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盛唐風華 作者:天使奧斯卡 (連載中)

 
V123210 2018-2-18 13:40: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6 97740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5 16:04
盛唐風華 第四百五十一章 殺王(四十)

    卸甲去兵,擲於關前。第二日之際,再在馬邑鷹揚兵的監視之下入關,伏地請降。

    如此條件,可稱苛刻。

    何歡目光望向王仁恭,心中暗自沉吟。難道王仁恭是要今夜就對雲中數萬軍民動手,擒斬劉武周,再收這幾萬軍民麼?

    何歡目光轉動,看著關前黑壓壓的人群。

    天色黑暗,幾萬軍民蝟集道中,催兵而進,在這黑夜中混戰。與幾萬軍民糾纏成一團。這不比踹營,但凡軍中營地,還有迴旋轉折的餘地,寨牆被踏破,數百騎衝進去,營中駐軍還有逃出去的可能,多半就是轉身便逃,驅使他們自相踐踏也就是了。但是這馳道之中,哪裡有留給這幾萬軍民迴旋的餘地?就是馬邑鷹揚兵,也沒有迴旋的空間,就算驟然而擊,先用弓弩,再撲上去廝殺,這幾萬雲中軍民無處可逃,只有拚命,到時候在夜間就是一場混戰,一夜廝殺下來,縱然劉武周注定覆亡,但馬邑鷹揚兵也不知道會有多少損傷!

    夜間混戰,從來都是一把傷人傷己的雙刃劍。劉武周拖著這幾萬軍民的大隊伍,只怕就是從頭到尾抱著你要是敢下毒手,我便濺你一臉血的念頭!

    今夜要是王仁恭命令馬邑鷹揚兵動手,這火中取栗之事,決不能干!讓王仁恭動用他的馬邑越騎和自家的錦衣家將也罷!

    再說了,劉武周就肯答應這個條件麼?

    劉武周的聲音在關下響起:「郡公明鑑,一日不得郡公收歸麾下,幾萬軍民,人心難安!今夜無甲無兵,若是幾萬軍民鼓噪生事,這當如何是好?今夜我輩就在關前等候,明日自然奉郡公之命入關,兵刃甲冑,當堆於關前。劉某當帥麾下兒郎,赤手而入南商關中!若郡公收恆安軍將心而安之,則數萬百姓,數千軍士,又如何不歸心為郡公效命?多了這幾千精兵,數萬丁壯,為郡公馳騁疆場,何愁郡公大事不成?」

    王仁恭嘴角浮現出了一絲笑容。

    到了這個生死關頭,劉武周也終於露出了他本來面目!

    他就是要靠著這幾萬軍民,為他保命!所謂善待恆安軍將,其實就是指善待於他。只要他王仁恭好生籠絡住了他劉武周,這幾萬軍民就踏踏實實為他效力!而在沒有一個承諾說法之前,兵刃甲冑,是不可能交出來的。了不得就是大家在此間死拼一場,恆安鷹揚府固然要全軍覆沒,但他王仁恭也要元氣大傷,從此熄了爭雄天下之心!

    劉武周所謂為幾萬軍民求活,不惜將自己置於險地,任王仁恭處置。其實還是裹挾著這幾萬軍民,和他王仁恭討價還價!

    關上諸人,多半都聽明白了這話中意思。都如王仁恭一般,嘴角浮現出笑意。

    這樣的劉武周,才真正讓他們有些放心下來。也略略有些鬆了口氣。

    歸根結底,你劉武周也不過就是這等人而已!

    而徐樂在側,也斜睨著劉武周。

    徐樂從來都是個聰明人,只是不愛表現於外罷了。留給諸人的印象,就是一個年少英俊,敢打敢拚,銳氣十足的少年軍將罷了。從來甚少獻策,也不願意讓人看出自己其實內心頗有計較。

    原因無他,初投劉武周麾下,還領著千餘部眾。這個時候臨敵不拚命上前,反倒顯示出自己心思深沉,是找死呢還是找死呢?

    對每件事情,對這些時日交接的每個人,徐樂其實心裡都在掂量。

    掂量得尤其多的,就是劉武周。這個現在自己的將主統帥。一直以來,劉武周的形象,都有些模糊不清。那粗豪大度道義為先的外表,幾乎成了一個面具,牢不可破的套在劉武周的面上,從未變更。也讓絕大多數部下深信不疑。

    所以當他振臂一呼,要帶領數萬軍民南下請降。恆安軍將知道其實要拚死一搏,行險斬殺王仁恭,成功機會渺茫,最大可能是大家這些恆安軍將盡數覆沒於王仁恭面前,可這些軍將仍然毅然跟隨。

    數萬雲中百姓,也隨他背井離鄉,踏上這條莫測生死之路。而且一路以來,服從號令,絲毫不亂,連百姓組成的陣容,都讓馬邑鷹揚兵忌憚,就這樣一直走到了王仁恭的面前!

    而這個時候,一向擺出自己安危不值一提的劉武周,卻在和王仁恭討價還價,話裡意思卻是在憑藉著這幾萬軍民,給自己討一條活命!

    這到底是真,還是寬王仁恭之心的假?

    在王仁恭身後,苑君瑋猶自懵懵懂懂,尉遲恭卻微微垂首,看不見面上神色。而在百餘步開外的玄甲騎還有恆安甲騎的隊伍,似乎也沒太明白劉武周話語中的深意。

    徐樂輕輕噓了口氣,握緊了馬槊,並沒多說什麼。

    劉武周說苑君璋在後料理善後事宜,當很快趕上,現在怎麼還沒過來?在如此緊要的關頭?苑君璋在後,到底在準備著些什麼?

    斬殺王仁恭後,馬邑鷹揚府上下若是不肯歸於劉武周麾下——這是有很大可能的事情,那劉武周又準備了什麼後手,以對此局面?

    徐樂知道,恆安鷹揚府全軍,已然都在此間,劉武周實在已經沒有一兵一卒了!

    想到此間,徐樂的目光都冷了下來。

    而眾人心態神情各異之際,王仁恭突然大笑:「原來劉鷹擊還信不過某!這天下,都等著某去平定,如何還容不下劉鷹擊一人?既如此,今夜甲冑兵刃,劉鷹擊都留著吧。明日某親受鷹擊之降,對天盟誓,從此兩人聯手,平定這個亂世!若有所違,天厭之,天棄之!」

    劉武周在馬上,肅然拱手低頭,深深向王仁恭行禮。

    這番對答,就算是敲定了明日恆安鷹揚府向王仁恭請降的全部事宜!

    劉武周策馬而退,回轉大隊之中。而王仁恭也一拂大氅,退下關牆。在最後一絲夕陽的光芒之中,兩人背道而去。

    在這一刻,王仁恭和劉武周心中,轉著的是同一個念頭。

    這個老天,早就已經死了。

    這是大爭之世,明日一會,只是你死我活!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5 16:04
盛唐風華 第四百五十二章 殺王(四十一)

    馳道之中,又燃起了星星點點的火光。

    三萬餘追隨劉武周南下的雲中百姓,擁擠在馳道之中,綿延七八里,默然守候在夜中。

    今夜不管再是疲睏飢餓,這些百姓都無人入睡。縱然是走到了南商關前,看到了王仁恭大旗,也聽到了消息說王仁恭已經受劉武周之降,但每個人仍然心中如壓了一塊石頭,不知道明日等待大家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命運。

    這些雲中百姓,只是想有口飯吃而已。哪怕是在雲中苦寒之地,面對著突厥隨時南侵的殺戮,他們也就這樣頑強而堅韌的活下去。

    可當道諸公,連這一點小小的期望都不滿足他們。南下之後,離開故土,王仁恭又將如何對待他們,無人得知。但無論如何,總要活下去啊…………

    而恆安鷹揚兵,也無人入睡,這些同樣疲憊飢寒的雲中甲士,一隊隊的散步在兩側山地之間,警戒著頭頂閃動著火光的軍寨,看著黑沉沉臥在夜色中的南商關牆,聽著軍寨和關牆之中傳來的刁斗之聲。

    哪怕到了這般境遇,明日便要解甲棄兵,面對一場最為危險的請降之局。這個時候恆安鷹揚兵的巡視警戒,仍然一絲不苟。

    徐樂領著數十玄甲騎,就在山道之中往復巡視。幾十騎穿行山間,無一人說話。只是沉默的往來,聽著夜色中山間的每一點動靜。最後一點口糧已經吃下肚了,可隨著夜色越來越深,山中寒風越來越烈,肚裡那點食物早就消化乾淨,產生不了什麼熱量以抗這越來越盛的寒氣,不論人馬,都在微微顫慄著。每名甲士,都已經有點消瘦脫形,卻是越發的沉默堅韌,穿行道中,頭頂軍寨的火光映亮了他們的身形,有如一尊尊用鐵鑄造出來的雕塑。

    這些徐家閭鄉民,神武縣遊俠,梁亥特部部民,短短兩三月工夫,經歷了太多的事情。有如數塊鐵坯,在烈焰中經歷了反覆鍛打,鐵色已經越來越是精純,只要等到出爐退火的那一刻,一柄在這個時代最為鋒利的精鋼之劍,就要出世!

