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盛唐風華 作者:天使奧斯卡 (連載中)

 
V123210 2018-2-18 13:40: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6 97732
V123210 發表於 2018-3-31 17:50
第四百一十一章南下(一百二十)

    劉武周的語聲,猶自在營地之中迴蕩,在每個人的頭頂轟響。

    苑君瑋已然搶出,面向大隊人馬,摘下馬槊,單手而持平舉,指向諸人。紅著眼睛咬牙切齒的道:「誰走誰留?」

    這馬槊最先指向全金梁這邊,全金梁嘿了一聲,大吼道:「苑四,某跟著你拚命那麼久了。你說說某是走是留!」

    苑君瑋笑了一聲:「算你還是某兄弟!」

    再下一刻,苑君瑋馬槊已經指向徐樂,徐樂也一臉無辜的看著他。苑君瑋一頓之下,馬槊轉向徐樂旁邊不遠處的曹無歲,大聲詢問:「曹寨主,你是走是留?」

    曹無歲花白鬍鬚顫抖,苦澀一笑:「苑四郎,你們恆安鷹揚府不被王郡公待見。好歹還算是王郡公看重的人物,也還吃著朝廷的糧餉,打仗立了功還有賞賜。可是咱們呢?」

    他回頭掃了一眼那些灰頭土臉,衣衫襤褸的鄉兵箭手:「咱們又算什麼?突厥人打來,咱們死生,不在善陽城大人物的眼中。只要能稍稍拖住突厥人南下步伐,就算沒白免咱們每年的租庸了。是,咱們是少交點租庸。可都是荒僻所在,一年產不了幾鬥糧食的地方。還要日日夜夜擔驚受怕,生怕突厥人突然而來,打破寨子,將咱們男人殺了,女人擄走!咱們要是被圍,可不指望有一兵一卒來救咱們。咱們落生在這個地方,死生都靠著自己掙扎!」

    數百上千鄉兵箭手,神色黯然。垂首不語。他們這些頂在漢胡交界第一線的土著,比之恆安鷹揚兵都遠遠不如。若說恆安鷹揚兵幾千人馬,只是大人物眼中的一些數字而已。那他們這些鄉兵箭手,在大人物眼中,就是從來不存在!

    曹無歲語聲蒼涼:「這麼多年來,在被突厥人包圍之際,揮兵來解救咱們的。也就見過劉鷹擊一人而已,也就現下這支恆安鷹揚兵而已。這支恆安鷹揚兵垮了,我不信王仁恭還有心思繼續抵禦突厥,他就想帶著馬邑男兒,南向為他拚命去!將來突厥人再來,我們也就剩下一個死字,橫豎都是死,為什麼不跟著劉鷹擊拼這一把?只要不死,咱們也入主善陽去,咱們也過幾天好日子去,咱們也當幾日馬邑之主!馬邑郡交給劉鷹擊,等突厥人還敢南下,咱們就可以毫無顧忌的好生跟這些突厥狗拼上一場!」

    曹無歲摘下頭頂皮帽,露出的頭髮稀稀拉拉,挽成的發髻還不如小孩子的拳頭大,已經近乎全白。

    「邊地男兒,活到三十就算長命。某今年四十有七,早已夠本。也不想再忍氣吞聲了,就決定跟著劉鷹擊拼這一把!其餘人等,某也不好替他們決斷,就由得你們自選罷。」

    說完之後,曹無歲又緩緩的戴上了皮帽,朝著劉武周點點頭:「劉鷹擊,算曹某一個。」

    劉武周沉沉的點了點頭。

    數百上千鄉兵箭手一時沉默,終有一人,奮力擠了出來。竟然是今日帶頭鬧出這件事情的焦牛兒。

    他衣襟就沒合上過,只露出黑毛叢生的胸膛,這個時候凍得都有點發紫了。焦牛兒卻渾若不覺,又激動得冬冬的直拍自己胸膛。

    「入娘的,誰有一點法子卻還想逃命,天打五雷轟!來世變豬變狗,一百輩子都做不了人!劉鷹擊早點說這些話,某何苦行這麼丟人的事情?咱們跟著劉鷹擊,要麼死,要麼也奉劉鷹擊為馬邑郡公,咱們也到善陽享福去!」

    一名名寨主,這個時候都朝前面擠,吼聲接二連三的響起:「要麼死,要麼進善陽!」

    在這些寨主的帶領下,鄉兵箭手也都激動了起來。

    邊地男兒,死生看得極輕。這種苦寒兇險之地,日日在死生線上掙扎,從來不怕拚命。只要有人能夠率領!

    劉武周終於出現,決定挺身一搏。雖然成功幾率,可以說渺茫到了一定程度。但比之回去等著突厥人殺上門來,一個個寨子終將被打破,還需要多做什麼考慮麼?

    鄉兵箭手吼聲如雷:「入善陽,入善陽!」

    在這樣的呼喊聲中,恆安鷹揚兵仍然謹守著他們的紀律約束,衣甲嚴整,一聲不吭。

    苑君瑋紅著眼睛將馬槊轉向更多恆安鷹揚兵軍將士卒,一名步軍營將上前,哈哈一笑:「苑四,阿爺陪著鷹擊在高麗拚命的時候,你還在吃奶呢。你這桿傢伙拿開些,別在阿爺眼前晃蕩。」

    他朝著劉武週一抱拳:「鷹擊,你早該出來了。兒郎們熬到現在,不也就等鷹擊你發一句話?咱們這些老弟兄,都是好漢子。就是新投效的弟兄,也沒有孬種!更不用說,還有樂郎君這般天人一樣的人物了!現下你既然決定要南下,咱們跟隨就是了,還何苦多說什麼,還讓苑四一個個來問?」

    這營將回首,大聲下令:「舉兵!」

    他麾下兒郎,在聞聽騷亂起時,都是全副武裝而出,準備彈壓。人人長矛短兵俱全。頓時一排排長矛,仰天舉起。

    看到這一營動作,其餘恆安鷹揚兵也俱都舉起了兵刃。徐樂回頭掃視玄甲騎一眼,也舉起了手中馬槊。而玄甲騎上下,也俱都舉起了兵刃!

    那營將拖長聲音,大聲下令:「行禮!」

    多少兵刃,向著劉武周方向垂下,就是代表著數千恆安鷹揚兵,決定跟著劉武周拼這一場!

    劉武周也激動得滿臉通紅,一提韁繩,就要上前去說些什麼。但那營將又是長聲下令:「舉兵!」

    恆安鷹揚兵又再度舉起兵刃,那營將卻轉向徐樂所在方向,大聲下令:「行禮!」

    兵刃如林,朝著徐樂所在垂下!

    那營將大聲道:「樂郎君,若不是你,咱們沒這麼快擊破突厥。這生死關頭,又是你第一個站出來,喊出殺了王仁恭!數千將死之人,難得向人行禮,除了鷹擊,就是樂郎君你,能當得將死之人一禮!」

    徐樂筆直的坐在馬背上,肅然拱手。

    苑君瑋立馬場中,神色掙扎,不知道該不該加入其中。劉武周則和苑君璋對望一眼,轉瞬之間就寧定下來。

    等著眾人對徐樂行禮完畢,劉武周才大聲笑道:「樂郎君,下一步如何?」

    徐樂舉槊南指,長聲下令:「南下!」

    數千雲中男兒,吼聲驚天動地響起。

    「南下!」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 18:02
盛唐風華 第四百一十二章殺王(一)

    「天氣終於漸漸有點暖和起來了啊…………」

    徐樂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這一句話說出,在徐樂身邊始終緊緊跟著的步離就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旁邊還跟隨的幾人,不管是韓小六還是宋寶,或者是陳鳳坡仲鐵臂他們。都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看著徐樂。

    大隊人馬,從北面退下來,除了留兵數百以監視突厥人動向之外,就是來到雲中城左近紮下,準備將雲中城的老營人馬也接出來。

    王仁恭不是傻瓜,只以數千精銳湊上去說是投降,任誰看都是一副準備破釜沉舟拚命的樣子。只有將老營眷屬老弱全都帶上,舉府庫圖冊,解甲而來,這才是真正準備投降的樣子。

    劉武周和苑君璋自己趕往雲中城,帶著雲中城留守人馬,眷屬老弱,全部能帶上的家當,出而與徐樂他們會合,再舉而向南,行此最後一策。

    糧秣無多,時間緊迫。大隊人馬退下來也就三四天時間,而劉武周兩天內就要將雲中城的人馬家當都帶過來。大家再向南而去,直抵王仁恭面前。

    今日就是約定會合時間,一眾人馬,都已經到約定地方等候。

    雲中城位於群山之間的盆地當中,到處都是風口,寒風只是在這盆地當中到處橫衝直撞。雖然已經開春,但仍然是滴水成冰的氣候。大家肚子裡面又沒多少油水,人馬都凍得瑟瑟發抖。

    可徐樂穿得還頗為單薄,一副感慨天候暖和的樣子,讓凍得鼻涕長流的諸人,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只有從小在雪窩子里長大的小狼女步離,才附和徐樂的話語。

    徐樂看了一眼身周諸人,笑了一下:「別和我比,爺爺從小就磨煉我,大冬天的就把我丟在停兵山,就是一件薄襖,一日夜後才來接我。凍得受寒,就用藥水擦洗,再灌熱湯,也不知道用了什麼藥草,喝下去寒氣就退了。如此往復,幾個冬天下來,就比別人熬得一些寒了。」

    韓小六吸了下鼻涕,一臉羨慕:「我哥呢?也一起麼?」

    徐樂努努嘴示意大家去看。

    戰時之際,韓約跟在徐樂身邊寸步不離。而平時之際,這迎劉武周的大隊當中,卻只是縮在人群當中,只巴不得沒人注意到他。眾人回頭在人群中找到彎腰曲背的他,果然韓約穿得比徐樂還要單薄一些!

