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盛唐風華 作者:天使奧斯卡 (連載中)

 
V123210 2018-2-18 13:40: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6 97734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 12:55
盛唐風華 第四百四十一章 殺王(三十)


    李世民軍營之中,內緊外鬆之態,從天色未明之際,就一直開始保持,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五百河東兵,全都披甲,縮在營寨之中,只等著萬一會發生的變故。每個人神經都繃緊到了極限。

    尤其是隨著李世民而來的數十名李家錦衣家將,更是做好了拚死的準備。一旦有變,他們性命全都填進去,也要護住李世民和長孫無忌逃出生天,回返平陽!

    但是身在此間,數千馬邑鷹揚兵在側。就算是對自己武力最為自信的錦衣家將頭領李豹,都不能確保能不能達成這個任務。

    天色未明,李世民就和長孫無忌想要去請見王仁恭,想弄清楚大軍騷動,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才出營地,馬邑越騎就迎了上來,帶隊營將,很客氣但是也極其堅決的讓李世民和長孫無忌安居於營中,王郡公在用得著他們的時候,自然有召。但是無令擅自出營,卻小心王郡公的軍法!

    李世民和長孫無忌只得回營,就一直在寨中望樓之上,看著四下動靜。

    這個時候已經過了午時,陽光西斜,將李世民和長孫無忌的身影拉得長長的。兩人就侷促在這狹小的望樓頂部,只是注視著週遭的一舉一動,甚而連午食都未曾用。而望樓之下,儘是按隊集結好的甲士,也不敢則聲,各級軍將,只是不時抬頭看著兩位年輕的主帥幕僚,等待著他們的決斷。

    李世民目光一遍又一遍的掃視著就在自家營寨不遠處紮下的那些馬邑越騎。

    雖然在李家之中,李世民算是出名的喜愛兵事,打小就願意帶著家將們行獵,為行軍佈陣之事。比之更喜愛與名士往還的兄長建成,李世民素來有知兵之名,也對練兵很有興趣。在父親執掌河東,三大鷹揚府歸李家調遣之後,李世民還在軍中結交了不少軍將一流人物,對軍中事物認知更深一層,更是躍躍欲試想掌一部兵權,帶出一支精銳出來,為李家征戰沙場。也正因為此引起了兄長建成的警惕,終於將他打發到這馬邑郡險地來。

    而李世民也斷然接下了這個危險的差遣,以為帶三千軍,可以在這馬邑郡做出一番事業來。也想著好生練一番兵馬,將這三千河東兵化為自己的嫡系。

    可是入馬邑以來,李世民發現王仁恭和劉武周之間的爭鬥,馬上就要到了攤牌的時刻。也再沒有讓他好整以暇坐鎮平陽的時間。劉武週一旦快速敗亡,自己就算坐鎮平陽,也當不住王仁恭的一擊。乾脆就斷然帶領五百精銳和家將北上,看能不能幫劉武週一把,繼續維持馬邑郡的均勢,為李家謀取更多的好處。

    想法很是美好,行事也稱得上果斷大膽。但是真的置身在王仁恭身邊之後,李世民才發現自己什麼也做不了。

    原因無他,五百河東兵,面對著王仁恭身邊的馬邑精銳,真的是什麼也算不上!

    這五百甲士,都是從河東六軍鷹揚府中精選出來,出征之際,也武裝完全。這河東六軍鷹揚府,就是李家現下武力的根本,在河東之地耀武揚威,莫可誰何。軍紀說不上廢弛,但也絕對不是什麼善茬。

    但是到得馬邑來,這些六軍鷹揚府的精銳卻一下老實了起來,再不敢多言多動。而這些馬邑精兵,往往都懶得正眼掃一眼這些河東鷹揚兵!

    清晨之際,王仁恭就在千騎簇擁之下匆匆向北而去。只留下一營不足三百騎在這裡監看著李世民所部。

    這二百餘騎設了馬樁,一半休息一半巡視。分成二三十騎一隊,不時繞到李世民的營寨左近。這些騎士都懶得披甲,有些人不知道是炫耀馬術還是怎的,盤腿就坐在馬鞍之上。就這麼不住的在李世民視線中晃過。而河東兵就藏在營中,人人緊張。而李世民自己都清楚,哪怕這些馬邑越騎擺出漫然無備的姿態,自己揀選精銳驟然衝擊而出,也很大可能要在這些馬邑越騎手裡吃個大虧!

    這些邊地男兒,彪悍粗壯,更有一種漠視生死的莫名氣度在。騎在馬上,就如長在馬背上一般。只看到這些馬邑越騎,就知道馬邑郡這天下強兵之郡,實在是名不虛傳。而自己父親李淵對馬邑郡王仁恭的忌憚,也一點都不誇張!

    這三百騎看著,李世民真的是一點動彈不得!

    不知道掃視了這些馬邑越騎多久,李世民終於嘆息了一聲:「什麼時候,才能得這些馬邑兵而用之,父親大業,何愁不能功成?」

    長孫無忌一直緊張的繃著臉,聽到李世民開口卻是在誇讚這些馬邑兵,沒好氣的道:「先想想咱們自己罷!王仁恭早早北上,一切消息都被封鎖斷絕。也不知道到底是怎生回事。劉武周到來,到底是想做什麼?怎麼北面一點廝殺聲也聽不見?」

    李世民哈哈一笑:「等著看便是,不管什麼事情,總有一個結果。我們還怕看不到了?」

    長孫無忌望向李世民,想說什麼。李世民卻抬手阻攔:「不用說了,既然來到此間,不管是不是孟浪唐突,但這個時候某是不會走的。不然怎生去見父親?怎生在兄長面前抬得起頭來?」

    長孫無忌嘆息一聲,不再多說。

    他的本意就是趁著王仁恭大隊向北而去,這裡只留下一營馬邑越騎。他率領河東兵牽制馬邑越騎,李世民要不就在錦衣家將護衛之下,什麼也不說了,趕緊離開此間,逃回平陽!

    可正如李世民所說,他要如此做。從此在李家,只能一輩子在建成的陰影之下,再也不要想做一番事業出來了。這對於李世民而言,也等於就是死了。

    既然如此,都已經走到了此間,就硬著頭皮,等待最後的結果也罷!

    突然之間,李世民又是灑然一笑,望向北面,眼神閃亮。

    「王仁恭擁如此虎賁萬數,仍然困於馬邑,被劉武週數千飢疲雲中之卒所牽。讓王仁恭這等人物都如臨大敵。劉武周麾下,又當是何等樣的氣象?又有何等樣的人物?就快要看到了,長孫,難道你就沒有一絲好奇麼?劉武周麾下要是能為我所用…………天下不足平也!」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 12:56
第四百四十二章 殺王(三十一)


    在正在數萬人糾纏成一團,不知道事態會向什麼方向發展的,包夾著那條馳道的群山之北,一片起伏的丘陵綿延。

    在這些丘陵之上,仍然佈滿冰雪。在雲中之地,這些冰雪,一直要到孟春之際,才會消化乾淨。

    幾騎人馬,出現在了丘陵頂部,北望莽莽群山。

    苑君璋就在這幾騎之中,滿臉風霜疲憊之色,就連往日光可鑑人的一部美髯,這個時候都已經顯得糾結而凌亂。而身上裹著的大氅,也弊舊骯髒不堪,正不知道這短短時日之中,這位恆安鷹揚府的二號人物到底趕了多少路程,經歷了多少事情。

    這幾人的坐騎,也都顯得馬瘦毛長,肋骨根根凸起,掉膘得厲害。在丘陵上站定,腹部都在劇烈起伏,皮毛上掛滿了汗水,似乎一路是急行軍而來,已經累到了相當的程度。

    恆安鷹揚府空雲中城而南下,苑君璋以料理善後事宜之名,落在了後面。正常而言,他人馬不多,又沒有百姓拖累,應該早早就能趕上大隊,也不該疲憊成這般模樣!

    苑君璋勒馬丘陵之上,緩緩掃視四下,在不遠處就能看見大隊紮營留下的痕跡。雪原之上,到處都是匆匆壘起的灶台,還有滿地的篝火殘跡,一片狼藉之態。群鳥在這放棄的營地上空起起落落,卻找不到什麼食物,不多時候,也就飛散。而無數足跡,正由此而南,直入群山之間,還未曾被風捲起殘雪完全掩埋。

    苑君璋低聲自語:「今日天明啟程的,就差大半日路程,某等算是趕上了!」

    幾名手下望向苑君璋,都沒說什麼,一張張憔悴的面孔顯得陰鬱萬分,更有十足的緊張之態。

    苑君璋點點頭,朝著手下問道:「人呢?」

    幾名手下未曾答話,踩著馬鐙站了起來,竭力四下張望。而苑君璋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從馬鞍袋中掏摸了一下,卻只摸出最後半把粟米,戰馬聞見香味,湊了過來,香甜的吃著,不過兩口就已經全部吃完,還在不斷的舔著苑君璋的手。

    苑君璋隨手擦了擦,心中嘆息一聲。

    恆安鷹揚府,實在是已經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了。這最後一搏若是不成,那也只有北走草原,寄人籬下。而這最後一搏成功的幾率,以苑君璋自己來看,哪怕是最為樂觀的心態,也不知道有沒有一成!

