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盛唐風華 作者:天使奧斯卡 (連載中)

 
V123210 2018-2-18 13:40: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6 97745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7:22
盛唐風華 第三百七十一章 南下(八十)

    大隋繼承宇文家北周之制,平時養兵於各郡之中。戰時聚兵,中樞命將,率而出征。而郡中之兵,平時耕作,農閒操練。則朝廷在養兵上節省了好大一筆開銷。而這些絕大多數為良家子自耕農的郡兵,也沒有前代那些長久為兵的軍隊那些或者要挾上官,或者寧願劫掠也不願作戰的那些兵痞習氣。

    正是採用了這樣的養兵之制,北周以貧瘠之地,才能與富庶強大許多的高家北齊相抗,最後還擊敗對方,一統了整個北中國。

    自北周起,每個郡中,擺在郡守面前最要緊的任務,就是軍事。所以一般每郡郡府衙署之中,都有闊大的校場,以為聚將聚兵之用,農閒時候,往往郡守還要在校場當中,親自訓練召集而來的農兵。

    雖然時值末世,各項制度漸漸崩壞。就連原來只是一個動員訓練機構的各地鷹揚府,現在都變成了一個個實際作戰的軍團。而在內地各郡,往往各郡都將軍務廢弛,原來的校場鼓亭也都移作他用。但是在邊郡之中,這舉郡都是在位戰爭做準備的遺風,尚且留存!

    此刻在馬邑郡郡府衙署校場之上,樹立在校場中的鼓亭之內,數名親衛,正在狠狠敲打著一面巨大的皮鼓。鼓聲如雷,只是在校場內外迴蕩,在整個善陽城中轟響!

    鼓聲七通,正是聚將號令。

    而在衙署節堂之上,一向服飾以簡單舒適為主的王仁恭。此刻卻換了一身甲冑,正按劍而跪坐在上首几案之後。他的兒子王仲通,也披著甲冑,端正跪坐王仁恭側後,雙手按著膝蓋,屏氣凝神,一動不動。

    節堂內外,親衛密佈,神情肅殺,兵刃如林。

    率先而至的就是王則,入內之際,甲冑碰撞,鏗然有聲。直入節堂之後,只是平胸朝著王仁恭行了一個軍禮。

    王仁恭只是一擺手,王則就轉而到側面上首之處,一下站定,身形挺拔,紋絲不動。竟然頗有大將氣度。

    王仲通在後,只是冷冷的看了自家堂弟一眼。

    王仲通雖然身負甲冑,但常年沉溺酒色,臉色又青又灰。雖然勉力披甲,但只覺得這數十斤的份量沉重不堪,還好是跪坐隨侍在自己父親身側,要是站而侍立,王仲通只怕自己會累暈過去。

    哪像王則,站在那兒,一身甲冑合體之極,腰背始終挺得筆直,在王家子弟當中,當真是有著出類拔萃的英風銳氣!

    就連王仁恭,雖然滿腹心事,但是王則入內,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微微點頭,大是滿意模樣。

    王則之後,郡中將領,次第而至。這些郡將,自從上次兵亂之後,王家子弟不少已經退出軍中。而又將馬邑鷹揚府的老人提拔了起來。一時間原來馬邑諸將低落的士氣,又振作了起來。

    雖然戰力比不上恆安鷹揚府那一群虎狼,但是馬邑鷹揚府畢竟也是邊軍。一旦聚將鼓聲響起,這些軍將一個個來得飛快,人人頂盔貫甲,每人入內,都是一個平胸軍禮,然後肅立一旁。節堂之內,只聽見甲葉碰撞之聲,未曾聽聞半點人聲,軍中肅殺之氣,只是聚將這麼一個環節,就已然展露無遺!

    王仁恭陰沉的面孔,也終於展現出一點笑意,極其輕微的頷首表示認可。而跪坐在後的王仲通,更是熱血沸騰。如此虎狼,都是他們王家父子手下,還在這裡忍著那劉武周做什麼?就是偌大聲名的唐國公李淵,也未必能當這馬邑虎狼一擊!

    若不是盔甲實在太過沉重,王仲通說不定就要站起,振臂高呼,帶頭向父親請戰,先掃平馬邑郡內,再南下以爭天下,讓太原王家,變成整個天下的主人!

    節堂之內,數十馬邑鷹揚府軍將,肅然而立,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王仁恭身上。只等王仁恭開口。誰都知道此刻局勢,突厥南下的烽火信號,也早就燃動了不少時日。陡然之間,王仁恭召喚大家,說不定就要做最後一擊,結束這馬邑郡雙雄並立的局面!

    鼓聲終於漸漸平息了下來,一直在几案之下掐著手指的王仁恭緩緩鬆開了手。

    不過屈指九十餘次,此刻集結於城中,不當值守之任的軍將,就已然全部集齊。並未超過百數。本來王仁恭還有藉機發作,處置遲來軍將以立威信的打算,現下已然是用不著了。

    他目光轉動,掃視諸將。這些軍將,俱都一副恭謹聽命面孔。

    王仁恭按劍緩緩起身,他是高大身材,雖然年老,但此刻披甲而立,仍然淵停嶽峙,威儀無限。縱然前些時日,才有鬧出兵亂之事。但是王仁恭的威望,仍然未曾大衰,往日聲名,也都尚在,仍然能穩穩掌控住馬邑鷹揚府的局面。值此亂世,但為軍將,也需要這麼一個有威望的主帥去追隨,好在這亂世當中,博取屬於他們的功名!

    王仁恭沉聲開口:「某對爾等如何?」

    諸將忍不住紛紛對視一眼,這話又該從何回答而起?

    王仁恭入主以來,宰割全郡百姓,也要供整個馬邑鷹揚府足兵足食。更將馬邑鷹揚府擴充到了上萬戰兵的規模,不少人跟著水漲船高。雖然一時間太多王家子弟把持軍中,可一場小小兵亂之後,王仁恭就讓大部分王家子弟退出了軍中,將他們都提拔了起來。

    這恩義,的確是沒什麼可挑剔的了。雖然王仁恭對馬邑百姓手段太辣,讓不少人心中有所腹誹。但這個世道,也該有人倒霉,他們這些當兵吃糧的,又有什麼法子?

    大家既然還留在馬邑鷹揚府中,就是打著踏實為王仁恭效力的主意。但有什麼差遣,王仁恭只管吩咐就是了,難道大家還能不聽命不成?還說這些話來質問大家做什麼?

    諸將轉著心思,一時間無人答話。眼看著王仁恭的面孔又陰沉了下來,王則已然越眾而出,抱拳躬身。

    「郡公恩義,高可及天,下透泉壤。但有人心,無不想為郡公粉身碎骨,死而後已!郡公但有所遣,縱然刀山火海,末將等只一往無前!」

    諸將終於反應過來,紛紛抱拳行禮下去:「末將等但憑郡公號令!」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7:22
第三百七十二章 南下(八十一)

    諸將這般表現,似乎還不能讓王仁恭完全滿意,他仍然按著佩劍,冷冷的掃視諸將。依然跪坐在他身後的王仲通,也顧不得和王則之間的那點心結了,擠眉弄眼的拚命朝著王則使動眼色。

    王則看到王仲通眼色,頓時反應過來。一咬牙齒,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行幾步,更湊近了一些,抬頭只是看著王仁恭。

    「郡公!叔父!小侄身受叔父多年撫養之恩,才拉拔到今日地位。這條性命也只是叔父的!叔父但說,要小侄去與誰戰?哪怕是殺到江都,將大業天子的頭顱給叔父帶來,也只要叔父一句話而已!」

    王則跪下,就已經看得馬邑諸將只是一驚。

    大隋軍中制度,甲冑在身之際,就是面前是大業天子在,也不過就是抱拳躬身而已。隨隨便便就膝蓋著了地,哪裡還有點身為軍將的氣節在?讓軍將怎麼還有顏面去帶麾下的人馬?大家都是吃刀頭舔血飯的,一旦被麾下兒郎瞧不起,就別想兒郎們跟著你去拚命了。

    不過王則是王仁恭侄兒,上跪親長,也算勉強有個說法。可王則這一番話說出來,卻是讓諸將一時間震動得連心智都已經失卻!

    縱然已經是王朝末世,縱然大家都知道天下群雄紛起,盯著的就是那空出來的至高之位。可現在大家名義上,還都尊奉著大隋正朔,大業天子,仍然是大家的君上!

    王則就這樣毫不在意的將取回大業天子頭顱的話說了出口,這一刻所有人無比真切的感覺到,這大隋天下,真的是完了!

    在這亂世,世家憑其門第,寒門靠著拚命,各爭上游,各安天命也罷!