    步離看著韓約讚賞的點點頭,在這小狼女看來。這個天氣怕冷的都是慫包,這個天氣也只有徐樂韓約兩人,才算得是條漢子。一個個凍得縮頭縮腦的,像個什麼樣子!

    宋寶一副感慨的語氣:「徐老太公到底是何等樣人物啊………末將真是當年見識少,沒有去徐家閭多請教親近一下,不然末將也當得多長進幾分……」

    韓小六嘿的一聲:「你當日到徐家閭來,可是大搖大擺的模樣,徐家閭哪個人放在你眼底!」

    宋寶倒是坦然自若:「所以是末將瞎了眼睛,無緣拜見老太公,當真可惜!」

    不僅宋寶感慨,就連陳鳳坡仲鐵臂他們也是感慨萬千:「老太公到底是何等樣人物,才教養得出樂郎君來,無緣受教,的確是末將等沒有福分! 」

    徐樂淡淡一笑,只是不接這話茬。

    徐樂不開口,諸人也不好再問下去了。但是每個人心底,都是好奇萬分。這位隱藏在馬邑郡中多年的徐老太公,到底是什麼出身?若說鄉野之中就能出現此等人物,大家都是絕不相信。這徐老太公必然有極深厚的背景,卻不知道為了什麼,藏身馬邑。這徐老太公的背景,不知道還用不用得上,將來樂郎君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助力靠山?

    但是徐樂不說,大家也只能將這悶葫蘆藏在心底。

    可徐樂不是不想說,而是徐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身世,而自己爺爺,又經歷了什麼啊…………

    徐樂只是策馬而立,望著眼前茫茫還未曾化凍的雪原,望著這一片荒僻的土地。

    當爺爺抱著還在襁褓中的自己,來到這片土地,看到的也正是這副景象罷?

    然後十八年來,等著自己慢慢長大。爺爺到底是期待自己安然的終老此間,還是用他教導給自己的一身本事,追尋身世之秘,找到當年仇人,血此仇恨?

    可爺爺,終究是埋在這片土地上,再也不能告訴自己答案了。

    而自己如果能從此南下決死一擊當中活下來,也終究會離開這片土地。

    等待自己的,是這個激盪的時代,是更廣闊的天地。

    當然,首先是要殺了王仁恭!

    徐樂驟然沉默下來,身周玄甲騎人馬也都安靜了下來。隊伍當中,還有恆安鷹揚府的軍將,還有跟隨南下的緣邊軍寨寨主,每個人都看著徐樂身影。

    現下徐樂,也隱隱成了恆安鷹揚府的支柱之一,風頭還壓過了這段時間詭異沉默的尉遲恭。只要看到徐樂並不算是多麼壯健的身形挺立在前,不管前路如何叵測,現下如何窘迫,都覺得多少有些希望。

    劉武周和苑君璋是根基依託的話,這樂郎君就是最鋒銳的矛尖,總能帶著大家殺出一條血路!

    數十上百騎,在面向雲中城的一處丘陵之上,靜默的不知道等候了多久。

    突然吞龍耳朵一動,驟然嘶鳴一聲。

    徐樂也精神一振,回頭對著大家笑道:「來了!」

    雪原之上,先是出現了一些旗號。然後就是一道黑線顯現,越來越近之後,就能看清,是大隊人馬。

    在前歩騎混雜,正是恆安鷹揚府留守雲中城的軍馬。而在他們後面,就是近乎無窮無盡,在雪原上蹣跚而進的雲中百姓!

    雲中城空城而出,軍民混雜,南下直向王仁恭所在。做最後一決!

    如此天候,如此乏糧。這數萬軍民南下,途中不知道要受多少摧磨,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將會填於溝壑。

    從去歲冬日開始,王仁恭的一系列舉動,在馬邑郡中,已然釀成大劫,不知道多少人丟了性命。就連徐家閭,也被燒成了一片白地。

    動亂已經在大隋的每個角落,都已經蔓延開來。更為慘酷的景象,也只在未來不遠處,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平息。

    這世道,到底是怎麼了?

    徐樂看著斜插在鞍側的馬槊,槊鋒已然隱隱有一層血光。自徐家閭出來之後,連場血戰,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條敵人性命,折於這馬槊之下。

    殺了王仁恭,就能平息了這馬邑郡的劫難了罷?

    而這天下,又要殺了誰,才能終結這場大劫?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 18:03
第四百一十三章殺王(二)

    谷口之上,軍寨竦然而立。

    比之恆安鷹揚府轄下緣邊軍寨的簡陋破敗,有馬邑富庶之地,還有太原王家財富支撐的馬邑鷹揚府轄下軍寨,卻是另外一番氣象。

    軍寨基礎,都是條石堆砌,上面堆積夯土,是幾丈高的鬆土硬生生夯成一丈高矮,四尺寬闊,在冬天再一上凍,堅若鐵石也差不多了。

    在這處制高點,卡住恆安兵南下通路的軍寨主寨方圓大約有六十丈左右,足可屯兵一營,並建立起了烽燧,以為主將居所和最後抵抗的憑藉。烽燧純用條石所建造,裡面又可容兵一隊以上,密密麻麻開著箭口,還能看見伸出來的弩機,主將居此,哪怕軍寨盡破,敵人也難得打入!

    主寨之外,又是梅花狀散步的小軍寨拱衛。每個小軍寨都可以容一旅守軍,寨中也能屯三月之糧和足夠的守具。其中一個小寨還是馬寨,裡面有馬廄,並開了好幾處門,以為不同馬軍出口,可用來反衝擊敵軍。

    主寨和小寨之間距離,弓弩可以相接,互相援護。寨子之間,挖掘出一圈又一圈的壕溝,密密麻麻布列的都是鹿砦。

    只要有堅強軍隊守備,在這個時代,如此軍寨,幾乎就是不可能被攻破的。除非敵軍重圍,一直圍到這個軍寨糧盡!

    此刻主寨之中,滿滿都是甲士。戒備森嚴,且儘是王仁恭中軍親衛。肅立在軍寨四下,盔明甲亮,如一尊尊鐵塔也似。

    王仁恭正帶著中軍軍將,還有親信幕僚,登臨上烽燧最高處,按著垛口,極目四顧。

    雲中以南群山巍峨,白雪覆蓋,如一簇簇白色的海浪,盡湧到眼前。幾條道路依稀辨,在山間穿行,指向馬邑郡腹地。

    沿著這些道路,在險要處,俱都有軍寨矗立,死死控扼住這南下通路。

    若恆安鷹揚兵南下,處處皆是險關,處處皆是阻礙。如果硬攻拔下每個軍寨,只怕還沒打下一半,恆安鷹揚兵就自家餓垮消磨乾淨了。

    而恆安鷹揚兵若是不理這些軍寨,直撲善陽。這些軍寨守軍又會從後抄擊,而善陽左近,富庶的桑乾河谷早已堅壁清野。那恆安鷹揚兵不等看到善陽城,在桑乾河谷中,只怕就要全軍覆沒!

    原來大隋在馬邑郡的防禦體系,向來是在與草原臨近的邊地。這些地方就算有些防禦體系,也只是用來傳遞信息的烽燧驛遞而已。

    但王仁恭自從決定對付劉武周以來,因為恆安鷹揚兵的精強無敵,所以花費了大氣力營建這一套防禦體系。付出的代價就是馬邑疲敝,而王家各地的運來的財富也大量消耗在這營建過程之中。而王仁恭也一直沒有和劉武周破臉,就是等待這一系列防禦體系徹底建成。

    而現下,王仁恭就站在這烽燧頂部,看著這星羅棋布的軍寨,就如一條條絞索,套在恆安鷹揚兵,套在劉武周的頸項之上,讓他們再也無從掙扎得脫!

