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書劍長安 作者:他曾是少年(已完成)

 
Babcorn 2018-3-5 18:29:3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47 178035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31
第七十四章 你想要力量嗎?


    蘇長安自然應該驚駭。

    梧桐曾與他說過,真神殺星殞如屠豬狗。

    在幽雲嶺上,他能擊敗天照完全是依靠體內的真神之力,當時的他還不甚瞭解,但現在隨著修為的提升他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曾擁有過怎樣強悍的力量。

    而即使是這樣,當時的天照也未曾死去,最後還是靠著趕到的梧桐才殺死了他。

    由此可見,即使比起真神低上一級的半神其實力,比起一般星殞按理來說也是絕對碾壓。

    但青鸞卻說她曾斬殺過數位。

    蘇長安相信青鸞定然不會說謊,這就可想而知,青鸞的實力究竟強大了到了何種地步。

    而同樣讓蘇長安感到震驚的是。

    青鸞說她三百年來斬殺了數位半神。

    三百年!

    這是一個漫長到蘇長安幾乎不敢想像的時間。

    但有一點他卻清楚。

    他的師叔祖玉衡,號稱當世最強,也是壽命最為悠長的星殞,而他的年歲也不過二百五六的樣子。

    反觀青鸞看上去還是這般年輕,但其壽命已經超過了三百。

    這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情。

    難不成青鸞還能比玉衡師叔祖更強?蘇長安心底很是疑惑。

    又或者,她根本不是人族?一個猜測漫上他的心頭。

    很遺憾的是蘇長安卻並沒有時間去佐證他的想法。

    因為在那顆百鬼化為的巨大惡鬼頭顱幾乎已經衝到了青鸞身前時,青鸞的劍終於動了。

    而穆歸雲與蘇長安的目光也在這時不由自主的被青鸞的這一劍所吸引。

    那是看上去很是普通的一劍。

    沒有山呼海嘯一般的劍意靈光,亦沒有蛟龍猛獸的虛影浮現,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的靈力波動。

    而它所擁有的只是纏繞於劍身上的,自不知多遠的星海而來的陣陣青光。

    但就是這樣一劍,卻輕易破開了那一顆巨大的頭顱。

    是的,她的那把劍就那麼輕易刺了進去。

    或許真的是這一劍太過容易的原因,所以讓人不禁產生出那些圍繞在巨大頭顱周圍的邪力不過如此的錯覺。

    但一些被擊散的零星邪力很快便證明這樣的想法是不對的。

    因為周圍的事物,哪怕只是沾染了一絲這樣的邪力,便會頃刻間被這股邪力吞噬化為烏有。

    可偏偏這樣讓人膽顫心驚的可怕邪力,面對青鸞劍鋒上的青光時,卻猶如玄水遇赤炎一般,一寸寸的被驅逐、淨化。他們就像是見到了雄貓的白鼠,吱吱呀呀的圍繞在那把劍身的周圍,卻絲毫不敢上前哪怕半寸,去阻攔這把長劍。

    只是,那一顆百鬼化作的巨大頭顱似乎並不想就此被擊敗,一聲嘶吼自他口中發出。

    那一道道由惡鬼化作的邪力似乎被某種枷鎖所束縛,響起一陣淒厲的嘶吼,然後極不甘願的化作一道又一道的黑芒,衝向青鸞的那一劍——它們是要用自己的身軀為百鬼攔下這一劍。

    然而即使這些邪力鋪天蓋地的湧來,漆黑色的霧氣幾乎就要將青鸞的身子完全淹沒了。

    可青鸞的眼裡卻依舊找不到絲毫其餘的神色,她只是冷著眸子,藉著星光,倚著那把三尺清鋒,在這漫天邪力裡前行。

    那一刻她就像是開在滿是污垢的泥潭裡的青蓮一般。

    任你藏污納垢,我自一塵不染。

    終於。

    那顆黑色的頭顱被徹底撕開,青鸞的劍勢卻沒有絲毫停頓,依舊朝著已經空無一物前方毫不遲疑的刺去。

    蘇長安也在那頭顱被擊破,漫天黑色邪力散去時,看清了青鸞的身影,他正甚是不解青鸞為何還不收招時。一道身影赫然出現在青鸞的前方,而青鸞的劍此時卻不偏不倚的指著他眉心。

    那是惡鬼頭顱被破後,顯露身形的百鬼。

    待看清已離他眉心不住半寸的那道劍芒時,他的心裡一陣駭然。他知道這定然不是巧合,可卻怎麼也想不通青鸞是如何這般輕易的破開他的招式,又是如何如此準確的找到他隱匿的身形的。

    而後,他驀然感覺到了那股自劍身上傳來的某種令他心悸的氣息。

    可心裡的驚駭還來不及爬上他的眉梢,那一劍卻已經刺入了他的眉心。

    沒有想像中的靈力對抗,亦沒有你來我往的攻防交替。

    那把劍,就是這般如此輕鬆的刺了進去。

    然後一道耀眼的光芒爆開,百鬼的身子就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往後墜了下去。

    砰的一聲巨響傳來,百鬼龐大的身軀便被再次淹沒在這被高高揚起的塵霧中。

    「贏了?」蘇長安與穆歸雲的心裡同時泛起這樣的疑問。這頭看上去聲勢如此駭人的傢伙,就這樣虎頭蛇尾的敗在了青鸞看似毫不不出奇的一劍下。

    這樣的變化與對比,多少讓蘇長安與穆歸雲心中生出一絲不真實感。

    而事實證明,這確實是不真實的。

    當那塵霧散盡,那位怪物的身影再次出現在眾人眼中。

    他的身上沾染了些灰塵,額頭上的眉心處更是出現了一道三指寬的裂縫,而一絲絲淡金色的鮮血正順著那裂縫不住的往下淌。

    他看上有些狼狽,但他的嘴角卻莫名的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太上忘情錄》?」他看著半空中那位青衣女子,如此說道:「你是神冢的人?」

    「神冢?」青鸞的眉頭皺了皺。她身為星辰閣的送葬者,這方天地的每一處她都幾乎有所瞭解,卻從未聽說過神冢這樣的東西。

    「對了,我忘了,神冢在千年前便已經覆滅。那些背叛真神的半神們,怎麼也想不到,他們會遭到曾經的盟友們的背叛。」說道這裡百鬼嘴角的嘲弄更甚。「真是可憐,因為自封神性,最後卻被凡人們捕殺。」

    百鬼的一番話讓青鸞眉頭皺得更深了。她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但卻隱隱間察覺到,眼前這只半神的身上忽的溢出了一些與以往那些被他斬殺的半神們說不同的東西。

    「說來還得謝謝你。」百鬼轉頭看向了蘇長安,他身上的氣勢在這一刻變得有些不同,並不是在靈力波動上有多麼恐怖提升。而是他的人,他的身子在一瞬間彷彿和這方天地已經融為一體。這是一種很奇妙的狀態,就好像天地萬物都在這一刻甦醒了過來。

    從天上的星辰,到地上的草木,甚至這天嵐院裡剛剛塌陷的一片片碎礫爛瓦,都彷彿開始向著那尊怪物傳遞出某種訊息。就像是臣子在朝拜自己的君王一般。

    「若不是你幫忙斬掉了我的天照命,我又怎能甦醒,又怎能破開天照那個蠢貨的封印,重新獲得神性!」百鬼在說完這些話後,他的轉過頭看向青鸞,身後的骨翼一震,甚至騰空而起,在青鸞身前不足三丈處穩穩站定。

    天地間的萬物也在這時發出一陣若有若無的聲響。那聲響帶著一種奇妙的韻律,就像是在為自己的君王唱誦這某種頌歌一樣。

    青鸞的臉色終於難看了起來,她意識到,眼前這個半神與之前她所遇到的所有半神都不一樣。

    自天嵐院裡發生的異變,自然引起了長安城裡的百姓們的注意。

    巡邏的軍官在第一時間被調集,遠遠的將天嵐院圍住。而許多尋常百姓也都在這時圍了上來,在遠處對著天嵐院上空的那一隻怪物指指點點。

    「好多生靈!」百鬼這時也注意到了遠處那一圈圈對著他指指點點的人群,他的舌頭被他伸了出來,在嘴皮上一舔,就像是見到了些異常可口的食物一般。

    「那就都成為我的血食吧!」他眸子裡閃過一道駭人的光芒,只見他的手在虛空中一握,那遠處的尋常百姓以及那些圍著天嵐院的官兵都在這一瞬,像是被什麼東西掏空了血肉一般,迅速的乾癟下去,最後竟然就只剩下一對皮囊。

    而那些自他們體內飛出的血肉不斷的在百鬼青色的手中彙集,形成一顆三寸大小,不斷跳動著的猩紅色球體。

    這個過程發生得極快,青鸞方才意識到他要做什麼,可還未出手,那數以千計的生靈便在那一瞬被屠戮殆盡。

    長安城在這一瞬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死寂。

    然後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哭喊開始在夜幕裡的長安城中響起。

    青鸞的臉上終於第一次露出了憤怒的神色。她手上的劍鋒青光大盛,作勢就要一劍斬了過去。

    「血靈遮天!」

    但這時,百鬼的嘴裡忽的響起一陣猶若夢魘般的低吟,然後他手上那顆近萬生靈的血肉凝聚而成的球體被他猛地拋向空中。

    那球體在那一刻猛地的爆開,一團濃郁得幾乎化不開的血霧,瞬間便將這方天地給籠罩。

    它遮住了夜空,遮住了月光,也遮住了星辰。

    青鸞身上的青光在那一刻猛地黯淡了下去。

    她的劍招赫然止住,她抬頭看向星空,臉上的神色變得錯愕。

    整個天際便只剩下一片血濛濛的景象,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青鸞想起了她在修行之初,她師傅曾這樣告訴他。

    雲霧或許可以遮住星辰,月光與日光或許可以掩蓋星輝。

    但星星一直都在。

    只要你用心召喚,它就會出現。

    她一直將這句話記在心裡。

    而她自從成為星殞之後,也從來未有失去過自己的星星。

    不過什麼時候,星光總是照耀著她。

    但現在,她卻感受不到自己的星辰了。

    而沒了星辰的星殞,自然算不得星殞。

    「這就是神的力量。」百鬼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他看著青鸞眼裡滿是嘲弄。

    「我們曾統治過這方世界,無論是草木走獸,還是山川河流,甚至日月星辰都曾臣服於我們的腳下。」

    「即使數千載的光陰過去,我們依然還是他們的君主。而你們只不過是借用了他們些許力量的螻蟻,只要我們願意隨時都可以將他們收回!」

    百鬼的聲音愈來愈高亢,就像是在朝著世人宣誓著些什麼。

    他揚起他醜陋的頭顱,背後的骨翼煽動,就像是一位君王一般傲立於天地間。

    天地間鴉雀伏首,走獸低鳴。

    就連那些剛剛還在驚恐著四散而走的長安百姓也在這一刻停下了自己的腳步,他們在那股驟然傳來的恐怖威壓下,心底竟然生不出一絲反抗的勇氣,就這麼伏首跪倒。

    而蘇長安終於在這時明白了梧桐之言。

    真神殺星殞如屠豬狗!