    王則一番話說出,轉瞬即起,按劍回頭,兩眼血紅的看著諸將:「爾等如何說?」

    王則語氣猙獰無比,王仁恭只是冷冷注視諸將,節堂內外,親衛們肅殺而立,緊緊握持著手中兵刃,只等王仁恭一聲號令。

    到了這等地步,還有什麼說得?難道大家去給劉武周賣命不成?那位唐國公也遠在天邊,且他麾下自有那麼多世家子弟投效,還有河東三大鷹揚府,大家投過去,也不過是做炮灰的命運。且今日要是不對王郡公痛切以表忠心,這節堂大門還不知道能不能出得去。

    罷罷罷,大家認了就是。不管王仁恭要大家去打誰,哪怕殺到江都真的去弒天子也罷,大家只跟隨就是,看跟著王仁恭,在這亂世當中,能不能博出一個豐厚功名!

    一名看起來最為老成的馬邑軍將,一撩戰裙,緩緩跪下。身後一眾馬邑軍將,終於在甲葉碰撞聲中,雙膝落地。

    那老成馬邑軍將垂首道:「郡公,你就說讓咱們去打誰罷。誰要是不拚命,誰入娘的就不是人養的!」

    往日這些邊地軍將的粗俗談吐,是最讓王仁恭生厭的。他的家門之高,在大隋門閥之中,也是數一數二的,向上可以追到東漢之世!什麼唐國公,什麼獨孤家,什麼宇文家。在王仁恭看來不過都是一些鮮卑軍奴而已。中原大地,正該由王家來揮斥方遒,而不是在邊地和一些渾身散發著臭氣的軍漢赤佬打什麼交道。

    所以王仁恭剛愎森嚴,從來對於這些軍將不假辭色。

    可是今日,這些軍將粗鄙表忠心言辭入耳,王仁恭森冷的面孔上,卻終於泛起了一點笑意。

    這笑意越來越大,到得最後,王仁恭放聲大笑!

    笑聲之中,跪地諸將全都抬起頭來,只是驚疑不定的看著這位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王郡公!

    王仁恭笑聲方起就收,目光如劍,掃視諸將:「突厥執必部南下,劉武周已然擊破突厥執必部,必趁銳氣,用以襲某。某欲點兵北上,趁著劉武周與突厥猶自糾纏,一舉擊而破之。爾等以為如何?」

    一番作態,王仁恭終於將本意合盤托出,一時間卻震得諸將都說不出話來!

    本來突厥執必部南下,諸將以為,這樣奇寒的天氣,又被斷了糧秣供應。上萬青狼騎洶湧而南,烽火一直燃動到了善陽這裡。劉武周無論如何也支撐不下去了,大家就在這裡,等候劉武周自敗即可,雖然略微有點不忍心,但這個世道,能保全自己就不錯了,還能多想什麼?

    可劉武周居然在這樣的情形下,擊敗了上萬的青狼騎!

    天候酷烈,糧秣短缺,善陽在後虎視眈眈,面前是洶湧而來的胡騎。而劉武周竟然苦戰若此,仍死死的將胡騎抵禦在馬邑郡外!

    多少馬邑軍將,一時間都想站起身來,只是為大聲為劉武周喝一聲彩!

    如此男兒,方稱絕世。這才是他們馬邑郡的守護神!

    可這些激動之情,一迎著王仁恭森冷的目光,又轉瞬之間煙消雲散。

    大家還有家眷在這善陽城,大家此刻的性命,還在王仁恭手裡捏著。大家將來的功名富貴,也只是著落在王仁恭手中。就算能活著出去,難道真投向劉武周,一起忍饑挨餓,一起在這冰天雪地中,隨著恆安鷹揚府一起慢慢消散麼?

    一眾馬邑軍將,垂下頭來,這頭顱沉重得似乎有千斤重,再也抬不起來,再也無法迎著王仁恭的目光!

    王仁恭語聲,再度響起,如鋒利兵刃一般,刺入每個人骨頭縫裡。

    「爾等以為如何?」

    金屬摩擦聲輕輕響動,卻是王則,將腰間佩劍,緩緩拔出了半截。

    那老成馬邑軍將,身子緩緩伏低,不敢抬頭,只是重重叩拜下來。

    「末將等…………唯郡公馬首是瞻…………」

    一人開口,眾人之聲,也七零八落的響起:「末將等……敢不尊奉郡公號令?」

    要怪,就只能怪這該死的世道罷。劉鷹擊,大家只能對不住了。將來四時八節,只有重重供奉,以奠你在天之靈。誰讓這個世道,就是如此?誰讓你不是世家高門出身?

    誰讓你不是世家高門出身?

    王仁恭鞍韉,傲立上首,只是以睥睨目光,看著俯首在自己腳下的這些邊地軍將。

    什麼邊地男兒,不過如此而已!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2 12:10
盛唐風華 第三百七十三章南下(八十二)

    十餘名錦衣家將,簇擁著李世民與長孫無忌兩人,風也似的在善陽街頭捲過,直向衙署所在方向而去。

    善陽城中,積雪滿路,因為天候奇寒而凍成冰途。每匹戰馬都換上了重蹄鐵,馬蹄重重的敲擊,冰碴到處飛濺,打在路邊,有若暴雨驟降一般。

    在李世民他們這一行人身後,則是數十名馬邑鷹揚兵跟著。帶隊軍將一臉無奈,只是拚命緊緊跟隨,生怕李世民他們跑出視線之外,鬧出什麼事情出來。

    那軍將還一直在招呼:「李郎君,李郎君,這是本府聚將,李郎君實在不用走這麼一遭!」

    李世民頭也不回,而他身邊長孫無忌回頭,只是回了一句:「召河東軍來援,就是參與馬邑軍務,以助王郡公。現下王郡公聚將商議軍事,某等豈能不與?要是誤了軍機大事,王郡公先砍的就是你的腦袋! 」

    這一句話頓時就將那軍將噎了回去,真不知該從何反駁。

    這軍將就是在館驛之外,帶領一隊人馬,名義上保護李世民安全,實則就是起著監視作用。李世民一向也算是老實,就在館驛之中打熬筋骨習練武藝,連門都不大出,而且也從來沒對著軍將有過什麼刁難,他才來當值的時候,李世民還遣人捧出來三十匹錦緞,算是慰勞他們辛苦的。

    本來以為難得攤著個好差事,誰知道這位身世過人,血統高貴,看起來卻頗類軍漢,也沒什麼架子的李家二郎,突然之間,就鬧出這麼大個亂子!

    聚將鼓聲響起,這軍將還在館驛外更棚之內猜著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這位李家二郎就一身戎裝,帶著十餘名錦衣家將,風也似的從館驛從出來,接著就上馬直向郡府衙署所在之處而去!

    一旦阻攔,這李家二郎就打馬硬衝,一時措手不及之下,李家二郎已經絕塵而去,這軍將只能招呼人馬跟上,在後苦追。一路奔走,一路揚聲求告。但一向沒什麼架子的李家二郎,卻始終冷著一張臉,絲毫不加搭理,到了最後,這位長孫家的郎君,又頂上這麼一句!

    這話也的確是有道理,李世民引三千河東兵來,就是應王仁恭請援而來,就該參與軍事,郡中聚將,李世民如何不能去?

    眼見李世民離郡府衙署越來越近,佈置在郡府左近的馬邑鷹揚兵都被驚動,有人飛也似的前去郡府衙署傳信,有人自沿途卡柵而出,想中道阻路,更有軍將指手畫腳的招呼手下將路口處的柵欄趕緊關上。

    這一直跟在後面的軍將也急了眼,李家二郎要是到了郡府衙署,此刻面見郡公,那他就注定粉身碎骨了!

    這軍將紅著眼睛沙啞著嗓子大聲下令:「超前攔下二郎!拉住他們的馬!」

    數十馬邑鷹揚兵立刻拚命打馬超前而進,伸手就來扯李世民身邊錦衣家將的韁繩。

    李世民未曾下令,這些錦衣家將也不敢拔刀,只是伸手阻攔,雙方都是赤手空拳,在馬背上糾纏推搡,有錦衣家將的坐騎韁繩被拽住,戰馬又在高速疾馳,頓時就長嘶著人立而起。帶著馬上家將還有旁邊的馬邑鷹揚兵一起倒下。

    而前面就是通往衙署路口,善陽城中也和大隋其他城市一樣,都分裡坊,每個裡坊的各個入口,都有柵欄分隔,白天黑夜都有巡鋪兵值守。這個時候幾名巡鋪兵正在火長帶領下飛快的在合上柵欄門,一名巡鋪兵抖著手給柵欄盤上鐵鏈,就要拿一個大掛鎖將鐵鏈鎖上。

    李世民猛然怒吼一聲:「李豹,開路!」

    一直隨侍在側的家將李豹,暴喝一聲,從鞍側取出馬槊,連人帶槊,直撞柵門。

    「但擋道中,送死莫怨!」

    李豹連人帶馬如雷而至,在柵口幾名巡鋪兵只是發出一聲怪叫,連滾帶爬的逃開。邊地漢子倒不怕死,但犯不著白死。李家是世家貴人,鬧出什麼來王郡公也是包容,他們責任已經盡到,這個時候還硬頂在這兒送命,大家又不是真傻!