    雖然王仁恭一向覺得喜怒形於色不是他這等地位人該做的事情,但這個時候,仍然忍不住用手重重拍著烽燧垛口的麻石,臉上笑意之分明,怎生也遮掩不住。

    在王仁恭身邊,王仲通裹著厚厚的皮裘,戴著風帽,仍然凍得臉色鐵青,一副生不如死還要強撐著的絕望表情。站在王仲通身邊的就是王則和李世民,然後才是中軍的那些將佐。如此安排,就是將李世民視為他的子侄輩看待了。

    王仁恭突然揚聲:「守將何在?」

    守將是一名營將,雖然兜鍪上戴著代表郎將的黑纓,但此刻任官,都是各地諸侯自己私相授受了,和劉武周這個正牌大隋郎將不可同日而語。他一直繃緊精神在旁邊等候,聽到王仁恭召喚,立即搶步上前,平胸就是一個軍禮:「末將在!」

    王仁恭笑道:「任官多久?」

    這營將一臉惶恐,趕緊報上履歷:「末將王彬,開皇二十二年從軍,從馬邑鷹揚府長徵健兒,歷火長,隊正,旅帥,再為中壘第七營營將。郡公入主馬邑,蒙郡公恩典,大業十一年加郎將,大業十二年領守邊軍寨都守捉之任。」

    一聽履歷,王仁恭就心中有數。中壘第七營,那是排得相當後面的番號了。正是王仁恭到來之後大舉擴軍,冒出來的營頭。而這王彬自報履歷,也沒有出征經歷,看來是熬資歷上來的。不過在此間為都守捉,協助趕建出如此防禦體系,還打理得頗為有條理。也算是盡職盡責了。

    王仁恭笑著擺手:「營將屈才了,此次事畢,當領一翼!某當向江都天子上表,保汝十二衛將軍號!」

    天子遠在江都,所謂上表,其實就是自家沐猴衣冠,從此就有十二衛將軍號了。大隋營將足有數千,但十二衛將軍,只有三百餘位。名義上就已然是大隋帝國的高階軍將!

    縱然現在名爵漸漸有氾濫之勢,可這也代表著他從此就躋身王仁恭身邊心腹信重之士行列!

    王彬歡喜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王則在旁呵斥:「還不謝過郡公?」

    王彬腿一軟,竟然就跪了下來,沒口子謝恩。王仁恭竟然笑著親手將他扶了起來,溫言道:「軍中虎賁之士,這膝蓋怎麼就能輕易軟下來?下次絕不可這樣了。」

    王彬福至心靈:「郡公為馬邑長城,百姓生佛,將來更要庇護天下,末將拜下,發乎至誠!」

    王仲通在側,哈哈大笑。王仁恭也忍不住莞爾:「退下去罷,別在這站規矩了,還是去巡守各個軍寨,出一點岔子,你這十二衛將軍號,未必就穩穩到手!」

    王彬又行了一個軍禮,一路小跑退下,差點就快飛了起來。

    王仁恭搖頭失笑少頃,轉向一直在旁神色嚴肅的李世民:「李二郎,你如何看?」

    李世民肅然拱手抱拳:「此間形式,固若金湯。侄兒為世伯賀!」

    王仁恭點點頭,朝向北面,伸手點了點遠處:「只待劉武周來!這劉武周素來桀驁,不領郡中號令,還有與突厥暗中勾結之勢。某身為一郡之守,終容不得他了。為大隋邊地平安計,某就在此,等著與劉武週一決!縱然身死此間,某也算是對得起大隋了!」

    一眾子侄,軍將幕僚,俱都拱手,深深行禮下去。

    李世民也在其間,將自己已然有些鐵青的臉色,深深藏了起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4-3 17:57
第四百一十四章殺王(三)

    王仁恭對軍寨的巡視,竟然持續了很久,直到暮色降臨,方才罷休。

    這位近些時日一直安居在善陽,自奉甚為豪奢,都難得出小樓一步的老人。一下就展現出了曾為大隋名將,統萬軍而爭勝疆場的風采。

    但為大軍統帥,就要熬得苦,精力健旺過於常人。王仁恭今天在寒風之中,上山下嶺,巡視了四處軍寨,足足往返了四十多里路,這才回到自家大營所在。

    此處正對山間通路的河谷地沒有什麼可以安頓大營的城池。原因無他,險要之地,放不下一座可以容納足夠人口的城池。只能布列軍寨烽燧。向南數十里,倒是還有如武義等小城。王仁恭也沒有縮到後方去指揮防禦,而是也頂到了前面。

    烽燧軍寨居於山上,寒風甚大,狹小的空間陰濕,也放不下王仁恭龐大的中軍隊伍,乾脆王仁恭就將自家中軍大營放在了山下平地處,背林靠水,以山蔽風,比之軍寨之內,舒適了不知道多少。

    中軍大營佔地足有二里方圓。外間是豎起的寨牆,挖出的壕溝,密佈的鹿砦,拱衛的小營,防禦體系一應俱全。

    寨牆之內,佈置的就是中軍五營,成梅花狀拱衛。近兩千精銳甲士守衛。

    而這一片的軍寨防禦體系中塞滿的是馬邑鷹揚府中壘射聲等軍九個營的人馬,連同徵發的鄉兵箭手,各色輔兵,足足六千餘人,其中精銳戰兵接近三千。

    而馬邑越騎則是在王仁恭中軍左近數里外另設馬軍大營,馬邑越騎此次也出征近千騎。

    王仁恭此次,就是以足足六千戰兵,憑藉防禦體系死守。以最充足的儲備,最堅固的防禦體系,準備將不足四千飢疲的恆安鷹揚兵死死堵住,直到他們自己崩潰!

    中軍大營近兩千甲士拱衛在內,更裡一層,又築起一道木柵寨牆,守衛之人,儘是王家的錦衣家將,內著甲冑,外披錦袍,俱都是虎賁之士。

    在外間甲士面前,這些錦衣家將,向來是鼻孔朝天。

    但對著最內一層中的各色人等,這些錦衣家將就變了臉色,說話之間,恭謹萬分,不時還會抱拳打躬,禮數週全到了極處。

    最內一層,就是貼身伺候王仁恭的各色人等。

    在內寨正中,用錦緞設起了圍帳。白日站在高處遠望此間,數十丈方圓的錦緞圍帳,光華燦爛,耀眼生光!

    圍帳之內,就是牛皮大帳。連綿成院落模樣,外院內廳廂房,一應俱全。這些牛皮大帳,不僅避風防水,更經熏香熏過,一點難聞的味道也無。大帳之內,鋪設了地板,地板之上,再置絨毯。王仁恭居所大帳之內,絨毯更是遠從大食而來,毛長可以沒脛。雖然置身於苦寒之地,但是在這樣的大帳之中,簡直溫暖如春!

    在這錦緞圍帳之中,足有一百多人的隊伍伺候著王仁恭一人。行軍打仗,王仁恭是絕不會帶女子的,他向來在美色上頭也是很淡。這一百餘人,俱都是太原王家的家生奴才,至少為王家執役三代以上。隨王仁恭出征的,也都是挑選出來的精壯漢子。

    這百餘名貼身家生子,在最為關鍵時刻,也是都能披甲上陣,或者為家主做最後一搏,或者保住家主,脫離死地,哪怕他們全部喪失性命,也在所不惜!

    但現在外間有馬邑精卒,有養著的數百家將拱衛。這些家生子,就安然的做著各種伺候人的活計。每日王仁恭的飲食,洗漱,王仁恭帶上陣的七匹寶馬良駒的照料,各處帳幕的打掃整治…………每日裡也是忙得不可開交。

    這就是世家氣象。

    而王仁恭從來也不以豪奢出名,這已經算是刻意簡省了!