    這句話絕非虛言。

    只是才半神的百鬼便可以將這方天地與星辰隔斷,讓那般強大的青鸞在頃刻間失去星辰之力。更何況那些真神?

    而一想到自己的體內還藏著這樣一隻怪物,他就覺得一陣惶恐。

    「可惜。你的《太上忘情錄》還差些火候,不然還能與我走上兩招。」百鬼想很是遺憾一般搖了搖頭。說著他的再出生出自己的手在虛空一握,青鸞的身子就猛的僵住了。

    然後百鬼又是將手隨意一揮,青鸞的身子便如同敝履一般被他狠狠的砸入天嵐院某處的殘礫碎瓦中。

    「青鸞!!!」蘇長安一聲驚呼,但他的身子依然被死死的束縛住,讓他除了怒吼就再也做不出其他任何動作。

    「別急,待我吞食了你體內的東西,你就可以去陪她了。」百鬼斜眼瞟了蘇長安一眼,陰冷的說道。

    然後他背後的骨翼一震,瞬息便到了蘇長安的身前。

    他的頭顱離蘇長安極近,蘇長安甚至能夠很清晰的聞道自他身上傳來的陣陣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真是美味啊。」百鬼輕輕的嗅了嗅蘇長安身上的氣息,醜陋的頭顱上露出一臉迷醉的神情。他伸出長長的舌頭就要舔食蘇長安的臉頰。

    但就在這時,他好像猛地察覺到了什麼。

    他的手豁然伸出,朝著虛空中一握。

    然後順著他手臂的方向。一道數米深的溝壑豁然蔓延開去。

    所有阻擋著這道溝壑的事物,無論是草木、生靈、亦或者是某座巍峨的府樓都在這一瞬化為粉劑。

    蘇長安在這般恐怖又詭異的手段之下微微失神之後,猛然轉頭,順著那道軌跡的方向望去。

    這個方向是......

    古家府邸的方向!他的瞳孔在這一刻猛然放大,清澈的眸子裡像是要燃起某種火焰一般。

    似乎是為了印證他的某些想法,一道白色的身影順著這道溝壑便飛了過來。那身影顯然並不情願,可她的身子也如蘇長安一般,被無形的枷鎖所束縛即使她心不甘情不願,卻依然難以逃脫被那股強大得近乎恐怖的力量召喚而來的厄運。

    終於,那道身影在蘇長安身側不足一丈處停了下來。

    「羨君!」蘇長安又驚又怒,身子一陣瘋狂的掙扎,確實如何也掙脫不了那束縛。

    「想不到你也這裡。」百鬼的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他伸出手就要去撫摸古羨君那張滿是驚懼的臉頰。

    「孽畜!爾敢!」一聲炸雷一般的怒吼猛地想起,一道身影如同雷光一般順著那道溝壑狂奔過來。

    那是一位中年男子。

    他身著一襲錦衣綢緞,手持一把通透長劍,眉宇間帶著濃濃的怒意,以至於他那張剛毅的臉龐看上去極其扭曲。

    轉瞬他便一直百鬼的身前,他的劍被他高高的舉起,作勢便要朝著百鬼的頭顱斬下。

    但百鬼卻對此置若罔聞,只見他的另一隻手隨意的一伸,一隻森白色的倒刺便在此刻猛地射出,那男子的舉著的劍便赫然僵住,然後他的身子便被這支倒刺帶著瘋狂的後退,直至狠狠的砸倒天嵐院數棵大樹之後,才堪堪停住身形。

    只是那支倒刺,卻自他的小腹穿過,將他穩穩的定在了地上,一口逆血便在此時自他口中噴出。

    「父親!」古羨君一聲驚呼,眼淚也隨之不住的流淌下來。

    「天照那個蠢貨為了一個女人將我封印,背叛諸神。最後落到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卻不想那個賤人卻和一個凡人私通,還剩下這樣一個孽種!」百鬼的眼中閃爍著莫名的神采,有憤怒亦有留戀,他又仔細的端詳了古羨君一番,又才說道:「不過,你倒是與你那賤貨母親有幾分相似,怪不得天照那個蠢貨會認錯。」

    「既然這樣,就等我吞噬了這個小子,然後就娶你過門,做我的神妻吧!」他這般說道,眼裡的凶光閃爍,像是看到了某種他所憧憬的未來。

    說完這些,他對於古羨君嘴裡的怒罵聰耳不聞,轉頭看向蘇長安啊,猩紅的眼睛裡,終於是佈滿了貪婪的神色。

    他的血盆大口猛地張開,一股巨大的吸力便開始拉扯著蘇長安,蘇長安感到自己體內的血肉在這樣的拉扯下開始脫離他的控制,眼看便要被百鬼吸入口中。

    蘇長安的心裡一陣驚駭,這樣的情景在幽雲嶺是,那位還是天照半神曾對他用過。他知道一旦自己的血肉被吸收,那他就會變得如那些被吞噬掉的尋常百姓一般化為一灘只剩皮囊的枯骨。

    可他並不願意如此。

    他並不想死。

    他還有許多的事情未有做。

    他還沒有明白自己的心意。

    也還沒有成為與莫聽雨一樣的刀客。

    所以他開始掙扎,可這樣的掙紮在百鬼絕對的力量下顯得又是這般的可笑。

    他看著生死不知的青鸞,淚眼婆娑的古羨君。

    被束縛住的穆歸雲,還有已經昏迷過去的古方天。

    一股戾氣猛地從他的心底升起。

    「你想要力量嗎?」

    而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忽的在蘇長安腦中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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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玉衡

    「力量?」

    蘇長安喃喃自語。他的神智因為被百鬼那股可怕的吸力拉扯而有些神智不清。

    「對!力量!可以毀滅一切,亦可以創造一切的力量。」

    那聲音帶著一股讓人無法抗拒的蠱惑。

    「你是誰?」蘇長安腦中最後一絲清明讓他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你不知道嗎?」那聲音反問道。

    那一刻蘇長安猛地一個哆嗦,他本來已經開始渙散的瞳孔忽的聚攏,一股名為恐懼的神色瞬間漫了上來。

    「你是真神?」他在心底這般問道,然後不待那道聲音做出任何回答,他頭開始不住的搖晃。

    「不!不要!」他如同夢囈一般的說著。

    百鬼顯然不知道蘇長安體內正發生一系列變故,他只是以為蘇長安已經被他嚇破了膽。

    為此他的嘴角浮出一抹殘忍的笑意,眼中的血光因為某些近乎扭曲的嗜好,開始發出陣陣興奮的抖動。

    「凡人,能為這世上最後一位真神獻出你的生命,你應該感到榮耀!」他這般說道,然後那股可怕的吸力也隨之變得更大的幾分。

    蘇長安剛剛清明了一些的神智再次變得模糊。

    「為什麼不要?」那聲音再次在蘇長安的腦中響起。

    「你看看!」

    「你的朋友!」蘇長安的腦袋並沒有轉動,但是穆歸雲那被束縛住一臉掙扎的模樣卻那般清晰的映入他的腦海。

    「喜歡你的人!」淚眼婆娑的古羨君應聲出現在他的腦海。

    「你喜歡的人!」躺在廢墟中,生死不知的青鸞驀然出現。

    「還有他們!」那些被吞噬了血肉只剩下一堆皮囊的士兵與百姓們的殘骸出現。

    「他們!」那些面色驚恐匍匐在地的長安百姓們出現。

    這一幕幕在蘇長安的腦海裡來回轉換。他的腦袋越來越混沌,而眸子裡卻漸漸燃起了火焰。

    「因為你沒有力量,所以他們被欺凌、被傷害、甚至被殺死!」

    「因為我?」蘇長安低吟著。

    「對因為你。」

    「難道你就不想要為他們報仇嗎!」

    那道聲音的聲線猛然變得高亢,就如同驚雷一般在蘇長安的腦海裡炸響。

    就像是某種拷問一般直擊蘇長安的心臟。

    「難道你就不想要為他們報仇嗎!」

    「難道你就不想要為他們報仇嗎!」

    「難道你就不想要為他們報仇嗎!」

    ......

    那聲音一遍又一遍的響起,蘇長安的心在那一刻一顫又是一顫。

    而他眸子裡的火焰卻越燃越旺。

    終於。他說道。

    「我想!」

    那聲音那般虛弱。

    虛弱得幾不可聞。

    但卻很奇怪的傳入了這長安城裡每個人的耳裡。

    就像是某種高貴契約的簽訂,某種神聖儀式的完成。需要天地間所有的生靈為之見證一般。

    然後,他眸子裡的火焰終於佔滿了他的眼眶。

    他的左眼化作了如長夜一般漆黑,右眼化作了如白晝一般的明亮。

    天地間朝著百鬼跪拜的生靈在這一刻收回他們的敬意,向著蘇長安發出了更為崇高,更為發自內府的臣服。

    他身上的氣勢也在那一刻陡然變得磅礴,天地間也彷彿在這時唱起了頌歌。彷彿在歡迎著他們的君王降臨。

    百鬼的臉上的狂熱與興奮在這時終於褪去,驚恐與赫然爬上了他的眉梢。

    「為什麼?為什麼神血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會甦醒兩次!?」他的聲音因為心裡的驚駭而變得扭曲,尖細得猶如跳腳的公鴨。

    但他的驚恐卻沒有持續過多的時間,因為一隻手忽的伸了出來。

    那是一隻相對於他龐大的身軀來說,那般細小的手。

    沒有猙獰的倒刺,亦沒有詭誕的鱗甲。

    可剛剛那不可一世的百鬼,卻在這隻手臂下,如同小雞一般被掐著脖子,高高舉起。

    然後,蘇長安那一對一黑一白的詭異瞳孔裡光芒大作。

    那雙曾經清澈眸子裡再也找不到絲毫的感**彩,他冷漠的看著百鬼,就像是君王注視著臣子。

    百鬼那張醜陋的臉龐因為莫大的恐懼而扭曲變形。

    「尼...」蘇長安的嘴裡忽的吐出一個低沉的音節,血濛濛的天地似乎有什麼暗流開始湧動。一陣罡風陣起,他盤起的發絲在這風中變得蓬亂,被胡亂的向後高高揚起。

    「克...」又是一個音節被吐出。

    百鬼眼睛的驚恐漸漸變成了絕望。

    一道道看不見卻又真實存在的枷鎖湧來,百鬼的身子雖然還依舊被提起,但他的靈魂已經被拷了一道沉重的枷鎖,跪伏在宛如君王的蘇長安身前。

    「拉...」

    此音一出,百鬼的頭顱不由自主的低下,一把巨大的側刀憑空出現,閃著透亮的光芒。

    百鬼知道,只要這最後一個音節被吐出,那側刀便會斬下。

    他的神性湮滅,靈魂消散。

    自此天地間再也找不到絲毫他存在的痕跡,就如同曾經在幽雲嶺被斬死的天照一般。

    但他的眼神卻在這時變得怨毒。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瞟了那位被神血附體的少年一眼。

    音成敕令之時,固然是他身死之時。但同樣,這個少年的身體也會被這位他不知道姓名的真神完全佔據。

    想到這裡,他那顆扭曲的心中竟然浮現出一陣快意。

    「......」蘇長安的嘴唇終於在這時被再一次的張開,眼看著這道古語的最後一個音節就要被他吐出。

    但一道衝天的劍鳴卻驀然響起。

    那聲音如同洪鐘大呂。伴有百鳥朝鳳,蒼龍嘯日自音。

    蘇長安到嘴邊的話就這麼被生生的嚥了回去。

    嗒!

