族長,羅敦的日子在這邊地甚或都稱得上豪奢。但是自從九姓會盟遇變以來,過去的富貴日子,就已經離羅敦遠去。

    在徐樂單人獨騎直闖千餘越部大營,將羅敦救出之後。羅敦就毫不猶豫的將自己家當,全部都給了徐樂。並任勞任怨的幫徐樂管理所部,融合徐樂麾下這支來源混雜的軍馬。

    羅敦兒子早早亡故,在老人心中,這個雲中初見,老朋友的孫子,少年英俊,風度瀟灑,又不失邊地男兒的堅韌頑強,早就被當成了羅敦自己的親孫子看待。而且羅敦一直堅信,徐樂一定會在這個亂世當中,做出一番事業來!

    一旦醒轉,羅敦就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咳嗽之聲。

    畢竟歲數已經高大了,這些時日的辛苦,又消耗了太多的精力。羅敦自己都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不多的生命力在飛快的流逝。也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

    往常冬日醒來,步離總會不聲不響的從門口進來,然後用皮袍子給羅敦披上。皮袍子都是上好的藍狐皮毛拼成,又軟又暖。然後再是一頓豐盛的早餐。作為邊地土豪,羅敦從來都是一日三餐!

    但是現下醒來,屋內冰冷。火盆裡面那點石炭,早就熄滅。雲中城內不僅缺吃的,同樣缺燒的。或者換句話說,所有一切無一不缺。

    而小狼女步離,也早已不在身邊。追著徐樂一起北上去了。這小狼女黏著徐樂的程度,讓羅敦有時候忍不住都有些小小吃醋。這可是他一手救下來養大的小丫頭啊…………

    羅敦隨手抓過皮袍,裹在身上。這皮袍也不是藍狐皮毛製成了,這些精貴的皮貨,早就在城內外秘密的黑市中,換成了吃的燒的,或者一切對玄甲騎這個團體活下來有用的東西。

    身上皮袍就是羊皮所製,硝得還不夠好,穿在身上又冷又硬,還有一股臭氣。要不是天候稍微暖和了一點,單是起床時候這股寒氣,就讓人支撐不住。

    聽到羅敦的咳嗽聲,一名梁亥特族人立刻走了進來,手裡端著一個粗陋的木頭托盤,托盤上擱著兩個粗陶大碗。來到羅敦榻前,低頭行禮:「族長,今日的朝食。」

    羅敦看了一眼,托盤上兩個木碗裡面,一個裡面是黑黑的干餅子,一個裡面是點醃菜熬出來的湯水,倒還都是熱騰騰的。雖然這些時日吃食都是極少,羅敦卻委實沒什麼胃口,只是擺擺手:「都說了某也和大家一樣,都是一日兩餐。還辛苦弄這些朝食來做什麼?現在還是熱的,又用了不知道多少石炭木柴一直熱著,現下正是艱難時日,某一個老頭子,花用那麼多做什麼?」

    族人也是跟隨羅敦日久的親衛,聞言只是垂下頭:「族長,看你現在瘦成什麼樣子。原來整個部族都是你的,吃用一點算是什麼?」

    羅敦揮手示意他將托盤端下去,淡淡道:「現下所有一切,都是阿樂的,你可別再說錯了。」

    多年積威之下,親衛不敢再說什麼,低頭就要將托盤端著出去。羅敦又叫住了他:「今日是領糧之日,情形如何?」

    親衛回了一句:「巢將軍也離開雲中城北去了。現下是在杜將軍手裡領糧,五日一請。今日的昨夜就領下來了,但是…………」

    羅敦追問一句:「什麼?」

    親衛搖搖頭:「隻及平日一半。」

    羅敦神色一緊,翻身而起。

    本來供應之數就相當菲薄了,現下又減了一半下去!不要說打仗了,這點糧秣供應,連活下去都難!