    玄甲騎六百,現下還余三百二十七。組成了這柄最為鋒利的精鋼之劍的劍身。

    而這精鋼之劍的劍鋒徐樂,又將被淬礪成什麼模樣?

    徐樂在隊伍之中,看看頭上綿延的那些軍寨,再看看南商關,一直不語。軍寨之中,關牆之上,火光映照出了一名名馬邑鷹揚兵的身影,今夜對他們而言也是不眠之夜。但到現在為止,這些鷹揚兵都沒什麼動作,看來王仁恭和馬邑軍將真的是遵守承諾,就等著明日受降之事了。

    身邊韓約,突然身子微微一直,伸手就按住了鞍側掛著的鐵牌。藏在徐樂身後陰影中的步離,也拔出了匕首。玄甲騎戰士也如雕塑活了過來一般,紛紛按住兵刃。

    韓約一指頭頂,山上軍寨傳來了響動之聲,更有火把如龍,有人馬調動入寨。

    徐樂看了一眼,又聽了一陣,對韓約一笑:「是北面軍寨那些留守的馬邑鷹揚兵連夜調來此間…………明日幾萬人請降,王仁恭和馬邑鷹揚府,不多調集點人馬過來,怎生能放心?真要突襲,他們不敢舉火,悄悄摸下來就是一陣弓弩攢射了。」

    韓約繃著一張臉,又仔細聽了一陣動靜。這擾攘果然只是在各處軍寨之中響動。而山間巡視的那麼多恆安鷹揚兵都在警戒,馳道中的百姓們也紛紛起身,揚起了一桿桿的尖頭木矛,卻始終沒有看到一兵一卒從軍寨,從南商關中而出,看來的確只是馬邑鷹揚府趁夜集中兵力的調動而已。

    韓約跟著仔細傾聽了一陣,稍稍放鬆一點,又轉向徐樂:「樂郎君…………」

    徐樂似乎知道韓約要說什麼也似,微微擺了擺手,韓約收住了話,再不多說什麼。

    下面傳來了響動之聲,就見火把引路,宋寶等幾十騎策馬而上。宋寶也憔悴了許多,原來在馬邑為俠少時候那虛驕神情沉澱了不少下去,只是招呼了一聲:「樂郎君,某等前來值守,樂郎君且下去休息吧。」

    徐樂朝著宋寶點頭笑笑,揚手招了招。身後騎士就隨著徐樂,向山下而去。

    兩隊騎士交接,錯身而過,也沒什麼多餘話語。雙方都是微微點頭示意。到了此時此刻,大家都知道,是成是敗,就在明日便能決出了。大家精氣神都繃得緊緊的,誰也沒有輕鬆寒暄兩句的心情。

    宋寶勒馬,看著徐樂帶隊走遠。揚手示意,身後騎士策動馬匹,開始接替巡視警戒。

    幾名心腹手下湊了過來,夜色中一個個也瘦脫了形,臉色又青又白。也是疲憊飢困到了相當程度。

    他們的聲音壓得極低:「大郎,真的就陪著樂郎君去行險麼?不若…………」

    宋寶知道他們要說什麼,打斷了他們的話語:「不若先行入關告知王仁恭?現在咱們要是一動,不管是去投軍寨,還是入南商關。這週遭都是恆安兵的明巡暗哨,咱們要是被發現,就是一個死!」

    幾人行在前面,互相交談之聲微不可聞。還有手下不時在指指點點軍寨和關牆,彷彿在議論夜中馬邑兵的動作。

    一名心腹手下嘟囔:「這樂郎君難道能成事麼?」

    宋寶微微搖頭,又低低嘆息了一聲:「某是盼著樂郎君能成事的……在王仁恭眼裡,咱們就連人都不算,給他效力,這輩子都沒有出頭之日!」

    心腹手下追問一句:「那明日咱們就助樂郎君拚死一搏?」

    宋寶臉色陰沉,兩道粗刀眉蹙得緊緊的。思慮了似乎良久良久,終於開口。

    「先看著就是,一旦不對,我們去投馬邑軍將請降!某算看出來了,這些馬邑軍將也對王仁恭三心二意,咱們投於他們麾下,這些馬邑軍將就能保住我們性命!」

    宋寶幾人議論,徐樂自然未曾聽見,只是策馬緩緩而下,看著馳道中密密麻麻的人群,看著星星點點燃動的篝火綿延出七八里去,宛若一條地上的星河。

    視線當中,就見劉武周旗號,正在這星河中穿行。

    不問可知,劉武周正在連夜巡營,在最後時刻,安撫軍心民心。

    這劉武周旗號,正向著玄甲騎所在營地而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5 16:04
盛唐風華 第四百五十三章 殺王(四十二)

    玄甲騎營地,仍然頂在最前面,直面南商關。距離南商關前小寨不過三四百步的距離。寨牆上火把映出的馬邑鷹揚兵身影,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玄甲騎三分之一巡視,三分之一直面南商關警戒,只有三分之一才能休息。

    如此之夜,又有誰休息得了。不多的百餘名玄甲騎戰士,圍著篝火,甲冑都未曾卸下,只是烤著火等著夜色越來越深,熬著這漫長得似乎看不到盡頭的長夜。

    就算是從來不懼死戰血戰的玄甲騎,畢竟也不是時時刻刻打了雞血一般隨時以廝殺為樂。明日到底命運如何,誰也心中沒底。這些甲士就圍坐在篝火之側,幾乎無人對談,每個人都是若有所思的看著燃動的篝火,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而劉武周又突然輕車簡從的到來,也不要玄甲騎起身招呼,就下馬坐在了最中間的篝火處。陪著劉武周巡營的正是苑君瑋,他就直通通的矗立在劉武周身邊。

    雖然大家並肩血戰了幾場,以前徐樂和苑君瑋之間那點過節玄甲騎上下都看得淡了,可苑君瑋在這兒一站,大家更是沒話。一眾休息的玄甲騎戰士互相面面相覷,恨不得早點輪到自己去值守,省得坐在這兒尷尬。

    本來在中間篝火坐著的韓小六,劉武週一到,立刻找了個藉口脫身。和苑君瑋同處一處,兩人大眼瞪著小眼,這畫面實在沒什麼好看的。

    徐樂回返,正撞見走出來正在外間轉圈的韓小六。不等徐樂說話,韓小六就湊了上去,朝著裡面指指:「劉武周來了,好像不放心我們也似,就在篝火邊坐著。還帶著苑四,我實在熬不得,就出來候著了。」

    徐樂一笑,舉步就朝裡走去。玄甲騎見到徐樂歸來,紛紛起身行禮。徐樂只是微微點頭,示意大家不要這麼大動靜,安坐就是。

    劉武周就在篝火旁,看著徐樂穩步而歸。

    如此局勢,明日命運不知到底為何。還要冒萬險行博浪一擊。哪怕跟隨他多年,從高麗出生入死回來的那些驕兵悍將,都難掩緊張惶恐之色。但在夜色之中,徐樂裹著白氅而來,腳步仍然安穩如常,甚至臉上還有一絲微微的笑意。

    火光將徐樂俊秀的面龐映照出來,在徐樂身側,跟著身形穩重如山的韓約,另一側則是栗色秀髮飛揚的步離,精緻的小臉在這夜色中如夢似幻。

    在這一瞬間,劉武周都恍惚以為。這是個昇平之世,月白風清之夜,徐樂如一世家貴公子,正在長洛的帝國腹心之地,自家的莊苑之中,踏月欣賞這難得夜景。

    而不是數千甲士環繞,身在苦寒凶險的邊地,明日就要做生死一搏的一名軍將!