    馬槊槊鋒,準確的撞在柵門開口處,蓬的一聲悶響,馬槊槊桿劇烈彎曲,似乎下一刻就要折斷。但這一撞,生鐵打造的鐵鏈太脆,一下就崩裂開來!柵門猛然向後盪開,木屑鐵渣紛飛。而李豹手中馬槊一下又抖直,在他手中嗡嗡震盪,直晃出一片虛影!

    李豹已然衝過柵門,馬槊一抖,據守柵門,為李世民引路!

    李世民在前,長孫無忌在後,已經過了木柵。郡府衙署,就在眼前。身後馬邑鷹揚兵,正拚命湧上,和李家錦衣家將糾纏在一處。而郡府衙署之前,更有大隊王仁恭親衛湧來,幾名軍將率領,不問可知,就是阻攔李世民,不讓他至衙署中去!

    李世民冷然一笑,按著腰間百煉直刀刀柄,大聲開口:「這是準備在此間殺了我李世民,和隴西李家一決麼?李家遣軍三千,來助王郡公,這就是王郡公對李家的感謝?」

    長孫無忌也大聲喊道:「王郡公聚將,李家雖然是客軍客將,但也身在這善陽城中,聽王郡公節制!某等正是應命而來,你等如此行事,是誤了王郡公的軍機大事!」

    幾名帶領親衛的軍將只是面面相覷,王郡公聚將,自然不能讓李家人衝撞進來,他們過來,不過是阻攔李世民而已。哪裡擔得起和李家決裂的罪名?什麼殺了李世民,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是看李世民和長孫無忌這個模樣,真是他們要敢繼續阻攔,李世民會帶領家將衝殺過來!

    幾名軍將只是忙不迭的回頭吩咐:「快去稟報郡公!」

    長孫無忌看著神色凜然的李世民,雖然跟著一路衝撞而來,但他真沒想到,李世民行事,如此果決!

    在晉陽城中,上有父親和兄長,雖然知道自家這個妹夫胸中丘壑極深,抱負極大,但總難有一展風采的時候。此刻到了善陽,獨當方面,雖然在重重馬邑鷹揚兵環繞之中,但李世民卻是坐言起行,揮灑自若,剛毅果斷,真正展現了耀眼之姿!

    自家妹子,沒有嫁錯人啊。自己也沒有選錯輔佐的人!

    李世民勒住韁繩,冷眼掃視著面前那些惴惴不安的王仁恭親衛。胸中熱血,才開始湧動而已。今日無論如何,也要見到王仁恭當面!

    多年蟄伏,實在是足夠了。幸得自家兄長,將自己發配到這馬邑郡來。自家兄長,只怕會後悔給了自己這樣一個機會!

    馬邑風波將起,自己此來,就是想投身到這最激烈的漩渦之中。真正做出一番事業來,給自己那位兄長看看,給父親看看!憑什麼只差了一點歲數,就要注定將來的命運?

    只要不死,總是不服!

    眾多馬邑鷹揚兵重重圍著李家十餘人,每人都不作一聲,也不敢讓開。而李世民也靜下心來,默然等候。十餘名家將,包括長孫無忌在內,緊緊拱衛在他身邊,警惕的注視著這些馬邑鷹揚兵。

    這繃緊的氣氛,不知道持續了多久,一名中軍旗牌捧令而出,遠遠就大聲呼喊。

    「郡公召李郎君入內議事!」

    李世民灑然一笑,翻身下馬,正正衣冠。

    「走,拜會郡公,領將令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2 12:10
第三百七十四章南下(八十三)

    王仁恭面上微微堆出一點笑意,降階相迎。身後軍將全都跟上,神情各異。王仲通更是迎到了儀門之內,站定等候。

    李世民身份還不夠儀門大開,只是開了側門,親衛直迎出去,只等著將這位李家二郎接引進來。

    軍將們在王仁恭身後,兩兩偷眼相對。

    在他們想來,王仁恭引河東兵入內,就是那日被徐樂打得善陽兵變之後嚇得慌了手腳。現下看來,卻有些多此一舉。劉武周雖然厲害,恆安鷹揚兵雖然敢戰,甚或連南下的突厥執必部都擊敗了,但是還是困居雲中一隅之地,缺糧這件事情就可以將他們卡得死死的。現下王仁恭下令提兵北上,出而野戰大家心裡有點含糊,但是屯重兵於出山各處要隘,死守不出,耗到劉武周糧盡,大家還是有相當把握。

    縱然大家心裡都有些不忍,更覺得無法對馬邑郡父老交代,但是還是可以擊敗劉武周和恆安鷹揚府!

    如此情勢之下,這三千河東兵,就顯得有些尷尬了。不僅吃著馬邑郡的軍糧,用著馬邑郡的軍資,北上之際,說不得還要留不少兵馬提防他們。更不必說平陽這個馬邑郡邊境要害之處,還在河東兵手裡,將來還不知道要鬧出多少麻煩事情來!

    李家二郎入善陽,馬邑軍將無人敢於稍稍表示親近。誰知道王仁恭的耳目,是不是在背後盯著!而李家二郎也算是識趣,沒有交接馬邑軍將,讓大家鬆了一口氣。

    整體而言,馬邑郡這些在王仁恭手裡得用的軍將郡吏,就是當善陽城中,沒有李家二郎這麼一個人物存在。保持著一種詭異的無視態度。

    可是今日,這李家二郎卻鬧上門來,藉著王仁恭擊鼓聚將的機會,非要在這軍機大事上湊上一腳!

    不過這都是王郡公的首尾,他們是什麼人,哪夠資格夾在兩大世家的碰撞之中?

    今時今日,看熱鬧就好。

    比之這些神情詭異的軍將,站在儀門之後的王仲通卻是滿臉惱色。

    這李家二郎,真不識趣!

    他為王家世子,當日一直迎到平陽城,陪著李世民到了善陽之後,更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

    若是建成到來,這般陪伴招待,還不算丟了他王家世子的顏面。對李家二郎,王仲通自覺已經是折節下交,委曲求全到了極處!

    偏生這李家二郎還不領情,居然還在這個阿父決定一舉蕩平劉武周,底定馬邑局面的要緊時候,衝過來鬧事!

    但凡軍務大事,無不是要求個好意頭。諸將恭謹,齊心效力,王家父子正意氣風發之際,這李家二郎衝撞而來,要是壞了兆頭,這該如何是好?

    更不必說這一身盔甲沉重,王仲通跪坐在那兒都覺得吃力,只想早早退下去將這身甲冑換下去。現下還要步履蹣跚的一直迎到儀門口來,累得眼前只是一陣陣發黑。要是傷損了身子,這李家二郎如何承擔得起?

    就在王仲通滿肚子無名火不知道向何處發洩之際,數名親衛已經急急而入,正將李世民引了進來。

    李世民未著甲冑,?衣短只過膝,束了一條牛皮腰帶,外加半舊大氅,戴著一頂銅冠。要背筆直,略方的面孔一臉嚴沉。看起來不像是世家高門子弟,倒像是是一個寒門出身,在軍中打滾七八年才有了中層軍將位置的年輕將領。看到王仲通在儀門迎接,只是微微點點頭,接著就搶步上前,朝著面沉如水的王仁恭,啪的就平胸行了一個軍中禮節。

    王仲通勃然大怒,厲聲道:「李二郎,你就不知道點禮節麼?」

    李世民轉頭看了一眼王仲通:「大兄,郡公擊鼓聚將,此乃軍務。軍務事畢,自然向大兄賠罪。」

    王仲通噎住,一時不知說何才好。王仁恭冷眼看著李世民入內,這才沉聲開口:「二郎,某郡中議事,你來為何?汝父就這般教你為客禮節麼?」

    李世民離著王仁恭還有十餘步的距離,聞言立刻疾步趨前。王仁恭神色不動,一直恭謹跟在他身後的王則頓時搶身而出,按著直刀刀柄,怒視李世民!

    甲葉聲音響亮,馬邑諸將也紛紛搶步而前,人人手按刀柄!

    只有王仁恭危然不動,只是冷眼看著。

    李世民一笑停住腳步,又是平胸行了一禮,抬頭迎著王仁恭冷淡的目光:「敢問郡公,召河東軍來援,只是遊山玩水麼?阿父對小侄交代,但入馬邑為客將,但凡軍務,絕不可推脫不與,既為子侄,當凡事爭先。不可壞了阿父和郡公數十年的交情。小侄對阿父教誨,謹記在心,郡府擊鼓聚將,小侄正是應命而來。郡公但要用兵,只求給小侄一個機會,讓小侄他日回返阿父身邊,對阿父有所交代。」

    王仁恭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王則已經按著佩刀厲聲道:「二郎,即為客將,就知道軍中自有法度在。主帥調遣將佐,自有安排。不令二郎與會,郡公自然有其打算。有為軍將者,貿然前來之役主帥的麼?就是唐國公,只怕也沒教過二郎這些吧!」

    李世民看了一眼王則,王則也毫不示弱的回視。兩人歲數相仿,雖為世家子弟,都大有軍中兒郎氣概。眼神碰撞之下,當真火花四濺!