    看看自家這親衛,原來多麼壯健一個草原漢子,現在也瘦得露出了顴骨,而走動之際,腳步虛浮,已然完全脫了形。

    羅敦倒不擔心這是雲中城刻意對他們玄甲騎進行剋扣,這上頭恆安鷹揚府一直做得甚是公平。大家都是一般份量,在這雲中城內苦熬苦挨。但隨著冬日日深,糧食份量卻在一直減,而大軍還在北面抵禦突厥人的南侵,城外還有幾萬嗷嗷待哺的百姓,這局面,看來已經走到快要絕處!

    親衛看著托盤裡的餅子和菜湯,竭力忍著肚子裡面泛出來的酸水。這是老族長的口糧,他再是餓,也不能爭奪老族長口裡的食。老族長眼看著就憔悴下去,誰也不知道,他還能在這冬日裡支撐多久…………

    老族長若是不在了,那位樂郎君,能帶領大家熬過這個冬天麼?

    羅敦輕聲下令:「殺馬!從某的坐騎殺起,無論如何要讓大家活下來!等著樂郎君回返!阿樂一定會帶著大家,從這馬邑郡活著出去!」

    親衛一震,最後還是點頭領命。羅敦看著他,又溫和的道:「某歲數大了,胃口太弱。著實不餓,這些吃食,你們幾個人分了吧…………放心,我們一定能熬過去!」

    說完這句話,打發親衛離去。羅敦已經站起身來,裹緊身上皮袍。振作精神,準備巡視一下里坊。

    阿樂出去拚死血戰,將家丟給他老頭子照應。他無論如何也要將這家當照應好,等著阿樂回來!

    善陽城中,王仁恭最愛居停的小樓之外。

    一名名侍女,將殘羹撤了下來。菜餚果子足有二三十品,幾乎都未曾動過。這幾日王郡公微微有些感了風寒,胃口甚弱。每日雖然用膳還是按規矩陳列數桌,但王仁恭只是淺淺淡淡的嘗幾口就命撤下。

    王仁恭是絕不肯用隔夜食物的,而向來也是以軍法治家,也不許下人偷食主人之膳。除非是賞,不然王家的東西,絕不許人染指!

    這些侍女婢僕,就將這些豐盛菜品,一樣樣的全都倒掉。

    王仁恭擁著道袍,歪在榻上。只是懶懶的看著一些簿冊。

    這些簿冊,全是歷年來向雲中之地運送糧秣的記錄。幾十根算籌,散亂的擺在一旁。

    王仁恭丟下手中簿冊,嘴角只是浮現出一絲冷笑。

    劉武周啊劉武周,你再能過日子,現在也該斷糧了罷?

    突然之間,腳步聲疾疾響起。不待通傳,王仲通已經衝了進來。

    還未曾等王仁恭揚眉發怒,王仲通已然急急道:「阿父,遣到北面的人回來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7:21
盛唐風華 第三百六十九章南下(七十八)

    腳步響動聲中,王佑恭謹而入。

    雖然也是王家族人,但王佑之房離主支已經遠到了近乎血緣快出五服的地步。雖然因為出身王家天然而受到信任,但是郡府內能得朝廷俸祿正經經制官吏位置,全為王家近支族人所得。王佑雖然向來以精明強幹著稱,但也只是王仁恭幕府中一個白身佐吏。

    這王仁恭最喜歡居停的二層小樓,王佑就從來未曾得踏足過。原因很簡單,但為世家家主,血統的重要性永遠是第一位的。王佑縱然小有才幹,但是如何能動搖世家體系內這天然的尊卑之分?

    在這世上,太多自以為有才幹的人,就被血統這樣阻攔。為了出人頭地,只能不惜一切。亂世的到來,反而就是這些人的機會。為了攀附上世家,甚或讓自己成為世家。他們不惜豁出性命,也不惜整個天下都動盪粉碎!

    所以王佑才會冒險向北出使,在冰天雪地兵荒馬亂之中,去聯絡執必部。

    經歷了那麼多風險之後,終於換來了踏足這個小樓之內的機會!