    徐樂走近,看著劉武周緩緩起身,朝著劉武周就是抱拳一禮:「鷹擊。」

    劉武周展顏一笑,親熱的拍了徐樂肩膀一下,左右看看。那些一直如坐針氈的玄甲騎戰士也都明白了劉武周的意思,立刻起身,遠遠的走避開去。苑君瑋還如一根木樁一般戳在那裡,劉武周瞪了他一眼,苑君瑋這才反應過來,深深看了徐樂一眼,也大步的走了開去。

    徐樂也回頭示意一下,韓約扯著韓小六,默不吭聲的離開。步離看看徐樂,想了一想,腳步沒動。徐樂無奈的朝她笑了一笑,步離才瞪了劉武週一眼,不甘心的走開了去。走幾步回頭一下,似乎不放心劉武周也似。

    劉武周哈哈一笑,坐了下來,搖頭道:「這塞種小丫頭,樂郎君要真是喜歡,就收了也罷。老放在陣前,有什麼意思?樂郎君應該也是單傳吧,咱們吃刀頭舔血飯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沒於陣前,早點有點香菸傳下來豈不是好?」

    徐樂搖頭笑笑,也坐了下來。劉武周擺出家長姿態關心自己的後代問題,靜等著他後面的話題就是。

    …………不過傳宗接代…………

    現在哪顧得上這個!

    不過自己總要成家的吧,爺爺在天上,也等著看自己能將血脈延續下去吧…………

    這個夜中,徐樂竟然第一次認真思索起這個問題了。不過步離…………想到小狼女穿著裙琚,環珮叮噹的安守宅中,甚而做著女紅的模樣,連徐樂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只怕步離也根本沒這個念頭罷?

    步離對自己,恐怕就如一隻小獸,自然尋找到對她最有安全感的所在依附,沒其他的意思吧?

    戰陣本事磨煉得超凡脫俗,但在感情上其實真有些晚熟的樂郎君,在這個夜中,在劉武周面前,居然第一次開始思考男女之事了。

    徐樂發呆,劉武周竟然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將話繼續說下去了。對於這個徐樂,劉武周其實一直都拿捏不定。

    這樂郎君本事太強,強到哪怕劉武周,隱隱約約覺得都有些恐懼。如此鋒利之刃,稍一不慎,就連持刃之人都要傷到!這是應亂世而生,不知道會將天下攪成什麼樣的人物!每名上位之人,見到徐樂,都想掌握在手中。但一旦接觸,卻也下意識的要提防戒備!

    斑斑青史之中,每逢亂世,都有這等樣的人物。而這等樣的人物,結果總不會好。要不就一直恃才而高傲強硬,最終覆亡。要不就是不斷被上位者敲打打磨,最終斂去了全部光芒,失去了全部的鋒銳。

    或者就是在其最為鋒銳耀眼的時候,讓他為自己殺出一條血路,然後立刻就將這把鋒銳無比的兵刃折斷!

    徐樂還在發呆不知道想些什麼,劉武周只能自己繼續說下去:「…………適才巡營,某將玄甲騎家眷所在都看了一圈,羅敦老族長,身子好像有恙。其他家眷,也都略略有些驚慌的樣子。某已經加派人手照應了,再不會有什麼問題。若是明日之事不成,那一切都不必提起。但一旦能成事,席捲馬邑。某就將神武交給玄甲騎,那裡你自己經營就是,本鄉本土的,家眷安置在那裡,也能讓人放心。這也算是衣錦還鄉了…………」

    徐樂抬起頭來,看著劉武周,凝視少頃,突然一笑:「鷹擊,就算沒有家眷在你手中,明日之事,我也會盡力的。你是不是忘了,我和王仁恭,也有血海深仇。」

    劉武周神色微微窘迫了一下,接著就哈哈一笑:「樂郎君你想到哪裡去了!明日之事,除了樂郎君之外,就算是某,也得搏命!」

    徐樂點頭笑笑,突然又問了一句:「苑長史何在?」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5 16:05
盛唐風華 第四百五十四章 殺王(四十三)

    徐樂輕輕一聲問話,在劉武周耳中,卻似金石相交。

    這樂郎君,看起來好像只是從來只知道鋒銳無匹的衝陣。總給人一種心思清澈如一汪淺水一般的感覺。又是如此年輕,彷彿可欺,只是讓人想利用他為自己斬將奪旗,行最凶險之事。

    可這徐樂,真的什麼都明白!

    劉武周心內,猛烈的翻騰了一下。但面上卻是絲毫都不顯現出來,只是看著徐樂,淡淡一笑:「苑長史在後料理善後事宜,一時間未曾趕及…………」

    徐樂看著劉武周,不言不動。只是眼神漸漸的鋒銳了起來。

    劉武周終於收住話語,眼神也威嚴了起來,迎著徐樂的目光。兩人僵持少頃。劉武周終於嘆息一聲,掃視一下左右。

    「…………樂郎君,就算明日僥倖能斬殺了王仁恭,恆安鷹揚府就過了難關麼?」

    徐樂看著劉武周,微微搖了搖頭。

    劉武周也搖搖頭:「還有馬邑鷹揚府!」

    這一點徐樂從來都很明白。襲取神武之後,自己和馬邑鷹揚府碰了一下。只是摧破了選鋒營之後,馬邑鷹揚府就飛也似的崩潰下去了。徐樂也知道,自己根本沒有本事摧破整個馬邑鷹揚府!當時不過就是為神武城中人馬撤離爭取一點時間罷了。

    後來得到更確切的消息,就是這些馬邑鷹揚府潰軍,鬧出了善陽兵變之事。到了這等地步,徐樂豈能不明白。馬邑鷹揚府和王仁恭也不是一條心,也是將這馬邑郡,視為他們自己的地盤。依附王仁恭,也只是想撈取更大更多的好處罷了。

    而南來請降之途,越發的證明了這一點。三四十里馳道通行之途,出而截殺的就一營人馬而已。馬邑鷹揚府主力根本沒動!

    馬邑鷹揚府對王仁恭都是如此,就算是刺殺了王仁恭,馬邑鷹揚府上下,又豈能甘心歸附劉武周為他效力?到時候只怕又是一場血戰!最終決定這馬邑郡,到底歸屬於哪方勢力!

    在竭盡全力斬殺了王仁恭之後,再面對保存實力養精蓄銳已久的馬邑鷹揚府,自己這一方還有多少勝算?飢疲已久的幾萬雲中百姓,包括自己玄甲騎的家眷在內,到底又能活下來多少?

    這請降求生之途,步步是血,在這亂世當中想要生存下來,從來都不容易!

    劉武周聲音已然壓得極低:「……苑長史所行之事,正是聯絡馬邑鷹揚府……某已許了馬邑鷹揚府,除了雲中之地以外,某隻要神武。馬邑郡富庶精華之地,盡皆為馬邑鷹揚府所有。然後某仍北拒突厥,並分一千恆安精銳入馬邑鷹揚府中。到時候馬邑鷹揚府可以放心的或者南下投唐國公,或者西去長安以攫取關中菁華,都是他們的事情。某隻守著邊陲之地就是!」

    徐樂看著劉武周,神情凝重,認真的聽著劉武周所說的每一個字。

    「…………王仁恭在頭上坐鎮,馬邑鷹揚府上下,焉能不知道王仁恭是想用他們的實力去為他博取更高的地位?到時候得利的也都是王家子弟,是世家大族。死的卻都是馬邑兒郎!去了王仁恭,不管南下還是西進,得了好處卻都是他們自己的!馬邑鷹揚府這些軍將,也都不是傻子,拚命的事情某等來做,他們只是坐收好處就是…………苑長史這才說動了他們!不然咱們怎麼能平安通過這數十里馳道,能直抵王仁恭面前?而這如林軍寨,只有王仁恭的嫡系才拼了一場,其他的馬邑鷹揚兵只是作壁上觀,連弓矢都沒有發出一支?」

    劉武周語聲又變得冷厲了起來:「此乃關係著恆安鷹揚府數千軍馬,雲中數萬百姓的最為機密之事。本不當與你樂郎君說,可是某向來光明磊落。既然要樂郎君你行最為凶險之事,若心中尚有罣礙,這大事就難行得,所以某才向你透露!而今而後,不管你樂郎君再大本事,也不要再質疑某之將領,不要揣測某之佈局!不然就是劉某人親自上前拚命,也不願意用此首鼠兩端之軍將部屬!」

    苑君璋…………原來是去說動馬邑鷹揚府了麼?而劉武周,已經與馬邑鷹揚府軍將達成默契了麼?明日這兩大鷹揚府,就已經搭好舞台,讓自己行博浪一擊了麼?