    這其間的變數實在是太多了。

    而就算功成,劉武周和自己的名聲,只怕也要也要敗壞無遺罷?

    想到此間,苑君璋嘴角,卻浮現出一絲冷淡的笑意。

    名聲敗壞又能如何?這世上,永遠是勝利者說了算!

    而劉武周,也和自己的心思是一般的。

    冒死而戰高麗,接著回轉雲中,重建恆安鷹揚府,與突厥連場血戰。衝鋒冒雪,死中逃生無數次,就是為了在這世道中,拚殺出一條血路來,將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踩在腳下!讓劉家和苑家,也變成新的豪門!

    在重建恆安鷹揚府的時候,需要好名聲,那劉武周和他不惜散盡家財,禮賢下士,與士卒同甘共苦。但在這性命交關的時候,什麼名聲,都可以棄而不顧!

    只要還能在這世上活下去,只要不失卻實力和權力,只要這些年的努力,不會變成一場虛費!

    一名手下,陡然發出了呼哨之聲。而在不遠處,也有呼哨之聲應和。就見幾騎從前面一處丘陵下轉了出來,放開速度,疾馳而來。

    不多時候,這幾騎就已經馳上丘陵。他們的形貌也和苑君璋幾人差不多,又消瘦又疲憊。幾人在馬上朝著苑君璋拱手行禮,苑君璋不在意的一擺手,只是問道:「情形如何?」

    這幾人四顧一下,彷彿擔心在這兒都有人偷聽也似。當先一騎低聲回稟:「天色未明,鷹擊就率領全軍南下,馬邑諸將只是冷眼旁觀。而樂郎君為前鋒,曾經稍遇截殺,轉眼間就被樂郎君摧破,大軍又繼續向前,現在計算路程,應該已經離南商關不遠了!」

    苑君璋抬頭向天,看看天色。

    太陽已經西垂,離群山之巔並不算多高了,不要多少時候,天色就要暗了下來。

    他和劉武周的盤算,已然算是順利的進行到了這一步。一切果然如他和劉武周所料,裹挾幾萬大軍南下,馬邑鷹揚府那些本地軍將,並不願和破釜沉舟,打出投降旗號的恆安鷹揚府拚命!這幾萬軍民,眼看就要直抵王仁恭面前,不管王仁恭還會佈置什麼樣的預備手段,也只有捏著鼻子,接受劉武周的請降!

    最要緊的是,這裡佈置的馬邑兵,注意力已經全部被劉武周的數萬軍民所吸引!

    在這一瞬間,苑君璋都忍不住要顫慄起來,只是緩緩閉上了眼睛。

    其餘幾騎,只是不敢則聲,靜靜的望著苑君璋。

    這些人,都是劉武周和苑君璋最信得過的心腹。沒有一名是半途投效而來的,都是當年兩人為土豪時在莊閭中就跟著他們的莊客。一起去朝鮮出生入死,而回返恆安鷹揚府後,也未曾放到軍中為將領,就一直跟在身邊為親衛,是最為貼心換命的一群人。

    苑君璋和劉武周之間,一直在用這些最為信得過的親衛,約定一處處聯絡地點,始終保持著聯絡!

    這些事情,哪怕親近如苑君瑋,劉武周有厚恩如尉遲恭,都不知曉!

    苑君璋輕聲自語:「這徐樂,真的是很得力啊…………」

    感慨一句,苑君璋又搖搖頭:「可惜,這樣的人才,以後再不能為我們所用了…………」

    一名親衛終於忍不住問道:「長史,接應的隊伍呢?」

    苑君璋睜開了眼睛,威棱四射,刺得幾名親衛都是一抖。在他嘴角上浮現出了一絲冷笑,隨手向後一指:「大隊人馬,不就在你眼前?」

    那幾名劉武周遣來的親衛竭力向北望去,就看見鉛灰色的天幕北面,正有一隊隊人馬出現,匯聚成巨大的洪流,滾滾向南而來。這些人馬沒有打旗號,沒有鳴鼓角,只是這樣沉默南行。

    這些人馬也都戴著皮帽,人人有馬,卻正是曾經和恆安鷹揚府在北面血戰了一場的突厥執必部大軍!
V123210 發表於 2018-5-2 18:09
第四百四十三章 殺王(三十二)

    執必思力坐在馬背上,雖然依然面色蒼白,頗顯憔悴。但已經是恢復了許多,可以騎馬行軍了。這也都歸功於當初徐樂手下留情,只是將執必思力丟下斷崖,並沒有在他身上開幾個口子什麼的。而執必思力在床榻上躺那麼久,更多的是因為心疾。

    身為執必家小王,屢次敗在徐樂手裡。斷送了自己叔叔,斷送了上千執必家青狼騎,自己更是被徐樂連殺都不屑於,就如丟垃圾一般扔下山崖。這讓執必思力只能覺得羞憤欲死!

    在將養了一段時日之後,終於慢慢恢復過來。這個時候,執必思力再沒了以前身上那種輕易浮躁之氣,整個人都沉靜了下來。一日中難得說上三兩句話,也再沒有以前那般衣衫精潔,身上佩滿各種漢家飾物。只是裹著一件弊舊皮襖,戴著一頂油膩膩的皮帽,眼睛之中,似乎隨時隨地都有火焰燃動。

    接連遭遇奇恥大辱,本來以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挽回顏面,也許一輩子都要在族人的暗地嘲笑中度過,但沒想到,居然局勢一下就反轉過來,也許復仇機會,就在眼前!

    徐樂為恆安鷹揚府拚力廝殺,而恆安鷹揚府的劉武周和苑君璋兩位統帥首領,卻暗中和執必部達成了密約!

    執必部先迅速北撤,潛藏山中,對恆安鷹揚府形成威脅已去的態勢。而恆安鷹揚府又準備南下請降王仁恭,但實則勾連執必部,準備連馬邑鷹揚府,連王仁恭一舉除去,稱霸這個馬邑邊郡!

    劉武周對執必部許下的報酬是整個雲中之地!

    這般計畫,對於劉武周和苑君璋來言,自然是決死一搏。但對於執必部而言,又何嘗不是孤注一擲?

    但劉武周和苑君璋他們沒有選擇,執必部難道就有選擇了?

    執必部冬日入侵,喪敗如此。上萬青狼騎折損三千有餘,已然是元氣大傷。執必家本來就人丁單薄,只是靠著當年千族血戰開始的百戰百勝以維繫地位。現下已然是威信動搖。更欠了阿史那家那麼多輜重財貨,如果就此回返。執必家如今地位,再也坐不穩了。而在草原民族中,一旦坐不穩原來地位,只會被人連皮帶骨的吞下去,連渣都剩不下來!

    執必部對劉武周這般冒險舉動,最後還是一口允諾。和已經紅了眼睛的劉武周和苑君璋,拚死博這般一注。

    但執必家唯一附加的條件,就是將徐樂交出來,由執必思力親自殺死!

    只有徐樂死,才能洗刷蒙在執必家頭上的恥辱。

    只有徐樂死,才能恢復執必家在草原各部中的威信!

    只有徐樂死,執必家才能繼續統御上百部族,才能繼續打起青狼騎,才能繼續遂行他們一代代傳承下來的野心!

    大隊來到約定的地點,數千軍馬行動,只能聽見馬蹄之聲,卻不聞人聲嘈雜。

    草原部族行軍,原來是沒有這般紀律的。但是現下沉默如此,正是因為這數千草原男兒,也準備拚死一搏了。要不就恢復執必家的榮光,要不就死在這馬邑郡的腹地!

    執必思力坐在馬背上,環顧左右。

    繼續南下之師,是從大軍中精挑細選出來的三千餘青狼騎。是對執必家最為忠心,最為能戰的那一部分了。也是執必家最後的家底,願意陪著執必家兩代人,投入這刀山火海之中。

    一旦這些人馬喪盡,則執必家也只能在草原上除名。

    經歷這麼長時間轉戰,執必家攜帶的糧秣,也消耗得差不多了。而恆安鷹揚府也是窮鬼,沒有多的糧秣接濟。在趕到此處之後,執必家人馬也已經接近斷糧。每名執必家的戰士都瘦了一大圈,鬚髮蓬亂,只有一雙雙眼睛,似乎都在燃動著火焰,就如執必思力自己一般。

    誰也沒有料到,這場在馬邑郡糾結了一年的爭鬥,最後卻是將恆安鷹揚府和執必部一起都拖到了絕處。最後卻是讓執必部和恆安鷹揚府聯合起來,準備和王仁恭決死一搏!