    暮色之中,王仁恭一行人回返而來。中軍大營早已敞開門戶,放下吊橋,一營兵馬出而拱衛迎接。而家將和家生子,則是從內帳一直擺隊迎到寨門口。

    軍士平胸而行軍禮,王家之人則是半跪行禮,只是回營,這氣派就是等閒人難以想像。

    王仁恭臉上多少有了點疲憊之色,但精神頭還是很好。跟隨迎接的人直入內帳而去之後,就笑著對身邊的幕僚佐吏,家中子侄招呼:「今日跟著老夫算是吃了辛苦了,此刻老夫下處已經設宴,大家盡歡便是。除了不能用酒,其他也不差似善陽太多。不過醜話可說在前頭,這裡畢竟是軍前,供應糧秣輜重上來,大是費事。這日日要請你們,老夫可是請不起!」

    一眾也疲累萬分的幕僚佐吏,紛紛大笑起來,朝著王仁恭拱手:「說不得就要叨擾郡公!」

    王仁恭目視李世民,看著李世民垂著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笑了一聲:「李二郎,想些什麼?你們李家都是好酒量,是不是老夫今日不供酒,就有些打不起精神來?」

    李世民一震抬頭,笑道:「伯父說哪裡話來,軍前用酒,不用伯父了,家父知道,只怕也會打死小侄的。只是小侄的人馬在旁紮營,也是初來乍到,人地不熟,小侄總是放心不下,今日伯父賜宴,小侄就告罪不領了。回去監看一下軍中。」

    王仁恭哈哈大笑,點著自家子侄,包括王仲通王則他們:「看看李家家風!都學著一點!帶兵之道,就如煉丹孵卵,一刻都鬆懈不得!」

    李世民謙虛垂首,不置一詞。

    王仁恭笑著擺手:「二郎你去!」

    李世民一拱手,打馬轉身而去。

    王仲通湊到王仁恭身邊,輕聲道:「這李家二郎倒是小心得很。」

    王仁恭冷笑一聲,也以王仲通才能聽見的聲音道:「小心還會孤軍而入善陽?還隨某北上此間?小郎君立功心切,倒是敢冒險得很。李家兄弟相爭,倒是給了老夫機會!」

    他看著王仲通:「你也別入營了,此間局勢,你隨父而來,盡皆知曉。現下就回去,穩守善陽。等為父將劉武周和李二郎的頭顱帶回來。到時候就挑著李二郎的頭顱,去將平陽拿回來,再以一郡之軍,直擊晉陽!」
V123210 發表於 2018-4-4 17:59
第四百一十五章殺王(四)

    李家五百兵馬,獨立一營,和馬邑越騎的騎軍大營相望,在側翼拱衛著王仁恭的主營。

    這五百兵馬,就是由六軍鷹揚府精銳和李世民帶來的家將組成。客軍於此,李家五百軍馬行事低調,早早就飲馬造反完畢,營地入夜之前就安靜下來。連邏騎都沒派出幾騎,只是一副閉營安心歇宿的模樣。

    李世民帶著幾騎自王仁恭那裡回返,只是在夜色中撞見了馬邑越騎的巡邏隊伍。這些衣甲鮮明的馬邑精銳,舉著火把照亮認出了李世民之後,都只是在馬上點頭行禮,然後就揚長而去。

    營門之處,安安靜靜。營門半啟,長孫無忌馬上身形被營門口的火光照亮,只是在翹首等候李世民的歸來。遠遠看到李世民身形出現,長孫無忌長長的鬆了一口氣,趕緊迎了上去。

    兩人撞上,看到李世民有些難看的臉色,長孫無忌輕聲問道:「何事?」

    縱然身邊都是自家心腹,李世民仍然不願意在營外說話。只是朝長孫無忌示意一下,打馬而入。

    在李世民一行人入營之後,早已守候在營門兩側的甲士,就忙不迭的將營門關上。

    入營之後,才能看出河東軍營地的外緊內松景象。寨牆之上,只有數名零星值守之人。但是在寨牆之下,建著巡鋪。整整一旅河東軍,都披著甲冑,在巡鋪內值守。一旦有警,這百名甲士立刻就能上寨牆而戰!

    而李家家將,足有半數,也都披甲持戈,坐騎都鞍韉齊全,也在值守警戒。這是營中用以出擊的力量,緊要關頭,也能護著李世民從此間直衝出去!

    身在不測之地,這些甲士戒備森嚴,神情都略有緊張。只怕就算是在帳幕中休息的人馬,夜間也不見得睡得踏實。

    營中燃動的火把並不甚多,讓這營地內也顯得頗為昏暗,一個個值守的身影影影綽綽,布列各處,看到李世民和長孫無忌回返,人人都抱拳躬身行禮,卻不做一聲。如此安靜,反倒讓這營地中的氣氛顯得越發的緊繃。

    李世民一直回返到自家中軍營帳之內。也不卸甲,就在胡床上坐下,這個時候,才深長的嘆了一口氣。

    李世民的中軍營帳,比起王仁恭來,就算是簡陋到了極處了。但家將們還是在帳幕內鋪了地板,隔絕潮氣。一應陳設,都是在善陽城中尋來的,比之晉陽城中自己家裡,那是簡陋到了極處了。

    現下在几案之上,放著晚膳。比之軍士們的乾肉湯加炊餅,加了點醬醢之類的佐餐之物,還有一道燙菘菜。這個時候放在几案上,已經沒了熱氣。

    長孫無忌揮揮手,跟隨李世民入內的家將們全都躬身退了出去。長孫無忌這才問道:「如何?」

    李世民搖搖頭:「王仁恭不愧老將,既然決定和劉武周動手,就是一切都已經準備齊全了。前面和劉武周無論如何也不破臉,後來又用突厥兵馬南下拖住劉武周。自家花了大本錢,將堵住劉武周的防線完善,幾是固若金湯!擺明了就是穩守耗盡劉武周銳氣之局,堂堂正正,絕無花俏,無機可趁!」

    長孫無忌皺眉:「馬邑兵呢?恆安兵能戰世所聞名,說不定還有機會?」

    李世民搖搖頭:「恆安兵有多能戰,某未曾親見。但是這些馬邑兵,也絕不是好惹的。多是剽悍輕捷的漢子,軍將也約束得住。山間駐守,只要有糧食吃,沒人有以為苦的模樣。比之內地鷹揚府的那些太爺,不知道強到哪裡去了。如此軍馬憑險而守,某不信恆安兵是天兵天將,可以啃開這條防線!」

    長孫無忌默然,最後也長嘆了一口氣:「咱們來得還是 浪了。」

    李世民看著長孫無忌,並不吭聲。

    長蘇無忌搶前一步,急切道:「咱們快點回返平陽罷!此刻恆安兵未至,大局尚在未可知間。王仁恭縱然有什麼盤算,也不敢對我等下手。現在還走得掉!穩守平陽,還是大功一件!」

    李世民神色凝重,久久不語。

    長孫無忌看著李世民,語聲懇切:「二郎!」

    李世民搖搖頭:「長孫,某認了此來是有些欠考慮了…………可既然來了。只有硬著頭皮撐到底。這樣輕易犯險,又輕易認輸回返。縱然保全一條性命,父親又怎樣看某,兄長又怎樣看某?天下俊傑,又怎樣看某?」

    帳幕點起的燈火之下,李世民面孔線條剛硬,如刀砍斧刻一般。堅韌之狀,展露無遺。

    「長孫,某就不信,馬邑兩家最後一決,就真的無機可趁!而恆安兵死戰突厥,王仁恭卻這般待之,天下的道理,不該是這樣!最後讓王仁恭這等人物能勝出,某也不服氣!」

    長孫無忌看著李世民,幾句話堵在喉嚨處,差點就衝了出來。

    這天下的道理,從來都是這樣啊。

    最後總是世家之人勝利,這也是幾百年來不易之理啊…………

    就算二郎你,不也是世家身份麼?只是在世家之內爭鬥,你二郎弱了建成一籌而已。二郎你最大的憑籍,不也是世家?

    但這些話語在喉間滾動之後,最後還是被嚥了下去。

    二郎願意一直闖下去,跟在身後便是。男兒大丈夫既然已經做出抉擇,還有什麼好說的?

    長孫無忌拱手行禮,只是叮囑一聲:「今日跟著王仁恭走了這麼久,又匆匆而返,想是沒有用飯,快些進些膳食便是,某去巡營一番,看看關防。其他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便是。」

    交代過後,長孫無忌轉身便走。李世民又叫了一聲:「長孫!」

    長孫無忌回首:「何事?」

    李世民笑笑:「多謝。」

    對這種話長孫無忌都懶得搭理,擺擺手就走出營幕而去。

    長孫無忌但去,營幕之中變得加倍安靜起來。不知道帳幕之中哪裡有點漏風,吹得燭火搖曳不定。

    李世民仍然沒有動那些膳食一口,只是怔怔的望著搖動的燭火。

    這劉武周,現下到底在做些什麼?你也是一時雄豪,總不甘心這般就死。你現下到底在做些什麼!
V123210 發表於 2018-4-5 12:38
第四百一十六章 殺王(五)

    雪原之上,密密麻麻,俱皆是人頭湧動。

    大隊百姓,扶老攜幼,向南而行。這些百姓都是雲中之人,本來依附雲中城度冬。當雲中城糧秣將絕之際,為了生存計,只能隨著劉武周南下請降。

    雲中之人,從來生長在最惡劣的環境之中,哪怕百姓,也堅韌過於常人。突厥入侵,則堅壁清野,隨軍轉運,跟隨而戰。冬日依附雲中城熬冬,縱然居於地窩子,計口授糧不過半飽。但每日還能樂呵呵的不以為意。

    但是現下,這些百姓卻沉默寡言,只是蹣跚向南而行。大隊人潮之中,只能聽見偶爾傳來的孩童哭鬧之聲。

    雲中之人,環境酷烈,生死無常。但自有一份驕傲在。突厥在側,歲歲侵擾。但仍然死死守著祖宗之地,一次次的將突厥人堵回去。而雲中男兒組成的恆安鷹揚府也是天下最為精銳之師。

    但是這份驕傲,卻隨著劉武週一聲舉城皆降,而被打得粉碎!