    嗒!

    嗒!

    那是馬靴碰撞著天嵐院的青石板路所發出的聲音。

    而一個佝僂的身影也隨著這個聲音一步又一步的緩緩自遠處的夜色中走來。

    「......」蘇長安的嘴再次張開,想要吐出這最後一個音節。

    但眼前一道白光閃過,遠處那道身影驀然出現在他的身後。

    然後一隻蒼老無比的手輕輕的拍在了蘇長安的肩上。

    「不!」一聲響徹天地的怒吼猛的響起。

    「你們不可能永遠封印我!」緊接著又是一道怒吼,從四面八方傳來。

    但那隻手的主人卻是一笑,他輕聲說道:「但我活一日,你就難見天日一日。」

    此言一出,蘇長安瞳孔裡詭異的色彩在這時盡數消散,他的身子一陣搖晃眼看就要倒下,而與此同時天地間的種種異象也在這時如潮水一般退去。

    那隻手的主人穩穩的接住了蘇長安暈倒過去的身子,然後輕輕的簡直平放在地上。

    一旁的百鬼終於擺脫了那一道敕令的束縛,他又重新獲得了自己的身體的控制權。

    可他卻並沒有因此而變得輕鬆起來。

    「你是誰?」他謹慎的看著眼前這個忽然出現的老者,低沉著聲音如此問道。

    「玉衡。」那道聲音的主人如此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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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墓誌銘

    玉衡?

    百鬼在心裡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他理應知道這個名字。

    化身天照的他在人間行走千年,當世最強星殞的名號他怎能沒有聽過。

    但是他的化身天照已死,許多記憶變得不太完整,所以他在思索了好一會後,才想起眼前這個老者的身份。

    然後,他在微微愣神之後,開始了一陣狂妄的大笑。

    「你為何發笑?」老者問道。

    百鬼卻絲毫不理會老者的問題,他又獨自的笑了好一會,方才停下。然後他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老者。

    他太老了。

    老得曾經筆直的腰身已經佝僂。

    曾俊美的臉頰已經皺紋遍佈。

    甚至連他那雙曾劍意縱橫的眸子如今都已經眯成了一條縫,染上了一層濃重的睡意。

    這樣一個老得不成人樣的星殞,即使他號稱當世最強,可百鬼怎會害怕。

    他所笑的不過是老者竟然幫他封印住了蘇長安體內的神血救了他一命,可自己卻不會因此放過蘇長安。因為真神的誘惑力實在太大,大到即使不止一次差點死在蘇長安手上,可百鬼已經無法遏制心中對於它的貪念。

    所以他覺得這個遠赴盛名的玉衡,現在也不過是一個老糊塗了的蠢貨而已。

    「我笑你愚不可及。你以為封印了真神,就可以安然無事嗎?」百鬼這般說道,或許因為看見了自己終於可以獲得那夢寐以求的力量,所以他臉上的神色因為興奮而開始變得有些扭曲。「我得謝謝你,替我封印了他,作為謝禮,我會讓你在見證一位新的真神的誕生後,方才殺死你。」

    說道這裡,他伸出了自己的長長的舌頭,意猶未盡一般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對於他這般帶著明顯挑釁的意味的話語,玉衡卻聰耳不聞,他的手微微一抬,五道白色的流光便驀然出現,紛自湧向蘇長安、青鸞等五人的體內。

    幾人身上一輕,頓時那股束縛被解開,身上的傷勢也在這一刻開始緩慢的恢復,而昏迷中的幾人也隨之幽幽轉醒。

    「師叔祖!」清醒後的蘇長安看見此番情形,心頭一緊。百鬼的手段他已是見識過,那是能夠屏蔽星辰的可怕招式。按理說來,即使強如師叔祖也不會是他的對手,更何況玉衡的身體他是最清楚不過,所以他張嘴就要提醒。

    但玉衡聞言卻是轉頭對著他微微一笑,示意他無妨。

    「你難道認為你能殺死我嗎?」玉衡臉上的從容讓百鬼的心裡莫名生出一股怒意,他發出一聲冷笑,身後的骨翼一震,一道磅礴又陰冷的氣息猛地將眾人再次籠罩其中。生靈的敬意再次傳來,天地間也隨之再次響起頌歌。

    「沒有了命星的星殞,與螻蟻何異?」他這般說道,身體內的邪力開始湧出。

    那邪力如這夜色一般漆黑,籠蓋四野,遮天蔽日。

    它們不斷的碰撞、糾纏。

    百鬼的身子慢慢的上升最後在近百丈的高空處停住,冷眼的俯視眾人。

    「萬蟒吞天!」他一聲怒斥。

    那些邪力便化作一道道猶若蛟龍蟒蛇的長形,呼嘯著,嘶吼著,鋪天蓋地的想著玉衡襲來。

    與這數百條邪力化作的巨蟒相比,玉衡那佝僂的身形顯得那般弱小。弱小得及不可見,似乎只要那些巨蟒稍稍觸碰,這位老者便會化為粉劑。

    而就在那些黑色的巨蟒就要將玉衡的身影徹底吞沒之前,玉衡始終緊閉的雙眼在那一刻猛然睜開。

    那只是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動作。

    就如同吃飯、睡覺一般尋常。

    可就在那時。

    天地間的頌歌驟然停止。

    一聲劍鳴再起。

    隨之一道衝天的白光自玉衡閣內亮起。

    「十方。」玉衡輕聲說道。

    玉衡的話語方落,那道白光如有靈性一般,拖著長長的尾光猛地竄入玉衡的手中。

    待到那白光散盡。

    蘇長安等人這時方才看清。

    玉衡的手中,握著的是一把劍。

    它長二尺又一寸,通體雪白,上有青色流蘇閃現。

    而最奇特的是,此劍周圍還有道道劍光虛影纏繞,蘇長安仔細數了一數,不多不少,那劍光虛影共有九道。

    「好久不見。」玉衡輕聲說道,他伸出手輕輕的撫摸著那劍雪白的劍身,就像是在撫摸著久別情人的臉頰。

    那把劍也似有所感,發出一陣清鳴。

    然後玉衡身體裡的光忽的亮了起來。

    那是很柔和亦很溫暖的光。

    但又帶著一股聖潔無比的威嚴。

    那些邪力化作的巨蟒在觸碰到這道光芒的一瞬間,發出一道道難聽至極的嘶吼,然後如同遇到烈焰的雨水一般,響起陣陣滋滋聲,便化作青煙漸漸消散。

    玉衡的眼中在這時閃過一道精光,他身上的袍子,頭上蓬亂的白髮忽的無風自動起來。他的身子也在這時憑空開始上升。

    百鬼的臉色終於變得難看,他一雙如同紅燈籠一樣的大眼睛死死的盯著漸漸升空的這位身材佝僂的老者。

    老者如此輕而易舉的便破解了他來勢洶洶的一招,他的心不得不開始警惕。

    雖然那一招他並未有盡到全力,可玉衡的命星已經被他屏蔽,撇開他那垂垂老矣身體不談,玉衡現在的修為算起來應該也就比起問道稍稍強上一點。

    可以他半神的境界,隨意一出手,便可以讓數百問道境盡數伏首,又怎會被玉衡這般輕易的化解。

    事出反常必有妖孽。

    這是他在漫長生命中明白的一個道理。

    所以他不得不收起心裡的輕視,沉下眉目,準備全力以對。

    但同樣,他依舊擁有絕對的自信,一般的星殞他都不懼,更何況一個沒有命星的星殞。縱使眼前這個老者的手段再過匪夷所思,在他看來,只要他全力出手,他自認為,玉衡絕無半點勝算。

    所以他這般嘲弄道:「你不是我的對手,你現在只是一個沒有命星的星殞。」

    「我是星殞,怎會沒有命星?」玉衡從容的反問道。

    「哈哈哈!」百鬼聞言又是一陣狂妄的大笑,半晌之後方才又說道:「你可真是老糊塗了,難道你沒有發現嗎?這方天地的星辰已經被我屏蔽,你命星的星光照耀不到此處!」

    說道這裡他的嘴角再次勾起一抹殘忍的獰笑,周身的邪力縱橫,他猶若一尊惡神一般立在那裡。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力量開始自四方八荒湧動而來。

    「九幽!」百鬼的聲音變得前所未有的凌冽。

    天嵐院的地上開始了一陣劇烈的抖動,一陣陣淒厲的哀鳴自地底傳來,彷彿真有什麼東西要從那黃泉之下破土而出一般。

    「鬼哭神嚎!」百鬼又是一聲低吟。

    無數渾身裹著黑氣的厲鬼就真的在那一刻,自地底湧出。它們如一**黑色的潮水一般的向著四周湧動。

    蘇長安等人不得不再此時運轉起靈力抵禦這些厲鬼。

    這些厲鬼的實力雖然高低不一,但卻勝在彷彿無窮無盡一般,每殺死一批,便會有下一批湧來。

    而那些厲鬼的數量卻遠遠不止這些,所以更多的厲鬼飛出了天嵐院,開始向著長安城裡普通百姓伸出獠牙。

    那些被百鬼身上的散發出的強大威壓震懾的百姓在這些厲鬼的面前連丁點反抗之心都無法生出,轉眼之間便有數千人被這些厲鬼吞噬得屍骨無存。

    而天嵐院的地面猶若被打開了一道通向黃泉的鬼門一般,那些厲鬼的湧出速度不但沒有減少反而愈發迅速。

    長安城裡的士兵,各大學院的學生與教習終於在這時出手了。

    他們開始與這些厲鬼戰成一片。

    可在百鬼巨大的威壓下,他們的實力發揮不到尋常的五成。

    而厲鬼們卻在這方血濛濛的天地間如魚得水,加之他們數量上的絕對優勢,又悍不畏死,一時間長安城裡厲鬼的嘶吼聲,修士們的喊殺聲,百姓的哭叫聲混在一起。

    這座大魏的皇城在近百年的繁華安逸後,終於迎來第一場,也是最血腥的一場暴亂。

    所有人都在這時看向了天空,看向那位立在虛空中的老者。

    那是護佑了人族數百年的星殞。

    他的名字猶如烙印一般刻在每一個大魏人的心裡。

    或者說對於許多尋常百姓來說,這位佝僂的老者,就是他們的神!