    一名青狼騎馳來,遠遠的就招呼一聲:「少王,老汗有召!」

    執必思力點點頭,在親衛的護衛下撥馬直向前去。執必賀與執必落落就在前面不遠處,只有數十名親衛簇擁,正湊在一起商議些什麼。

    而苑君璋帶著幾名親衛,也在其中。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是一副憔悴疲憊模樣,已經分不出誰是漢人,誰是突厥人了。

    執必賀一眼就看到自己兒子趕來,招收讓執必思力過來,愛惜的看了自家兒子一眼:「讓你跟著某行動,非要自領一部,現在可還撐得住?」

    執必思力勉強一笑。

    以前父親的關愛,只會讓他肆無忌憚。現下父親每一點關愛,就讓他只感到多一分羞恥。他沒答這個話題,轉而問起:「情形如何?」

    執必落落和苑君璋正說完了什麼,這個時候撥馬過來,低聲道:「劉武周已經深入進去,應是要抵達南商關了。真是給他博准了,馬邑鷹揚府的人果然沒和他拚命!這廝真的是能直抵王仁恭面前了!此間各處軍寨的馬邑鷹揚兵,已經大隊出動,趕往南商關所在。現下這些軍寨,都是空虛!」

    執必思力踩鐙起身,向南望去,群山莽莽,卻看不清山中各處軍寨所在。

    執必賀問自家兄弟:「如何行事?」

    執必落落咬咬牙:「等天色黑了,我們就進山!選隱秘路徑,繞到南商關左近去!途中要有軍寨,揀選精銳拿下。到時候和劉武週一起,給王仁恭一個驚喜!這老傢伙坐在善陽,利用咱們和恆安府拚命廝殺,多少兒郎的性命填進去了,現下也該輪到他流血了!」

    苑君璋在旁邊聽著,只是朝執必落落拱拱手。他身邊親衛,望向執必部諸人的目光,略微有點侷促。

    雙方打生打死已經非止一年,現下卻要並肩而戰,這亂世當中,真的是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執必賀點點頭:「現下顧不得思前想後萬事周全了,只有拚命!誰領前鋒?」

    執必思力搶在前面開口:「父親,我來!」

    幾個人目光都望了過來,苑君璋神色之中還略略有些懷疑,卻忍住沒有開口。

    執必賀和執必落落對望一眼。執必落落慨然道:「也罷,思力和我一起,揀選精銳,以為前鋒!」

    執必賀拍拍自己兒子肩膀,默然點頭,一句話也沒多說。

    執必思力撥馬就要離開,去揀選精銳行事。臨行之際,突然回頭,對著苑君璋開口:「我們執必部助你們成事,但那徐樂,一定要交到我手裡!」

    苑君璋迎著執必思力有若利刃一般的目光,微微點了點頭。

    夕陽斜垂,這天色,終要黑了下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5-3 17:51
第四百四十四章 殺王(三十三)

    南商關上,一派緊張氣氛。

    南商關中本來屯駐兵馬不多,馬邑鷹揚府中壘諸營,主力都在群山中的各處軍寨之間。沿著馳道,節節佈防。留駐此間軍馬,不過一旅步軍,百餘人的規模。現下南商關中的主力,不是王仁恭的親衛中軍,就是馬邑越騎,儘是王仁恭留在身邊的老本,輕易不得上陣的。但是現下,誰也沒想到,就有可能以這些老底子來應對劉武周的數萬雲中軍民!

    上千人馬,上千民夫,蝟集在南商關中,正在忙忙碌碌,將各種守備器械發瘋一般的搬上關牆。又在加厚鹿砦,將壕溝挑挖得更深一些。馬邑越騎都幹起了這些應該是民夫的辛苦活計,人人都是灰頭土臉滿頭大汗。

    原來那些從來趾高氣昂,好整以暇的王家錦衣家將,全都披上了甲冑,一臉緊張神色的備戰。更有七八匹最好的坐騎選了出來,喂了精料,馬鞍袋裡面裝滿了乾糧水囊。在緊要關頭,這些錦衣家將就要護衛著他們的家主王仁恭轉身便走,奪路而去往善陽!

    但王仁恭,仍然站在寨牆上一動不動。

    他身邊的幕僚佐吏都派遣了出去,督促加強各處城防守備,身邊就寥寥幾名家將而已。

    而在南面,終於可以看見馳道中捲動的雪塵衝天而起,幾萬人行進的聲音也遙遙傳來,連關牆似乎都在微微顫動。

    王則一身甲冑,親手抱著甲包,大步而上關牆。直到王仁恭身後站定:「郡公,披甲罷。」

    王仁恭頭也不回的擺擺手:「現下披什麼甲?劉武周還沒到某面前!」

    王則搶前一步:「叔父!」

    王仁恭回首,不耐煩的道:「怎麼,連某的號令都不聽了麼?」

    王則搖搖頭:「叔父,何必以身犯險。現下馬邑軍將心思未知……不然,我們就回轉善陽也罷。留下這一片荒涼所在,劉武周也無處就食,還是一條死路!侄兒就不信了,這些馬邑軍將會投入劉武周麾下,讓他們先在此間狗咬狗就是!」

    王仁恭認真的盯著王則頗為英俊的面孔,這是他子侄輩中最為出類拔萃的人物,從小養在身邊,就如兒子一般。

    可惜,始終不是他的嫡脈兒子。

    而王仲通,已經被他送回了善陽。那裡倒是安全所在,還有王家老人輔佐,並有上百忠心耿耿的錦衣家將。一旦不對,這些錦衣家將就會護衛王仲通回返中原腹地,尋哪一個大世家投靠,將來安全的過完下半輩子也罷。太原王家的名聲家世,足以給他提供這樣的保證了。王仲通的無能,倒是他的保命符。

    這畢竟是一個世家當道的時代,雖然世家之間爭雄,但誰也不會讓這個秩序動搖!

    王仁恭微微一笑,笑意溫和,這般笑容,很難出現在他的面孔之上。

    「六郎,某如何能夠走得?這一走,馬邑人心就再不歸王家了。現下劉武周到這般山窮水盡地步,某還不敢直面戰事中的小小變數。這些邊地只以勇力標榜的傢伙,如何能再聽某的號令?只要王家還有心於天下,這個時候,身為家主,某便走不得…………」

    王則還想解勸,卻被王仁恭揮手打斷:「老夫最不喜歡婆婆媽媽,何必做這等小兒女狀?且一句話你說得對,這些馬邑軍將不會投入劉武周麾下。他們只是一群想著保存實力的守戶之犬而已矣,現下實力存住了,又會來保住某了,不然誰來壓制劉武周?」

    王則終於不再解勸,將甲包也遞給身邊親衛,拱手道:「那侄兒便去佈置防務了,多小心一些,總是沒錯。」

    王仁恭點點頭:「去罷。」

    王則走開一步,又回轉而來,低低問了一聲:「若是那些馬邑軍將不至呢?」

    王仁恭看著王則,冷笑一聲:「那王某死於此處,又能如何?太原王家聲名,不能墮於老夫手中!」

    王則神情堅定:「但有萬一,侄兒一定護著叔父,殺出一條血路。太原王家,不能沒有叔父!」

    王仁恭感動的抬手拍拍王則肩膀,輕聲嘆息:「則兒啊則兒,老夫是一直將你當成自己兒子看待…………到時候,不要顧及老夫,自己快些走便是。大郎紈袴,太原王家,還需要你撐起來!」

    王則眼眶都紅了,只是默默一拱手。叔侄兩人,這個時候都動了感情,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個時候,嗚嗚的號角之聲響動,王仁恭一下轉身按住垛口,竭力前望。而在南商關中,多少軍士民夫,都竭力南望!