    徐樂靜靜的想著,最後向劉武週一拱手:「末將慚愧,而今而後,當謹奉鷹擊號令行事。只等明日,末將一定不顧一切,斬殺王仁恭!」

    劉武周收起了冷厲的神色,嘆息一聲,拍了拍徐樂的肩膀:「你投效某的麾下,是看得起某劉武周,如此本事,又立下了這麼多功績。某卻只能再將樂郎君你送入險地……你只要知道,某劉武周出身不高,但卻從來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將來有所成就,當與你們共之!」

    徐樂微笑:「末將從來深信不疑。」

    劉武週一拍大腿:「話既然說到了,也就如此。你好生休息一會兒,明日咱們就拚死一搏!就算覆亡,也好過受這些世家子的氣!」

    說完最後一句話,劉武周也就起身,朝外走去。苑君瑋接住劉武周,護送他回轉而去。臨行之際,苑君瑋看了看徐樂,似乎想說幾句為徐樂鼓勁的話,但終於是說不出口,一張臉倒是憋紅了,只默然將劉武周迎到馬上,轉身便走。

    劉武周隊伍離開玄甲騎營地沒有多遠,苑君瑋終於忍不住了,開口道:「鷹擊!不若遣某與徐樂一起,刺殺王仁恭!」

    劉武周淡淡的掃視了苑君瑋一眼:「你有這本事麼?」

    苑君瑋臉漲得越發的紅,就想拍著胸脯大喊一聲,某苑四不怕死!

    劉武周卻搶在他前面,嘆息了一聲:「四郎,活著罷…………只要能活著,就比什麼都強!」

    而在玄甲騎營地當中,徐樂一直默默注視著劉武周他們的背影。幾名心腹,都簇擁在徐樂身後身側。

    突然之間,徐樂開口:「小六。」

    韓小六上前:「樂郎君,何事?」

    徐樂擺擺手:「明日不要跟著我了。」

    韓小六一怔,不可思議的問道:「什麼?」

    徐樂轉向韓小六,神情竟然是說不出的嚴肅!

    「明日揀選精銳,趁亂去尋我們玄甲騎的眷屬隊伍,如果我斬殺了王仁恭,就帶著他們,盡快來與我匯合!」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5 16:05
第四百五十五章 殺王(四十四)

    數百步外,劉武周的旗號被篝火映照得分明,哪怕在寨牆之上,也看得清清楚楚。

    而王仁恭就在寨牆之上,只穿著一身尋常軍士袍服,看著恆安鷹揚府和雲中百姓的動靜。王則也換了一身尋常軍士的袍服,緊緊隨侍在王仁恭身側,略微有點緊張的注視著眼前景象。

    雖然已經算是走到了窮途末路之際,但恆安鷹揚兵仍然巡視警戒一絲不苟,軍中也沒有絲毫嘈雜混亂,就連幾萬百姓蝟集的所在,也聽不到什麼動靜聲響。

    這實在是一支強悍的力量,但凡有志於天下的野心之士,誰看著不流口水!

    王仁恭夜中悄悄離開南商關,冒險直抵軍寨之中,就是為了就近看看這即將落入自己手中的力量!

    在寨牆之上,王仁恭已經不知道站了多久,像是絲毫不感到寒冷也似。王則在側,都覺得自己凍得微微有些麻木了。

    眼看已經過了午夜,王則終於忍不住低聲解勸:「郡公,回轉罷,明日還要行大事,歇息一陣,才能支撐。」

    王仁恭身形終於動了一下,輕聲道:「連這點辛苦都不能支撐,將來還有多少大事要做,不如就退隱林下,看著別人去爭奪這天下!」

    王則頓時噤聲,不敢多言。

    王仁恭轉過身來,看了王則一眼:「都佈置好了?」

    王則點頭:「明日劉武周棄甲解兵,則錦衣家將上前將其將佐接住。外以馬邑越騎遮護。待數千恆安鷹揚兵盡數入南商關,則斬劉武周!」

    王仁恭滿意的點點頭,並不多說什麼。

    王則遲疑少頃,終於忍不住開口:「這幾千恆安兵,數萬雲中之民。若是能歸心郡公,則是精銳之師,足可支撐郡公南下西進。就算是李家,咱們也不懼!但是殺了劉武周,這些人馬對郡公心懷怨懟,不肯歸心,那不是便宜了馬邑那些軍將?」

    王仁恭看著王則,不屑的笑了笑。看在王則是自家侄兒的份上,王仁恭還是開口解釋。

    「…………這些寒門之人,想的是什麼?就是富貴,就是出身。只要能引他們博取功名家聲,他們什麼事情不願意做?原來看著劉武周從鄉間土豪變成了鷹擊郎將,這些人以為跟著劉武周,也能殺出一條血路來。更兼劉武周善於作為,籠絡得住人心。所以此輩就死心塌地的為劉武周效力。但劉武周若死,某就不信,他們甘於和劉武周同殉!放眼馬邑郡中,他們是為那些馬邑軍將效力好,還是為某效力好?某能給他們的,豈是別人給得了的?」

    王則默然無語,但王仁恭此刻激起了談興,仍然繼續說了下去:「某豈能容劉武周繼續活著?此乃鷹視狼顧之輩!籠絡不來的,他只要緩過氣來,隨時就在你背上捅一刀!但行大事,就不能瞻前顧後,什麼都要握在掌中,但有決斷,就立刻行去。不要留任何後患!」

    說到最後,王仁恭拍拍王則肩膀:「則兒,將來王家事業,必然要你獨當一面。仲通只能守成,你可要快些歷練出來,為某分憂。王家蟄伏已久,這番事業,就從明日收恆安之兵始!」

    王則垂首躬身抱拳:「敢不從叔父號令!」

    王仁恭滿意的看著王則,突然之間,本來就不高的聲音又壓低了些。

    「……李家二郎,已經召他明日前來觀禮了麼?」

    王則的聲音也下意識的壓得極低:「已經遣人召之,李家二郎說明日準到,當親賀叔父底定馬邑郡亂事。」

    王仁恭點點頭:「……李家二郎輕銳,側身兵間。劉武周殘部作亂,有所傷損,也是難免的事情…………李家將來,倒是少了些麻煩。唐國公就是面上不顯,心中也得感謝某一二。世家之人,怕的不就是傳承失序?多少世家,就敗在這個上面…………」

    接著王仁恭就容色一整:「此間事了,立刻回師,拿下平陽。入馬邑的河東兵,一個也別讓他們回去!」

    王則一直保持著拱手抱拳的姿態,靜靜領受王仁恭的號令。

    王仁恭轉頭向南,遙望夜色深處,彷彿視線就可以越過馬邑郡中的千山萬水,一直望到晉陽,看見那位一直壓在他頭上,一直是負天下之望,一直被世人認為這個亂世中很可能笑到最後的唐國公。

    託名隴西李家,不過鮮卑六鎮餘脈而已。這天下之爭,未見得你就是贏定了!

    當你以為馬邑郡已經不足為患,領兵西進之際,某引馬邑虎賁,突然直搗晉陽,襲破你根本之地。你前有關中險阻,魚俱羅這等名帥,後則根基盡失,到時候你又如何?

    只要過了明日,太原王家,就真正有和你掰掰腕子的能力。而太原王家的家聲,也注定要重光!

    王仁恭突然狠狠一錘寨牆垛口,驚得王則抬起頭來。王仁恭已經轉身:「走罷,回南商關,等著明日劉武周授首面前!」

    話音方落,王仁恭就大步走下寨牆,王則緊緊跟上。才走了幾步,王仁恭就轉頭回來,又叮囑一聲:「明日除了劉武周和苑君璋必死,那徐樂,也不可放過!」

    善陽兵潰,擁堵城下,諸將逼宮之情境。那一夜所冒的風險,到現在王仁恭都深深記得。

    一個鄉閭出身少年,竟然將他太原王家家主逼迫到了如此地步,其間恥辱,豈能輕輕放過?

    不管是何等樣的良將,不管是何等樣的人物。也只有一個死字,方能平王仁恭的恨意!

    王則再度躬身領命。然後緊緊追著王仁恭的步伐,從寨中趁夜而出,在錦衣家將的護持之下,悄然回返南商關。

    馬背之上,看著前面腰背挺得筆直的叔父身影,王則微微搖了搖頭。

    這叔父要的太多,既要擒斬劉武周,又要除掉那個徐樂,還想將李家二郎與河東兵也一網打盡。

    而馬邑諸將,又心懷叵測,首鼠兩端。

    明日看似將是叔父在馬邑郡的巔峰之時,可誰知道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情?