    「玉衡大人救救我們!」也不知道是誰發出了這樣一聲呼喊。

    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玉衡大人救救我們!!!」這樣的呼喊從最開始的零零散散,到了後來,開始彙集,終於如同山呼海嘯一般的在長安城裡響起。

    玉衡的身體周圍同樣不斷有厲鬼在來回不停的衝撞,可他身上所散發出的淡淡白光,對於這些厲鬼就好似天生的剋星一般,任由那些厲鬼叫得多麼聲嘶力竭,衝撞得多麼奮不顧身,可卻依舊沒有辦法近得了他的身子。

    「我乃黑神座下的半神,掌管天地間的惡鬼,可開九幽之門,喚無盡地獄厲鬼。你區區一個沒有命星的星殞如何與我相爭?」百鬼如此說道。他看著下方那些被惡鬼吞噬的生靈,心中一陣說不出的暢快。

    玉衡卻對此沉默不語。

    他只是聽著下方不斷傳來的呼喊。

    玉衡大人救救我們。

    這一句話,在他成為星殞這兩百多年來,他聽過無數次。

    每一次,他都選擇回應。

    因為他是玉衡。

    是人族的守護者。

    他護佑了這方天地整整兩百年。

    即使這方天地並不那麼美麗。

    即使這生活於此的生靈那般愚昧。

    但他卻選擇一次又一次的包容他們,保護他們。

    他依稀還記得,上一代天嵐院院長,將天道閣的鑰匙交於他手的時候,與他說過的四個字。

    「蒼生為重!」

    他在心裡又一次默念了一遍這四個字。

    這四個字,他一直謹記於心。

    他把它視為信條。

    也把它教給每一個天嵐院的弟子。

    為了這四個字。

    天嵐院的星殞們,一個又一個魂歸星海。

    天嵐院的弟子們,一個又一個背負罵名。

    這四個字。

    是他們的榮耀,亦是他們的夢魘。

    是他們的信條,亦是他們的墓誌銘。

    他終於抬起了自己的頭,看向那一片血濛濛的夜空。

    「你錯了。」他這般說道。

    「我是星殞。」

    「我的星星一直都在。」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32
第七十七章 那道光

    血濛濛的夜空終於被一道星光所劃破。

    那是一顆暗沉沉的星辰所發出的光芒。

    可那道光卻是那般耀眼,就好似耗盡了那顆星辰所剩的全部力量所發出的一般。

    它自不知道幾萬里遠的穹頂而來,如同連接天與地的力柱一般貫穿這方世界。

    照耀在這方世界的每一個生靈的臉上。

    那是一股溫暖又祥和的力量,春風的撫慰,又是清泉的甘甜。

    所有的生靈都在此時跪伏於地。

    那並非臣服,亦非屈從。而是敬仰。

    是發自內心與靈魂的敬仰。

    而在長安以南,雲州以北。

    有一座山。喚作天門山。

    天門山頂有一座閣樓,喚作星辰閣。

    星辰閣的人想到那裡自然簡單得很。

    而外人想去星辰閣卻只有一個辦法——上登天梯!

    那是一道很長很長的階梯。

    長到讓那些無數想要去到星辰閣的人,最後都死在了這條長長的階梯上了。

    但依舊有無數人對此趨之若鶩。因為傳言,星辰閣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它可以實現你的任何願望,從富可敵國到修為通天,只要你能付出與之相應的代價,任何事情在這兒都是可能發生的。

    當然同樣也是有那麼一些幸運兒成功的到過這裡。

    比如數百年前,被兵臨城下的北地妖王,就曾在這裡獲取過些什麼,延續了他妖國數百年的壽命。

    又比如現在這個男子。

    他五十歲上下,身著一件深色的大襖,肩側貼著毛氈,上面還沾著雪跡。那雪像是已經在那件衣物上放了許久的樣子,已經和上面的絨毛黏在了一起,可很奇怪的是,卻依舊沒有絲毫融化的跡象。

    他的嘴角也有些鬍渣,但卻並不雜亂,被他收拾的井井有條,而頭上的青絲中也夾著些許鶴髮,但也被他梳理的一絲不苟。

    就如同他現在臉上的神情一般,一絲不苟。不喜不悲,不怒不痴。那是一張嚴肅到了極致的臉,嚴肅得幾近寒冰。

    而他現在正在一條長長的階梯上跋涉。

    他前方是隱沒在雲端,看不見盡頭的台階。他的身後,同樣是延伸到已至他卡不清的遠方的台階。

    他已經走了很久。

    從春風走到了夏日,從落葉走到了白雪。

    但他並不急躁,亦沒有絲毫勞累,甚至他臉上的神情也與他踏上這第一層台階時一模一樣,沒有絲毫,哪怕是最細微的變化。

    因為他知道,他終會到達那裡。

    而就在那道光柱升起時,他那張萬古不變的臉上,終於是有了那麼一絲絲細小到幾乎不能察覺的變化。

    他踏出去的步子猛地僵住,然後他轉頭看向那道光柱升起的地方。

    那兒應該是長安。

    那顆星星應該叫玉衡。

    他這麼想道。心底卻莫名有些翻湧。

    於是他緊緊的盯著那顆已經快要枯萎的星星,許久。

    之後,他轉過了身子。

    那是那般決然的一個轉身,就好似要和什麼東西自此一刀兩斷一般。

    然後,他再次跨出了步子,朝著那不知道何處是盡頭的山巔走去。

    那時,夜空中一顆無比耀眼的星星開始閃爍,一道耀眼得讓人幾乎不敢直視的光芒灑向他的背影。他就像一位孤獨的旅客一般在這樣的星光下行走。

    「天樞、天權、天璣、天璇、搖光、玉衡。」他的嘴裡如同夢囈一般,開始念叨著一串名字。

    「可惜,卻無開陽。」他這般說道,猶若嘆息一般的聲線,在山腰上久久迴蕩。

    而一滴淚,也在此刻自他的眸子裡滑落。

    打在冰冷的石階上,濺起一朵轉瞬即逝蓮花。

    長安以西。西嶺關。

    這是一座存世久遠的關隘。

    是西涼與中州的交接處,也是抵禦蠻族的最後一道屏障。

    接著夜裡的星光,可以看見,有一陣陣煙塵在升騰,伴隨著的還有一陣陣整齊而有力的轟響。

    那是一支雄師正在行軍。

    他們身著甲冑,手持槍戟,腰挎長刀。雖然風塵僕僕,但卻面色肅然。而隊伍中,時不時的可以見到,一面面戰旗在迎風飄蕩。

    那是很少見的的一種戰旗,他通體漆黑,上面用紅色染料寫這大大的一個「北」字。

    它們在夜色裡搖曳,就好似一團團正旺的火焰。

    隊伍的最前方,是一個坐在一匹黑色戰馬上的男子。而他身後的不遠處還跟著一輛馬車。

    男子身著黑色戰甲,面色冷峻如萬年枯井,嘴唇猩紅如飽飲鮮血。

    他的目光注視前方那座巍峨的關隘。

    他知道過了這裡前方便是西涼。

    那是他日思夜想的地方。為了回到這裡,他付出了太多代價,亦背負了太多罪孽。

    他望著那裡,不覺間竟有些出神。

    而就在這時,他的身後突然有什麼東西亮了起來,他冷峻的臉色為之一變。

    「停!」他一聲喝令響起,身後的十萬大軍令行禁止。一團巨大的塵埃也因為大軍的忽然停住,升騰而起。

    男子想要轉身去看些什麼,但一股不知名的恐懼讓他有些猶豫。

    但最後,他還轉過了身子。

    映入他眼簾的是在極遠的東方,忽的升起的那一道光柱。

    他很清楚的知道那裡是長安。

    而他的身子也在這一刻,開始莫名的顫抖。

    叮噹。

    一聲輕響傳來,跟在他身後的那輛掛有風鈴的馬車的簾布被掀開,從裡面探出一隻絕美的臉龐,她的用那雙彷彿會說話的大眼睛,疑惑的看著這位男子,似乎在詢問他因為何事而停止行軍。

    但男子對於她的詢問卻猶若未聞。

    他的手忽的再次抬起。

    「讓道!」他如是說道。

    身旁的傳令敢在他話音剛剛落下時,提氣附和道:「讓道!」

    洪亮的聲音在夜色裡猛地盪開。

    他身前那一排密密麻麻的士兵便如潮水一般向兩側退去,在隊伍的中間讓出一條一丈寬的路來。

    男子手持馬鞭,用力的一拍馬身,那匹黑的戰馬便是一聲嘶吼,然後向著長安方向絕塵而去。直至到了隊尾,男子才一拉韁繩,停下了戰馬。

    然後,在眾人的注視下,他摘下頭上的黑色頭盔,躍下馬背。

    撲通一聲。

    男子竟然就朝著那道光柱的方向跪了下來。

    砰!

    砰!

    砰!

    三聲悶響。

    他就這麼當著眾人面,連連叩拜三下。

    而這三下,他用力極大,且未有絲毫靈力護體,額頭上便在此時被生生撞出一道血印。

    「師傅放心。」

    「天嵐之誓,通玄永誌不忘!」

    他朝著那道光柱這般說完,然後身子猛的站起,跨上戰馬。

    「出發,晝夜兼程!直赴西涼!」

    他的聲音驟然響起,在這濃郁的夜色裡久久迴蕩。

    長安以南,灕江以東。

    滔滔不絕的灕江水,自極西處高聳的藏雲山起,彙集百川。又得與宛州的滄江合流,終於在江東岸邊聚齊了浩大的聲勢,奔流入海。

    這川流不息,一晃便是千載。

    而白雀渡口上的那些礁石也就被這洶湧的浪水拍打了近千載。

    但他們卻如紮了根一般的在那裡立著,任憑風大浪急,卻千載不曾動搖。

    就好像那一群江東的刀客一般,沉默卻堅定。

    而現在,正有這樣的一位刀客,立在那礁石上。

    那是一位看上去已經三十有餘的男子。

    他鬍子拉碴,髮絲算亂,身著一身墨色錦衣。

    但他的眼睛卻很明亮,裡面閃著陣陣紫芒。

    他彷彿在那裡立了很久,他就這麼看著那波濤洶湧的江面,看著大江那邊,那一處隱約可見的繁華。

    灕江。就好似一道天塹,將江東與長安分割成了兩個世界。

    有那邊來的人,死在江東,不得歸去。

    亦有這邊去的人,死在長安,不得歸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會被葬在何處,但他知道,他在兩個月後,必須去到那裡,去取下那顆他們世代想要取下的頭顱。

    這是他使命,亦是他的宿命。

    而就在這時,一道貫穿天地的光柱,在那一座他即將去到的城池裡升起。

    他的臉色一變,握著刀的手,也猛地一顫。

    撲沓!