    南面群山山道之上,馬邑鷹揚府的旗號湧出,大隊大隊的馬邑鷹揚府中壘諸營軍將士卒,正在視線中出現。每個人都已經跑得滿頭滿臉大汗,這才趕在了劉武週數萬軍民之前,來到南商關。

    王仁恭原來那個慈祥叔父模樣,在這一瞬間,就已經消失不見。狠狠看了一眼湧出的那些馬邑鷹揚府各營將旗,回頭對著王則道:「遣人,引他們入南商關!等收拾了劉武周,自然要慢慢尋他們算賬!」

    山道之上,何歡同樣看著南商關上飄揚著的王仁恭將旗,神色陰晴不定。

    南商關中,響起了應和的號角金鼓之聲。關門也敞開了,吊橋放下。民夫湧出,將原來層層疊疊佈置著的鹿砦再度挪開,讓出一條入關大道。

    馬邑鷹揚兵湧下山道,轉入馳道之上,就準備次第進入南商關。

    蘇平安就在何歡身邊,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苦笑一聲:「總……總算趕到了前面。」

    對於蘇平安而言,今天的這些事情,分外的麻煩。他就是聽令行事的性子,而且總能將差遣做得無比踏實。這些上位之人之間的勾心鬥角,讓他只覺得很是難以理解。

    何歡點點頭:「隨某入關!」

    蘇平安拱手領命,又問了一句:「助王……王郡公受……受劉武周請降麼?」

    何歡冷笑一聲:「趕來自然是助王郡公受降,但這好處,卻不能給王郡公一人吞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5-4 17:47
第四百四十五章 殺王(三十四)

    南商關中,大隊大隊的馬邑鷹揚兵湧入關牆。這些跑得渾身是汗,披甲持戈的馬邑鷹揚兵精銳,一入關牆,就被軍將帶往關牆上據守。關牆內儲備的弓矢俱都送了出來,分發諸營,在關牆上,頓時就出現一片弓弩組成的叢林!

    而在關牆之外,兩個互為犄角,且遮護關牆的小軍寨中,也一下就塞滿了馬邑鷹揚兵,同樣操弓持弩,以備戰守。

    而民夫們都趕緊將食水送上,讓這些疾疾趕來的中壘諸營軍士吃喝恢復體力。

    中壘諸營趕來的軍馬接替了防務之後,原來被趕鴨子上架填在關牆軍寨中守備的馬邑越騎和錦衣家將頓時就換了下來,集結成隊。南商關內外,頓時就有了用以反擊的力量。

    原來顯得頗為空虛的南商關,一下有了歩騎五千之數,對付沒有攻城器械,缺乏糧秣的劉武週數萬軍民,頓時就變得固若金湯!

    而趕來的那些中壘諸營軍將,以何歡為首,也疾疾去見王仁恭。

    當危機一旦解除,再不需要自己露面以穩定軍心。王仁恭就回到了關牆上的敵樓之中。家將們在敵樓內升起了火盆,在關牆上吹了一日寒風的王仁恭終於可以暖和一下。

    而在敵樓之外,又布列上了警戒守衛的錦衣家將,原來有點動搖的郡公權威和氣度,再度又恢復了起來。

    當何歡帶著諸將趕到,幾名錦衣家將上前,對著何歡隨意一禮,開口道:「何將軍,這隨身兵刃…………」

    往常去見王仁恭,從來都是要解隨身兵刃。這些錦衣家將的語氣,是更加的不客氣。今日已經算是委婉曲折到了十分。

    這些軍將已經習慣在了見王仁恭之際解兵,紛紛就伸手去摘佩刀佩劍。但何歡卻冷冷瞪了這些錦衣家將一眼:「此刻劉武周就要殺到面前,哪有大將解兵的道理!都給某退開去!」

    這些錦衣家將,從來都是驕橫慣了。而馬邑軍將也從來都是讓著他們。被何歡陡然間變臉一聲喝,幾名錦衣家將都怔在當場,一時間不知道是翻臉好還是忍下這口氣好。

    何歡身後的軍將對望一眼,都是暗自點頭。

    幾萬雲中軍民來降,王仁恭想要動手截殺,結果他掌握的中壘第五營才一出動,就被打得稀里嘩啦。要沒有他們這些馬邑土著軍將的支撐,這所謂投降,也許就變成劉武周強攻南商關!那時候就是王仁恭倉皇而逃的結果了。現下正是讓王仁恭進一步低頭服軟的大好機會!怎麼樣也要在王仁恭手裡討到足夠的好處。

    好處何來?自然就是這幾萬就要抵達南商關前的雲中軍民。恆安鷹揚兵是真正的百戰精銳,而那些雲中百姓,也是寶貴的資源。經王仁恭這麼一出,馬邑腹地不知道拋荒了多少田地,正方便他們這些馬邑軍將侵吞,這些雲中百姓,就可以化為他們的家奴,耕作服勞役。到時候有兵有糧有人口,這個馬邑郡不管換了誰來當郡守,都還是牢牢掌握在他們這些土著軍將的手中!

    這幾萬雲中軍民,大家說什麼也要吞一大半下來。面子可以給王仁恭,但是裡子必須得是大家的!

    所以從一開始,何歡就擺出了決然的態度!

    幾名錦衣家將僵在當場,一時間不知道是呵斥好,還是退開幾步的好。何歡只是冷冷的凝視他們,不言不動。

    敵樓之內,終於響起了王仁恭的聲音:「且讓何鷹擊入內就是,大敵當前,無須解兵!」

    錦衣家將行了一禮,默不作聲的退了開去。何歡掃視他們一眼,按劍昂首,大步走了進去。

    敵樓之內,升起了兩個火盆,並設了一張胡床。新用夯土堆壘起來的敵樓,裡面只是散發著一股微腥新土的味道,裡面空間也不甚大,只能容納十餘人而已,身形高大一些的,在裡面站直身子就要碰到頭。比之王仁恭素來居停的中軍大帳,簡直就是豬圈一般。

    王仁恭正坐在胡床之上,對著火盆搓手烤火。身上大氅也有些髒污了,這個時候也摘下了兜鍪,露出了一頭白髮。吹了一天的寒風,王仁恭的鬢髮也散亂了,不少白色髮絲散在額前耳旁,微微顫動。這一瞬間,向來剛嚴,氣度十足的太原王家家主,也終於顯出了一絲老態。

    侍立在王仁恭身側的就是王則,他一臉冷硬,見到何歡他們入內,只是冷淡的掃了一眼,渾身繃緊,顯出了戒備之態。

    何歡在王仁恭面前幾步站定,恭謹抱拳行禮:「見過郡公,某領三千中壘精銳,現已布列南商關中!」

    王仁恭抬頭,看了何歡一眼。何歡醜臉之上神色不動,但他身後軍將卻是神色各異,有的緊張,有的略略有點心虛,有的卻如何歡一般,眼中燃動的都是貪婪和野心。

    王仁恭淡淡一笑:「孫通出擊,何鷹擊為何不動?」

    王仁恭畢竟是王仁恭,在這個需要中壘諸營出力的時候,第一句仍然是直斥何歡!

    何歡沉穩抱拳:「一則孫通敗得太快,不過一刻工夫,就算調兵應援,也實在來不及。」

    王仁恭冷冷道:「還有呢?」

    何歡語氣沉穩:「二則劉武周看來是真的來請降的,若是出擊將其這最後一條路也斷了,幾萬雲中軍民拼起命來,兒郎們不知道要傷損多少。郡公大業,還少不得某等這些兒郎!」

    王仁恭冷冷的看著何歡,而何歡也毫不退讓的與王仁恭對視。

    到得最後,王仁恭點點頭:「既如此,也罷了,都是孫通孟浪。現下劉武周就要直抵南商關前,是擊之,還是讓其降之?」

    何歡神色嚴肅:「恆安之兵,亦是馬邑兒郎,當降之為郡公大業效力。而那數萬雲中百姓,更是傷之何辜?中壘諸營,都是馬邑子弟,令其出擊殺傷鄉里,只怕軍心搖動!」

    王仁恭扯扯嘴角,算是笑了:「那就是讓某一定要受劉武周之請降了?」

    何歡與身後軍將,一起垂首抱拳。

    王仁恭哈哈一笑,一拍身下胡床:「那就去等著劉武周到來也罷!」

    就在這個時候,外間關牆上,突然響起了一陣鼓噪之聲,是多少人在一時間發出了驚呼感嘆之聲。

    而從南面傳來的,是無數人的腳步聲,無數馬的嘶鳴聲。

    劉武周的數萬軍民,經過艱難跋涉,穿越了這無數敵人虎視眈眈的馳道,已經來到了南商關前!
V123210 發表於 2018-5-7 17:42
盛唐風華 第四百四十六章 殺王(三十五)

    夕陽已經掛在山巔,將高高低低的山峰拉出長長的影子,斜鋪在馳道之中。

    森冷的夜風已經漸起,在山道之中呼嘯往來,刮出嗚嗚的聲音。

    徐樂策馬在前,身邊儘是玄甲騎兒郎,大家都神色凝重,勒住了坐騎。

    南商關就在眼前,出山之路就在眼前,那王仁恭,也就在眼前!