    踏入二層小樓的王佑,滿臉風霜之色,臉上手上,儘是凍瘡。為了防寒塗抹的油脂未曾擦拭乾淨,有的地方都變成了深黑的顏色。衣衫雖然匆匆換過,但是身上臉上還沒來得及擦洗,塵垢遍佈,只是散發出一陣陣的體臭味道。

    而這二層小樓之內,四角都點著名貴的龍涎香,在王仁恭臥榻四下,則是燃著川中竹炭的火盆。整個小樓之內,香氣馥郁,溫暖如春。王仁恭半躺在臥榻之上,擁著道袍,手持玉如意,面上微微有些倦怠之色,花白頭髮挽紮起來,插著一根荊釵。

    如此裝束,在這邊地,飄飄然有若神仙中人。見到一身風霜雪塵污垢的王佑垂首而入,問到撲面而來的臭氣,王仁恭忍不住就微微皺起了眉頭。

    王仲通引王佑入內之後,就侍立在側。王仁恭掃了他一眼,擺了擺手。王仲通遲疑一下,還是退了出去。

    到了小樓之外,王仲通保養良好的面龐之上,滿是憤憤之色。倚著欄杆,豎著耳朵想聽樓內動靜。

    自家也快四十歲的年紀了,阿父還是將所有一切都牢牢把持在手中。拿自己就作為知客來使用,這些時日,就讓自家陪著那位李家二郎周旋!什麼權柄,都不交付到自己手中。那位李家二郎,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就已經領三千河東兵,可以坐鎮方面了!

    正在王仲通心內只是為自家打抱不平之際,就聽見腳步聲響。王仁恭的親衛頭領,王仲通的堂弟王則,就自下匆匆而上。

    看到這位堂弟,王仲通更是一肚子鬼火亂冒。

    這無父無母的孤兒,自小被阿父養在身邊。塵埃也似的東西,現下就為阿父身邊可以掌兵權的大將。馬邑鷹揚府最受阿父信重的幾千精銳,都受他的指揮調遣!他才是王家的嫡子,將來太原王家的主人!

    王則見到王仲通在小樓外等候,王則忙不迭的抱拳行禮。王仲通只是從鼻孔裡面哼了一聲,就算是答禮了。

    王則一副行色匆匆模樣,想是得知了消息後第一時間趕了過來。行禮之後就壓低聲音問道:「護之回來了?」

    王仲通冷冷哼了一聲:「護之是我之門下,回來自然是先稟於我。怎麼,連我的門下你都想伸手不成?」

    王則苦笑:「大兄何出此言,只是護之出使執必部,關係郡公此刻大事非淺…………」

    王仲通仍然是冷笑連連:「那也是我這一門之事!你只安心帶好你的那些兵卒就是。運籌帷幄,展佈方略,自然有我們父子!」

    王則深深吸口氣,抱拳再度行禮下去。再起身時,已經盡力擠出笑臉:「既然如此,則弟去巡城,來得孟浪,還請大兄恕罪。」

    一句說完,王則轉身就退了下去。王仲通看著這位堂弟挺拔的背影,冷笑一聲:「算你識趣!」

    幾句話斥退王則,王仲通心下頓時舒暢了不少。轉瞬之間又側頭對著小樓之內,豎起了耳朵,心裡面只是癢癢的。阿父到底和王佑在說些什麼?執必部是不是已然準備對王家納頭便拜,馬上就可以出兵去收拾劉武周了?

    只恨自家太過沉不住氣,王佑突然回返,一時激動之下就帶著他來見阿父。畢竟王佑算是自己的門下,這出使回返也是大功,自家也能撈到綵頭。竟然忘記問王佑出使,到底是個什麼結果了。自家這大度疏朗,不耽細務的性子,固然大有世家貴公的風範,可有的時候,也著實有點誤事!

    可這王佑,明明聽見他隱隱話語之聲,卻也不知道說高聲點,讓某聽得明白一些!