    不過自己又有什麼辦法?但為王家之人,只有聽家主號令,更不必說這家主還是自己叔父!

    可若是事成,叔父勢力大了,局面大了,自己也許真的能獨當方面,出鎮一方罷?

    王則心中深深清楚,雖然叔父一副對自己愛重的模樣,但繼承王家的,永遠不會是他!

    只等明日,底定馬邑大局!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6 17:44
第四百五十六章 殺王(四十五)

    李世民所在營寨之中,也是今夜無眠。

    李世民和長孫無忌就在中軍營帳之中,相對無言。

    整整一日,他們都被一營馬邑越騎所監視,動彈不得。在北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完全不得而知。

    直到入夜之後,才有王仁恭的部下入營傳遞消息。

    這個時候,李世民和長孫無忌才知道。劉武周他們竟然舉軍來降!而王仁恭邀請李世民和長孫無忌明日天明,前往觀禮,以為馬邑全郡大定的見證!

    事情怎麼變成這般模樣?

    李世民入馬邑,等於是在兄長逼迫之下不得不離開晉陽,遠離李家最為重要之役。雖然李世民平靜的接受這一切,但是並不表示,在李家之中性子最為勇銳的他不是胸中憋著一口氣!

    一定要做出一番事業出來,早定馬邑,挾功以回晉陽。趕上李家化家為國這一役。怎樣將我李二郎灰溜溜趕走的,我李二郎就要怎樣風風光光的回來!

    若是說原來李世民和自家兄長爭勝念頭還不是多麼強烈的話,那麼現在潛藏在李世民胸中,是真的有了爭一爭李家世子之位的念頭!

    大功從何而來?

    王仁恭底定馬邑,收劉武周之兵,這對李家,絕對不是好消息。而李家遣三千河東兵入馬邑,也不是來為幫著王仁恭鎮服馬邑的。而是將側翼防線一直推入到馬邑郡內,死死卡住平陽一線,可以讓李家放心行事。

    李世民所做的冒險選擇,就是深入善陽,尤其是王仁恭準備提軍北上之際,更是親自領五百河東精選的精銳出來,側身軍間,看有沒有幫助劉武周打垮王仁恭的機會!

    劉武周不比王仁恭,是世家高門出身,在這個時代天然就有相當的向心力和號召力。就算劉武周打垮了王仁恭,馬邑鷹揚府也未必服他,馬邑郡也還是一堆爛攤子。那時候李家才可真正稱得上側翼無憂。

    而且說不定劉武周在馬邑郡站不住腳,就有投靠李家的可能。若是李世民能收劉武周的雲中精兵,那麼在李家的地位,就可想而知。在兄長的陰影之下,也再不是絲毫沒有還手之力!

    除了要立功以爭得家族地位的心思,李世民自幼慕秦皇漢武故事,對於劉武周坐鎮雲中,苦戰突厥,未嘗沒有一點敬重感佩之心。這等人物,如何能讓他敗亡在王仁恭手中?這未免也太屈了英雄!

    所以李世民毅然決定行險。

    在他想來,王仁恭提兵北上,就是要和劉武周連場血戰的。當雙方決戰碰撞在一起,戰場之上,五百河東精銳,絕對是一支可以決定成敗的力量!

    但時勢變化,竟然出現了李世民最為預料不到的情形。劉武周竟然舉雲中之地向王仁恭請降!一番籌劃,全都落空。而自己的冒險,似乎就變得全無意義!

    除了這大勢變化之外,李世民還發現,自己將五百河東兵的力量,看得實在太高了。

    李淵對兒子照應,還是沒話說的。調撥給李世民的人馬,都是從最為精銳的河東六軍鷹揚府中抽調而出。

    李建成世子之位早定,自然是李家未來家主待遇。但李淵也向來對其他子女極盡照應之能事。雖然有擔心將來李家傳位風波之隱憂,可世人也往往因而誇讚李淵的厚道。

    在李淵的照應下,李世民引三千六軍鷹揚兵北出馬邑。要知道整個六軍鷹揚府不過才一萬五千餘人的規模。而到時候肯定是李淵直領大部,建成要是獨領一軍的話,說不定還沒有三千六軍鷹揚兵給他調遣使用!

    在這三千六軍鷹揚兵中揀選精銳,最後選出五百虎賁,這就是李世民認為自己有可能成功的底氣!

    六軍鷹揚府在河東軍中,向來地位甚高,六軍鷹揚兵在軍中也是趾高氣昂,一副驕兵悍將模樣。李世民也向來以為這就是天下精銳了,還著力結好這些軍中將領。

    但到得馬邑郡,跟著王仁恭一起北上之後。見到馬邑鷹揚府的這些野戰主力,尤其是王仁恭最為愛重的馬邑越騎之後,李世民才知道,真正天下精銳,到底是什麼模樣。

    這些馬邑越騎,馬術精熟,戰陣嚴整,悍勇之氣哪怕門外漢都看得出來。那些往常在河東趾高氣昂的六軍鷹揚兵,在馬邑越騎面前,向來氣焰,收斂得一點都不剩。

    吃這碗刀頭舔血飯的軍漢,都是最現實的。知道到底誰是真能打。在軍旅之中,就是實力為尊!

    不足三百馬邑越騎,就能盯住這五百河東兵。讓這五百河東兵動都不敢動。知道一旦開戰,除非五百河東兵在寨中死守,一旦出營野戰,一次接戰,只怕河東兵就要大敗虧輸,給這些馬邑越騎摧破陣列,排著頭砍過來!

    劉武周請降王仁恭,沒了渾水摸魚機會。而五百河東兵在馬邑兵眼中,也不值一提。這番冒險,全無半點作用。自己還淪為王仁恭手中的魚肉,他想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更可笑的是,這還是自己送上門的!

    在營帳之中,李世民臉色鐵青,已經不知道多久未曾開口說話。而長孫無忌坐在李世民身側,也是無言以對。

    兩個世家出身的年輕人,以前在晉陽,雖然被李建成一方勢力打壓。但也沒覺得有多麼難熬,還互相鼓勵,雄心勃勃要做一番事業出來。真正到了馬邑郡,才知道沒了李淵庇護,這天下處處都是凶險,處處都是血腥,處處都是強手!

    長孫無忌思來想去,也是束手無策。他其實並不是那種以智謀見長的人物。只是為人端方穩重,善於處理諸般庶務。在李世民帳中人才寥寥無幾之際,也就充當起謀主一般出謀劃策之人。現下對著這般局面,想得腦袋都疼了,也覺得是無計可施,還凶險萬分。

    長孫無忌終於開口:「二郎,要不走?以李豹帶領家將護持二郎先走,某領河東兵為二郎斷後…………」

    李世民僵坐的身形終於動了,他緩緩搖頭。

    「……我自以為是,現在反而送入王仁恭掌中。平陽軍馬無帥,王仁恭要回頭對付,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是我辜負了父親所托!現下若走,不說能不能走掉,我又怎麼有臉再回到父親面前?」

    長蘇無忌急切:「可平陽之軍…………」

    李世民微微搖頭:「已經來不及了…………」

    他終於站起身來,取過放在一旁的弁冠,肅然戴在自己頭上。

    「王仁恭既召某等觀禮,總要讓某近身,無非就是尋機血濺五步之事。李家男兒,義不受辱!」
V123210 發表於 2018-6-6 17:45
盛唐風華 第四百五十七章 殺王(四十六)


    南商關內,東面一片營地當中,一處帳幕之內,十幾名軍將擠在一起。

    這不是中軍大帳,只是尋常軍士所用的帳幕,十幾名軍將擠在裡面,縱然人人未曾披甲,也膝蓋碰了膝蓋,個個弓腰曲背,顯得憋屈萬分。

    大家擠成一團,人人都覺得難受,但也沒人鬧著要出去,一直在等候誰的到來。

    帳幕之中,這些軍將的議論聲低低響起,都在說著今夜的情形,還有揣測明日的局勢。

    「王郡公將馬邑越騎全都拉上來了,南商關內,那些營地當中擠得滿滿的。連王郡公自家的內營都騰出地方來安頓馬邑越騎。現在南商關後,人喊馬嘶的,生怕雲中那些人不知道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