    三十里山路馳道,一日而盡,徐樂領玄甲騎為前鋒,穿過重重軍寨,在無數馬邑鷹揚兵的注視下,走完了這最為艱難的一條道路,現在已然是這馬邑之戰的終點所在!

    南商關中,號角聲,鼓聲,呼喊聲驟然響起,旗號也在拚命搖動。多少軍士湧上關牆,一排排的弓矢從垛口中伸了出來。而南商關前兩處小寨,這個時候寨牆上也站滿了軍士,人人都是如臨大敵模樣,緊張的注視著這驟然出現的黑甲騎士。

    軍將們也趕上關牆寨牆,從垛口處探出身子張望,每個人都注視著韓約捧著的那面徐字認旗。

    議論之聲在守軍中響起,接著就連成了一片,最後匯聚成四個字。

    「神武徐樂!」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物,短短時日之內就震動了整個馬邑郡。在神武縣,在善陽城下,展露鋒芒之後,又轉而北上,據說是投了劉武周麾下。現下看來,果真如此,還成為了劉武周的麾下先鋒大將,領著數百黑甲騎士,出現在南商關前!

    不少人還親眼目睹了徐樂是怎樣如電一般擊潰中壘第五營,生擒孫通,打得旁觀的中壘諸營不敢動手。

    從關牆上望去,就見徐樂黑馬白氅,提著馬槊,身形如劍。

    而徐樂身邊的那些騎士,玄甲如墨,只是靜靜的望向南商關牆,身上的殺氣似乎就騰空而起。

    馬邑鷹揚府軍將們只是看著徐樂交頭接耳。

    「看起來也不多大歲數,不知道有二十了沒有,怎生這般厲害?」

    「孫通也算是能打的了,要不然怎麼能坐穩中壘第五營營將的位置?只是一個照面,就給擒了過去,擒過去也就罷了,看也不看的也就放了。要是某是孫通,就算得了活命,也得吐幾大口血!這還有什麼面目為將?」

    「前些時日不是突厥執必部入寇麼?據說也給劉武周殺得大敗。看樣子這徐樂為先鋒大將,少不得也是第一個撞上執必部的。就是說青狼騎也敗在這徐樂手裡了…………入娘的,這等人物到底是怎生以前就默默無聞的?」

    「咱們馬邑郡就是出英雄好漢!馬邑精兵猛將,可不是只說說而已!」

    「但這徐樂明明是神武人,正是咱們馬邑鷹揚府治下,怎生以前就不出名?而偏生王郡公要去抄他的徐家閭,逼得這般人物投入劉武周麾下,要是早些為咱們馬邑鷹揚府所用,還忌憚什麼劉武周?」

    「再是厲害,現在還不是要跟著劉武周來請降?誰讓劉武周沒糧?這個世道,還是要跟對主上。不然就是天大的本事,也只有認輸!」

    關牆之上,軍寨之中,幾乎所有人都在議論徐樂。徐樂這一出現,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而徐樂的眼神,只是落在南商關關牆之上飄揚的王仁恭大旗之上。

    自己的爺爺,就是死在這個人的手裡啊…………

    而自己輾轉廝殺,終於再度又站到了這個人的面前。而終於有機會,先討還這一份血債!

    徐家之人,有恩報恩。有怨報怨!

    徐樂握著馬槊的手,越握越緊。堅韌結實的槊桿,似乎都承受不住徐樂的力氣,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

    一隻小手,突然輕輕的扯了一下徐樂的大氅,徐樂放鬆了氣力,回頭一看,就見步離望著自己,藍色的眼眸清亮如水。

    徐樂朝著步離,微微一笑。輕聲問道:「步離,你想離開馬邑郡去看看這個天下麼?」

    步離想想,先搖搖頭。對小狼女來說,熟悉的地方就這麼大一點。她本來就是安全感薄弱的女孩子,離開熟悉的地方,只會感到緊張。

    接著步離又歪頭想想,然後又點點頭。要是徐樂自己離開了,羅敦肯定也會跟著徐樂離開。那她耽擱在這裡做什麼呢?

    韓約捧旗在側,輕聲問道:「樂郎君,此間事了,你真的要帶著咱們離開麼?」

    徐樂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啊……不管怎麼說,馬邑郡這一年,遭受的苦難太深了。我先將這禍亂之源,了結了再說!」

    韓約默不作聲的點點頭。

    而關牆之上,這個時候又一陣擾動。一隊錦衣家將上前,清出一段關牆。按劍持刀警戒。然後就見在一群頂盔貫甲的軍將簇擁之下,一個身影大步而前,按著垛口,望向徐樂和玄甲騎所在之處。

    這身影正是王仁恭,隔著數百步距離,藉著夕陽如血一般的光芒,徐樂和王仁恭都看清了雙方,兩人目光,就這樣碰上!

    出現在徐樂視線中的,就是一個滿臉剛嚴的老者,唇角下撇,目光銳利,白髮已經被收拾得一絲不苟,再束上弁冠。他並未曾披甲,但站在那裡,統帥氣度已經顯露無遺。似乎眼前所有人,都不在他的眼裡!

    這是徐樂第一次親眼見到王仁恭。

    這太原王家家主,這大隋的名臣重將,這大隋末世,有心於天下的群雄之一!

    徐樂靜靜的看著王仁恭,似乎要將他每一點形貌,都看得清清楚楚。

    而王仁恭同樣看著為玄甲騎所簇擁的徐樂。

    少年英氣,鋒銳如劍。這等銳氣,哪怕相隔數百步,都讓王仁恭覺得眼瞼微微刺痛!

    真是年輕啊。

    就是這個徐樂,覆滅了自己一營馬邑越騎,讓自己數千軍馬大潰,在善陽城下鬧出了一場逼宮。又在劉武周麾下擊破突厥,為先鋒直抵南商關,耀武揚威於自己面前!

    王仁恭微微有一絲悔意。

    這等人物,自己怎麼就不知道招攬於手中呢?每逢亂世,都有這等英銳人物降生,注定要成為亂世之中的寵兒,或者將天下攪得粉碎,或者輔助主上,建立新朝!

    但轉眼之間,這點悔意就被王仁恭拋卻。再是怎樣的少年英雄,今日之後,在自己面前,也注定末路!

    王仁恭哈哈一笑,指著徐樂:「這身大氅不錯,卻要叫這徐樂獻上來。某年老腿寒,需要一身禦寒的大氅!」

    週遭錦衣家將,馬邑軍將,紛紛附和的笑了起來。

    而徐樂只是微微搖了搖頭,對著韓約說了一聲:「就是個老頭子而已,和他糾纏這麼久,我也煩了,早點了結也罷。」
V123210 發表於 2018-5-7 17:42
盛唐風華 第四百四十七章 殺王(三十六)

    劉武周也終於看到了南商關的關牆,看到了王仁恭的那面大旗所在。

    就是這面旗幟,在這馬邑郡中,一直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一直讓他提心吊膽,謹小慎微,什麼時候都怕一睜眼之際,王仁恭就出現在他面前,將他辛辛苦苦博取來的一切,全都覆滅!

    這個世道,不就是這個樣子麼?

    他這一個鷹擊郎將,不知道是費盡多少辛苦才拚搏而來,渾身傷痕纍纍。帶出鄉閭的子弟,死傷大半。不敢享受,不敢奢華,不敢作威作福,只為了一點點的積攢威望收取人心。

    而王仁恭自打落草,就已經注定一輩子榮華富貴。在地方,則為郡守,在軍中,則為數萬人馬統帥,在中樞,則為重臣。而王仁恭的功績又是什麼呢?

    平定楊諒之亂的時候,轉運了一些糧草。隨征高麗,在扶餘道遇見了幾千高麗兵,王仁恭用精銳的十二衛鐵騎數千,對著這些高麗兵打了個勝仗,就吹噓為破軍十萬。一下就拜了開府。

    侄子捲入楊玄感的叛亂之中,王仁恭算是被大業天子冷遇了幾年,一旦復起,復官如故,領馬邑太守,兼治馬邑鷹揚府。

    每個人口口聲聲都稱他為名臣重將,知兵統帥。可他打的仗,有自家十分之一多麼?他對郡中百姓,對治下兵馬,花了的心思也有自家十分之一多麼?他號稱鎮撫突厥,執必部不敢彎弓南望。但那一場場與執必部的血戰,到底是誰打的?

    可最後被迫到絕路上的,還是他劉武周!

    劉武週一向憨厚樸實的面孔之上,閃現出了一絲怨毒到了極處之氣,轉瞬間就已經收攏平復。他看看身邊左右護持的尉遲恭和苑君瑋,笑道:「某等上前,見見王郡公罷?」

    這時大隊人馬已經停下,立在馳道之中,只等劉武周號令。後面的軍民也在陸續趕到,蝟集在這馳道之中。劉武周不等大隊齊集,就要直抵關前,和王仁恭面對面!