    一道身影忽的落在了他的身後。

    那是一位看上去還有些稚嫩的少年,他背負長刀,身著墨色錦衣,看樣子也是一位刀客。

    「大哥!你怎麼在這兒!我找你半天了,大叔、二叔都等著你去商討二個月後渡江的事情呢!?」那少年這般說道,臉上卻閃著陣陣躍躍欲試的興奮。

    但那位背對著他的男子卻並沒有給他回應,少年透過他背影,只是看到男子的握著刀的手因為用力過猛而青筋暴起。

    「大哥你怎麼了?」察覺到男子的異樣,少年再次輕聲問道。

    但男子依舊沉默。

    少年覺得有些蹊蹺,他剛要再次詢問,但男子低沉的聲音卻在這時忽的響起。

    「凝風。」他這般喊道少年的名字。

    「誒!」少年應道,他看著男子的背影,眼睛裡閃著崇敬的光芒。他知道在兩個月後,這個男子將帶著他們殺入長安,了結一場百年恩怨。

    「回去告訴大叔他們,渡江之事推遲一月。」

    「啊?為什麼?」少年怎麼也想到男子要與他說得竟然是這件事情,他們的族人盼著這一天已有百年之久,無數的先輩因為熬不到這一天含恨而終。

    若不是顧忌長安城裡有那一位坐鎮,他們恐怕早在那顆星星亮起時便渡江而去了。

    而就在這一切準備妥當之時,這位男子卻告訴他,竟然還要再多等上一月,被喚作凝風的少年不由得又驚又疑。

    「長輩仙逝,三個月內,兵不血刃。」

    男子對於他的疑惑猶若未聞,只是丟下這麼一句話後,身影一閃,負刀而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32
第七十八章 星明

    「星星一直都在。」

    剛剛自廢墟中勉強站起身子的青鸞臉色一變,她叨唸著這一句話。

    那是她師傅告訴她的,不想這句話會在玉衡的口中說出,青鸞並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但隱隱約約間卻覺得兩者間或許有什麼她不知道的聯繫。

    但她還來不及細想。

    一道星光在這時亮了起來。

    它那般鋒利,猶若剃刀一般劃破了血濛濛的天際,照耀到了虛空中的那位老者的身上。

    百鬼在這時終於收起了眼中的戲謔,他死死的盯著眼前這位老者,心中一陣狂跳。他在這個老者身上終於是聞道了一絲危險的味道。

    「即使你是星殞,也絕不可能是我的對手。」他近乎咆哮一般的怒吼道,然後他背後的骨翼一震,身子便化作一道流光襲來。而周圍的厲鬼也在這時如有靈性一般朝他彙集,終於在數息之後,聚成一個巨大的黑色的螺旋狀的利刺。

    玉衡的眼中在這時閃過一道精芒,他手中的神劍十方在虛空中一蕩,一道澎湃的劍光斬出,身後還拖著九道劍芒虛影。

    一劍為主,九劍為臣,一劍動,九劍相隨。故號「十方」。

    劍光與百鬼化作的流光相遇。

    隨之一聲轟響乍起。

    黑芒與白光相遇,一道耀眼得讓人不敢直視的光芒亮起。

    隨後,只見玉衡的身子在虛空中暴退數丈方才堪堪穩住身形,他的嘴角也在這時溢出一絲鮮血。

    所有的人都在這時心頭一緊。

    玉衡號稱當世最強星殞,如果連他也不是這尊惡神的對手,那今日的長安城豈不危矣。

    隨著眾人心頭漫起的絕望,那籠罩在百鬼身上的黑氣也漸漸消散。

    而這時,他們眾人終於看清了百鬼的狀態。

    令人赫然的是,他的胸口竟然在不知何時被開出了一個碗口大的血洞,金色的鮮血也在這時隨之不住的流淌。

    這一場交鋒,竟然是玉衡佔了上風。

    長安城裡頓時響起一陣歡呼。

    剛剛的陰霾在這一刻被盡數拋之腦後,眾人的心裡再次燃起了希望。

    他們知道,這玉衡會又一次將他們救出火海,就如同在兩百年來的每一次災難一樣。

    他是玉衡,是大魏的守護神,是被他們奉為神靈的男人。

    抱著這樣的信念,眾人氣勢大盛,甚至連一些束手待斃的平民也開始了反抗。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只有看到了希望,才會生起反抗的勇氣。

    但有時候,剛剛升起了希望,卻轉瞬被破滅,又恰恰是讓人最絕望的事。

    好比此刻。

    出人意料的,百鬼的嘴角卻忽的勾起一抹笑意。

    「你受傷了?」他這般問道。

    這顯然是一句廢話,玉衡自然是受傷了。

    所以玉衡的眉頭皺了皺,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但他還是說道:「你比我傷得更重。」

    「哈哈哈!」百鬼聞言卻發出一陣狂妄的大笑,因為這笑聲牽動了內腑的關係,所以頓時咳出一灘金色的鮮血。

    但他卻沒有絲毫詫異,只是再次看向玉衡,還染著鮮血的嘴唇浮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你對神,瞭解多少?」他眯著眼睛這般問道。

    玉衡一愣,搖頭如實答道。「所知甚少。」

    「那我今日就讓你見識一下,神的威力!」他這般說道,然後巨大的手掌被他握成爪狀,放在自己那個碗大的傷口出處。

    「血靈歸一!」他的話音剛落,那些四處肆掠的厲鬼紛紛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吼,然後一絲絲若有若無的血光自他們體內被抽離,在他的傷口處彙集,最後,在諸人駭然的注視下,那道傷口便已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如初。

    而更讓人赫然的是,那些血色的絲線就這麼將百鬼與那些厲鬼想鏈接,那些厲鬼每吞噬掉一個生靈,便會向著百鬼輸去一道血光,百鬼身上的氣勢也因此越來越磅礴。

    「凡人,是殺不死一位真正的神的!」他看向玉衡,這樣說道。

    這詭異的一幕讓長安城裡的眾人頓時感到如置寒冰煉獄。

    倘若這個怪物可以無限的修復自己的傷勢,那即便是玉衡大人,也會生生被他拖死。

    眾人心底剛剛升起的那一抹希望在這一刻盡數消散,絕望的陰霾在此時終於籠罩在了長安城的上空。

    「看見了嗎?凡人,我的厲鬼會不斷殺戮你的族人,而我的力量也會越來越強。可你自能和你的族人一樣,被我生生的蠶食殆盡。」百鬼的眼神裡終於再次浮現出一陣嘲弄。

    玉衡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他看著身下那些還在苦苦抵抗的修士,以及被瘋狂屠戮的百姓。

    他的心因此沉了下來。

    在數息的沉默之後,他轉頭看向了蘇長安,對著他露出一個慈祥的笑意。

    蘇長安的心在那一刻莫名一緊。

    那一笑看上去,像是在寬慰他,讓他安心。

    但蘇長安卻讀懂了這一笑更深沉次的含義。

    這是在告別。

    因為,這樣的笑容他曾見過,在那個雪夜,莫聽雨曾這麼笑過。

    在藍靈鎮,楚惜風曾這麼笑過。

    而現在輪到了玉衡。

    「師叔祖!」他這般呼喊道,眼角忽的有淚水滑落。

    而玉衡終於轉過了身子,他仰頭看向天際,看向那一片亙古不變的星空,眸子裡的光芒深邃,就如那夜空中的星辰一般。

    他的耳畔再次響起人們的呼喊。

    玉衡!玉衡!

    天嵐!天嵐!

    蒼生!蒼生!

    他護佑著這方天地,也護佑著這方天地上的生靈。

    但天地不曾回饋他,蒼生只知道向他索取。

    他的一生就這樣的付出中走過。

    此刻,他的旅途已經到了盡頭。

    他並不知道這樣的一生是否算得上精彩,亦不知道這樣的付出是否值得。

    但至少,他對得起當年他師父臨終的囑託。

    這對他來說,便已經足夠。

    於是他的嘴角浮出一抹笑意,他看著那顆幾近熄滅的星辰,輕聲說道。

    「我來了。」

    然後,那顆晦暗的星辰忽的光芒大盛。

    耀眼得幾近白晝的光芒亮起。

    他就像是已近黃昏的太陽,在用盡全力燃燒自己最後的力量。

    星光忽的射了下來,老者佝僂的脊樑漸漸筆直,臉上的皺紋如潮水一般退去。

    一聲劍鳴如虹,伴有龍鳴鳳啼之音。

    他的衣袂湧動,持劍而立。

    那一刻。

    川流乃止,雲停風住,萬物伏首,天地俱寂。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32
第七十九章 星滅

    當心中最初的那一抹驚駭散去後,眾人藉著星光,終於看清了玉衡的模樣。

    他眉目如星,面色剛毅,嘴角帶著一抹讓人如沐春風般的笑意。

    而身材修長,著一襲青衣,如玉一般的手上此刻正握著那把號為「十方」的神劍。

    他憑空而立,周身閃著星光,不知從何處而起的夜風拂過,撩起他的青絲,露出那張俊美的臉龐。

    他站在那裡,就好似立著一尊神祇。

    眾人心頭的恐懼在他的照耀下奇蹟一般的開始消散。

    雖然改換了容貌,但眾人還是一眼便認出了他便是玉衡。年輕時的玉衡,也是最強時的玉衡。

    百鬼的臉色也在這時變得難看。他並不是沒有見過所謂的返老還童,以他悠長的生命所見的事物自然比起常人要多出許多,而正真讓他感到詫異的是,這種返老還童的能力,需要掌握了時光之力的半神,或者真神才可能扳倒。

    而玉衡卻只是一個凡人。一個凡人若是真的能如神一般掌握時光之力,那麼就意味著他可以永遠逃脫掉時間的力量。不再衰老亦不再死亡。那這樣的一個凡人,比起神,又有何區別。

    這讓他感到驚恐,於是他一聲怒吼,那些已經數以萬計的厲鬼變得越發肆虐,他們瘋狂的吞噬著每一個他們能夠吞噬的生靈。然後抽出他們體內的血肉,透過與百鬼之間連接的絲線,將之送入百鬼體內。

    只是數息時間百鬼身上的氣勢便又強出了數成。他念頭一動,澎湃如海的邪力噴湧而出,將這方天地幾乎遮蔽。

    當然,除了那顆星星。

    玉衡的臉色因為下方百姓的哭喊聲而變得冷峻。

    在沉默數息之後,他終於這般說道。

    「我天嵐一脈奉先祖之名護佑人族已有千載。」

    「我玉衡,乃是天嵐一脈第八代守望者。」

    「我在世二百五十八載。」

    「二百三十載前,於天道閣斬卻心魔。」

    「二百一十三載前,於藏雲山上悟道,成就星殞。」

    「前半生我為漢室鎮守西域百年,後半生,我為大魏坐鎮中庭八十七載!」

    「我在一日,蠻兵不敢過西嶺,妖卒不敢越幽雲。」

    「我在一日,西蜀不敢立漢室,東吳不敢渡灕江。」

    「我在一日,則人族存世一日。」

    「任你魁魅魍魎,牛馬蛇神。」

    「我一劍,斬了便是。」

    說完這些,他俊美的臉龐上那一抹春風般的笑意終於完全被寒霜所覆蓋。一抹濃重的煞氣爬上的他的眉梢。他的宛若驚雷的聲音再次響起。

    「十!方!劍!陣!」

    此音方落。

    在眾人驚駭的注視下,無數閃著寒芒的劍刃從不知道多遠的遠方而來,在夜色裡聚成一道清鋒洪流,彙集到玉衡的身邊,如同蛟龍一般將他纏繞於其中。

    隨著劍刃的越積越多,那些劍刃終於將玉衡的身形徹底包裹。

    夜色裡,在數息的沉默之後。

    一聲劍鳴乍起。

    那些劍刃猛地向兩側張開,露出了裡面玉衡修長的身形,而那兩側的劍刃,竟然就或作一對羽翼,自他兩肋生出。而他的手上卻依舊還握著那一把周圍漂浮著長劍虛影的神劍——十方。

    百鬼從玉衡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威脅,他終於決定不在等待。於是他一聲厲吼,滔天的邪力傾巢而動。數以萬計的惡鬼也如受感召,紛紛放下手邊的對手,化作一道道黑芒襲來。