    縱然只是百姓,也仍覺得屈辱萬分。

    可是又有什麼法子呢?再強的敵人,也可以持刃而上,拚個你死我活。可沒有糧食,天大本事的好漢子,也只有瞪著眼睛餓死。看著滿臉菜色的婆娘娃娃,也只有垂下一直以來高昂著的頭顱!

    在這大隊百姓周圍,是恆安鷹揚兵衛護。這些戰士,也都沉默而行。或者馬上,或者步下,遮護著這大隊百姓的前後左右。輜重車隊也夾雜在百姓隊伍當中,車上裝載著僅剩的一點糧秣,但已經掉膘嚴重的瘦馬,都已經顯得不堪重負。

    每到大隊停頓下來的時候,荒原或者山路之上,就簡單壘砌起一個個灶台,百姓們去拾揀枯枝,然後開始造反,不論是恆安鷹揚兵還是百姓,人人口糧都差不多。

    原來在雲中城內外,軍民分野就算是有限,卻還是有的。雲中之地民風剽悍,衝突也不在少處。但是現下,這些隔閡幾乎全無,大家都是在這雪地中艱難南行,互相照料,直到走到王仁恭的面前。

    這個時候,又到了暮色將臨的時候。大隊人馬早早就停歇了下來。開始尋避風處安頓,眼見就要進入群山之中,行進在其間,不比在雪原之中,發生了什麼變故恆安甲騎就能呼嘯而至。誰也不知道莽莽群山之中穿行,這數萬百姓甚或整支恆安鷹揚府會遭至什麼樣的命運。

    百姓安頓下來,準備好生休息一夜,積蓄.精力體力,好應對深入山間的不測。前些日子縮減的口糧今日加倍發給,到處都是灶台,到處都是火光,到處都散發著食物的香氣。百姓們似乎忘記了命運的凶險,圍坐在一個個火堆旁邊,大口大口的喝著熱湯。隊伍當中終於有了點人聲,但更多還是沉默,火光映亮了一張張疲憊憔悴的面孔,每個人神色各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軍中骨幹軍將,全都撒了出去,深入山間,打探明日要通行的道路,準備保障這軍民混雜的數萬人明日通行順利。剩下恆安鷹揚兵就在營地之中照料,分發食物,維持秩序。

    陳鳳坡就在其間,已經忙得滿頭大汗,皮帽都摘了下來,只是冒著騰騰的熱氣。

    分給玄甲營照料的百姓約有五六千人,一路行來,照應好他們,可是一件不輕鬆的活計。

    陳鳳坡打仗實在是不怎麼成,一到上陣,自家就能緊張得快尿褲子。但是卻心腸軟,心思細,在神武那麼多年,將地面都維持得大體平安,人緣上佳。現下這五六千人的擔子沉甸甸的擔在肩上,陳鳳坡一路就是跑前跑後照料,吃喝拉撒全都管了起來,每天難得有兩個時辰好睡,眼看著就瘦了下來,皮袍裹在身上都顯得空空蕩蕩,哪裡還看得出來原來在神武時候安閒富態的模樣。

    今日口糧加倍發給,操持完吃喝之後,又安排輜兵去燒熱水,至少讓百姓們能刷洗一下腳,便於明日趕長路。好容易佈置停當了,自家才尋了一塊大石頭坐下,拿起一碗已經涼透的湯,再一塊干饃,準備和自家牙口叫勁。

    突然之間,背後傳來腳步踏雪之聲,陳鳳坡回頭,就見一臉病容的羅敦已經走來,身側也無人拱衛,正吃力的拾揀起他隨手丟掉的皮帽。

    陳鳳坡忙不迭的跳起來:「老族長,這怎生敢當?天黑了風大,你這般出來走動,受了風怎麼辦?樂郎君得知,還不得治某的罪!」

    羅敦展顏一笑:「一路都在車上,你們照應得周全,老頭子能有什麼事?鎮日躺著,也是骨頭痛,出來消散幾步也吹不壞…………倒是你,日夜奔走,不要冒了風才是。趕緊將自己遮裹嚴實點。」

    羅敦將皮帽遞了過來,陳鳳坡接過合在頭上。有許多話想說,一時間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倒是羅敦打破了沉默:「也不去看看你的夫人?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倒是跟著咱們吃這辛苦,屈了你們了。」

    陳鳳坡搖頭苦笑:「女營有韓大娘照應,某有什麼不放心的?現下這麼多人都要照應,實在是分不開身。」

    他又深長的嘆息了一聲:「誰不想過安穩日子?可這一步步的,就被王仁恭逼得活不下去,先是屠了神武,幸得樂郎君趕來搭救。到得雲中罷,又絕了咱們糧食!這位王郡公,從來沒將咱們性命放在心上,既然活不下去,那就只得拚命!」

    羅敦一笑:「老頭子雖然是異族人,卻也知道,王仁恭這樣的人,所在多有。走到哪裡,都會碰到的。」

    陳鳳坡神色淒苦,喃喃道:「那又能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羅敦點點頭:「看阿樂的吧,看他到底能不能帶著你們,闖出一條生路來。」

    陳鳳坡點點頭,臉上苦笑,就未曾消退過:「不指望樂郎君,還能指望誰?說實在的,這位劉鷹擊,某也信不過!」

    羅敦不接這個話題,轉身而去。

    看著羅敦同樣消瘦的背影,陳鳳坡突然放下手中湯碗乾饃,搶上前去,攙扶住了羅敦。低聲道:「老族長,你也是咱們當中定海神針一般的人物,還是好好珍重身子,幫樂郎君一把。樂郎君畢竟還是年少…………」

    羅敦慢慢搖頭:「…………我們真的是老了,當年我們,一個個都失敗了。烏頭,徐敢……都老了,都死了。咱們嘗試過了,翻不過這天來!現在就看阿樂,能不能殺出一條血路來!」

    陳鳳坡轉頭向南,看著群山之間。

    明日就要踏入王仁恭布下的延綿軍寨控制的山路之間,大家還能不能平平安安的一直走到王仁恭面前?
V123210 發表於 2018-4-8 18:42
盛唐風華 第四百一十七章 殺王(六)

    站在軍寨之上,滿眼所見,對面雪原,儘是篝火火光燃動。

    軍寨寨牆之上,馬邑鷹揚兵蝟集一處,低聲議論。雖然夜色已深,但無人回去入睡。不少人自相竊竊私語,但是押隊的火長隊正等人,也無人制止彈壓,只是臉色難看的注視著遠方場景。

    腳步聲響動傳來,一名軍將大步走上寨牆,看著眼前一切。

    這軍將正是當初老馬邑軍將陳襲,參與了神武城下奔潰,又善陽城下鬧事,一向又是嘴巴臭脾氣硬,哪怕在王家刻意接好這些老馬邑軍將之際,都未曾得到提拔,還被趕到了北面來,一邊參與修建軍寨防線,一邊駐守屯紮,足足喝了一兩個月的西北寒風了。

    陳襲大聲詢問:「情形如何?」

    他麾下一名隊正也大聲回答:「數了一下篝火,若不是虛張聲勢的話,怎生也有兩三萬人規模。」

    陳襲哼了一聲:「劉武周帶兩三萬人來打仗?不等啃開我們這些寨子,餓都餓死了。還打個屁的仗!」

    隊正臉上露出恐懼之色:「他若是驅百姓以填溝壑,要拼開我們這些寨子呢?」

    寨牆上軍將士卒都打了一個寒噤。

    驅百姓以填溝壑,用人命蟻附換打開對手防線。這是戰場上最為殘酷的景象。若是真到了這種地步,就代表馬邑一郡,這場戰事要打到全郡徹底毀滅的程度。而劉武周的恆安鷹揚兵,也再不是大隋經制之兵,而是失卻了所有約束,所有道德底線,走到一處就毀滅一處的惡魔隊伍!

    大隋立國之前,這樣慘酷的景象比比皆是。但大隋立國數十年,這些記憶都逐漸遠去。新成長起來的軍將士卒從來未曾見過,沒想到這個時候,毀滅所有一切的惡魔,也許又將捲土重來!