    苑君瑋響亮的答應了一聲,先抽出馬槊,然後覺得不對,放下馬槊又接過一面步軍用的大盾。而尉遲恭只是默不作聲,只是摘下了掛在鞍側的一面騎盾。

    兩名統恆安甲騎的悍將,護衛著劉武周策馬而前。

    在劉武周中軍之前,就是玄甲騎。這些玄甲騎戰士看到劉武周到來,都拱手行禮,徐樂也在其中。

    劉武周笑著對徐樂招呼:「樂郎君,陪某上前一會郡公如何?」

    徐樂看看劉武周,燦然一笑,八顆白牙閃爍:「敢不從命?」

    在南商關關牆之上,王仁恭就見著這些雲中男兒停了下來,將這馳道塞得滿滿噹噹。

    不多時候,甲騎隊列散開一條道路,四騎緩緩而出。

    當先一騎,正是徐樂,徐樂未曾負盾,只是在腋下夾著馬槊,單手提著吞龍韁繩,信步而前。

    在徐樂身後,左為尉遲恭,右為苑君瑋,兩人各自持盾,遮護左右。

    而被三人夾在中間的,就是劉武周了。徐樂英銳少年,自不必說。尉遲恭也是昂藏八尺的黑大漢,身形挺拔如塔。苑君瑋也算得上勢矯捷英俊的邊地男兒。而劉武周卻是形貌並不出眾,身量也不高大,披著一件弊舊的襖子,有若老農。

    在這一瞬間,不管是南商關中,還是四人身後的雲中軍民,都屏住了氣息。

    徐樂在前面,迎住了所有人投射來的目光。

    南商關前,鹿砦重重。而在兩翼,更有軍寨遮護。軍寨寨牆之上,已經站滿了馬邑鷹揚兵,弓弩全都張開,箭簇森寒,直指向自己。

    四人前行,徐樂為先導。一切行進速度都由徐樂控制。他要快就快,要慢就慢。要是掉頭便走,估計劉武周他們也得跟上回返。

    所有人都看著,在這樣的架勢之下。這為先導的徐樂,到底會不會有一絲緊張!

    而徐樂單手策韁,不緊不慢,竟然沒有半點緊張之態。甚而嘴角還帶著一點笑意,看起來是越發的神采飛揚。如此人物,若是在長安洛陽,哪怕沒有任何出身,只怕也能入得了那些世家貴女的閨房!

    苑君瑋就在徐樂側後,已然緊張得兩手都是汗水,差點把持不住那面沉重的步盾。看著前面徐樂那好整以暇的模樣,心裡面就罵了一句。

    入娘的,不管什麼時候,都能被這姓徐的比下去!

    眼見得徐樂就要步入南商關前兩翼軍寨的射程之中,這個射程,是弩矢可以破甲的射程。徐樂終於勒住了韁繩,估量一下,距離關牆大概還有百五十步的距離。放大點聲量對話,此間和關牆之上,已然兩兩能夠聽聞。

    徐樂一擺馬槊,終於停步,讓開一邊去。

    南商關前軍寨之中,那些軍將士卒也鬆了一口氣。徐樂再往前進,他們也不敢確保,會不會手一抖就將羽箭弩矢發射出去!

    這位樂郎君,不知道這段時日經歷了多少場血戰,身上的殺氣,幾乎能凝結成了實質,遠遠就迫人而來!

    劉武周打馬緩步上前,而在關牆上的王仁恭也下意識的又挺了一下身子。

    夕陽西垂,關牆的陰影越拉越長,山風已起,吹得所有旗幟,軍將士卒兜鍪上的盔纓,都在獵獵飄揚。

    劉武周朝著王仁恭遙遙拱手:「王郡公。」

    王仁恭哼了一聲,提起嗓門,冷冷道:「劉鷹擊。」

    劉武周遙遙望著王仁恭,緩緩開口:「王郡公,劉某是郡公治下一府軍將,駐守雲中之地。不知為何郡公要絕恆安府的糧秣供應,將數萬軍民迫到窮途末路?」

    王仁恭一時竟然不知道怎麼回答。

    因為說起來,這還是大隋治下,王仁恭雖領馬邑郡,但只治恆安鷹揚府。劉武周不領地方官職,專治雲中鷹揚府。在馬邑郡軍事體系當中,他們算是平等。如果兩大軍府聯合出動,王仁恭因為資歷和官位,會被推為統帥,但一旦戰事停止,又是各管各的。

    而且劉武周沒有舉起叛旗,王仁恭不能以討賊名義對付劉武周。而王仁恭自己也沒明面上背離大隋體系,也沒有吞併劉武周的理由。

    雖然大家心裡都知道,大隋已然末世,群雄並起,各爭雄長。但劉武周這當面一問,王仁恭竟然一時語塞!
V123210 發表於 2018-5-7 17:43
第四百四十八章 殺王(三十七)

    這些年來,王仁恭一直覺得自己有些老了。

    太原王家,家聲淵源,歷史古老。不是那些起於鮮卑六鎮的粗鄙之輩可比。

    但是這麼多年下來,雖然王家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產業不甚少。但總在漸漸沒落之中。王仁恭踏入仕途,也只能從州主簿開始。比之那些柱國之家,子弟出仕就可以領州郡,典重兵。縱然在寒門眼中看來是王仁恭已經是天人了,可王仁恭只是覺得屈辱!

    太原王家在漢時就鐘鳴鼎食,現在這些所謂世家,還不知道在哪個山旮旯裡面放羊呢!

    他一直想重現太原王家的聲威,讓太原王家,恢復其原來的全部光榮和驕傲!

    但這一條路,何其艱難。

    開皇天子,大業天子,父子兩人都行收世家之權國策。對柱國之家都百般提防,漸次削弱。又怎麼會讓新的世家繼續冒出頭來?王仁恭奮力向上,積攢聲名,但職位也一直在州部之中打轉。而暗中遣子侄輩參與楊玄感之亂,又被大業天子懲罰,一時間奪官去職,就算是最後起復,也只是讓王仁恭鎮守馬邑之地,遠離了正風起雲湧的中原腹地,還留下一個劉武周以牽制王仁恭的野心!

    除了天子之外,那些世家,又有哪一個是好相與的?這些柱國世家,籠絡的名臣如雲,猛將如雨,各自家產,都足以支撐數萬人的私兵行常年征戰。對王仁恭這等人物,也有意無意的加以限制,這麼多年來,哪怕如王仁恭這等人物,也只覺得頭頂有一層越不過去的障礙。這個帝國最高層的位置,現下準備爭奪天下的最為有力的勢力,也還是那幾個姓氏!

    但王仁恭仍不服輸。

    王仁恭不管是服官為將,向來都討厭那些吃相難看的同僚。認為這是丟了世家氣度。對百姓不說愛民如子,也是頗加照應。在他看來,這是世家之子應該有的氣度。強者惜弱,天經地義。王家產業,足以贍家,何苦在百姓口中奪食?

    但這次入馬邑以來,王仁恭卻是一改往日氣度。對馬邑郡的搜刮,臻於極致!

    天下群雄征戰在即,他需要一切資源,以擴大實力。這個時候,再顧不得什麼世家子的氣度了。

    馬邑租庸,加之數倍。以之來拚命擴充馬邑鷹揚府,招攬天下豪傑。為此王仁恭不得不也捏著鼻子做出了對這些寒門出身之人禮賢下士之態。

    誰知道兵力是擴充了,但那些馬邑土著軍將的野心,也隨著實力擴張而勃發。還鬧出了善陽兵變,讓王家子弟大部分退出了馬邑鷹揚府中。而自己禮賢下士之態,居然競爭不過劉武周這鄉間土豪出身,馬邑郡的輕俠子弟,郡中豪傑,竟然有一大半投效劉武周而去!

    眼前這個勇銳得連王仁恭都讚歎佩服的樂郎君,就是明證!

    一則內部不穩,只能勉力平衡維持。二則就是這劉武周,始終拾掇不下!而李淵起兵又在眼前,迫得王仁恭不得不行險,引河東兵入平陽以安李淵之心,免除後顧之憂,對劉武週一邊斷糧,一邊行堅壁清野之策,甚而引突厥南下,就想早點收拾掉這個彷彿刺入自己骨髓深處的劉武周勢力!

    這樣他才能一統馬邑郡,據邊地精兵,以入中原爭雄!

