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節規範商業體系(3)
歷朝歷代都很少對手工業從業者徵稅,這並不意味著手工匠人的負擔就比農民低,歷史上有一種叫做徭役的東西,明朝時候用戶籍將手工匠人單獨管理,手工匠人不需要為他們從事手工業交稅,也不需要為他們生產出來的產品交稅,但他們必須為官府定期服務。
這是明朝從元代繼承下來的製度,朱元璋家裡就是一個淘金戶,蒙古人規定淘金工必須繳納固定的金沙,後來金礦開採完了,戶籍卻是不能變的,朱元璋家裡沒有地,只能淪落為打零工為生,而且還要用打零工的錢來換金沙交稅。
清朝取消了戶籍制度,並且廢除徭役等等製度,是一種相對的進步。後來雍正攤丁入畝,連人頭稅性質的丁口稅都取消了,由於大量的手工業者其實是鄉村手工業者,手藝大多是閒時貼補家用的方式,大多數手工藝人依然從事農業勞動,或者自耕,或者租種,攤丁入畝之後,等於取消了那些完全脫離農業勞動的手藝人的稅收。
對窮苦手藝人徵稅,雖說確實有些乞丐碗裡搶食的嫌疑,但周瑯還是開徵了門類繁多的手工業稅。
目的當然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規範和保護,所以稅率並不重。
要求手工業者,按照所從事的行業進行申報,官府發放執照,稅率極低,比如絲織工人一年納稅僅僅一錢,收稅最重的珠寶行工人也不過一年一兩銀子。可是這些工人卻可以得到官府的保護。
清朝政府不收手藝人的稅,也不會對手藝人進行合理的保護,而是委託行會,行會上交官府,下管工人,一些行首難免就會濫用權力。因為是他們負責跟官府溝通,是他們納稅,所以官府往往會偏袒他們,普通工人連上達天聽的機會和理由都沒有。只能任由他們利用官方的黑非官方的手段盤剝。
還有一些帶有暴力性質的行會,比如屠宰行業,官府不管他們,結果被各種幫會性質的組織鑽了空子,有的地方,肉舖全都是某一個地方的人在經營,其他地區的人想開肉舖,他們就會集中起來攻擊,大有佔地盤的味道。
可如果一個屠戶向官府申請了執照,照章納稅,有行會或者幫會或者同鄉會找他麻煩,他大可以打官司,我張飛是官府批准的屠戶,你何進憑什麼不讓我殺豬,你鄭屠憑什麼不讓我賣肉。這官司清清楚楚,一打一個準。
另外周瑯從長遠角度考慮,工業時代已經到來,工業必定取代農業成為社會最大的財富創造產業。如果不向工業徵稅,這猶如農業社會不向農業徵稅,商業社會不向商業徵稅,金融業社會不向銀行徵稅一樣,是完全沒有邏輯的財政制度。
另外的意義就在於跟徵收礦稅一樣,具有管理社會的意義,通過徵稅,就可以統計出國家有多少行業,有多少從業人員,這些信息對社會管理具有重要的參考意義。
週瑯做的已經足夠謹慎,稅率等等都是跟各個行會進行過溝通的。但跟歷史上任何一次改革一樣,不管改革的意義多麼重大,還是會引起反對。雍正進行攤丁入畝改革,應該說是有進步意義的,可是不管是地主還是佃農都出現過反對。地主反對的是,他們掌握著土地,可是丁口少,現在將稅都攤到了田地上,讓他們覺得自己承擔的稅收更多了。有些地方的佃農也反對,湖北鍾祥縣民眾聚眾抗糧,因為本縣一項丁少糧重,結果全省攤派,造成他們每畝納稅更多,加到每人頭上的也更多了。最後百姓聚眾抗糧,官兵出城抓捕,一百多人掉落護城河淹死。
週瑯的徵稅辦法退出之後,頓時許多工人不滿,跑到衙門口鬧事,稱是不給小民活命。由於實現跟行會溝通過,這些工人大都是自發的。這些工人看不到他們交稅後得到的保護,只看到要多交稅,於是就鬧事,這也讓周瑯頭痛。
大的行會沒有參與,但不代表行會下面的小行會或者幫會沒有參與,甚至有地主勢力想試探週瑯的脾性而從幕後慫恿也說不定。
一大批官員也反對徵收這種稅,王輔茞親自找周瑯反對,說滿清都不收手藝人的錢,一群手藝人,無田無地,就靠手藝吃飯,還要上稅,只在荒唐。稅官們也不贊成,主要是工作量太大。廣東手工業者數十萬人,零落四散,城鄉皆有,徵稅起來太麻煩。