    王仲通跟著跳腳:「二郎,你既然說軍中規矩,咱們就論論這軍中規矩!」

    李世民垂首,接著又抬起頭來,已然是滿臉委屈。不過他臉上線條剛硬,做這小兒女狀,倒是看得馬邑軍將們身上一陣惡寒。

    「郡公,阿叔!既然什麼事情都瞞著小侄,什麼事情都用不到小侄。那小侄還耗在這裡做什麼?小侄請回晉陽!回去就和阿父說,是阿叔瞧不上小侄,不是小侄不肯親近阿叔!」

    轉瞬之間,李世民就從剛硬軍將口氣,變成了撒賴的通家之好的子侄。這轉換之快,讓一旁王仲通直眨巴眼睛,王則也僵在那兒,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馬邑諸將早就鬆開了佩刀刀柄,悄沒聲的退到了後面去。這是兩大世家在拉家常了,他們朝上面硬湊做甚?

    王仁恭哈哈大笑,伸手點點李世民:「好你個李二郎啊…………也罷,點起你的家將兵馬,隨某北上,去打劉武周!今日聚將,就是這麼點破事!」

    李世民一凜:「打劉武周?」

    王仁恭淡淡一笑:「不領軍令麼?」

    李世民深深垂首下去:「末將謹遵郡公號令!」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3 13:42
第三百七十五章 南下(八十四)

    衙署之外,馬邑鷹揚府軍將們紛紛而出,人人神色複雜。

    一場軍議,持續了兩個多時辰方散。馬邑鷹揚府不是恆安鷹揚府那樣的窮鬼,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吃慣了苦已然無所謂了,說調兵北上,六百騎說走便走,路上啃冷乾糧喝雪水睡冰窩子也就是那麼回事。

    馬邑鷹揚府一旦北上,需要佈置的事情可以稱得上是成千累萬!如此冰天雪地,長途行軍,一旦佈置不善,別說集結兵力準備作戰了,兵變說不定都是有份的。這已經算是邊地軍府能吃苦耐勞了,要是內地軍府,讓這樣滴水成冰的天氣出征作戰,說不定馬上就是軍將士卒圍著主帥鼓噪生事!

    王仁恭計畫抽調四千馬邑鷹揚兵北上,馬邑越騎和自家親衛全在其中為骨幹。連同在頂在前面駐守各個軍寨城池的二千餘戰兵,這就是六千精銳的規模。

    支撐這六千精銳行軍打仗的,王仁恭計畫動用接近二萬輔兵。馬邑鷹揚府人手不足,就以善陽城內外的民夫充數,動用牲口駝畜五六千之多。

    這樣規模的調動,善陽城中縱然積儲甚豐,也要去掉快一半去。王仁恭這是下了血本了。

    既然下了血本,那麼就要確保萬無一失,將所有細節都考慮到。兵力如何抽調,如何推進,守住什麼樣的要點,恆安鷹揚府要是南下,該怎樣迎戰,怎樣互相援應,全都要一一商議安排。

    到了這等地步,馬邑鷹揚府的軍將也不能只等王仁恭一人做出決斷了。這可對著的是恆安鷹揚府,一舉擊敗了上萬青狼騎,如雪原中負創凶狼,隨時可能孤注一擲,戰力無雙無對的恆安鷹揚府!

    劉武周,苑君璋,尉遲恭,還有那個覆滅一營馬邑越騎,電襲神武,敢於和數千馬邑鷹揚兵接戰的徐樂。想及這些名字,都讓人覺得毛髮生寒!

    這些馬邑軍將,在節堂之上攘臂爭論,為據守什麼樣的要點,自家麾下配屬多少兵力,給予多少輜重,如若守備,時限如何,幾乎是爭得面紅耳赤,這可是關乎著每個人的性命,來不得半點輕忽!

    這些頗有戰陣經驗的軍將們一番激烈爭論,而王仁恭拍板做最後定論,總算是將這些方略細務全都定了下來,然後就是各將領命,趕緊動作起來,盡快北上迎敵!

    兩個多時辰的爭論,比起一場廝殺也差不了多少。這些退出來的軍將個個都是一副骨軟筋酥加口乾舌燥的模樣,在門口各個抱拳告別而去,關係特別親近的,忍不住還要低聲議論幾句。

    「入娘的,真的要北上了。原來不是打著以逸待勞,只要斷了糧秣,就讓恆安鷹揚府來攻的主意麼?善陽周圍,全是堅寨,加上善陽城防,還怕劉武周他們撞得開?」

    「那時是什麼時候?誰能想到劉武周這般硬?上萬青狼騎說破就破。要是只在善陽城等著劉武周過來,劉武周真的一路摧枯拉朽打過來,那軍心士氣說不定就無可挽回了!打完執必部,想必劉武周也損折慘重,堵在門口,不給劉武周緩過氣來機會,也是振作麾下人馬的良策,王郡公這決斷沒什麼可挑剔的,隨機應變得也快,不愧是大隋名將!」

    「什麼大隋名將,現下都是為他們太原王家了。就說這突厥執必部,難道不是來得蹊蹺?要說不是誰引來的,砍了某的腦袋也是不信…………」

    「說這些廢話做甚?踏實領兵北上,按照方略行事,萬一恆安兵來,死打硬拚就是!恆安兵現下只怕是打紅了眼睛,你們手下留情,恆安兵可不見得能如此!這個時候,各為其主罷…………」

    「咱們各為其主倒也罷了,那位李二郎側身其中,他帶著河東兵又是為誰?這可真是…………」

    「王郡公也真是什麼軍務佈置都不瞞著他…………」

    「入娘的閉嘴!」

    幾名軍將正唧唧噥噥的說得熱鬧,一時間全都住口。此刻正是王仲通送李世民和長孫無忌而出。王仲通臉色難看,只送到側門口草草一禮就轉身而去。李世民倒是恭謹行禮作別,久久才直起腰來。

    幾名軍將示意一下,也不和李世民招呼,就匆匆而散,各自還有太多出征事宜要去忙碌。

    而在門外值守的錦衣家將,已然將馬送來。李世民和長孫無忌翻身上馬,一言不發,打馬就走。

    直到離開衙署甚遠距離,身邊都是自家人,長孫無忌才噓了口氣:「二郎,如何做?」

    既然李世民送上門來,王仁恭又擺出了大度模樣,老實不客氣的也給李世民分派了差使。

    入善陽的,有上百錦衣家將和五百河東精兵。王仁恭益以一營人馬,讓李世民為拱衛他的中軍一部。信重之態,已經擺到了極處。

    但是以五六百人馬置身於六千馬邑鷹揚兵中,這危險也自不必說!

    李世民淡淡一笑:「既然領了軍令,如何能不去?」

    長孫無忌神色凝重,追了一句:「真的幫王郡公去滅了劉武周麼?」

    李世民左右望望,李豹帶著家將稍稍拖後,又刻意隔開了一直緊緊跟在屁股後面的數十馬邑鷹揚兵。

    「劉武周此等情形,猶自與突厥血戰,一舉而勝。如此忠勇之帥,如此無敵精銳,豈能落在王仁恭手中!」

    長孫無忌看著李世民,一言不發。

    李世民的決斷,不出他的意料。但這決斷風險之大,簡直難於言表!

    但李世民既然做了決斷,他也不打算反對。既然決定奉自己妹夫為主,那就忠心從命效力就是。男兒大丈夫當世,豈能是畏首畏尾,只為苟全一條性命?

    漢時以降的雄烈之風,經晉末之世,在世家風流中大為消磨。但經幾百年的血腥廝殺混戰之後,在這大隋末世,世家縱然已經變得暮氣沉沉,只為家門。但在更多人心中,這雄烈之風,在將胡虜驅逐出中原之後,在經歷了那麼多血腥磨難之後,卻已經再度燃動起來,在一些不得志的世家子弟心中,這股男兒意氣,也同樣未衰!