    劉武周終於絕糧來降,在王仁恭想來,根本不用等到劉武周直抵自己面前請降。

    這山間馳道反覆,週遭軍寨林立。數千窮蹙恆安鷹揚兵,當在馳道之中,就應該被截殺乾淨。自己只管收拾殘燼,將精銳恆安兵歸於自己直領,最多看著劉武周人頭嘆息一聲也就罷了。就算馬邑鷹揚府那些土著軍將在其間分些好處,王仁恭也並不在乎。

    馬邑鷹揚府這些土著軍將想要離開馬邑,更進一步,博取更大的榮華富貴,不依靠他王仁恭還能靠誰?那些準備爭雄天下的柱國世家,各處位置,早已經被站滿!

    但劉武周卻裹挾雲中百姓而至,而這些雲中百姓,也就真的願意跟著劉武週一起來行險!

    而畏懼幾萬雲中軍民聲勢,害怕他們拚死一搏而讓自己折損實力的馬邑土著軍將,就選擇冷眼旁觀,讓劉武周穿過這本來應該是他死地的數十里山間馳道,讓他一直來到了這南商關前,還策馬而前,向自己發問!

    王仁恭站在關牆之上,回望自己這數十年來的勞心勞力,支撐王家,想及這入馬邑幾年來不惜聲名受損的所作所為,當著劉武周的質問,竟然一時茫然。

    自己做了這麼多,到底有些什麼?

    柱國世家,仍然是龐然大物。馬邑鷹揚府土著軍將,並不親附。馬邑一郡,幾乎變成了白地,民眾流散,輾轉填於溝壑。

    將來青史所載,到底該怎樣說某王仁恭?

    身在萬軍之中,王仁恭仍然覺得無依無靠,山風吹動散發,儘是花白。一向剛嚴有威的他,在這一瞬間,就如一個尋常孤苦老人一般。

    馬邑諸將,目光全轉向了王仁恭。他們縱然在王仁恭麾下,有自己的一套小算盤。可是也不是想看見劉武周耀武揚威於南商關前,而王仁恭啞口無言!

    王則站在王仁恭身後,焦躁之下,就想搶到王仁恭身前,代他直面劉武周。哪怕劉武周這個問題實在難答,也可以劈頭蓋臉的罵劉武週一頓再說,此時此刻,不能弱了氣勢!

    王則身形才動,王仁恭已經抬起手來,示意王則不要上前。

    適才身形都略略有些佝僂的王仁恭,一下就挺直了脊背。站在南商關關牆之上,一瞬間就恢復了大隋名臣重將的氣度!

    王仁恭冷冷的看著劉武周:「天下將亂,大隋已失其鹿。某欲混一馬邑,南下以爭天下。就因為這個,所以對付你劉武周。還有什麼要問的?」

    既然已經如此,就將這條路走到底也罷!自己野心,又何懼說出來?太原王家傳承數百年,如何沒有爭奪天下的資格,如何不能在自己手中恢復榮光,成為真正的天下第一家?

    就算不成…………

    不過有死而已!

    王仁恭一語既出,南商關上,鴉雀無聲。

    徐樂在劉武周身側,終於抬頭掃了王仁恭一眼,輕聲自語:「還算是個人物。」

    劉武周靜靜的望向王仁恭,而王仁恭目光如劍,相隔百五十步,仍銳利無匹!

    劉武周終於垂首:「既如此,某請降。還請王郡公罪只及某一身,放過這雲中之地數萬軍民!」
V123210 發表於 2018-5-8 17:49
第四百四十九章 殺王(三十八)

    白虎解斗之旗獵獵舞動,似乎在發出嗚咽之聲。

    在南商關前,劉武周終於俯首,說出了請降之語。

    雖然此次南來,白虎旗打出之際。大家都明白劉武周是來請降。但數千恆安精銳在首,新建的玄甲騎開路。更有數萬同樣可以拚死的雲中百姓跟隨。誰也不知道,最後是不是變成一場血戰!

    馬邑土著軍將,固然引兵以為觀望,不想和劉武周此刻就做死拼。但始終是提心吊膽,生怕自家玩火過甚。真要讓劉武周覷得空隙,反而擊破王仁恭,那大家說不得就要和劉武周真正的死鬥一場,以決定馬邑郡到底歸屬誰人。

    而王仁恭始終站定南商關不退,保持了馬邑郡公,太原王家家主的威嚴氣度。但是當劉武周的數萬軍民,直抵南商關前,徐樂領玄甲騎為前鋒,乾淨利落的擊破孫通的中壘第五營,擒孫通又輕易釋之,渾然不以為意。

    但這些黑甲騎士,當雲中男兒直抵面前。王仁恭心底,又何嘗沒有動搖驚惶?

    若是這數萬一直被他輕視,一直被他壓制的雲中男兒,發出怒吼,不顧幾千甲士的守備,直撲南商關關牆,做最後一搏。他又當如何?

    馬邑郡在他治下,幾乎已經變成了一片白地。若是再和劉武周拼一個兩敗俱傷。恆安鷹揚府徹底覆滅,馬邑鷹揚府元氣大傷。那他經營馬邑郡幾年,到底得到了什麼?就算還留有性命,但這大爭之世,卻再也沒有他的份了!

    而命運不絕如縷,還強撐著世家架子的太原王家,氣運如何,也就不難想像了。

    可劉武周終究說出了請降之語,並在自己面前,低下了頭!

    在劉武周身側身後,苑君瑋也深深垂下頭去。雖然知道此次請降是做殊死一搏,但對於苑君瑋這等凶狠跋扈的邊地男兒而言,仍然是莫大的屈辱!

    尉遲恭也神色木然,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但是看他抽動的臉頰,也知道這一刻對於這位黑大漢而言絕不好受。

    徐樂在側,臉色似乎平靜,但看看尉遲恭,看看苑君瑋,再看看坐在馬背上垂下頭來的劉武周。

    不管是臨萬軍之前,還是遇到什麼樣的凶險,面上總能是雲淡風輕,嘴角經常帶著幾分笑意的徐樂,終於咬緊了牙關。

    不論如何,這總是一種屈辱。而這樣的屈辱,徐樂不想再有第二次!更不必說,自己要隨而暫時低頭的對象,是讓自己爺爺死去的最大凶手!

    在劉武周幾人身後,不論是玄甲騎,還是為劉武周中軍的恆安甲騎,也俱都垂下頭來。

    萬軍之中,無一人聲,連戰馬嘶鳴都停歇了。馳道之中,只是一片憤懣悲鬱之氣充塞,彷彿就代表著這幾萬驕傲而勇悍的雲中軍民,在這一刻終於走到了絕路!

    而在南商關上,所有人似乎都放鬆了一下,悄悄吐出了藏在胸中的那口憋了許久的濁氣。

    不論是王仁恭的心腹,還是馬邑土著軍將。一直提著的心終於放了下去,互相之間,也再沒了此前的那種隔閡,不少人還相視而笑。若不是王仁恭還未曾發話,此刻說不定都要把臂言歡了!

    雖然王仁恭適才答言,著實有些大逆不道。但是也只是將眾人皆知的事實都說了出來。而且如此直爽坦白,其實是很對這些邊地將領的胃口。天下都已然如此了,何苦還要遮遮掩掩?不如就奮而向前,在這亂世當中奪取該屬於自己的好處!

    王則侍立在王仁恭身後,雖然也是滿心歡喜,卻一動不動。

    因為王仁恭身形仍然挺得筆直,沒有絲毫放鬆下來!

    王仁恭的目光,死死落在劉武周身上。驟然開口。

    「領數萬百姓,數千悍勇之士,劉鷹擊,你的請降便是如此麼?若是得有機會,是不是還要攻破此關,斬某大旗,擒某於馬下?」

    哪怕劉武周請降了,但王仁恭仍然沒有絲毫放鬆之態。仍然逼住劉武周不肯放鬆。一眾軍將幕僚也終於反應過來。劉武周只是口頭請降,這幾萬勇悍的雲中軍民可還在!

    劉武周在馬背上直起身來,他未曾戴著兜鍪,只是一頂皮冠而已。他緩緩將皮冠摘了下來,頭髮用荊釵束著,山風一吹,頓時有些蓬亂,越發像是一個老農。

    他猛然回首,對身後數十步集結的玄甲騎大聲下令:「將你們糧袋拿出來!」

    此次南下,劉武周將糧庫底子都掃出來了,也再不用什麼輜重隊伍裝載,不論軍士還是百姓,都平均分配,裹糧在身。哪怕劉武周,都是自己背負著屬於他那一份的乾糧。

    玄甲騎聞令,全都取出乾癟的糧袋。劉武周自己也將馬鞍側糧袋取出,徐樂尉遲恭苑君瑋,全都如法施為。

    劉武週一把扯開糧袋口的束繩,倒轉過來。長條形的糧袋早已空乏,倒出來的,就是最多幾把之數,粗劣色澤發黑的乾糧,被山風一吹,頓時撒得到處都是。

    徐樂尉遲恭苑君瑋等人,玄甲騎戰士,也全都倒轉糧袋,撒出的乾糧有多有少,但最多的,也不過就是一人支撐一日的份量!