反對的聲浪實在太大,週瑯都不由得開始懷疑是否不應該向他們徵稅,畢竟週瑯一貫認為,如果一項政策讓大多數人都感到不便利的情況下,肯定是政策出了問題。
現在納稅者反對,徵稅者也反對,週瑯從善如流,馬上宣布試行,只申報,不納稅。也不強制,願意申報者申報,不願申報者不申報。
如果真的有利,相信老百姓會用腳選擇。
數万手工藝人反對的情況讓周瑯明白了一個道理,對幾千幾萬人進行直接管理的複雜程度太大,而且各行各業的情況不一樣,按照同一種方法徵稅,會出問題。
直接向手藝人徵稅,也是周瑯想當然了,香港可以向職工徵收薪俸稅,那是建立在現代社會嚴密管理體系之下的,那個時代的公民具備主動申報的素質。可清末的老百姓嗎,飯都吃不飽,指望他們主動申報,那不現實。
可不向工人徵稅可以,不向工場主徵稅,就有些說不過去了。當然,徵的也不能太高,廣州手工業發達,但更多是建立在個人家庭手工業的基礎上的,手工作坊雖然有,但還不占主流,如果向作坊主徵稅太多,造成沉重的負擔,無異於是逼迫手工工場向家庭手工業的方向倒退。工場主大可解散了工場,然後把織機分發下去,提供原材料讓家庭生產,退後成包買商,這種形勢在廣州是存在的。
所以周瑯改變辦法,從向各行各戶手藝人直接發執照,收授權稅類型,轉向給手工工場主發執照,徵收工場稅,暫行稅率,一家絲織工場年稅率十兩,最高的珠寶行徵收三十兩。
不對工場規模做限制,採取固定稅額,是擔心工場主隱匿工人數量,就好比攤丁入畝前,大家族隱匿男丁數量一樣。而且這有倒逼工場主擴大規模,僱傭的工人越多,則分攤的稅金就越少。有利於向大工業轉變。週瑯相信,一旦工場規模足夠大,工場主是會摸索到管理大規模生產的訣竅的。
總之,即便只是向工場主徵稅,新增的稅收項目也比過去多了幾十倍,因為廣州的行業實在太多,稅官是不具備管理這種程度的稅種的能力的,反而造成行政效率下降,或者徵稅成本過高的嫌疑。
於是周瑯調整為,簡化分類,與已經形成大行業行會對接,廣州有七十二行之說,但周瑯簡化成十二個大行業,絲織行業算一行、棉麻並作一行,銅鐵並為一行,瓷器行算一行,釀酒行算一行,木器行算一行,醬醋榨油並為一行稱佐料行,胭脂水粉等化妝用品並為一行稱女榮行,碾米磨面製作米粉等食品加工算作一行稱食行,紙筆墨硯印刷等文房用具並為一行稱文器行,金銀器玉雕牙刻等並為一行稱珠寶行,另外廣州外銷全世界的優勢手工產品各種扇子,因規模大單獨成一行稱制扇行。
未入十二大行的那些細小行業,比如扎花、剪紙等等,則統一歸為雜器行。
這只是暫行劃分,根據實際情況,先把稅收體系搭建起來,進行有效監督和管理,如果哪一個行業突然興起,將來也是可以單獨列為一行的。
商稅主要影響廣州,而這些工場稅則對佛山影響較大,在佛山遭到的反對聲浪也最大,主要是手工業的組織比商業更嚴密一些,但並沒有發展到抗稅的程度,因為吸取了手藝人反對的教訓,週瑯宣布今明兩年免徵,後年開始起徵,環節了情緒,二來週瑯採取了決不妥協的態度,派兵進入佛山,一下子那些手藝人就老實了,說白了還是吃硬不吃軟。
等這些事情做完,嘉慶二年也結束了。
在有效管理之下,包括廣州、佛山在內的廣州府一帶商業快速恢復,尤其是周瑯提供的信貸支持,讓這幾年變得銀根緊缺的廣州市面通貨問題大大緩解。
這幾年之所以銀根緊,根源還在周瑯這裡,先是在廣州勒索了2000萬元贖城費,後來又跑去北京故技重施,造成幾千萬兩現銀從廣東抽走,當然會造成銀根緊張了。
銀根緊張,市面流通不暢,商人更依賴借貸度日,物價大幅度下跌,手工業等生產性行業受到牽連。
這種把社會經濟活動完全跟一種本國並不盛產的貴金屬掛鉤的做法,是十分危險的,解決的辦法只有一個,發行新的可替代的貨幣,比如歷代官府鑄造的銅錢,缺銅的時代,甚至鑄造鐵錢。
週瑯當然沒有那麼落後了,他還打算發行紙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