    「為了安頓馬邑越騎,咱們給向東向西給趕得遠遠的!咱們這些中壘諸營的弟兄,急匆匆翻山越嶺的趕回南商關給他王郡公撐場面,結果就這般打發。咱們還有個小帳幕好擠著,弟兄們就只能睡野地!」

    「誰說不是?現在天氣還沒暖起來,野地裡歇宿一宿,弟兄們都要凍得半死!咱們輕兵趕來南商關,除了兵器甲冑,什麼輜重也都沒帶,全都放在寨子裡。連乾糧都沒隨身。今夜領糧,中軍司馬瞪著眼睛就說沒有!好說歹說,才領下一些,結果要鍋灶沒鍋灶,要燒柴沒燒柴,要馬草沒馬草,大家還是瞪眼挨餓!馬邑越騎拉上來,倒是大碗的肉湯,熱乎乎的蒸餅。咱們邊地男兒,吃苦慣了,倒也不貪圖那一口吃食,只是這瞧著實在讓人堵氣!」

    「王郡公是有恃無恐了,恆安兵請降已成定局。明日將劉武週一宰,這些恆安兵吞下來。也不在意咱們馬邑兵到底怎麼想了。到時候我們要不就老實為郡公效命,要不就交出兵權。王家子弟再入軍中一次,這次可就再不會走了!」

    「入娘的,這劉武周怎生就鐵了心要請降?難道真拿自家性命不當性命?誰去和他說一句,他缺糧食,咱們想法子也給他湊點,怎麼也把這個冬天熬過去!」

    「明日就看郡公春風得意罷…………據說明日還將那李家二郎也請上了。就是要給李家看看,掌握馬邑恆安兩府,卻看李家怕是不怕!到時候少不得和李家還有一番廝殺,打頭陣的說不定就是咱們!」

    軍將們議論紛紛,卻全然沒有一個頭緒。原來劉武周還強橫的時候,馬邑軍將挾而自重,兵變都敢鬧出來。要糧要餉不亦樂乎,讓王仁恭不斷的將自家產業填進來以養兵。而王家子弟,卻尋了機會一個個的趕出去。

    那時候馬邑軍將算是春風得意,對劉武周這等人物也是百般看不上。他們都是數代為將,底蘊深厚。雖然比不得高門大族,但是劉武周這種鄉間土豪又算得什麼?居然還執掌了恆安鷹揚府!

    王仁恭率領他們不斷打擊劉武周,馬邑軍將也是樂見其成。

    可當劉武周當真請降了,這些馬邑軍將才知道有劉武周在,對他們是多麼重要!

    十幾名營將級別的人物聚在一起商議,除了牢騷之外就別無他物。說了一陣,大家也就厭了。

    中壘第一營的營將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一人就要在帳中佔兩個人的位置,憋在裡面手腳不得伸直,還佝僂著腰,實在耐不得了,當下就要起身。他一動作這動靜就打了,帳中人都給帶得東倒西歪,當下就有人張口便罵:「入娘的韓蒼,你這是要做甚麼?搶著要坐在中間的是你,現下想出去,張嘴招呼一聲就會死不成?」

    韓蒼重重哼了一聲:「入娘的坐這麼半宿,什麼章程都沒一個。何將也不來,阿爺不等了!反正郡公想動某的位置,某就動手。這天下招攬豪傑的地方多的是,還怕沒有去處?」

    有人頓時陰陽怪氣的反駁他:「你去哪兒?你一人一馬走得倒是輕快。你在善陽左近那幾百頃地呢?你家裡那幾百僮僕呢?別說你的嬌妻美妾了,都帶上麼?」

    剛才還氣壯如牛的韓蒼,聽了這幾句話,怔了一下,又頹然坐了回去。

    剛才那點英雄氣,轉眼間就已經煙消雲散。韓蒼垂著頭低聲嘟囔:「這也不成,那也不成。難道就等著王仁恭收拾咱們不成?何將到現在也不來,大家就在這裡空等一宿,然後看著王郡公吞了恆安府不成?」

    就在這個時候,帳幕入口一下被掀開。星光從開口處透了進來。

    今夜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月明星亮,一眼就能看清站在帳幕入口處之人,正是何歡。

    帳中諸人騷動起來,但卻起身不得,只得坐在那兒紛紛抱拳拱手:「何將主!」

    何歡沉著臉掃視了諸人一眼,走了進來。帳中諸人竭力為何歡挪出一個位置來。韓蒼在人群當中,幾乎都縮成了一團,擠得差點氣都喘不上來。

    何歡在人群當中坐定,十幾雙目光就落在他的身上臉上。何歡也不知道今夜去哪裡奔忙了,一臉風霜之色。迎著諸人目光,冷笑一聲:「就準備這般束手看著了?」

    韓蒼聲音響起:「那還能如何?」

    何歡冷笑:「咱們馬邑將門,立足此間數十年,從來都是靠的自己。沒有準備,豈能隨王仁恭北上?」

    韓蒼追問:「什麼準備?」

    何歡也不賣關子,時間甚緊,明日就要動手,現在就必須將諸將的心氣吊起來!

    帳幕之中,何歡語聲低沉,一字字直敲入諸將心底。

    「王仁恭想吞了恆安兵,我們的盤算,也是吞了恆安兵!王仁恭得恆安兵,則可挾制我等,真正掌握馬邑一郡精兵,用以爭奪天下。但我們吞了恆安兵,同樣也可以在這天下之爭中分一杯羹!而那時王仁恭想保身家性命,只有老老實實的為我們傀儡。將來南下爭勝,若是順利,則不必說了,少不了大家的榮華富貴。若是敗了,也不過交出王仁恭了事,我們還可以退保馬邑富貴!」

    何歡一番話語,終於將馬邑這些將門高層的心思吐露分明。

    天下如此,他們如何不蠢蠢欲動?

    只不過他們也沒有世家出身,出而爭奪天下,心中也是無底。但現在有一個現成的王仁恭,只要能將兵權全都搶到手。則王仁恭只能為大家傀儡!

    所以他們才不惜掀起兵變,也要將王家子弟都趕出軍中。

    所以他們才看似忠心的追隨王仁恭,北上壓迫劉武周。也是為了吞併劉武周的恆安精兵!
V123210 發表於 2018-6-6 17:45
第四百五十八章 殺王(四十七)

    天下大亂,每個人的野心,都如野草一般蓬勃生長。

    大隋曾經結束亂世,每個人都以為一段長久的和平將降臨下來。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在那些高門大族的合力之下。曾經那麼強大的大隋帝國,短短數十年,就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

    也許這個天下,就注定將這樣永遠亂下去罷?

    那些高門大族,世家中人,在這亂世當中,要攫取更高的地位。而如馬邑郡這些世代土著將門,又何嘗不能有他們的心思?

    反正世家已經鐵了心,要世世代代霸佔住位置。其餘人等,要不一輩子為他們所使喚奴役,要不就如當年劉裕陳霸先之輩,在亂世之中,為自己殺出一條血路來!

    局中之人,已經隱隱約約都看明白了,只要世家仍然存在,這亂世就不會終結。不如將自己也變成世家!

    何歡目光凌厲,掃視帳中諸將。

    狹小帳幕之中,諸將的腦袋幾乎都碰在了一起,迎著何歡目光,默然無聲。

    少頃之後,韓蒼的聲音打破了帳中沉默。也不知道這位營將是早有這般野心,還是在這帳幕中擠得實在呆不下去了。

    「將主,你說怎麼幹罷!就算對王仁恭拔刀子,某也只聽將主號令!」

    韓蒼這一句話,算是說到了根上。最壞不過與王仁恭廝殺,又能如何?總比到了後來,被王仁恭從他們經營多年的馬邑軍中趕出去要好。而一旦失卻軍權,他們這些人就是王家那些子弟眼中的肥肉,多年辛苦攢下來的家當,就變成了王家的囊中之物。王家這幾年對馬邑軍將的投入,連本帶利的就全撈回來了!