    陳襲微微有些遲疑,怔怔搖頭:「劉鷹擊不至於如此罷…………」

    隊正哼了一聲:「那他帶著兩三萬累贅前來做什麼?他可沒糧食養這麼多人!」

    陳襲只是不語。

    那隊正又問了一聲:「蘇郎將那裡如何說?」

    陳襲身上猶帶霜痕,正是才從營將那裡回返而來。在劉武周的大隊出現之際,各處軍寨的守將,就紛紛趕往上官處回稟情形,討要方略。

    陳襲臉色難看,重重哼了一聲:「入娘的能從他那裡討到什麼方略?除了驅使咱們,抓百姓修寨子還算賣力。打起仗來他算個屁!到他面前走一遭,嚇得話都說不囫圇了。只說已經遣人去回稟郡公,其他什麼都說不出來,其他人還在他那裡等著,阿爺覺得氣悶,自家就轉回來了,省得看著他那張賊臉就氣!」

    陳襲資格老本事硬,脾氣也桀驁。雖然王仁恭改弦易轍,接好他們這些老馬邑軍將,但寧願提拔其他人也不願提拔於他。原來是個旅帥,現下還是旅帥。

    他口中那位蘇郎將,就是才被王仁恭誇獎的此間中壘第七營營將叫做蘇平安的。在他那兒走了一遭回來,看來沒討著什麼好,回答麾下詢問,口氣也是極壞。

    看陳襲這麼一副不忿模樣,這隊正反而不敢言聲了。

    陳襲卻問道:「遣人出去哨探了麼?蘇平安這賊不敢有所舉動,你們都是老卒了,不知道出去巡一番,捉幾個活的回來,這不是什麼都知道了?」

    隊正叫起了撞天屈:「旅帥,咱們寨子裡面可沒有馬軍啊!這怎麼出巡?遇見恆安兵,跑都跑不回來,都是跟著你多年的老弟兄,你就捨得讓他們送死?」

    王仁恭雖然開始結好老馬邑軍將所領各營,但還是有防範之策。邊地馬多,就是步軍中壘營,也能有數十騎馬軍。王仁恭將這些馬軍都收走了,加入自己牢牢掌控的馬邑越騎當中。現在這些守寨中壘各營,全都變成了純步軍。只能穩守自家軍寨,少有出擊之力。讓他們這些步軍夜間出巡,這可是送死的活計,王仁恭又不是得軍心如此之深,大夥兒何苦早早就去拚命?

    看看陳襲臉色,這隊正又搖頭道:「換了其他人馬在當面,咱們出去也就出去了。這可是恆安兵!入娘的烽火還在燒,上萬突厥人南下,轉眼間就給恆安兵打退了,轉頭又是幾萬人規模頂到了咱們前面。這些人可是廝殺的好手!說不定就在暗處等著咱們,多少年的弟兄了,平白少了幾個,旅帥你也看不過去不是?」

    恆安兵本事,除了突厥執必部之外,現下就是近在咫尺的馬邑兵最是清楚。這可是不折不扣一支悍卒組成的隊伍!現下更是又被王仁恭逼得有如困獸。在寨子裡面穩守,大家還有點底氣,出而巡哨,和這些恆安兵在暗夜中互相搜索搏殺,這些馬邑老卒都覺得膽寒。

    陳襲搖搖頭:「某和親衛,還有幾匹馬,某這就帶著人出去哨探!」

    話音方落,陳襲就下令讓親衛再度備馬,轉身就要下寨牆而去。

    那隊正追了上去,在寨牆之下一把抓住陳襲:「入娘的你瘋了!某跟了你七年,可不想看著你在這裡死!」

    陳襲回頭看著那隊正:「萬一劉武周真的要驅百姓蟻附攻寨呢?不查探明白,如何放心?要是劉武周真要如此,就是衝到王郡公面前,也要他趕緊出兵,與劉武週一決!這是幾萬條命!別忘了咱們都是馬邑之人!」

    看著陳襲繃得緊緊的面孔,那隊正嚥了一口唾沫,無奈的搖搖頭:「入娘的這都是些什麼事情!這王仁恭,直不拿咱們馬邑人的性命當是性命,咱們郡裡攤著這麼位郡公,也是祖上幾代都沒積德!」

    陳襲苦笑一聲:「換了哪裡,都是一般。這世道亂了…………咱們就是那些大人物的膏血而已!」

    親衛們將幾匹坐騎匆匆又整理了一番,喂了幾把精料,牽著坐騎而來。陳襲翻身上馬,拍拍坐騎頸項:「老夥計,咱們再走一遭!」

    那隊正一把推開一名親衛,搶過韁繩翻身上馬。陳襲斜眼覷著他。那隊正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某翟磊也是條漢子,不就是拚命麼?入娘的算得了什麼?」

    陳襲哈哈一笑,大聲下令:「開寨門!」

    火把光芒照耀之下,寨門吱呀打開,陳襲幾騎,風也似的捲了出去,轉眼之間,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V123210 發表於 2018-4-8 18:43
盛唐風華 第四百一十八章 殺王(七)

    數十騎踏破寧靜的夜色,直直而向王仁恭所在大營而去。

    在前引導的,都是大營中出而巡哨的人馬,中間夾雜數騎,放開馬蹄,濺起雪塵高速而進。

    每個人都神色凝重已極,毫不顧惜的催動著坐騎,戰馬噴吐著長長的白氣,溫熱口沫四濺,一匹匹都跑發了性子,在這暗夜之中,蹄聲如雷!

    沿途巡哨的馬邑越騎見到這般景象,都趕緊讓開道路,或者就追隨其後,直入營中,也急著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轉瞬間到了營門口,看守營門的馬邑兵早就將營門打開,將他們引入內來。

    內營營門也打開了,王則引著王家家將披甲策馬而出,遠遠就亮出了火把,馬上家將俱都張開弓矢弩機,王則披甲站在前面,大聲道:「止步!夜中不得衝撞主帥大營,違者當斬!」

    王家之人,護衛著王仁恭頂在一線紮營下寨。上下都提著一顆心。生怕軍中生變,要知道在善陽城下,也鬧過一場大亂子,差點就迫得王家人棄了馬邑而走!

    今夜陡然間就是蹄聲如雷,直入營來,王則立即召集戒備值守的家將,迎出營來。稍有不對,就要護衛著王仁恭離營而走!

    數十騎立刻停下腳步,推出幾騎。當中一人正是才被王仁恭許了十二衛將軍號的那蘇平安。他已經沒了白天的得色,一臉焦躁緊張,馬上行了一禮還沒開口,王則就抬手道:「蘇將軍隨某而入,其餘人等,全都出去巡哨!幾千大軍在這裡,能有多大的事情?虧你們還是馬邑精兵,看看自家成個什麼模樣!」

    數十騎直入營中,已經驚動營寨軍馬,這個時候再大驚小怪的在此間詢問,不知道會生出什麼事情來,就趕緊將蘇平安引入才是正理!

    看到蘇平安,王則一則鬆了一口氣,看來不會是軍中生變。二則卻也意識到,前面真的出事情了!不然以蘇平安的性子,哪敢夜中來打擾王仁恭的安眠?

    十餘名家將上前,將蘇平安一裹便走,直入內營。王則卻沒跟著進去,只是帶著其餘家將,先迫了這些馬邑越騎再度出營巡哨,自己又在營中到處巡視彈壓了一圈,讓剛才想出營看看動靜的軍中士卒都縮回帳幕之中繼續睡覺,這才留人值守,自家退回中營而去。

    這個時候,蘇平安已經被迎出了被錦緞圍帳遮擋起來的內營之中。

    內營之內,燈火通明。一條鋪了碎石的道路,直通向王仁恭的大帳。道路兩側,都豎起了木桿,木桿之上,綁著火把,這些火把都是被上好油脂浸透了的,不知道還混入了什麼香料,內營之中,將數千軍馬混雜在一起的古怪味道全都壓了下去。

    火光將這條小道映照得通明,可以看見兩側隱隱有數十家奴在值夜。這些家奴準備著各種樣的器具,只是防著王仁恭夜中醒來,呼茶要水,更衣沐浴只需。一個小帳幕內還傳來食物的香氣,幾名廚丁守著爐火,隨時為王仁恭準備著宵夜。

    人在此間,只覺得意氣全消。就算拼出個十二衛將軍號又能如何?比之世家氣象,實在是天地之隔!

    十餘名家將緊緊看著蘇平安,讓他在離大帳前十餘步就站定等候。其餘幾名家將整整衣衫上前,先小心的來到守著大帳入口的家奴面前行禮告罪,低低說了幾句,這幾名家奴掃了蘇平安一眼,先是搖頭,最後才是點頭,勉強進了大帳。

    站在這裡,蘇平安又不知道等候了多久。才看見家奴出來,和家將說了些什麼。家將頭領轉回來,一臉緊張:「蘇將軍,你運道好,郡公召你帳中相見!仔細點,別失儀!」

    到得此時,蘇平安已經被如此景象搓揉得頭昏腦漲,囁嚅著也不知道答應了什麼,這才跟著家將首領,直到帳門口。守門家奴上下打量蘇平安一眼,伸手將蘇平安的佩刀解下,這才掀開帳幕,引他入內。

    一入帳中,又是香氣撲鼻而來。昏昏沉沉的頭腦,一下就清醒了許多。

    蘇平安這樣的土包子,自然不知道,這是上好的龍涎香,一兩此物,說不定就管得他一營的人馬,好生飽餐一頓!