    所有人都在這時仰頭看向天際,看著那一道他們奉為神明,也視為希望的身影。

    那一道身影卻在這時被那些厲鬼與邪力所淹沒。

    就連星光也在這滔天的黑氣中變得不再這真切。

    邪力與厲鬼圍繞著那道身影開始湧動,可那個被包裹其中的人卻沒有絲毫動靜。

    眾人感到不可置信,他們不相信,他們的守望者會就這麼無聲無息間被黑夜所吞沒。

    就在眾人的心底漸生絕望時。

    一道冰冷又肅然的聲音忽的響起。

    就如同那一道星光照亮這方天地一般。

    那一道聲音溫暖起了眾人漸漸冷下去的熱血。

    「聲起清寰宇!」

    此音方落,一道白光猛地衝那一團被厲鬼與邪力包裹著的暗球中亮起,無數把寒芒劍刃飛射而出。厲鬼與邪力如遇聖音,紛紛嘶吼著在那白光與劍刃下化作青煙。

    「劍蕩護蒼生!」

    在那些黑氣終於散盡後,立在裡面的那個人,身形終於動了起來。

    他背後的劍翼搧動,無數利刃再次激射而出,將那些源源不斷撲上來惡鬼與邪力盡數剿滅。

    一道衝天的劍意自他身上而起,一陣陣由劍意帶起的罡風自他的劍翼下升騰,他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幾乎再也看不見他身影。

    而藉著罡風與星光,他終於將他的劍指向了百鬼的眉心。

    他的整個人在這一刻好似與那把劍融為一體,又或者說,他的人已經化為了一把劍。

    然後,他若流星一把朝著百鬼衝了過去。

    百鬼的瞳孔在這一刻猛地放大,他心生退意。但那些曾經朝著他頂禮膜拜的生靈之意,在這一刻卻忽的倒戈。

    長安城裡的百姓,他們心底的某種期盼化作一道願力,在玉衡的牽引下,將百鬼的身形牢牢束縛。無論百鬼這樣調集周身的邪力,甚至不惜自損神性,也無法破開這道束縛。

    終於,那把劍鋒在他赤色的眸子裡被越放越大。

    他心底升起的驚恐還來不及爬上他的眉梢,便生生僵住。

    那把劍與那個人就這樣穿過了他的眉心,而他的身子在那一刻也彷彿被抽空了力量一般,不由自主的朝著後方倒去。

    時間的流淌在那一刻彷彿變得緩慢。

    百鬼神情木訥的伸出手,想要去撫摸自己的眉心,但他的手卻隨著他的移動而開始散發出絲絲猶若青煙一般的黑霧。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藏於眉心的神性被那一劍所攪碎,自此他生機斷絕。

    而隨著這個念頭剛剛升起,一聲脆響忽的在寂靜的天地間響起。

    他龐大的身軀就在這時,如琉璃一般哄然塌陷。

    長安城裡終於響起一聲歡呼,人們相互擁抱著,歡笑著,哭泣著慶祝著這場死裡逃生。

    而只有那麼一小撮人,卻依舊神情複雜的仰望著天際。

    因為那裡還立著有那麼一個人影。

    那道身影身上閃爍的星光漸漸黯淡,背後雪亮的劍翼慢慢散去。

    他筆直的脊樑開始佝僂,俊美的臉龐開始爬滿如毒蛇一般的皺紋。

    終於,他又變回了那個垂垂老矣的玉衡。

    這時,他低下頭,看向天嵐院中那個也正看著他的男孩。

    眼中露出慈祥的光芒。

    「我該走的路已走完。」

    「應守的道已守住。」

    「而你,天嵐一脈年輕的守望者。」

    「你的路才剛剛開始。」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32
第八十章 魂歸星海

    說完了這些。

    老者收回了他的目光。

    他最後一次環顧了這座長安城,他看著那一張張洋溢著劫後餘生的幸福的臉。蒼白的嘴角在這時勾起了一抹笑意。

    做完了這些,他抬起頭,看向天際,看向那一片璀璨的星海。輕聲呢喃道:「我來了。」

    然後他頭頂上的星辰一陣閃爍,最後如燭火一般猛地熄滅。

    玉衡星滅了。

    這顆照耀了人族整整兩百載的星星熄滅了!

    玉衡的身子在那一刻猶若失去了知覺一般,忽的下墜。

    淚水終於在這時從蘇長安的眼眶裡決堤而出。

    他瘋狂的跑了過去,體內的靈力奔湧而出,終於在這個老者墜地前一刻,將他的身子穩穩的接住。

    這時,蘇長安才發現,玉衡的身子很輕,可以想像這件寬大的青衫下包裹著的是一個怎樣瘦弱的身軀。

    一想到這裡,蘇長安眼睛裡的淚水越發洶湧。

    他還有許多問題想要問玉衡。

    比如為什麼他會與北通玄一樣的招數。

    比如他走了之後天嵐院該怎麼辦。

    比如......

    但此刻他什麼都說不出來,他只是想要再和他說點什麼。隨便什麼也好。但是他一張嘴,卻只能發出一陣陣哭腔。

    而青鸞、古羨君與穆歸雲也在此時圍了上來。他們看著那位老者,又看了看悲痛欲絕的蘇長安。眼眶裡此時也是浸滿淚水,想要說些什麼安慰蘇長安,卻又欲言又止。

    卻在這時,一直蒼老的手慢慢抬起,他顫巍巍的伸向蘇長安的臉頰,為他拂去眼角的淚水。

    「不要哭。」他這麼說道:「要笑。」

    「師叔祖?」蘇長安看著懷裡那個眼睛睜開一條縫的老者,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你沒事嗎?」

    但話音剛落,他便發現玉衡的身子已經開始發出陣陣琉璃一般的碎屑,在夜風裡飄向遠方。

    星殞死後,肉身葬於大地,靈魂回歸星海。

    這是玉衡的肉身正在回饋大地。

    蘇長安終於明白,玉衡真的要死了。

    他剛剛才止住的淚水又一次洶湧而下。

    「師叔祖,你不要死!我以後一定聽話,不到處惹事。我也一定好好練劍,你教我什麼,我就學什麼!求求你,不要死,不要死!好不好!」他帶著哭腔懇求道,言語中的悲傷讓在場諸人無不動容。

    「傻孩子,是人都得死。」玉衡笑容很蒼白,他愛憐的看著眼前這個男孩。想要說些什麼,但卻忽的想到了他那一個遠赴西涼,背負蒼生的徒兒。終於釋然一笑,說道:「孩子,活下去吧。按自己的心意活下去。」

    「我還有聽雨、還有天嵐院的先輩,都會在星空中照耀你。直到你來到星海,與我們再次相聚!」

    「我已經十二年未有閉上眼睛了,現在是時候好好休息一下了。」

    說完了這些,玉衡的眼睛終於緩緩閉上。他的身子開始變得模糊。蘇長安只是覺得自己手上的重量越來越輕,當他意識到什麼的時候。他心頭一陣慌亂,想要緊緊的將懷裡的老者抱住,以為這樣便可以阻止某些事情的發生。

    當他才剛剛用力,那道軀體就這麼如琉璃一般徹底破碎,化作彩色的蝴蝶,向遠處飛去,直至完全消失在夜空中。

    只留下一件長長的青衫與一把長劍還躺在蘇長安的懷裡。

    「不。你怎麼會死?不是說星殞死的時候得有送葬者為你引路嗎?你怎麼會死?送葬者都未到,你不會死的!」蘇長安就像抓住了什麼,開始近乎瘋癲的嘶吼道。

    然而就在這時,一道簫聲忽的響起。

    那是一道他記憶尤新的簫聲。

    在兩年多前的那個雪夜他曾經聽到過,那道簫聲送走了他引以為目標的那位刀客。

    他赫然抬起頭,看著眼前這一幕,他的瞳孔因為心頭的震驚而不斷放大。

    青鸞!

    那個曾在星空下擁抱他,輕聲在他耳畔說著喜歡他的女孩。不知何時拿出了一直玉簫,低著眉頭開始吹奏。

    蘇長安在此刻才猛地記起,兩年前一席青衣、面著白紗的那個女子,與眼前的青鸞開始重疊,他在那一刻煥然大悟,原來青鸞就是送葬者。

    那顆熄滅的星星忽的又亮了起來,一條線自他升起,一直延伸到蘇長安懷裡。

    而他的懷裡不知還是還躺著一道亮光,那道亮光在蘇長安懷裡一陣盤旋,似乎是在做最後的道別。在數息之後,那道亮光忽的飛到了那道絲線上,然後順在那絲線,在青鸞的簫聲的指引下,朝著星海飛去。

    那是玉衡的英魂,在他命線與魂曲的牽引下去正往星海。

    蘇長安終於站起了他的身子,他不再去想青鸞為什麼會是送葬者,她接近他又到底有什麼目的,他只是抬頭看向那道光亮,看著他慢慢的飛向星海。

    然後他擦掉自己眼眶裡的眼淚。

    「師叔祖!你放心!我會為你!為師父!守住天嵐院!」

    「我會好好的活下去!在長安城裡活下去!」

    說這些話的時候,男孩的嘴角終於露出了笑容,這是他對那位老者的承諾,也是他對自己的承諾。

    那一刻。

    星海中忽的有一顆星星亮起。

    那是一顆紫色的星星,他叫天傷,是江東刀客楚惜風的命星。

    接著又是一顆星星亮起,他叫紫薇,是大魏聖皇的命星。

    然後又是一顆,他叫太白,是觀星台太白道人的命星。

    隨之星星一顆接著一顆亮起。

    有來自北地,有來自西涼,更有來自蜀山。

    人族存世星殞的命星,在這時除了開陽都猛地開始閃爍。

    但一切卻並未有因此結束。

    來自更寒冷的北方,以及更荒涼的西方的夜空中又有一顆接著一顆的星星亮起。

    直到數息過後,這世上所有的星殞,無論身處何處,亦無論是敵是友,都在此時點亮了他們的命星。

    黑暗的夜空,被這數十顆星星的光芒照耀得恍若白晝。

    他們在為玉衡送行。

    在為這個護佑了人族數百年的星殞魂歸星海保駕護航,他們用自己的星光,為這縷英魂照亮了通往星海的路。

    歡呼著的百姓們也這時終於發現了天空中的異樣,他們安靜了下來,抬頭仰望星空。

    「玉衡星滅了!」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發現了此種異象,他一聲驚呼。

    接著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了此事,一陣陣驚呼在人群中漫開。

    「恭送玉衡大人魂歸星海!」

    「恭送玉衡大人魂歸星海!」

    「恭送玉衡大人魂歸星海!」

    人群在這時如潮水一般跪下,悲慟的呼喊如劃破天際的驚雷一道又一道的響起。

    「我叫玉衡,是天嵐一脈第八代守望者。」

    「我在世二百五十八載。」

    「二百三十載前,於天道閣斬卻心魔。」

    「二百一十三載前,於藏雲山上悟道,成就星殞。」

    「前半生我為漢室鎮守西域百年,後半生,我為大魏坐鎮中庭八十七載!」

    「我在一日,蠻兵不敢過西嶺,妖卒不敢越幽雲。」

    「我在一日,西蜀不敢立漢室,東吳不敢渡灕江。」

    「我在一日,則人族存世一日。」

    「我十二載未眠,現在終得安息。」

    「如今魂歸星海,願星辰永照,蒼生不受劫難。」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33
第一章 長安長安