    只是誰也不知道,這蘊藏迴蕩在寒門,在民間,在少許世家子弟胸中的雄渾男兒意氣,在這大隋末世,到底是被這些世家壓制下去,還是縱橫決蕩而出,換來一個新的時代!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5 12:20
盛唐風華 第三百七十六章 南下(八十五)

    一場軍議之後,王仲通總算是換下了一身甲冑,癱在榻上,只是呼茶喚飲子,好一陣才算是緩過來。

    這披甲參與軍議兩個多時辰,實在是耗盡了王仲通的精力。休息了好大一陣,還是懶懶的不大提得起精神。

    這休憩之所在衙署之內,作為世子,這裡自然有他的一席之地。不過王仲通嫌棄在父親身邊不自在,難得出現在此間。在城外城中,王仲通都設了自家的莊苑別業。

    這個時代,但為世家子,但為貴官。想經營點家當來實在是容易得超乎人們的想像。特別在這樣邊地所在,小吏即可覆家,何況郡公之子?只要走馬一圈,看中哪家的產業,直接遣人釘封了就是,無人敢於計較。只是大多數世家還是自矜家名,也早已產業豐厚,自家祖傳的山林水澤莊苑才是真正貴盛世家氣象,那些為世家後吃相太難看的,多半要被同輩嘲笑為暴發戶。

    王仲通到得這馬邑郡,窮鄉僻壤所在,日子難熬得很。實在顧不得太原王家的家風了,好生經營了一番,這才算是有幾處勉強說得過去的安樂窩。一旦外面別業設好,就少來衙署內歇宿了。今日實在是累得厲害了,才來到此間。撥在此間伺候的十餘名下人,久矣不見世子,一時間照應得也難以如人心意,要茶不熱,要飲子材料不全。放在平日王仲通早已拂袖而去,但是今日,王仲通的世子脾氣,卻半點也無。

    終於議定準備對劉武周動兵,這自然是大事。王仲通盼著父親做出此決斷,不知道盼了多久!

    結果父親要不只是用糧食卡著劉武周,要不說動突厥執必部南下,要不乾脆就開門揖盜,引河東兵入馬邑。

    這些法子,只是和劉武周周旋罷了,只會讓劉武週一直苟延殘喘下去。哪如直接打上門去,迫得劉武周馬前歸降來得乾脆爽快?

    王仲通實在在這荒僻的馬邑郡呆得太久了,夢中都是長安洛陽氣象,實在是多一天也不願意在這苦寒粗鄙之地呆下去了!

    父親做出了這般決斷,自然是喜事。但有幾樁事情,還是讓王仲通心神不寧。

    首要之事,自然就是對王則那孤兒的重用!這個堂弟,又被父親帶在身邊,統領最為要緊的中軍,並有提舉馬邑越騎之重權。如此重用,讓王仲通聽到父親如此安排,差點一口血就吐出來!

    那王則還一臉平靜的只是拱手領命,彷彿這是理所當然之事。

    緊接著就是對他這位世子的安排。居然讓他留守善陽城,以為後勁接應。要不是身上甲冑太重,一時間王仲通差點就跳起來!

    其實真正出兵放馬,冰天雪地北上與劉武週一決,王仲通並不情願。這差遣,實在是太過辛苦了。在他看來,不過遣一上將,劉武周自然授首。他們王家父子一起上陣,那豈不是太抬高了劉武周那個村夫?

    可阿父攜王則在身邊,而留自家在善陽,這卻讓王仲通不服,寧願自家去吃這一番辛苦,參贊軍務,領馬邑越騎將劉武周擒來,送於阿父面前!

    可軍議之中,王仁恭面沉如水,主帥氣度,展露無遺。哪怕如王仲通,這個時候都不敢提一句辯駁之詞!

    另一樁事,就是那李家二郎。不僅掃了他的面子,硬闖入軍議之所。而阿父也要將他帶在身邊,北上與劉武周戰。

    這不是讓李家二郎把馬邑內情,還有軍中虛實,全都摸清楚了麼?這將來要是去對付唐國公的話,這不是平白要多花不少氣力?

    王仲通退下來後,就一直這般悶悶不樂。但別看他作為王家世子,在馬邑郡囂張跋扈。真讓他到王仁恭面前鬧去,卻還有些不大提得起勇氣來。可是就這般忍下去,讓王仲通心裡總是鬱悶難言。

    正左右為難之際,一名僕役匆匆而入,低聲對王仲通道:「世子,郡公有召。」

    王仲通頓時翻身而起,也不要下人引路,一路小跑,直奔王仁恭經常居停的二層小樓而去。身上疲累,一瞬間就不見了蹤影。叮咚叮咚直跑上二樓,動作之快,讓值守的親衛都看傻了眼。

    到得二層小樓門口,王仲通平了平氣息,這才恭聲道:「阿父,孩兒到了。」

    小樓之內,傳來王仁恭的聲音:「進來吧。」

    王仲通躡著腳步而入,就見王仁恭未曾卸掉身上甲冑,負手站在小樓窗邊。卻已不知道在這裡站了多久。

    本來被召喚而來,王仲通準備了一肚皮的話要傾瀉而出,但看到父親身形,不知道為何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囁嚅一聲:「阿父。」

    王仁恭並不回頭,只是淡淡一句:「為阿則之事,還有怨氣?」

    附和這句話,王仲通不敢。但為王家世子,也自有傲氣在,搖頭否認王仲通也是不願,只能沉默不語。

    王仁恭仍不回頭,輕聲道:「你是嫡長,流的是太原王家最純正的血,可明白了?」

    王仲通精神一振,恭聲道:「孩兒明白了。」

    雖然王仁恭未曾明白說什麼,但提及血脈,王仲通就有了信心。太原王家傳承數百年,最為自傲的就是血脈,最為看重的,同樣也是血脈!

    膽子一壯,王仲通就忍不住道:「李家二郎…………」

    王仁恭哼了一聲:「你對李家二郎如何看?」

    王仲通嘿了一聲,沉吟少頃:「不類世家子。」

    王仁恭嗤的一聲:「哪裡不類了?」

    王仲通想想,搖搖頭:「只是感覺,要說什麼,一時還說不上來。」

    王仁恭又是嗤的一聲:「頗為少年英武啊…………建成有弟如此,當得頭痛了。李淵也該頭痛了,也罷也罷,某就為李家除此後患罷!先平劉武周,再吞了這三千河東兵,到時候驟然而南,李淵當以為有兵屯於平陽,後顧無憂,該西進長安去了,我就搗他的晉陽!」

    王仲通倒吸一口涼氣。

    原來父親將李世民帶在身邊,就是為了到時候一口連皮帶骨的將他全部吞下!

    王仁恭轉過身來,目光如劍,逼視王仲通:「別以為留守善陽就輕鬆了,要寬平陽河東兵之心,要隔絕他們與李家二郎的消息通傳。到時候等某回師,將他們一網打盡!」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5 12:20
第三百七十七章 南下(八十六)

    一輪紅日,躍出天際,映照滿山冰雪,一瞬間天地間就整個明亮了起來。

    今日無雪無雲,天空澄澈透明得不像真的,唯有寒風,仍然酷烈如刀,提醒人們,這是生存環境最為惡劣的大隋邊地,是恆安鷹揚府仍然在苦苦掙扎的雲中之地!

    數百甲士,早就在黑暗中默默等候許久,等候著紅日躍出的那一刻。在陽光灑下之際,每名甲士,忍不住都發出了一聲低低的歡呼!

    這些甲士,正是玄甲騎。

    這支軍馬,歷史短暫得驚人,但成軍以來,戰果也大得驚人!若不是僻處雲中之地,這裡的邊地男兒不管如何奮力廝殺,都難得入中原高門的談資。換了其他地方,這支玄甲騎,都會震驚四方,讓人只是詫異,如此一支強軍,到底是怎樣冒出來的!

    數百玄甲騎男兒,身上鐵甲,已經創痕纍纍,經過軍中鐵匠的修補,上面也滿是難看的補鋦痕跡。多少世家之子從軍,打一輩子仗下來,這身甲冑仍然光鮮。而這些玄甲騎男兒,不過才經歷幾場戰事,身上甲冑,不少都已經殘破得難以起到防護作用。

    玄甲騎的傷亡,同樣慘重。以徐家閭七八十名精壯閭民為骨幹,後來又加入了神武之地投軍的三百餘邊地男兒,梁亥特部選出了二百餘草原漢子,湊出玄甲騎兩營精銳的陣容。在徐樂的帶領下,雖然連戰連捷,但也只剩下四百餘還能戰的甲騎。不少還是帶著輕傷上陣。真論起還完好的人,現在一半都不到了。

    一場場血戰下來,讓玄甲騎這支隊伍飛速的成長起來。原來雖然有騎兵牆式衝鋒這個絕活兒,但是其他戰場動作還生澀得很,臨敵之際,也過於緊張慎重。而且運用起來也不是很靈活,經常一營人馬就蝟集在一起,很是丟了騎軍這種聚散之兵的臉面,沒少讓恆安鷹揚府那些大腿上都生了繭子了老騎軍笑話。

    而幾場仗打下來,玄甲騎已經很有點老卒氣度,雖然結陣等候,但人人都很放鬆,保持著最能節省精力體力的姿態,隊形也不如之前那般緊密,而是放得更寬鬆了一些。彼此又保持著呼應聯絡。

    而且每一仗玄甲騎都是以少擊多,此前一仗更是打穿了突厥青狼騎的陣列,奪得青狼汗旗,迫得執必賀倉皇逃遁。這樣硬仗打下來,玄甲騎更有一種蔑視一切對手的氣度,這是恆安甲騎一時間都難以企及!