    這些龍涎香,也不是市面上能買來的。都是王家在南方的莊園,直接養著船隊海貿得來。再輾轉直運到馬邑此間。最後化成了帳幕中的殘香味道。蘇平安在這香氣裊繞之中,手腳都不知道如何放才是了。

    守門家奴將蘇平安引入,卻又交給守下一道門戶的家奴,自己躬身退下。如此反覆,蘇平安已經被過了三道手,這才引入了王仁恭的內帳之中。

    到得此刻,蘇平安才明白,王仁恭為什麼不肯安頓在軍寨裡。

    狹小軍寨,哪裡放得下王仁恭的家當。而王仁恭,還是素來不以奢華著稱的世家中人了!

    王仁恭出陣,從來不帶女眷,蘇平安被直引入了內帳之中。才踏進去,沒腳之處都是軟軟的長絨,內帳之中,鋪著上好的茵毯,半點潮氣寒氣,都侵襲不入這內帳中來。

    內帳之內,床榻倒是簡單,就是一張不大的臥榻而已。此刻臥榻之側,正是四名披甲家奴,按著佩劍,目光炯炯的看著蘇平安。

    王仁恭正坐起身來,花白頭髮披散,身上就披著一件道袍,低低咳嗽了一聲。在帳腳處不知道哪裡又冒出一名家奴,頓時捧出一碗飲子,跪著奉上。

    看到此般景象,蘇平安膝蓋一軟,也跪了下來。

    在自家帳中,王仁恭就再不喊人起身了,接過飲子,淺淺喝了一口,放了回去,揮手讓那名家奴退下。這才轉向蘇平安,沉聲問道:「夜中將某吵醒,到底有什麼天大的事情?」

    蘇平安跪在絨毯上,顫聲道:「郡公,軍寨之前,恆安鷹揚兵來了!」

    王仁恭目光一凝,只是哼了一聲:「不就是等他們來嗎?幾千恆安兵,你就怕了?」

    蘇平安語聲更是顫抖:「他們紮營火光,遍佈雪原,至少有幾萬人!雲中城空城而來,劉武周怕是將雲中百姓都帶上了,來找咱們拚命!」

    王仁恭終於翻身而起,站起身來。

    劉武周這是想以百姓,填開重重軍寨防線麼?一向愛民面目,終於在這絕境當中,偽裝不下去了麼?

    這倒是好事!

    王仁恭站定,冷笑一聲:「殺這些從賊之人,你會手軟?」

    蘇平安頭都不敢抬,顫聲道:「末將不會手軟!」

    王仁恭仍然冷笑:「箭支弩矢,某有的是。長矛利刀,某也有的是!就看你等,能不能狠下心來了…………蘇將軍,你郡望何處?」

    蘇平安訥訥道:「末將不敢稱郡望,就是馬邑人。」

    王仁恭一笑:「馬邑蘇家,聽起來倒是不錯…………蘇將軍,你要是能將劉武周牢牢擋住。某就向江都天子上表,開府儀同,也就在你掌中。到了那個地步,你就敢以家門稱郡望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4-8 18:43
第四百一十九章 殺王(八)

    四五名騎手,穿行山間。眼前天空,都被火光隱隱映亮。頭頂正是雲層籠罩,雖然遮擋住了星光,但因前面這鋪滿雪原的篝火,隱隱還能看見山間道路。

    饒是如此,道路還是極其崎嶇難行,積雪還覆蓋著山道,雪下溝坎全都隱藏不見,戰馬行進,一不小心就會失足。到得後來,乾脆有騎士跳下馬來,牽著坐騎在前面引路。但這速度,自然就放慢下來了。

    這四五騎人馬,正是陳襲帶著他的親衛出而巡哨。短短一段路程,就折騰得幾個人全都渾身冒汗,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和恆安兵撒出的巡騎警戒幕接觸上。

    而到時候還要捉一兩個活口審問,再及時撤回自家軍寨。怎麼想來,都是一個艱巨異常的任務。幾名親衛不住的望向陳襲,就想等著他下達撤回去的號令。但陳襲卻微微弓著身子坐在馬背上,渾身繃緊,準備應對一切突如其來的變故。對親衛們投過來的目光,陳襲就假裝沒看見。

    主將如此,大家也只得認命。這些親衛都是跟隨陳襲多年的,大家一起出生入死的交情。陳襲也對得起弟兄們,他要行險,大家除了咬牙跟著,難道還能丟下他轉身就跑不成?

    陳襲坐在馬背上,一直豎著耳朵聽著四下聲響,突然之間,抬手示意大家停下。接著又指了指一個方向。

    幾名親衛順著陳襲所指的方向望去,就看見眼前一座山峰拔起,而一道雨裂溝則蜿蜒直上山頂。

    這山勢頗為陡峭,順著這雨裂溝爬上山頂的話,可不是一件輕鬆活計。但到得山頂,就能清楚的瞻看到四下形式,說不定還能發現恆安兵派出巡騎的蹤跡,然後再摸上去行事,總好過夜裡在山間道路到處瞎撞。

    陳襲壓低了聲音:「這裡是制高所在,說不定上面就有恆安兵。若是有,拿下便走。若是沒有,咱們就回轉。」

    親衛們點頭領命,遠遠就下馬,留一名親衛做馬樁,牽著坐騎尋隱秘處藏身。而陳襲和幾名親衛,都卸下身上甲冑,只著皮袍,給鞋子套上鐵馬,再將袖口領口腰帶扎束整齊,身上帶著的兵刃都又固定好,跳動幾下,沒有響動之後。陳襲一揮手,帶著幾名親衛步下而進,順著雨裂溝摸了上去。

    天黑路滑,這雨裂溝坡度也甚陡。幾人不做聲的攀爬而上。這座山峰,突出群山之間也就二三十丈高下。攀爬到大半的時候,就已經能聽見山頂有隱隱的響動之聲。

    走在最前的陳襲穩住了一下身形,將匕首拔了出來,叼在口中。身後親衛也都如此,接著幾人又以更慢的速度而上,這些馬邑老卒,也是久在冰天雪地中活動,經驗豐富,幾條黑色的身影悄悄而上,幾乎沒有發出什麼聲響。

    這條雨裂溝終於到頭,陳襲悄悄探出頭來,瞻望山頂,一隻手則放在身後,隨時準備示意手下撤退。

    雨裂溝在山頂的開口處,是在一堆亂石之間,將此開口遮掩得甚好。夜色之中,地形複雜,不管是誰先到此間,都不可能將地形所有破碎處都查看清楚,全都掌握住。

    山頂之上,果然有幾條黑影蹲伏在上面,也未曾生火,專心向著南面而望,側對著陳襲上來的方向。

    果然是恆安兵先到了一步,從另外一個方向爬了上來,現下正在警戒四周,說不定還在準備伏擊馬邑兵派出的巡騎。

    可是這冰天雪地的夜中,出而活動的巡騎,也許只有自己這一隊而已…………

    大家都被雪原之上鋪天蓋地的火光震住了,王仁恭的號令就是穩守,消磨恆安鷹揚府的銳氣。而恆安兵如此聲勢而來,大家更樂得不出。而王仁恭只怕更樂於見到恆安府驅數萬百姓,將血肉消磨在這山間一處處營寨當中!

    陳襲也不知道自己抓一兩個活口回去,能有什麼意義。如果劉武周真的存心要拚命,撞上一個更為冷酷的王仁恭,這幾萬百姓的遭遇,已經是注定的了。

    但他就是想盡自己所能,盡一名軍中之人的職責。抓到活口,摸到恆安府的弱點。看能不能有這麼一絲微小機會,促使大軍出而與恆安府一決。

    大家兵對兵將對將拚命就好,何苦將這麼多百姓拖進來?

    不過自己這般拚命所為,多半隻是白費。這位王郡公,從來不將幾萬百姓生死放在心下。不要說雲中城百姓了,就算是馬邑郡他自家治下百姓,這個冬天,都已經凋零近半,剩下的不是出逃河東,就是苦挨等死!

    也許自己的作為,只是更想衝到劉武周面前,大聲詢問他。是不是他劉武周也如王仁恭一般,不將這幾萬人的性命放在心上。假以時日,他也不過是另外一個王仁恭而已?

    短短一瞬間,陳襲胸中已經轉過了無數念頭,最後還是被他壓了下去。他只露出一雙眼睛,又警惕的掃視了一週。

    幾名蹲伏著的黑影外圍,在隱蔽處,陳襲又看見了幾條黑影,持著弩機,藏身在山頂亂石之後,以為警戒。要是有敵人摸上來,直撲暴露出來的那幾人,這些伏哨,就是一陣弩箭射過來!

    陳襲回頭,對著幾名仰望著自己的親衛,悄悄比劃示意了一下。接著帶頭翻越而出,趴在雪地上,朝著一名伏哨背後摸了過去,幾名親衛也悄沒聲的跟上。

    在離這名伏哨還有十幾二十步的時候,陳襲舉手向下按了一下。親衛們頓時散開,也摘下了背上弩機,嘴裡叼著弩矢,腳踏著弩機機弦,對這些老卒而言,只有兩個呼吸的工夫,就能將弩機上弦!