    長安,是一座很古老的城市。

    它歷經千載風雨,如山嶽老樹一般屹立在大陸的東方,也屹立在每個人族的心中。

    曾有無數青年才俊帶著夢想與滿腔熱血不遠萬里來到這裡,只為一展抱負,封侯拜相。

    亦曾有無數英雄豪傑裹狹著雄獅鐵騎,試圖叩開它城門,一睹它的絕世芳容。他們中有的成功了,於是便如當今的大魏聖皇一般,坐擁萬里河山,享盡榮華富貴;但更多的,長安城那堵高高的城牆,成了他們一生中最後的風景。

    這便是長安,一朵美麗卻又帶刺的玫瑰。

    它是大魏的皇城,亦是聖皇的行宮。

    它是蜀人翹首以望的北都,亦是西涼邊卒魂牽夢繞的故鄉。

    它是蠻子們世代追逐的肥沃,亦是妖君們夢寐以求的溫暖。

    可這百年來,一直有一頭雄獅臥在那裡,他有力的臂彎將這座都城攬於懷中,讓這些惡狼們只能遠遠的嗅著這塊肥肉低吼,卻無一敢真的與之奪食。

    可現在,這頭雄獅倒下了。

    於是,漢室遺族在這一天登上了蜀山。西域蠻族吹響了召回九大氏族號角,北地妖王點亮了呼喚五位妖君的烽火。

    而與此同時,那些離家十餘載的遊子們,也終於在這一天踏上了歸家的路。

    玉衡的葬禮在幾日前已經完成,雖然星殞死後是不會留下肉身的,但好歹衣冠冢是要留下的。於是蘇長安將那件青衫放入棺木中,在全城素錦的注視中將玉衡葬於了大魏皇室才能入駐的皇陵。

    那是一個規格很高的葬禮,依聖皇聖諭所言,以帝王之禮相葬。

    七十二人抬棺,六十四人引幡,舉國上下三日披麻戴孝,酒肆停業,戲樓罷演。總之這樣的葬禮,前無古人,後...大概也只有待到聖皇駕崩之時才能看到了吧。

    但蘇長安卻絲毫沒有因此而高興起來。因為玉衡死了,無論多好多麼風光的葬禮對於死人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了。

    而那一個害死玉衡的人,卻還依舊坐在他的丞相府內,享受著達官顯貴們的阿諛奉承。

    光是想到這裡,蘇長安的心就猶如有一團火在熊熊燃燒,那火燒得他呼吸困難,幾近窒息。他渴望發洩,可現實是他只有忍耐。

    在他未有撕碎那隻惡狼的實力之前,他得像綿羊一樣在這座長安裡待下去。

    這一天。長安城又下起了小雪。

    兩份奏摺分別從廷尉府與八荒院發出送往了太和殿。

    而這一切蘇長安並不知曉,他只是如往日一般早早的起了床。

    他的背上除了刀,多了一個劍匣——裡面裝著那把號為十方的神劍。這劍匣是在玉衡房間內找到的,與之一起發現的還有一封玉衡留給他的信。由此可見,或許玉衡對於今日之事早就有所預料。

    因此蘇長安也明白了他還有許多事情要辦。

    而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是重建天嵐院。

    那一夜的戰鬥,讓天嵐院幾乎完全被摧毀,所留下來無非七座閣樓,一座藏書府,幾間廂房,以及孤零零的一座院門。

    蘇長安吃過樊如月送來的早飯後,來到天嵐院的院門前,試著清點需要修補的牆體。

    天嵐院所剩的銀兩並不多,具體的數額已經交給古羨君打理。這位北地的小侯爺在經過那一夜的驚變之後,固執得決定留下來。

    古方天一勸再勸,終於是拗不過自己的女兒,又念及玉衡與他父女有救命之恩,所以最後一聲長嘆,自己回了北地。

    當蘇長安頂著風雪來到院門處時,穆歸雲已經早早的立在那裡,對著一堆殘磚敗瓦指指點點。

    這位太尉之子倒是坦蕩得很,自從在天嵐院住下之後便一直沒有離開的意思。而玉衡隕落之事發生後,他更是從太尉府裡搬來了許多日常的衣物,一副要在這兒長住的樣子。更是掏出一千兩紋銀,美其名曰是租房的資費。

    天嵐院如今新逢大難,百廢待興。而朝廷那邊也絲毫沒有撥出一些銀兩的意思。穆歸雲這一千兩雖然不多,但租用天嵐院那幾件破爛的廂房卻是搓搓有餘。蘇長安知道他這是有意相助,所以也就在微微猶豫之後收了下來。

    「你來了!」穆歸雲聽聞聲響轉頭看清來者的模樣,臉上頓時浮出一抹笑意。「這一片我都已經算過了,大大小小一共十八處需要修補。我在長安認識一些工匠,待一併數清,我就叫他們過來。看在我爹的面子上,估計怎麼也得少上幾成費用。」

    蘇長安聞言心中感動,他勉力一笑,可那笑容看上去卻是那般蒼白。所以他只能輕聲道了一聲「謝謝。」

    穆歸雲也知蘇長安心情低沉,他伸出手輕輕的拍了拍蘇長安的肩膀,笑著說道:「這樣,你從這邊往那邊數起,我從那邊往這邊數起。到時候合計總數,可以節約好些時間。」

    蘇長安低著眉頭應了一聲是,轉身便朝著自己的方向走去。

    穆歸雲見狀,不由輕嘆一聲,也知但凡遇見這種事情,心情定然不可能一時半會就有所好轉,所以也就未有再做多言,也朝著自己的方向走去。

    但蘇長安在轉身時,眼角的餘光卻忽的瞟到一個青色的身影。

    那是青鸞,不知何時的立在了那裡。她正看著他,眉頭微蹙著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又似乎有所顧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蘇長安見狀,心裡微微猶豫。

    他從一開始的不解、震驚、甚至憤怒之後,已經將事情想得很明白。雖然並不知道青鸞為何會隱瞞自己的身份來到天嵐院。但自始至終都未有做出什麼有害於他或者有害於天嵐院的事情。

    而且說起玉衡的英魂回歸星海,若是沒有她的魂曲指引,指不定還會出些什麼岔子。按理說,其實蘇長安是應該感謝她的。可一想到她兩年多前於北地送走莫聽雨,數日前又於天嵐院送走玉衡,蘇長安的心中就一陣說不出的膈應。

    所以這些日子以來,他都未有主動與青鸞說過一句話,更沒有心情修行她所傳授的劍術。

    而這一次也是一樣,他最後也只是淡淡的看了青鸞一眼,然後轉頭開始清點起殘破的院牆。

    青鸞的心也因此莫名的一顫,她低著頭,立在風雪中,久久不語。

    天嵐院其實是一個極大的學院。

    蘇長安與穆歸雲用了一整天的時間也才清理出兩側的牆體。

    到了晚上眾人才再次聚到了玉衡閣的飯桌上,以往的天嵐院雖然清淨但該有的用餐的大廳還是有的。可那一場戰鬥在一夕間便把天嵐院摧毀殆盡,所以無奈之下,眾人只好選在空間較大的玉衡閣內用餐。

    可飯桌上的氣氛卻很沉悶,眾人低頭吃著飯,卻半晌並無一人出口言語。

    穆歸雲左右看了一眼,覺得這並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於是他想了想決定說點什麼。

    「咳咳。長安,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嗎?」他這般問道。

    這時一個很嚴肅,但眾人最近卻不敢提及的問題。

    玉衡魂歸星海,開陽隱世不出。天嵐院如今只有蘇長安一個傳人,最多再算了古羨君這半個弟子。而大家亦都心知肚明,排在天嵐後面的學院對於這個天下第一學院的寶座早就虎視眈眈。以蘇長安的微薄力量與之抗衡,無異於螳臂當車。

    而最要命的還有長安城裡那些對蘇長安手中的神劍十方以及那把搖光傳下,莫聽雨授予的那把刀虎視眈眈的群狼。

    這些人很早之前就眼巴巴的盼著玉衡離世,這個等待許久的時機如今終於到來,眾人相信他們的動手只是時間問題。

    所以蘇長安準備怎樣面對這些即將到來,或者已經到來的問題,是眾人目前最關心的事情。所以當穆歸雲問出這個問題時,眾人雖然還在低頭吃著飯,但耳朵卻都在這時豎了起來,等待著蘇長安回答。

    而蘇長安的動作也確實因為這個問題,而頓了一頓。他像是思索了好一會的樣子,方才說道:「我要重振天嵐院!」

    說這話的時候他想來冷淡的聲線變得堅定,低沉的眸子裡也忽然閃爍起光芒。

    所有人都在這一刻愣住了。

    他們怎麼也想不到蘇長安會給出這樣的一個答案,為此他們都停下了手中的碗筷,看向蘇長安,他們很想質問他在這樣群狼環視的環境下,如何才能重振天嵐。但少年眼中的堅定卻讓他們到了嘴邊的話如何也說不出來。

    他們在心底也只是把這句話當做一個初逢大變的少年的一時不忿罷了。

    但這時,一直未有言語的青鸞卻忽的放下了碗筷,輕聲說道:「我幫你。」

    眾人心頭一驚,這才忽的響起天嵐院除了隱世不出的開陽,其實還一直有一位星殞——青鸞。

    可是青鸞的身份卻太過特殊。她聲稱是開陽的傳人,住進天嵐院。可偏偏又是星辰閣的送葬者。所以這很容易讓人忽略到她身為天嵐真傳弟子的身份。

    而既然她出言願意幫助蘇長安,那就代表著她自己也應當是認同了自己的這個身份。那麼天嵐院便又有了一位星殞坐鎮,那麼所謂的重振天嵐院也就並不是想像中那般遙不可及了。一想到這裡,眾人眼中的目光不由得熱切了起來。

    但蘇長安的臉色卻並沒有因此而有絲毫變化,他只是淡淡的看了青鸞一眼,說道:「你能如何幫我?什麼時候星辰閣也能插手人間俗世了?」

    此話一出,青鸞的嬌軀一震。

    她只是想著要讓蘇長安開心一點,樊如月曾經告訴過她,喜歡一個人就要努力讓他變得開心。所以她才說了方才那一番話,但經蘇長安這般提醒,她才意識到,自己其實能做的並不多。星辰閣送葬者這個令人生畏的名號,在這時不過是一把束縛著她的枷鎖。

    平身第一次,她對於星辰閣忽的生出了些許不滿。

    她想要說些什麼,但是一抬頭卻對上了蘇長安那一雙眸子,本就不善言辭的她心裡不由得一陣慌亂。她曾在兩年前的雪夜裡送葬了他的師傅,又在幾日前送葬了玉衡。當然說到底,他們的死都是注定的,與她其實並不無關係,即使她不來,星辰閣也會派出其他的送葬者前來。

    道理雖然如此,可她還是沒來由心裡對蘇長安生出些許愧疚。她終於在這時明白,這世上有許多事情,其實並沒有道理可講。

    蘇長安看著臉上表情變化不定的青鸞,心裡同樣五味陳雜。

    玉衡的心裡已經向他證實過青鸞的身份,也將星辰閣的情況與他說明,並且強調自己的死與青鸞其實並沒有什麼關係。但蘇長安的心裡就是不忿。

    他不願意相信,更不願意接受。這個曾在星空下擁抱他,在他耳畔輕聲呢喃「我喜歡你」的女孩是送葬了他兩位長輩的星辰閣使徒。

    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讓他忍不住向著這個女孩惡言相向。

    「師叔祖已經魂歸星海了。我想你的使命已經完成,差不多也該回你的星辰閣了吧。」蘇長安最後意興闌珊的說道。

    青鸞聞言心裡生出一些委屈,她想要說自己還需要送葬大魏的聖皇,但這樣的事情卻又是不能隨便透露的。更何況說出來說不定還會引得蘇長安的愈發不滿。

    所以她咬了咬銀牙,半晌之後方才說道:「我可以幫你為師叔報仇!」

    這次蘇長安愣住了,青鸞這一句話透露出了一個重要的訊息。星辰閣作為一個超然物外的強大存在,因為某種玉衡也不知道的規則限制,它很少插手人間俗世。但有一種情況卻是例外,比如上時代的遺種,也就是所謂的神族。星辰閣一直在暗中追殺這些神族。

    而青鸞坦言她能幫助他為玉衡報仇,那麼也就說明了司馬詡就是神族無疑!