    何歡看著韓蒼,重重的點了點頭。

    原來這些馬邑軍中將主一級人物,都儘量避免和王仁恭直接衝突。有什麼事情,都讓軍中那些愣頭青衝殺在前,以維護他們的利益。但是現下,情勢緊急如此,也只有自家跳出來赤膊上陣了。

    何歡再不等其他軍將表態,一錘定音:「明日劉武周請降,王仁恭必不能留他活命。一旦宰了劉武周,王仁恭就要以馬邑越騎和麾下家將,一舉吞了恆安兵。那個時候,我們也要搶出來,也受降恆安兵,若是馬邑越騎爭奪,就打他娘的!能搶多少恆安兵回來,就搶多少。只要不殺到王仁恭大旗之前,幹掉多少馬邑越騎,也都能交代得過去!只要能吞下大部恆安兵,那王仁恭也只能瞪眼看著,也只能繼續維持和咱們之間的一團和氣!」

    何歡掃視諸將,語聲如鐵:「如此亂世,兵強馬壯者勝之!」

    諸將默然,甚而有些軍將微微有些顫慄,只是迎著何歡森冷的目光。大多數軍將,默默點頭。

    一名軍將,遲疑開口:「馬邑越騎幾有兩千,加上王仁恭的錦衣家將。此間我們中壘諸營也不過就兩千餘人回援,怎生搶得過他們?」

    何歡冷笑一聲:「劉武周都到南商關前了,那些軍寨還留著人馬做什麼?你以為本將剛才在忙什麼?就是下令將各處軍寨人馬盡數抽調回來,沿著山路,回返南商關中!到時候和王仁恭爭奪的,不是兩千中壘營將士,而是足有四五千之數!」

    南商關卡死的是這條馳道,但群山之中,還有小徑可以繞到南商關後。不過這些小徑不能通行大軍,而灑在群山之間的各處軍寨,就足以卡死這些小規模人馬潛越之途。防守此間,靠的是一整個防禦體系,而不是單純的一道南商關關牆。

    中壘諸營本來就是負責外圍防守的,這個時候自家要通過這些小徑連夜調動回來,又有什麼難的?

    每個人都神色緊張,有人都忍不住下意識向北而望。雖然身在這狹小的帳幕之中,什麼也看不見。

    這夜色之中,正有多少馬邑鷹揚兵,正連夜匆匆而來,準備明日的這場決定馬邑命運的爭鬥?

    而劉武周的死活,在這一瞬間,似乎都沒什麼重要的了。

    韓蒼默然拱手領命,而一名名將領都此次拱手,以示將奉何歡號令,明日和王仁恭撕破臉皮,狠狠的幹上一場。

    何歡滿意的點點頭,一擺手道:「入娘的這裡面臭氣熏天的,虧你們也坐得住!到天亮還有兩三個時辰,大家趕緊尋地方稍稍休息一會兒,明日大事,大家都打起精神來!」

    這個時候,一個聽起來還有點怯生生的聲音響起,正是蘇平安。雖在帳中,但他縮在角落,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存在感低到了一定程度。

    他在馬邑諸將當中,也從來不是一個出挑的人物。祖上幾代在馬邑軍中效力,換來了這個出身和資歷。而在軍中,又是踏踏實實的熬資歷,從來不得罪人,終於按部就班的坐上了營將位置。雖然打仗不成,但是領下什麼其他軍令,都極賣氣力,做到最好。而在郡中爭奪利益之際,都是讓別人一頭,所以也就一直能安然居於營將位置。沒人會將他視作威脅,也沒人會將蘇平安當一回事。

    一個團體當中,往往會有這樣一個人物,團體中強勢中人,也不會對他們太過分。幾代為這個團體效力了,自家又不惹事,再將他踩下去,團體中其他人怎麼想?

    蘇平安也從來謹守本分,今日到帳中,也就是湊個數字而已。卻沒想到,這個時候卻開口發問。

    「若是明日,劉武周沒有死,又當如何?」

    所有人都是一怔,全都轉頭望向蘇平安。蘇平安縮在帳角,一臉緊張神色,不住的嚥著唾沫。

    大家可從來沒有考慮明日之後,劉武周還活著這件事情!

    劉武周已經自家送上門來,將自己置於絕地當中。明日踏入南商關之後,就是案板上的魚肉,哪裡還有活命的可能?

    就算這個時候劉武周掉頭便跑,幾萬軍民可不是那麼容易拉得動的。來時還可以仗著哀兵氣勢壓住沿途軍寨。一旦退卻,那就是雪崩之勢。馬邑兵銜尾追殺之下,還是死路一條!

    劉武周怎麼可能不死?

    何歡冷冷哼了一聲,也不答蘇平安問話,只是對諸將道:「各自散了,約束人馬,以待明日!」

    何歡率先而出,諸將也不搭理蘇平安,各自而出,分頭而去掌握各自人馬。就留蘇平安一人還坐在帳中。

    蘇平安苦惱的捧著腦袋,喃喃自語:「劉武周真甘心就死?某真是想不明白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6-11 18:09
盛唐風華 第四百五十九章 殺王(四十八)

    夜色之中,一隊隊人馬正在山徑中穿行。

    山徑分歧,這些人馬也分成數十上百人不等的小隊,輕裝銜枚,疾疾向南而去。

    雖然是夜間,但是今夜星月極明,山徑依稀可辯。而馬邑兵身在邊地,牛羊肉是不缺的,夜盲症比之內地軍府輕之許多。夜間如此行軍,也不用舉火。就這樣各自成隊,向南湧出。

    其中一隊,帶隊軍將是一名隊正,帶著數十名弟兄,人人短衣找扎,甲包背負在身後,斜挎著水囊,長短兵刃都隨身攜帶,在山徑中走得滿頭大汗。

    本來在隊伍左右,分歧山徑之中都有人馬,同樣向南而行。一路之中都能聽見悉悉索索的腳步聲響動。但是到得此刻,兩邊腳步聲都已經停歇下來,傳入耳中,只有山風拂過林木之聲。

    那隊正猛然抬手,示意大家止步。前面幾人看見他的動作,停下腳步。後面人魚貫而行,都在埋頭趕路,哪裡看得見,紛紛撞在前面諸人身上,忍不住就是一陣低低的呼喊聲。此間山徑,正穿過一段山崖,腳下是十餘丈的高度,這一碰撞,沙土紛紛而落,掉下斷崖,要不是這些軍士互相扶持,說不得此刻就要摔下去幾個。

    一名火長從後趕上,抱怨道:「揮隊正,出什麼事了?此間驟然停步,差點就折了幾個弟兄!」

    姓揮隊正才二十餘歲年紀,叫做揮茂,一身精悍模樣,看身量就是個出色的廝殺漢。正是這一身廝殺的本事被人賞拔,才提到這隊正的位置上來。底下那些老資歷的火長心裡都有點不舒服。突然這般停步差點害了弟兄,頓時就趕上來不陰不陽的發作。

    揮茂繃著一張臉,看看頭頂星月位置:「入娘的這是走到哪兒了?前面江頭兒怎麼領的路?」

    揮茂身邊親兵已經發出呼哨之聲,前面領路的一名火長急匆匆的回返而來。

    馬邑府是老軍府,當年在大業天子遍設鷹揚府之前,就已經是有幾十年歷史。哪怕一個小隊行軍,也是章法不亂,前有尖兵,中為大隊,後有殿兵。這江火長是老卒,又是這左近出身之人,就讓他為尖兵領路,現下卻不知道帶著大傢伙兒走到哪裡去了!

    揮茂劈頭蓋臉就喝問一聲:「入娘的你是怎生帶的路?誤了軍令,你有幾個腦袋夠砍?」

    江火長一怔,顏面掛不住,當即就頂了回來:「夜裡行軍,又不能舉火,只能看著頭頂星星辨方向,就是有點差錯什麼的,也是自然,再尋路就是了!」

    揮茂大怒:「入娘的還敢還口?某領將主號令,從來沒耽誤過。這才得了隊正!是不是瞧不上某爬到你們頭上,故意傾害於某?」

    一邊說著,這揮茂就一邊上前,拳頭捏得緊緊的,看似就要動手。

    江火長也不示弱,上前就要和揮茂廝並。這愣頭青從軍不過五六年,去歲和突厥大戰,僥倖殺了一個執必部百夫長,一下得功才爬上來。大家這些火長,誰不是十餘年的老卒,在營將面前都是有三分顏面的,哪裡真懼得他來?