    小樓之內,王仁恭面無表情的坐在臥榻之上,聽著王佑低頭,將一路情形稟報。

    只看外表,王仁恭面上仍然鎮定如常。

    可內心之中,早已經翻起了滔天巨浪!

    這執必賀老.胡狗,居然不聲不響的就率領上萬青狼騎冬日南下。這卻不是於他王仁恭聯手之意,而是想收服劉武周,一舉席捲整個馬邑郡,連他王仁恭也吞下去的盤算!

    這也倒是罷了,本來胡人就是虎狼之性。他也從來沒把和執必部的所謂盟約當回事。只要能利用執必部收拾了劉武周就好。

    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劉武周居然在這樣情形之下,輕兵反擊,就將上萬執必部青狼騎打得大敗!

    恆安鷹揚府強悍若此,在對付了執必部後,再度南下,又將如何應對?

    就算他們沒有糧秣…………天知道他們還有沒有糧秣!現在什麼都是說不準了!

    王佑還在唧唧噥噥的訴說自家離開執必部之後,如何辛苦南返,一路吃了多少辛苦,有多少苦勞。

    而此時此刻的王仁恭就想拍案而起,集結起全部兵馬,將沿途佈置成銅牆鐵壁,防範劉武周的必然南下侵攻之舉!

    這馬邑郡中,分出勝負,也就在這段時日之中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7:21
盛唐風華 第三百七十章南下(七十九)

    數十錦衣家將,正在校場之中,操練得熱火朝天。

    天候尚且寒冷,但是這些錦衣家將都穿得單薄,有人甚至還打著赤膊。但為世家家將,尤其是李家的家將,不是看門護院就夠了。李家世代為將,家名就是一場場血戰打出來的。但為李家錦衣家將,操練的全是戰陣上殺人的技藝!

    幾十條漢子,或者持沉重長矛對進。或者負重疾奔疾走。或者舞動石鎖打熬氣力。還有人盤槊反覆練習擊刺格擋。已經習練得人人滿頭大汗,在這冬日清晨中只是冒著騰騰的白氣。

    李世民也在這些家將當中,就穿著一身短打。拿著一桿馬槊只是習練盤槊壓下再反刺一招。每一擊刺,槊桿都是劇烈震動,貫足了氣力。已經擊刺了上百記下去。渾身上下,早就汗濕,身周地上,一片水跡。

    要論武藝,李家這一代,還是未長成人的李元吉最有天分。現在不過十歲的年紀,就已經能壓過不少成年家將。經常被人誇獎為當年慕容家絕代雙驕一般的人物。但李世民雖然沒有那麼高的天分,可自七歲開始,每天不管颳風下雨,還是有什麼天大的事情,總會與家將一起習練不輟。這份苦功下得,李家子弟,也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

    這些時日入善陽以來,除了飲宴之外,王家絕不與李世民商談半點河東軍如何參與郡中軍事的事情。要是李世民去求見,多半又是被王仲通拉著一場痛醉。

    兩次這般下來,李世民乾脆也絕足不去尋王仲通說話了。每日就和家將泡在一起打熬筋骨習練武藝,幾日下來,反倒是將途中的疲倦洗得乾乾淨淨,整個人都精神振作了起來。

    心中默數到一百這個數字之後,李世民收槊站定,緩緩吐氣。今日筋骨完全活動開了,持槊一百記擊刺之後,反而覺得渾身都是使不完的精力,直要溢出來也似。

    李世民走到兵器架邊,又抽出一桿馬槊,陡然大喝一聲:「李豹!」

    一名豹頭環眼,不到三十歲的精悍家將抬起頭來。這家將打著赤膊,肌肉賁突,身上纍纍都是創痕,一看就是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戰陣才活下來的。正是現下李世民麾下,最為能戰的一名家將,當年也是李淵身邊的親衛出身,交給李世民使用。按照李淵的話說,多了這樣一名家將在身邊,臨陣的時候,就好比是多了一條命!