    在玄甲騎四周,是更多列陣的軍馬,有騎有步,儘是恆安鷹揚府精銳。各個營頭旗幟飄揚,每面營旗都有些弊舊了,但是這些營旗,都是邊地的保護旗,在這些旗下,多少雲中男兒,捨死忘生的血戰,直到現在,都讓突厥號稱的四十萬控弦之士,難以南下深入!

    旗下男兒,包括玄甲騎在內,人人都有悲壯之色。

    戰場之上,他們從來未曾失敗過。但是現下,卻被人從背後狠狠的捅了一刀子,如此大軍,已然近乎於絕糧。此次出擊,也許就是這支精銳的恆安鷹揚兵的最後一戰!

    就是各營將領,站在隊列前面,都沒了原來臨戰之際那種昂揚求戰之態,只是沉著臉立馬陣前,帶得麾下兒郎也是氣氛沉鬱。上千精銳雲中戰士,俱都無語。只是等待著中軍傳來的號令。

    劉鷹擊決定徹底擊垮突厥執必部,看有沒有死中求活的機會。但軍中無糧,人心不穩。誰都感到前路茫茫,讓這些雲中男兒,如何能意氣高昂得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玄甲騎隊形稍微散開。幾騎人馬,就從隊列中走了出來。

    所有人目光,一時間都集中了過去了。

    當先之人,正是徐樂。

    雖然這位樂郎君年少英俊,更是能打得出奇。而且你只要惹著他了,徐樂從來都是毫不猶豫的反擊回去,能將天都捅破一個窟窿。

    但徐樂也從來不是一個高調的人,不管是雲中城內,還是此刻大營之中相見,從來都是裹著一身弊舊的大氅,只是干淨整潔罷了。麾下兒郎吃什麼徐樂也吃什麼,也少有親衛前呼後擁,也很少見到徐樂高聲發佈什麼命令,經常不知不覺的就不見了蹤影。更多時候,則是在沉沉出神,不知道在琢磨什麼事情,不過到底在琢磨些什麼,徐樂也從來都不找人表露出來。

    這一切都和軍中那些大得軍心的將領做派完全不同,徐樂能得玄甲騎歸心效力,除了爺爺的遺澤,羅敦的竭盡全力支持,就是靠著始終身先士卒。

    這樣的樂郎君,大家已經習慣了。

    但是今日,徐樂卻是截然不同!

    沒有臨陣,徐樂就已經披上了他那一身宛若長滿尖刺的玄甲,玄甲之外,裹著的就是一身純用狐皮拼接起來的大氅!

    這大氅是梁亥特部的至寶,不知道多少梁亥特漢子在歷年裡辛辛苦苦捕來皮毛最為豐美的銀狐,不知道多少梁亥特女兒一針一線的小心縫製,將拼接的痕跡完全泯滅不見。如此大氅,價值萬貫。在羅敦被囚千餘越部大營的時候,蓋達烏頭都勸他將這大氅交出來獻給執必落落,說不定就能換一個好點的結果,梁亥特部還有條生路。當時就被羅敦嗤之以鼻的噴了回去,執必青狼,哪裡配得上樑亥特部的至寶!

    在回去收拾家當之際,半數梁亥特族人散去,族中積存財貨,羅敦送出從不吝惜,只是珍惜萬分的將這件大氅帶了出來。最後果然贈給了他當做親孫子看待的徐樂。直到今日,徐樂才將這大氅批了出來!

    玄色甲冑,猙獰萬分。白色大氅,在身後飄灑飛舞。徐樂也未曾戴著頭盔放下面甲,只是將頭髮束了起來,戴上一頂銅冠。一時之間,在所有人的眼中,徐樂似乎在散放著耀眼的光芒!

    如此人才,不要說馬邑一郡了,就是整個大隋,也是人中之龍!

    這真的是在邊地一個小小村閭之中,養育出來的人物麼?

    吞龍神駒,驟然長嘶,人立而起。徐樂單手扯動韁繩,吞龍半轉身向著劉武周大旗所在方向,徐樂大聲怒吼,吼聲只在上千雲中男兒頭頂迴蕩!

    「馬邑徐樂,請為前鋒,覆滅突厥青狼!」

    號角之聲,從劉武周大旗所在處響起,就是准了徐樂請戰。以玄甲騎為大軍前鋒出擊!

    徐樂一抖韁繩,率先而出,吞龍疾馳,一時間這白色大氅,在徐樂身後筆直飄飛!

    玄甲騎頓時湧動跟上,不知道是誰,帶頭喊了出來:「我馬邑樂郎君!」

    一面面營旗驟然又高昂的舞動起來,一員員恆安軍將都抬起頭來,吼聲迴蕩:「我馬邑樂郎君!」

    如此人物,都甘心效力於恆安鷹揚府,並竭盡所能,恆安鷹揚府如何會覆滅?

    自家甲騎前頭,尉遲恭看著徐樂背影,低低嘆息一聲:「這樂郎君,真是對得起咱們恆安鷹揚府了…………」

    一句話說完,尉遲恭回頭,又看了一眼劉武周中軍處飄揚的大旗。神色複雜。然後也吼聲如雷。

    「跟著樂郎君殺個痛快!」
V123210 發表於 2018-3-4 11:16
盛唐風華 第三百七十八章南下(八十七)

    雲中男兒此次北進而擊,再沒有尋找什麼隱蔽山路,迂迴而進。而是選擇了最短路徑,直撲突厥執必部所在大營!

    為先鋒的,正是玄甲騎男兒。沿著凍得結實的山道,直撲而前!

    玄甲騎的黑色認旗,高高飄揚,持旗之人,正是韓約。他坐在馬背上就比尋常人高出一頭來,長且笨重的認旗,在他手中,輕若無物,捧在胸前,只是豎得筆直。引領大軍而前!

    徐樂就在認旗之下,白色大氅向後飄動飛舞,哪怕在這冰雪滿途的山道之中,哪怕在數百甲士的簇擁之下,哪怕在這馬上就要塗滿了鮮血的邊地戰場之中,仍飄飄然有若神仙中人。

    主將如此人物,讓每名玄甲騎男兒只是熱血上湧,不管什麼樣的敵人,只想跟著徐樂上前,殺一個痛快。所有人也都知道,徐樂只會沖在他們前面,絕不會落後他們半步!

    山道兩側,不斷有輕騎超越而過,這些輕騎都是恆安兵帶著熟悉地形的鄉兵箭手組成的哨探開路隊伍。今日這些輕騎也顯得分外的剽悍輕捷,連厚重的衣物都丟棄了,人人就是一身皮坎肩,外面再罩一身半甲,呼哨著策馬飛馳而過,全都搶到玄甲騎前面去,為大軍開路。

    這些輕騎坐騎在外已經轉戰日久,鬃毛都未曾修剪,又長又亂,奔馳起來飛舞飄揚,有若天馬。馬上騎士人人都是又黑又瘦,臉上給寒風吹得全是裂口。但人人都是爭先恐後,精神十足,經過徐樂之際,人人馬上轉身行禮。

    全金梁也在其中,他那一隊人馬也領了哨探開路的任務。徐樂玄甲騎馬力甚足,一旦出發就趕到了前面,他拚命催策麾下兒郎,這才追了上來,經過之際,轉頭看見徐樂聲音,就啪的行了一個軍禮,大聲招呼: 「樂郎君,俺們在前面給你開路,有一個突厥輕騎騷擾著玄甲騎弟兄半點,咱們就自己抹了脖子,一定護送著你們直撞到突厥狗大營之前!」

    徐樂轉頭,朝著全金梁點點頭,展顏一笑。

    全金梁也點點頭,仰頭嚎叫一聲,放開嗓門大聲招呼麾下兒郎。

    「今日這天氣,實在爽快!死在此間,還不是一件快事?兒郎們,朝著王仁恭低頭認命,聽這老傢伙號令,就算還留著一條性命喝酒吃飯,有什麼意味?雲中男兒,活著就圖一個稱心快意!」

    他麾下那些兒郎,不管是恆安鷹揚兵還是沿邊軍寨的鄉兵箭手土著,人人大聲呼哨,又笑又鬧。

    「咱們在這兒打了幾十年了,就沒想過躺在榻上老死!」

    「現在能跑能廝殺能喝酒,活得那叫快意。難道等老了躺在床上給兒女嫌棄?入娘的爺爺還不如死在眼前!」

    「要咱們雲中男兒死乾淨不算難,咱們人少嘛!也窮得跟什麼一樣,要糧沒糧,要餉沒餉。可叫咱們低頭卻難!這膝蓋生下來就難打彎!」

    「看看能拼幾條突厥狗性命,反正不能虧!要是還有一條命在,向南再撞到王仁恭面前,爺爺就是死,也濺他一臉血!」

    一群雲中男兒,大聲呼嘯怪叫,就這般向前去了。要為玄甲騎張開輕騎警戒幕,一路掃蕩可能出現的突厥輕騎,護送玄甲騎直薄執必部大營之前,如果到時候還有性命氣力,說不得還要陪著玄甲騎跟著撲向突厥人堅固的營寨,黑壓壓的大陣!