    劉武周隨手扔掉了糧袋:「這就是郡公眼中的幾千悍勇之士,忍饑挨餓的悍勇之士,撐不過這個冬天的悍勇之士!郡公有糧,雲中則無。所以我等前來請降。不然的話,就是這幾千雲中男兒,猛攻此關,不死不休!」

    劉武周額角青筋根根凸起,語聲越來越大:「至於為何負甲持兵,直抵關前。若不是如此戒備,只怕在這馳道之中,劉某苦心聚集的幾千兒郎,就要被馬邑兵截殺,幾萬百姓奔走呼號,自相踐踏!到時候郡公和馬邑諸將再來收拾餘燼。這個場面,劉某不忍見,也不想見!」

    到得最後,劉武周聲音已經近似於呼喊:「現下劉某終於到了郡公面前,還請郡公看著這幾千健兒,數萬樸實雲中之民份上。給他們一條活路!郡公意欲爭奪天下,這雲中軍民,正是助力!天下何等樣的軍馬,雲中男兒都不放在眼中!至於劉某是死是活,何足道哉!」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5 16:04
第四百五十章 殺王(三十九)

    劉武周的聲音在耳邊響動,語聲沉鬱激憤,幾至於句句含血。

    徐樂靜靜的聽著,卻是神色寧定。

    對於這段時日以來的劉武周舉動,徐樂總有一絲怪異的感覺。

    自己從來不以為劉武周是什麼樣的忠厚君子,仁澤之士。不然一個鄉間強豪豈能到了此間地位?

    在這中間要經歷多少血腥殺戮背叛勾心鬥角,哪怕徐樂現在經歷不算豐富,而也只是在馬邑郡中打轉。也再明白不過了。

    劉武周從初識之際,對自己就是示好。到得現在,可以說是解衣推食都不足以形容了。愛重之意,連原來風頭無倆的尉遲恭都得退避三舍。而一向高傲的苑君璋,更是從來不插手徐樂所部之事。恆安鷹揚府窮困,向來繳獲,都要大部分交於公中。然後由劉武周和苑君璋主持分配。不過因為劉武周和苑君璋向來表現公正,而且更是自苦不耽於享樂。更兼身在雲中險地,大家要抱團努力求活,更有

    抗擊突厥的大義在。所以大家都能接受。

    但是玄甲騎的繳獲,從來都是自收自用。而有了馬匹甲冑兵刃等的損耗,劉武周更是第一時間補充。劉武周本來就不富裕,但為了支應玄甲騎,也已經算是竭盡所能了。

    但為主上,做到這等程度,已經算是至矣盡矣,蔑已加矣。

    可這些厚遇,所有人都明白,這是要徐樂拿命來換!

    劉武周決定以請降之姿破局,誅殺王仁恭。選中之人,而徐樂也主動請纓。所有人都覺得理所當然。

    對於這個安排,徐樂也沒覺得什麼不對。更不必說,徐樂是自己提出了誅殺王仁恭,以定馬邑之策!

    徐樂只是覺得有些厭倦了。

    這世道到底怎麼了?只是一個世家出身的王仁恭,就能制壓得剽悍勇銳的馬邑各地男兒喘不過氣來,就將這馬邑郡幾乎糟踐成一片白地,就能讓自己爺爺無聲無息的死在停兵山上。

    而劉武周要竭盡所能,設局籌謀,才能去博取那一絲破局之機。馬邑鷹揚府的上萬虎賁,也只敢和王仁恭玩一些小動作,竭力爭取一點小小的利益。

    這可是這些勇悍的馬邑男兒桑梓之地啊!這些馬邑男兒,數百年前從於霍去病,擊破了幅員萬里的匈奴帝國!

    但一世家中人至,這些馬邑男兒就自甘退讓,認為世家中人踩在自己頭上是理所當然之事。就算是劉武周這等人傑,想要打破這個局面,還要想方設法,竭力營造出不得不為的局面。

    徐樂隱隱約約有一絲感覺,王仁恭對恆安鷹揚府斷絕糧秣供應,似乎是劉武周內心所喜聞樂見之事。

    只有這樣,劉武周才能確信他能凝聚被迫到了絕處的人心,去誅殺這個王仁恭!

    不過就是一個世家中人而已。

    就能壓得一郡之人喘不過氣來!

    而按照爺爺的教導,王仁恭不過是個現下已經二三流的世家家主而已。在中原腹地,在長安洛陽,還有更強大的世家存在。這些世家讓威風橫絕海內的大隋,不過也就傳了兩代,眼見也就要崩塌!

    這個世道已經不對了。

    為什麼所有人就要任這些世家中人壓制,任他們魚肉,任他們將這天下攪得一團糟?任他們將自己生長了十九年的馬邑郡糟踐成如此模樣,任他們肆意妄為,覆滅徐家閭,不過就像是踩過一隻螻蟻一般?

    直面而上,將他們掀翻就是!縱然不成,有死而已。這又是什麼難以想明白的事情呢?

    劉武周還在與王仁恭周旋,去除他的戒心,爭取到一個最為有利的態勢,希望能讓這渺茫的成功機會,能多上一兩分。

    可徐樂倒提著馬槊右手的手指,卻在微微跳動。

    想誅殺王仁恭之心,從來沒有這般熱切!

    這已經不僅僅是自己爺爺的仇恨了。而是為了整個馬邑郡的百姓,為了整個馬邑郡的生靈!也許沒了王仁恭,自己這桑梓之地,就能喘過一口氣了罷?

    而這劉武周,不管再怎樣鷹視狼顧,在得掌馬邑郡大權之後。也許會比王仁恭好一些罷?至少他不比世家子弟,以為宰割生靈,是理所當然之事。他們世家子弟,從來都是高高在上,和其他人不是一類。

    應該會好上一些罷?

    在安頓好跟隨自己的這麼多子弟之後,自己也該提槊策馬,前往中原。看看這天下到底怎麼了,去追尋當年徐家身世之仇,告慰爺爺的在天之靈!

    只要殺了王仁恭!

    劉武周在徐樂身邊,一席話說完,恭謹的垂下頭來。

    南商關上,每個人都望向了王仁恭。只要王仁恭一聲願意接受劉武周之降,綿延馬邑郡已久的內亂,就可以平息。大家就可以追隨王仁恭,去博取更大的富貴!

    王仁恭神情不動,內心卻翻騰不休。

    劉武周是在自己面前俯首了,也許在等著他一時心軟,同時挾數萬雲中軍民為後盾,希望能留下一條性命,以待將來。

    可自己怎麼能讓劉武周活命?

    只要劉武周活著,他就有如芒刺在背。這幾萬雲中軍民,就始終還是心腹大患!

    而劉武周身邊那位樂郎君,王仁恭也一點不想再看著他繼續耀武揚威下去。正是這樂郎君橫空出世,讓王仁恭的威信數次遭受打擊,差點就緩不過氣來!

    那夜善陽城下,數千馬邑兵洶湧之勢,王仁恭到現在都沒有忘記,時常還會從噩夢中驚醒。

    王仁恭能感覺得到,哪怕劉武周,對他太原王家家主身份,其實是有幾分敬畏的。但是這位修眉俊目,出身馬邑一個偏僻鄉閭的什麼樂郎君,卻從來未曾放在心上!

    這等人,只有殺之而後快!

    可現下自己,卻不能這般輕易的就接受劉武周請降。

    也許劉武周打的主意,就是借請降之名,裹精兵勇將一湧而入,那時主客易勢,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劉武周指望於自己有宋襄公之仁,可是想錯了主意!

    王仁恭嘴角終於浮現出一絲微笑,抬首四顧,發現自家佷子王則,甚至何歡,都在朝著自己微微搖頭。

    王仁恭一拂衣袖,朗聲道︰「既然劉鷹擊請降,某如何能夠不受?而今而後,兩鷹揚府合為一體,以觀天下之釁!王某自將對恆安鷹揚府上下,一視同仁!」不等劉武周發話,王仁恭又道︰「只是既然請降,就要有個請降的模樣。如此負甲持兵,劉鷹擊是俯首於某,還是耀武揚威於某?恆安鷹揚府上下,當解甲去兵,送於南商關前。今夜關前歇息一宿,明日某再親引劉鷹擊入關,從此就是一家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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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