    李世民揚手就將馬槊擲了過去,李豹抬手接過。兩人橫過身子,屈膝張腿,寬同肩膀,馬槊平舉齊胸,都拉開了架勢。

    李世民又喝了一聲:「來!」

    李豹一槊猛刺而來,李世民後手用力,抖動槊鋒,用力下砸。啪的一聲打得李豹手中馬槊一沉,接著就是一記凶狠反刺!

    這一記擊刺,李世民已經自覺圓熟無比,發力也順暢至極,實在是完美的一記擊刺!

    李豹側身讓步,只是後撤半步,就已然爭得了時間。同樣後手用力,被砸下去的馬槊帶著猛烈風聲如毒蛇一般直彈了起來。接著手腕一滾,馬槊轉動,就已經絞住了李世民之槊。李世民手中馬槊,一被絞住,就再難前進,只能發力回撤。而李豹就勢進步,馬槊向前一送,槊鋒已經指向李世民咽喉,然後陡然停住。

    李世民匆忙撤步,平槊在胸,仍然維持住門戶,兩人相對不動。

    校場邊突然響起了長孫無忌的聲音:「二郎,又輸了罷!」

    李世民轉頭,長孫無忌披著大氅,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來到場面。大氅上有冰雪殘痕,正不知道一大早又到哪裡轉了一圈去了。

    李世民一笑收槊,並不說話。李豹也收了門戶,對李世民笑道:「二郎已經大有進境,戰陣上也能算是一把好手了,就是經驗還缺點,這是急不來的事情。反正拚命的事情有咱們,二郎這身本事,已然足夠了。」

    李世民笑著擺手:「輸了就輸了,犯不著說奉承話。李豹,你這本事,在太原城中,也算是數得著的了罷?」

    李豹伸手接過李世民的馬槊,搖頭笑道: 「小人算得什麼?四郎現下,就能和小人打個有來有回。世子身邊李彪幾人,更是強過小人多多了。而侯車騎兒子,也是這一輩有數的強手,那才是太原城內無雙無對!」

    李世民微微皺眉,李豹口中的侯車騎之子,叫做侯君集,是大隋車騎大將軍侯定的兒子。侯定因罪免,家名不振,乾脆讓這個兒子投到晉陽來。侯君集性子輕狂暴躁,但一身本事,真是震動晉陽。但李世民想與他結交,侯君集卻只是在李建成門下打著磨旋。

    不管是文臣還是武將,自家那位大哥手底下,實在是人才濟濟!

    李世民擺手,讓一眾家將退下。也不要從人,自己去兵器架邊取了粗布,用力擦著身子,直到將血脈揉暢了,收住了汗,到時候再披上衣衫,免得驟冷驟熱糾住了筋骨。

    一眾家將推開,只有長孫無忌來到李世民身邊。李世民一邊用力擦著身子,一邊壓低聲音問道:「如何?」

    長孫無忌搖搖頭:「今日又去走了一圈,聯絡了一些人。都說北面現在沒有消息傳來。而善陽城外關防嚴密,我們想派哨騎向北,也派不出去。」

    李世民微微有些焦躁:「難道就一直在這善陽城中耽擱下去?這劉武周,也不知道到底在做什麼!難道就在雲中城等死不成!」

    長孫無忌微微搖頭,無言以對。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間一聲鼓聲響起,從郡府方向遙遙傳來。

    李世民一震,但以為自己聽邪了耳朵,疑惑的望向長孫無忌。長孫無忌也望向李世民,兩人目光撞上,都滿滿是詢問之意。

    鼓聲再度響起,這次響動,就是一連串的急促鼓聲!直敲入每個人的心底!

    李世民張大了嘴巴,猛然一拍大腿:「郡府聚將!出大事了!這馬邑郡,終於要決出個勝負了!」

    長孫無忌猛然轉身:「我這就去郡府看看! 」

    李世民扯過袍子,胡亂裹在身上:「同去!某就算是硬闖,也要到這郡府中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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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