    剩下幾名火長湧來,忙不迭的又拉又擋又抱,才算是將他們分開。就有人七嘴八舌的開始解勸。

    「都是一口鍋裡攪馬勺的弟兄,何至於此?隊正大度點,老江頭陪個不是,也都過去了。」

    「咱們寨子本來就離得最遠,還不能驚動南商關,要繞一個大圈子回返。就算是將主,也知道這不是個容易的活計,就算有點什麼差池,將主當也能包容。揮隊正是將主的愛將,肩膀硬,還怕扛不起?」

    「軍令要緊,軍令要緊。咱們先分辨路徑,再趕緊行軍,大傢伙兒腳下加快些,也都趕回來了,在這裡爭執,不是平白耽擱工夫?」

    幾個老兵油子連架帶哄,又搓又揉,總算是將揮茂安撫了下去。他恨恨的看了那江火長一眼。那江火長也沒得了便宜還賣乖,低頭閃到一旁並不吭聲。

    揮茂重重哼了一聲:「某自去前面看看,分辨了路徑,大家就趕緊出發,無論如何不能誤了將主的號令!」

    話音落下,揮茂就帶著幾名親信自顧自的走到前面去查探路徑。這些火長也樂得休息,自家聚成一團拿起水囊喝水,一眾軍士,全都就地坐下,捏著自己腿腳。

    等揮茂走遠,那江火長嘴又硬了起來。

    「這廝不過運道好罷了,身上中了幾箭,隊伍都打散的一個百夫長撞到面前,這腦袋還不是送上門來的?也是將主一時糊塗,就讓他領了隊正。真論本事,咱們誰不超過他?適才要不是你們攔著,某拼著領軍法也給他一個好看,小人得志,什麼器物!」

    一名老火長笑著解勸:「你也不要嘴硬,揮茂本事還是來得的。況且咱們這個歲數了,和愣頭青爭什麼功?臨陣之際,他願意衝在前面,還不是好事?」

    也有火長發著牢騷:「好好的守著寨子,恆安兵來了又不打,放他們南下幾十里,直抵南商關前。突然一聲號令,又要咱們棄了寨子,什麼人都算上,全都連夜趕路,繞到南商關後。這些將主,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一名火長喝了口水冷笑一聲:「打的什麼主意?還不是就和王郡公對著干?咱們趕回,就是給各位將主撐場面的。反正大家聽號令行事就是,這世道里頭,想得越多,就死得越快!」
V123210 發表於 2018-6-11 18:09
盛唐風華 第四百六十章 殺王(四十九)

    山風穿林而過,吹得樹葉簌簌搖動,有若哭嚎之聲。

    頭頂軍寨,一點燈火也無,在星月之下映出形狀,危然聳立。

    執必思力嚥了一口唾沫,忍不住握緊了手中的直刀。

    這直刀是從漢地流出來的,用的不是河東之鐵,而是從原來南越地方運來的精鐵,直送到草原之上。天下都知道,吳越之地出的長劍,是最為精利。當年北府兵執吳越之兵,殺透了半個中原,差點就讓劉宋一統了南北!

    這直刀從吳越之地千里迢迢的運送到草原之上,價值比之黃金打造,也差不了多少了。

    握緊了手中兵刃,執必思力才感覺安心了一些。奮力想繼續向上攀爬,剛才停這一下,卻讓他有點氣力不繼。腳上發力不及,一時間竟然沒有竄上去。

    在執必思力身邊,竟是黑壓壓的突厥青狼騎!

    這些青狼騎都不披甲冑,只穿皮袍。這些羊皮袍子都反穿著,露出裡面白色的羊毛。在這夜色中,與周圍雪景幾乎融為一體。

    青狼騎們,人人口中銜著木片,只是粗重喘息著,攀石附葛,只是朝著頭頂軍寨湧動。人人眼中閃動的俱是凶光!

    此次冬日南下,連番敗績,連執必部的青狼大旗,都落在了徐樂手中。本來已經軍心混亂,更有執必賀心腹準備生亂。若不是執必落落突然回返,斬殺意欲生亂之人,以多年積累的強勢輔佐執必賀穩住軍心,只怕執必部的青狼之號,在過了這個冬天之後,就要在草原上抹去!

    而執必家也等來了反轉了機會,執必賀和執必落落聯手決斷,繼續南下,看是不是還有翻盤的機會。

    到得現在,已經是最後的孤注一擲!

    那個苑君璋,給出的孤注一擲之策就是。劉武周他們,將會把馬邑鷹揚府注意力全部吸引住。而給執必部潛越此間山徑的機會。而劉武周他們,會除掉王仁恭,讓馬邑鷹揚府陷入內亂之中,而這個時候,突厥執必部趁勢殺出,一舉覆滅馬邑鷹揚府,底定整個馬邑郡局勢。而在將來,大家還繼續聯手,南下深入中原,但有好處,兩家均霑,打出一番新的天地出來!

    誰也不知道,劉武周是不是真的能吸引住馬邑鷹揚府的注意力。誰也不知道,劉武周是不是能除掉王仁恭,但凡其中有一點差池,這最後的執必部精銳,只怕就要在這群山之間徹底覆滅!

    但執必賀與執必落落,還是平靜的做出了賭下去的決斷。

    喪敗若此,更有內亂,若無大捷,執必部回返草原,也會轉瞬之間就被吞噬。草原之上,就是這麼一個赤裸裸弱肉強食的地方!

    執必思力旁邊一隻手伸過,託了他一把。執必思力轉頭,在他身邊的,正是執必落落。

    執必落落瘦削的面孔一臉平靜,也反穿著皮袍,一如其他青狼騎戰士一般。

    藉著執必落落一托之力,執必思力已然就勢翻上,接著伸出手來,將自家叔叔拉了上來。

    執必落落在執必思力身邊坐定,喘息兩下,低聲問道:「如何,不行的話就退下去。」

    執必思力搖搖頭。

    都已然知道這是執必部最後一搏了,身為執必家少主,如何能在帳中安坐?哪怕傷勢只是痊癒了大半,時時還覺氣虛身軟,但執必思力仍然主動請纓,要隨青狼騎而戰!

    對兒子這般請戰,執必賀也平靜的允准了。這不是愛惜自家兒子,在後讓他養尊處優的時候。執必家的性命,都已經放在這最後一搏之上了。如若此次不能成功,連執必家都再不會存在了,這個時候再不賭上一切,還等到什麼時候?

    執必落落朝著執必思力微微一笑,他天生一副陰冷的面孔,就算微笑看著也讓人瘆得慌。他低聲道:「走,去將這軍寨拿下!」

    執必思力看了一眼頭頂軍寨,低聲道:「苑君璋他們靠得住嗎?」

    執必落落抬頭望去,他們叔侄,位於中間位置。而在前面,領著這麼多青狼騎上前的,正是苑君璋等幾人。從這裡望去,很難分辨出他們的身影。

    執必落落在自己侄子面前,難得的苦笑了一下:「現在咱們還有得選麼?」

    執必思力點點頭,握緊了手中直刀,深吸口氣,搶在叔叔前面,繼續向前,而執必落落緊緊跟上。在他們身前身後,身左身右,儘是青狼騎湧動!

    一邊攀爬,執必思力一邊看著頭頂那仍然毫無動靜的軍寨。距離越縮短,執必思力越覺得自己口中乾澀得有如著了火一般。

    苑君璋他們所領的前鋒,已然靠近了營寨,直抵寨牆之下。已經能看見幾個小小人影,搭成人梯,向著寨牆上攀援而去。

    執必思力幾乎要將手中刀柄都握斷了。

    也許在下一刻,這軍寨之中,就燈火驟然而亮,寨牆之上,突然站滿了馬邑鷹揚府的弓弩手,箭簇閃耀,而苑君璋就在這群弓弩手之中,朝著他們放聲大笑。

    他們用盡辦法,終於將執必家最後力量誘入這死地之中,馬邑鷹揚府恆安鷹揚府聯手,將他們徹底剷除!

    執必思力身邊的執必落落,呼吸在這一刻都驟然粗重起來。哪怕身經百戰,心志如鐵如他,在這一刻都覺得心旌搖動!

    那幾個身影,已經攀上了寨牆,接著翻落下去。更多青狼騎出現在寨牆之下,搭起人梯。

    執必思力閉上了眼睛,只等著燈火驟然而亮,只等著漢兵的箭如雨下!

    但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身後一隻手伸出,搭在了執必思力肩膀上。

    執必思力睜開眼回過頭,就見自家叔父對著自己一笑。但可以清楚的看出,執必落落額頭,也是層層的冷汗。

    執必落落輕聲道:「拿下了。」

    執必思力抬頭看去,就見青狼騎已經站在了寨牆之上,而寨門也在這個時候打開,更多青狼騎湧入!

    苑君璋身影就在寨牆之上,俯身看著滾滾湧上的大隊青狼騎!

    馬邑鷹揚兵,果然全部注意力都被劉武周吸引,連此間軍寨都已然不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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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