    一支支輕騎小隊,就從徐樂身邊掠過。每一隊人馬,都大聲喊著樂郎君三個字,點頭行禮,接著超越而去。每個人都是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

    徐樂只是望著他們的背影,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的笑意。

    自己拚死而戰,要說是為劉武周,那是虛話。劉武周縱然對自己算是厚待,並多包容。自己也對得起他了。連番血戰,從來在前,在絕望之中,就是自己挺身而前,一舉擊敗了洶湧南下的突厥執必部,打得他們只能困守營寨!

    其間血汗犧牲,難以言表。有多少次,徐樂心中也無把握,只是向前而已。

    而且對劉武周這個人物,徐樂心中,總有一絲警惕。有的時候作態太過,反而只顯出他的心機深沉,更不必說爺爺對劉武周的評價,徐樂始終記在心底。

    為什麼自己還在他的麾下拚死力戰,而且今日還特意請為前鋒,玄甲白氅,鼓動全軍士氣?

    只是為這些雲中男兒而已。這些雲中男兒,和自己一樣,生於斯長於斯,戍守邊疆,拚命血戰。他們不該遭受這樣的待遇!

    這世上有太多不公平的事情,在自己家族身上,就遭遇了不少。

    這些不公平,沒惹到自己,也就罷了。若是自己身在其中,自己說什麼也要將這不公平扭過來,哪管是什麼樣的敵人,他們到底有多強大!

    寒風撲面而來,徐樂的大氅高高飄飛而起,他面容也瘦削了不少,卻越發顯得丰神如玉。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只要徐樂還在陣前,大家的心就莫名安定,就能追隨徐樂直走到天涯海角!

    這些人的目光之中,也少不了小狼女步離的。小狼女今日也披甲上陣,這身甲冑,卻是軍中好手匠人選了上好的鑌鐵札甲,硬生生改小的。還是徐樂發話,步離才老大不情願的披甲上陣。

    步離寸步不離的跟在徐樂身後,一雙眸子,只是關顧在他身上。

    韓小六從後擠上前來,看著他動了,宋寶也拚命擠到前面。

    韓小六大聲開口:「樂郎君,就讓小六為前鋒罷!哥,你也幫咱說句話!」

    宋寶也放開了嗓門:「樂郎君,也該給某一個機會才是,這次看看鐵飛燕的名字,是不是白叫的!」

    韓約捧旗,只是回了一句:「安心聽樂郎君號令就好!」

    徐樂回頭,對著兩人一笑:「都別爭,我當在最前,執旗先入。宋寶二陣,小六三陣。次第而進。不拿下執必賀,不得稍停,可能做到?」

    韓小六不滿的嘟囔一聲:「怎麼又是樂郎君你打頭陣?」

    而宋寶搶在了韓小六前面,一向陰沉的面孔露出笑意,狠狠一抱拳:「末將領命!」

    在韓約嚴厲的目光下,韓小六嘟嘟囔囔的退了回去。

    山道此刻到了盡頭,眼前就是大片雪原。而一直未曾離開的執必部大營,就在雪原之上,並不太遠的地方了。

    徐樂回頭,望向一直藏在身後的步離,笑意溫柔:「可準備好了?」

    步離白皙的小臉,竟然難得的飛起了一絲紅暈,接著就是用力點點頭。難得開口回了一句:「你到哪兒,我便到哪兒。」

    徐樂一笑,揚起馬槊:「那就讓咱們殺個痛快!」
V123210 發表於 2018-3-4 11:16
盛唐風華 第三百七十九章南下(八十八)

    執必部大營靜靜佇立,氣象反而愈發森嚴了起來。這短短時日之內,似乎又有擴建。原來大營,向兩翼伸出了兩個小營寨出來,與主營成為犄角之勢。

    而原來只是潦草的一道壕溝,現在也加闊加深,積雪在壕溝內沿又堆出了一道冰牆,用以掩護寨牆。

    如此防禦形制,已經很像一個樣子,也不知道這些突厥人在冰天雪地裡怎樣找到這麼多木料的。縱然還比不上漢家防禦體系的嚴整齊備,硬攻啃上去也要掉兩顆牙。更不必說恆安鷹揚府也沒有籌備多少攻具,野戰綽綽有餘,硬攻這樣的營寨,著實有些費事。

    不過恆安鷹揚府已經被迫到了絕處,這個時候,面前就是銅牆鐵壁,也只有一頭撞上去了!

    數十輕騎,出現在雪原之上,選擇高處,遠遠瞻望執必部大營。今日天候極好,哪怕相隔數里距離,也能將營寨情形看得頗為清楚。

    帶隊之人,正是跟隨徐樂一起打過仗的全金梁。為輕騎哨探,全金梁連半身罩甲都嫌麻煩,卸了下來馱在馬屁股後面。自己就裹著一身大氅,滿臉亂蓬蓬的鬚髯,瞪著眼睛只是前望。

    他身邊幾名手下,也一副放鬆姿態坐在馬背上,掃視四下,要是有敵騎迎來挑戰。勢大就避,要是只比他們多上一兩倍,這些手下乾脆就迎上去了。連戰連捷之下,只要野戰,現下恆安鷹揚府中人,已經不大瞧得上這些突厥青狼騎了。

    一隊隊哨探輕騎陸續而來,向四下分散而去。還有人馬向著全金梁所在的高處匯聚而來。然後布列在這小丘高低處,自然形成一個屯集兵馬的態勢。

    其中一隊人馬,直上丘頂。這一隊人馬,儘是鄉兵箭手組成,但披甲完善,坐騎也儘是繳獲自突厥青狼騎的上好戰馬。帶隊之人,已然是一個半老頭子,正是壬子寨寨主曹無歲。

    他們這一支鄉兵箭手最早跟隨徐樂而戰,得的繳獲也甚多,全都換了裝備,已經儼然有點鷹揚府內戰兵的模樣。

    全金梁回頭掃了一眼:「老曹,你怎麼也跟上來了?」

    曹無歲亂糟糟的鬍鬚上凝結的儘是冰碴,臉上皺紋顯得越發深了,但精神卻越發的健旺。策馬趕到全金梁身邊站定,捋的一下鬍鬚上的冰碴,笑道:「咱們這支人馬,現下不比尋常,可得劉鷹擊看重!鷹擊還說了,要是咱們願意入鷹揚府,還給某一個隊正乾乾。某隻是在尋思,到底捨不捨下壬子寨這份家業!」

    他又朝後指指:「樂郎君玄甲白氅,為前鋒出擊。一支支人馬紛紛向鷹擊中軍搖旗請令,願選精銳為哨探,給樂郎君開路,鷹擊沒許多少。某隻是想著,第一仗咱們跟著樂郎君打了,這對突厥狗最後一擊,能不出點氣力麼?壯著膽子也向鷹擊搖旗請令,鷹擊真是給老曹顏面,回旗號許了!這還等什麼?揀選了寨子裡面最能打的兒郎,這就跟了上來。見著你在,某就上來,咱們再搭一次夥計!」

    說到劉武周允他請戰,曹無歲滿臉得色。這可是壓了恆安鷹揚府多少悍將一頭!一邊說一邊不住的捋著鬍鬚,得意得差點將自家這一部大鬍子都揪下來了。

    全金梁一笑:「老曹你得了綵頭,回頭可得請酒!」

    恭喜了曹無歲一聲,全金梁就指著眼前執必部大營:「老曹,你如何看?」

    曹無歲定睛打量。

    執必部大營之中,寂然無聲。大營中心的烽燧豎立,上面飄揚著旗號。可以看見烽燧頂上還有寨牆之上,有人影走動監視,卻並不甚多。而執必部大營之中,也有號角聲響起,似乎在調集兵馬。

    曹無歲搖搖頭:「突厥狗怎麼這麼老實?難道真給打寒心了?」

    全金梁也搖頭:「就算吃了大敗仗,士氣不振,怎生連哨騎都沒撒出來?難道執必賀那老狗真失卻了對麾下人馬的掌握?不過這寨子倒是堅固,啃上去得要一副好牙口!」

    這情形是有點不對,正常而言,執必部的哨騎應該遮護到十里開外。現在已經迫近到了執必部大營四五里範圍之內,還沒看見執必部哨騎的影子!

    難道執必部竟然退了?

    上萬青狼騎南下,輔以更多的奴兵。對於執必部來說也是孤注一擲。遭受慘敗之後後退,執必賀的地位,包括整個執必部在突厥人中的地位,全都要搖動,甚或從此覆亡,被其餘突厥大部吞併。

    執必賀最現實的選擇,就是死死釘在此間,等候轉機。畢竟恆安鷹揚府背後也有王仁恭這個大敵,咬牙支撐下去,說不定還有轉機,而一旦撤退,那就是真的再無任何挽回的機會!