    而陳襲自己孤身一人,向著那伏哨背後摸去。

    陳襲的盤算很簡單,自家過去,制住那伏哨便走,一個活口就已經足夠。若是不驚動山頭恆安兵自然最好,若是驚動他們追來,一陣弩矢就讓他們好看。接著大家就順著雨裂溝退下去,守馬樁親衛接應上來,大家就朝著軍寨狂奔退回!

    親衛們默不作聲的在後布開了陣型。而陳襲就以更慢的速度,向著那伏哨摸去。

    這距離終於縮到了四五步。那伏哨還是蹲伏在黑暗中,甚至都可以看見他身形因為呼吸而動,卻始終沒有發現陳襲從後摸來。

    暗夜山頂之上,兩支巡哨,都在亂石和破碎地形之間,竭力掩藏身形。不知道到底誰是螳螂,誰是黃雀。

    陳襲悄悄繃緊了肌肉,再向前摸去,動靜就再也遮掩不住,這點距離,一躍而過,制住那伏哨,扭身便走!

    瞧那伏哨身形瘦小,費不了什麼手腳!

    猛然之間,陳襲已經一躍而起!

    而那瘦小伏哨,恰恰在這個時候轉過頭來。

    隱隱火光投射到山頭之上,在這一刻,陳襲看見了一張俏麗無雙的小臉,還看見了這伏哨皮帽下栗色的秀髮反射著火光,一雙碧藍的眸子,只是看著陳襲!

    入娘的是個九姓韃靼小丫頭!

    這小丫頭還早知道自己到來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4-10 17:47
盛唐風華 第四百二十章 殺王(九)

    步離一閃身,早已離開了陳襲撲擊籠罩範圍,接著翻身再進,雙手一揚已然是兩把匕首寒光閃耀,直指向陳襲咽喉!

    陳襲空中已經拔出了匕首,先上揚再下揮,噹噹兩聲脆響,火星四濺,將這兩記揮刺全都格擋了下去。門戶守得嚴整無比。

    一旦用力,原來收著的勁道就全放了出來,整個身形重重落地,蓬的一聲,雪塵飛揚!

    而在後面伏著的幾名親衛,還未及反應,旁邊雪堆當中,都鑽出了人來,合身直撲而上,和那些親衛一下就扭打在一起!

    陳襲想回去幫手,但步離已經欺身而上,匕首如電,招招不離著他的咽喉招呼!

    那邊扭打轉瞬之間就已經分出了勝負,兩名親衛被按倒,還有一人踢翻對手,爬起來就要拚命,這個時候韓小六的聲音響起:「躺下別動!」

    羽箭破空之聲響亮,一箭電射而來,正中那親衛小腿,射了一個對穿,那親衛撲通一聲跪倒,長聲大喊:「快走!」

    陳襲咬牙,匕首脫手而出,直奔步離面孔。步離低頭閃避,匕首從她頭頂飛過。而陳襲也不再拚殺,轉身便走!

    親衛們都是老弟兄,吃了這碗刀頭舔血飯,遇伏也就認了。自家帶人回來,將來為他們復仇就是!

    陳襲才邁出一步,就聽見勁厲的風聲,驟然響動,直撲而來!

    這風聲如此之烈,就如一條蒼龍,正從萬山從中呼嘯而出,怒吼著向他撲來!

    在一瞬間,陳襲胸中就只有一個念頭。再向前一步,自己就會死!

    一支馬槊,在陳襲面前劃過,撲的一聲插入面前雪地當中,碎石迸濺,槊鋒直沒入石中。在這一刻,陳襲從來沒有覺得,死亡離自己是如此之近!

    冰涼的匕首,從後抵上了陳襲的咽喉,卻沒有割下去。而陳襲只是呆呆的看著眼前馬槊,槊桿劇烈顫動,在這山頂,帶出了嗡嗡的呼嘯之聲。

    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微帶訝異:「反應挺快啊?是把好手。步離,放開他。小六,給人治傷。」

    步離撤開匕首退開兩步,陳襲僵硬的轉頭,徐樂身形,緩緩而出,一雙銳目,只是打量著他。

    大隊人馬突然出現,馬邑軍死守軍寨之中,不敢外出。等待著王仁恭的決斷。

    而從劉武周到徐樂,都知道哪怕舉軍而降,都不是這麼好投降的。幾千兵馬帶著數萬百姓,要越過這些軍寨,直抵王仁恭面前。一開始就示弱,王仁恭很大可能,就是下令截殺!

    投降之前,還必須示強,壓得各處軍寨不敢露頭。劉武周才能直抵王仁恭中軍之前,舉數萬百姓,數千之軍,請王仁恭納降!

    這一緊一鬆的節奏,在離開雲中城之後,都已經商議妥當了。

    數萬百姓連同數千恆安兵,驟然出現在軍寨之前。大隊安營,但是哨騎立刻就灑了出去,要將各處軍寨的巡哨全部壓回去,讓他們不敢露頭。

    這種事情,徐樂怎麼能不當先,當即率領玄甲騎精銳,立刻就深入山間。

    但卻沒有想到,馬邑鷹揚兵的戰意,實在不大提得起來。不用雙方哨騎對戰分出個勝負,自己就退入軍寨之中,閉寨死守。

    馬邑鷹揚府甚至包括王仁恭在內,都失卻了和恆安鷹揚府野戰以爭勝負的意志。就準備靠著堅壁清野,靠著綿延的防禦體系以來防備恆安鷹揚府的決死一拼。

    若不是恆安鷹揚府斷糧了,這樣綿延的軍寨防禦體系再是堅固,但守軍如此,也能一一啃下來,直打到善陽城下。

    可現在,卻沒有這個時間了…………

    徐樂率領玄甲騎精銳,巡哨半夜,也沒撞見一名馬邑鷹揚府的哨騎。只能選了一個最為要緊的制高點,一邊瞻看軍寨動靜,一邊設下埋伏,看有沒有人會撞上來。

    結果就碰上陳襲這麼一個傻大膽的,也一眼就看中了此間地勢,足以瞻看清楚恆安府的營地陣勢,悄悄的摸了上來,結果正中埋伏。

    要知道徐樂手底下有的是梁亥特部出身的戰士,都是能在冰天雪地中等候機警無比的雪狐落網的老獵手,對付陳襲他們這幾人,實在是輕鬆無比。

    若是馬邑鷹揚府戰意低落到了這等程度,這場投降,看來會順利成事罷…………

    徐樂轉著念頭,緩步走到了陳襲面前,打量了他一眼。

    這軍漢一看就是老行伍,臉上皺紋如刀砍斧刻,這就是在塞外多年寒風吹出來的痕跡。筋骨強健結實,也自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桀驁之氣。

    徐樂還沒問他,陳襲就已經開口:「你是何人?」

    徐樂一笑,指指自己:「神武徐樂。」

    陳襲瞪大了眼睛看著徐樂,要不是步離匕首還指著他後背,說不定就要跳了起來:「就是你殺光了一營馬邑越騎!還打垮了王郡公的選鋒營!」

    徐樂笑笑:「好像是我。」

    那幾名親衛被按在地上,腿上中箭的那個也咬牙忍著,任韓小六過來給他打箭包紮。這些老卒哪怕落在敵人手裡,也無一聲呻吟哀告。聽到徐樂報出名號來,卻都忍不住發出低低的驚呼。

    雖然神武軍潰,是馬邑鷹揚府上下有心給王仁恭一個好看。但徐樂的威名,也在馬邑鷹揚府中傳揚甚久了。只是誰也不願意多提,省得王仁恭聽到就要發飆。

    現下這位了不得人物,就活生生的站在大家面前!

    陳襲死死的看著徐樂,最後低下頭來:「入娘的栽在你手底不冤。要殺要剮,動手便是。」

    韓小六一邊給人打箭,一邊不屑的道:「什麼叫不冤?就是執必部的那執必賀,也被咱們樂郎君衝到了面前,汗旗都被咱們樂郎君奪了,你這等人物,算得了什麼?」

    陳襲更是震驚,垂首少頃,抬起頭來:「你樂郎君是英雄好漢,劉鷹擊也是英雄好漢,更不用說還有黑尉遲他們。恆安府咱們上下都佩服得很,但是為什麼要驅使百姓來攻軍寨?咱們軍漢拚命就是,把百姓填在裡面算是個什麼道理?」

    徐樂打量著陳襲,最後搖搖頭:「我們什麼時候說要攻寨了?咱們可是來投降的。」

    陳襲幾人,眼睛在這一瞬間,瞪得不能再大,死死的看著徐樂。每個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恆安鷹揚府這些悍將悍卒,這麼大陣仗,突然之間就出現在馬邑鷹揚府軍寨防線之前。

    居然是來投降的?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