    所以恆安鷹揚府這些戰將,都是憋足了勁兒準備對突厥執必部做最後一擊,甚或還有點悲壯。只有擊敗執必部,獲取他們的糧秣牲口,還有喘息之機,可以支撐著恆安鷹揚府再南下與王仁恭一搏,從來沒有想過,執必部會突然放棄一切,退往草原。

    但是現下這個情形,卻又是怎生回事?

    不等全金梁做出最後判斷,突然之間,執必部大營之內,號角聲突然高昂起來。接著兩邊小寨,寨門大開。至少上百突厥青狼騎,持兩面百人隊旗號,已然蜂擁而出!

    而寨牆之上,壕溝後的冰牆之上,也顯露了突厥青狼騎身影,呼號之聲也震天響起。就是一副驟然出擊,要將恆安鷹揚府壓過來的哨騎掃蕩乾淨的架勢!

    而在全金梁身後,也有號角聲響起。這卻是自家軍馬到來,準備進入戰場,和前面哨騎聯絡的信號。

    全金梁回頭望望,就見雪線之後,玄甲騎的認旗,已然飛舞而出!

    全金梁大笑一聲:「執必賀沒走!就是兩個百人隊,咱們迎上去,為樂郎君開路!」

    多少兒郎,大聲領命。全金梁身邊旗手,也在揮舞認旗。各個哨騎小隊,紛紛應旗。

    全金梁朝著曹無歲硬邦邦的點點頭:「老曹,某先上了,你在這裡接應樂郎君!」

    話音方落,全金梁已經狠狠一抽馬鞭,帶著麾下兒郎呼嘯而下。而分佈各處的恆安鷹揚府哨騎小隊,也毫不猶豫的向著湧出的青狼騎迎了上去!

    從空中向下而望,就能見到,十餘道拉出的雪塵,直向執必部大營,直向青狼騎湧出大隊人馬!
V123210 發表於 2018-3-4 11:17
盛唐風華 第三百八十章南下(八十九)

    兩個小營寨,各自撲出了一個百人隊。之前青狼騎連哨騎都沒派出,一副軟弱模樣。但驟然號角響起,這兩個百人隊的出擊之勢,仍然兇猛異常!

    從冰牆後,伸出一塊塊排架,搭在壕溝之上,戰馬洶湧自排架上湧過。蹄聲如雷,讓厚重木料釘起來的排架都在劇烈上下顫動。

    這衝出之勢太猛,有的青狼騎馬失前蹄,就從排架上掉了下來,戰馬長嘶著落入壕溝之中,其餘的青狼騎看都不看一眼!

    這兩個百人隊才越過壕溝,頓時就散了開來,仍然拉出他們最為慣常的鬆散騎兵衝擊陣列,成半月形之勢,向前迎了上來。隊伍一旦拉開,雪塵就如牆一般捲起,還是那一副剽悍敢戰的模樣!

    而從各個方向匯聚而來的恆安鷹揚府哨騎小隊,也拉開了陣列,有意識的在調整接敵速度,和其他小隊配合,爭取能同時抵達接戰的戰場。一名名帶隊小軍將手中的認旗,前傾角度各自不一,而麾下兒郎就看著認旗,調整著速度。就看見一支支小隊拉起的雪塵,漸漸也匯聚成一道完整的雪牆,向著對面的青狼騎迎了過去!

    也只有恆安鷹揚府這些強兵,能做到這種地步,在高速運動過程中,由小隊匯聚成完整戰線,然後投入廝殺之中!

    雖然都見識過了徐樂麾下那些玄甲騎密集牆式衝鋒的威力,但是長久養出來的鬆散陣列接敵的習慣,哪裡是一時半會改得過來的。臨敵之際,恆安鷹揚兵和青狼騎,還是用自己最習慣的陣型,眼看就要碰撞在一起!

    全金梁帶領麾下那一隊人馬,居中衝擊。全金梁左顧右盼,看著匯聚而來的一支支哨騎小隊,滿意的點點頭。接著轉而向前,看看越來越近的青狼騎百人隊。低聲罵了一句:「入娘的,敗仗還沒吃夠?還有勁頭在?就怕你們不出來!」

    全金梁大喝一聲:「旗來!」

    身邊旗手,揚手就將認旗擲了過來,一隊人馬的認旗,就是一桿旗槍的形制,上面飄揚著尺許大小的三角火焰牙旗,一營之中各隊,認旗分為不同顏色。全金梁接過認旗,在手中掂了一下,驟然放平!

    一看到全金梁手中認旗放平,所有恆安鷹揚兵,這個時候都猛然打馬,以最高速度,向前發起衝擊!

    除了全金梁他們這支哨探人馬是恆安甲騎,專職的馬戰之軍外。其餘哨騎,都是從其他營頭選出來的,基本都是步軍營中的。可縱然是步軍營,恆安兵同樣是馬術甚強,每營都有專門的哨騎隊伍。此刻與恆安甲騎一起與青狼騎接戰,同樣絲毫不懼,配合熟練!

    數里距離,轉瞬即過。接著雙方就狠.狠.碰撞在一起,一片人喊馬嘶之聲!雙方甲士,都有連人帶馬翻倒在雪塵之中,各色金屬碰撞之聲迸濺而出。雲中男兒和突厥狼騎,在這雪原之上,又一次以死相拚,這樣的戰鬥,似乎永遠沒有窮盡的時候!

    而在後面,玄甲騎已經出現,徐樂眼前就是這樣一副場景,數百軍馬,裹在雪塵當中,捨死忘生而鬥。

    宋寶又從後面擠到前面來,一副躍躍欲試模樣,只是望向徐樂:「樂郎君,沖上去麼?」

    所謂前鋒,自然起的作用就是掃蕩敵營之外的所有敢於迎戰的人馬,直將他們迫回營寨之內,然後始終保持壓制之態。等待大隊到來,再對營寨發起強攻。如果敵人防禦體系實在太過堅固,說不得還要掩護大軍迫近下寨,然後在準備攻具,一層層的啃開敵人的防禦體系。

    而一般而言,守軍也絕不願意接受被迫入營寨之中的惡劣態勢,那就代表著隨處都需要戒備。而攻方卻可以集中兵力攻其一點。所以總是會不斷的發起反擊,要不就將對手擊破於營寨防禦體系之前,要不就是儘量將攻方趕得遠一些。

    宋寶求戰,正是合情合理。哨騎已經吸引了對手出而接戰,這個時候就該撲上去將敢於迎敵的青狼騎一掃而空!

    所有玄甲騎軍將,也都望向徐樂,每人都緊緊握著手中起著認旗作用的旗槍。行軍隊形相對鬆散,如果要接戰,就要將隊形收攏,擺出已經打得突厥青狼騎喪膽的密集衝擊陣列!

    徐樂目光只是落在遠處,一遍又一遍的掃視著眼前執必部的大營。

    所有一切,似乎都是如常。兩翼兩個百人隊,出而接戰。而寨牆之上,冰牆之上,都出現了突厥人的身影,各色旗號,一樣在營寨上飄揚飛舞。似乎下一刻中軍大營就會打開,再出動更多的青狼騎,加入戰團。

    可徐樂就是覺得不對。

    中間大營此刻只有號角響動,沒有雪塵捲起,現在還不調動人馬,集合列陣以待出擊麼?就是寨牆之上,還有壕溝內冰牆之上,出現的人影也只是三三兩兩,顯得稀疏。如果想依託這些防禦工事而守備,這些兵馬也上來得太慢了!

    一種極為不詳的預感,在一瞬間內就席捲了徐樂全身,只讓自己覺得頭皮發麻。

    徐樂猛然一揚手中馬槊:「繞開戰團,直撲營寨!」

    一眾軍將只是目瞪口呆的看著徐樂,就這樣直撞向營寨,那是將軍馬送進強弓硬弩之中,這可是取死之途!

    但徐樂已經沒有耐心和麾下人馬解釋了,馬槊一撥吞龍耳朵。吞龍陡然間打起精神來,一聲長嘶,一下就直竄了出去!

    步離和韓約兩人,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大隊玄甲騎追隨徐樂身影已經成了習慣,紛紛打馬,疾疾跟上。

    宋寶咬咬牙齒,大喊一聲:「入娘的上啊!」也捲入這向前奔湧的洪流之中。這個時候再遷延不進,就是真的別想在玄甲騎中混下去了!

    大隊玄甲騎並沒有收攏隊形,而是斜斜劃了一個圈子,繞開戰團,直撲向中間大營而去,徐樂馬槊所指,正是執必賀認旗獵獵舞動的那座烽燧!

    吞龍放開四蹄疾馳,溫熱的口沫不住向後飄飛,鐵蹄濺起的冰碴打開徐樂甲冑之上,鏗然有聲。

    戰陣衝擊,從來都是讓徐樂熱血沸騰。似乎徐家宿命,就是在這一次又一次的鐵騎衝擊之中。

    可這一次衝擊,徐樂的一顆心只是在不住的朝下沉。

    突厥執必部不要真的退了!

    如果執必賀真的退了,不說他能不能承擔起這撤退的後果,而是這撤退的時機,如何能把握得那麼精準!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