    蘇長安心頭不由一震,雖然許多事情已經將事情的矛頭指向司馬詡,但畢竟都只是猜測,待他被坐實那一刻起。蘇長安卻不由覺得頭皮發麻。

    堂堂的大魏丞相,竟然是神族安插在大魏的棋子。而當朝太子似乎還與他頗為親近,如今聖皇在世還好,倘若有一天太子真的繼承大統,以太子對於司馬詡的依賴程度,那其後果簡直讓人難以想像。

    為此蘇長安轉頭看向青鸞。卻問出了自己自從知曉她的真實身份後,便一直藏在心裡的一個問題。

    「你知道我的事情嗎?」他這般問道。

    這對於在場的諸人來說是一個模棱兩可的問題,但蘇長安卻知道青鸞一定懂他所說的究竟是什麼。

    「我知道。」

    「你打算怎麼辦?」

    「當那一天來臨之際,我會親手殺了你。」她這般說道,冷冽的煞氣幾乎如有實質一般從她的體內噴湧而出。

    「但在那之前,我保證不會讓任何人知道這個消息。」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34
第二章 千載相逢尤旦暮

    這一晚的晚飯,因為蘇長安帶著火藥味的語氣,以及最後他與青鸞莫名其妙,但又似乎略顯沉重的談話而草草收場。

    待到人群散去,樊如月開始收拾起碗筷。蘇長安終於是微微嘆了一口氣,獨自走到了天嵐院的那一片廢墟之上。

    雪依舊還未有落盡,稀疏的飄落到蘇長安的身上。他立在那廢墟上,仰頭看著天空。

    其實今夜並沒有星星。

    畢竟下著雪,天上的烏雲遮蔽了星空。

    而其實就算沒有烏雲,就算晴空如洗。蘇長安也看不見自己想要看的那些星星。

    他們已經熄滅,已經沉睡在那片星海中。

    想到這裡,他不由又嘆了一口氣。

    「星星一直都在。」一道聲音從身後忽的傳來,蘇長安轉頭看去,卻見一身青衣的青鸞正從不遠處緩緩走來。

    夜風忽起。

    吹動她的裙襬,撩起她的發絲。她伸手輕輕的將鬢髮挽於耳後,蓮步輕移,終於是站到了蘇長安身前。

    或許是青鸞的話語的觸動,又或許是她身上傳來的香氣太過迷人,蘇長安臉上的神色在那一秒,那麼一瞬的呆滯。

    待他回過神來,臉色不由一紅,畢竟剛剛還對著青鸞發火,轉眼又這般作態,蘇長安難免自覺有些失態。

    但青鸞對於他的表現卻猶若未見。她指了指天空,清冷的聲音中少見的帶著一抹溫柔。「星星一直都在那裡,不管它是否被烏雲遮蓋,是否陷入沉睡。但它們一直都在,在那片星海中看著我們。」

    「而且只要你成為星殞,終有一天,你也可以去到那片星海,與他們相聚。」

    蘇長安聞言一愣,又才問道:「那片星海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這是一個困擾蘇長安很久的問題,星海是星殞的歸宿,死去的星殞會化作英魂去到那裡,與自己的命星融為一體。他甚至曾經見過熄滅的熒惑星帶著莫聽雨的英魂出現,他曾對著他呼喊,他也曾星光閃爍的回應他。可他依舊不太明白,星海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就想不明白人死後究竟會怎麼樣?是會如某些小說中寫道那樣,轉世投胎,又或是陷入永久的場面。

    在他看來青鸞應該是最瞭解這件事情的人,畢竟他曾送過那麼多人去到那裡。

    但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青鸞卻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在那片星海到底有些什麼。但那應該是一片很好的歸宿,因為並不是每一個星殞都可以到達哪裡。」

    蘇長安聞言點了點頭,他自然知道並不是每一個星殞都能到達那裡,比如點亮了自己祖輩星星的楚惜風,因為沒有自己的星星,他便到不了那片星海。想到這裡,他本就不太高的興致就越發的低沉了。

    「所以你得找到自己的星星,這樣你才能再次見到他們。」青鸞這時也看向那片夜空,她眸子裡閃露著光彩,即使那片夜空空無一物,但似乎她也能看見某些常人看不見的東西。

    蘇長安看著青鸞恬靜的側臉,心頭一動,忍不住問道:「你也有想見的人呆在那片星海嗎?」

    青鸞聞言,臉上的身前一怔,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蘇長安從青鸞臉上的表情大概猜到了或許她有什麼難言之隱,所以倒也不再強求,又問道另一問題。

    「你什麼時候回到那裡。」

    青鸞一愣,她的心中竟在那一刻生出一些不捨。這對於她來說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她修煉的《太上忘情錄》讓她心無塵垢,這種情緒本應該不出現在她心上。這意味著她的心境出現裂痕,這是一件極為可怕的事情。

    但她卻猶若未覺。她很是認真的想了想,她自然得離開,待到聖皇英魂回歸星海,她就得再次回到星辰閣。從前她一直認為這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可現在一想到那個暗無天日又冰冷異常的星辰閣,又是一段漫長到猶若沉睡的修煉,直到人間又有星星需要送葬,她才會再次甦醒。

    「這也不能說嗎?」蘇長安見她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火氣。

    「沒有。」青鸞趕忙解釋道:「我也不知道到底什麼時候回去,但我想這時間應該不會太長了。」

    「這樣嗎?」蘇長安的臉色再次低沉下來,他並不是一個喜歡孤獨的人。他渴望朋友,渴望吃飯的時候能有人和他聊天,修行的時候有人能與他教導。這是一件並不丟臉的事情,每個人都需要朋友。沒有人喜歡孤獨,只是有些人只能選擇孤獨。

    「為什麼你們都要離開我呢?」他這般問道。

    莫聽雨離開了,梧桐離開了,楚惜風離開了,玉衡離開了,在不久的將來青鸞也會離開。

    他不明白,既然注定要分離,那為什麼在一開始要選擇相遇。若是沒有相遇,那就不會離別。若是不曾擁有,也就不會有失去時的痛苦。

    青鸞自然也想不明白這樣的問題,所以她選擇了沉默。

    「那我們什麼時候還能再見面?」蘇長安又問道。

    青鸞的身子又是一震,她每一次進入那猶若沉睡的修煉都感覺不到時間的流失,在這三百年裡,她前前後後甦醒了八次,每一次雖然說不上是滄桑巨變,但卻也都是物是人非。

    人類的壽命太過短暫,二三十年的光陰,足以讓天真爛漫的頑童成為年長持重的人父,足以讓絕世容貌的美人成為霜露滿面的老嫗。

    即使強如玉衡這樣的星殞壽命也不過兩百餘載。而她,身為妖族鳳凰遺脈,壽命本就悠長,又得至寶《太上忘情錄》,待她修得閣主那般的境界,千載光陰對她來說也不過彈指之間。

    說不定待她再次行走於人間,那時候的蘇長安已經是垂垂老矣,而她卻還是如現在這般,十**歲的光景。

    光是想到這樣的情景,青鸞的心裡就生出一絲恐懼。

    蘇長安的心終於徹底沉了下來,他望著她,看著那張漂亮的臉蛋上此時爬上的些許愁怨,終於是心生不忍。

    「我會活下去,然後找到自己的星星,修成星殞。」他這般說道。

    不知何時,風雪暫歇。一些星光透過烏雲的間隙照在了他的臉上,他眸子映著漫天的星光,竟是那般的明亮。

    青鸞聞言轉頭看向蘇長安,這男孩眼中的光芒讓她的心一陣顫抖。

    「待到我魂歸星海那一天。我希望你來送我。」

    「然後,我會在那裡,一直看著你。」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34
第三章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

    轉眼又是三日的時間過去。,

    如今已是冬月初八。

    長安城連綿不斷的風雪終於暫時停住,明媚的陽光帶著些許暖意照向了長安城。

    這一天蘇長安終於清點完天嵐牆體的破損處,穆歸雲便便早早的叫來了他熟識的工匠——這些人曾在太尉府為他家修築過院牆。又與他們商量好價錢,或許因為玉衡的緣故,這次的價錢對方開得格外的低,大約只有尋常的四五成的樣子。

    可這這依舊是一個不菲的價錢,以天嵐院的巨大的佔地面積,院牆的總長大約有五千丈的樣子,雖然只是修補,但算下來也得三千多兩銀子。

    而古羨君那日清點下來的,整個天嵐院目前的銀兩也就五千不到,這還算上了穆歸雲交付的一千兩所謂的租金。

    付了工匠的錢,天嵐院剩下的銀錢不足兩千兩,而天嵐院內待修補的廂房、一些會客用的大廳還有許多,這點銀兩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蘇長安坐在院門前,耳畔傳來工匠們此起披伏的吆喝聲。

    他伸出手在自己的懷裡掏了掏,最後拿出一張黃色的信紙,那是玉衡留給他的那封信。

    那封信上的內容其實並不多。

    無非三件事情。

    其一,自他回歸星海那日起,蘇長安便成為天嵐院第九代院長。雖然天嵐院向來以守護蒼生為己任,但玉衡卻並不強求蘇長安要為此付出什麼,只是希望他萬不可做出任何有害於蒼生之事。

    其二,天嵐院尚有幾位門徒,皆在外歷練,聞之他的死訊其中四位必然歸來。

    其三,天嵐院有三大至寶,神劍十方,天刀九難,以及世人窺探的天道閣,這三樣至寶乃是先祖所留,其中天道閣更是天嵐院的根本,萬不可落入外人之手。

    看到這裡蘇長安的門頭微皺。

    神劍十方,自然是他背上劍匣內所攜之物,而天刀九難,心中也有言明便是莫聽雨留給他的那把刀。可這刀除了幽雲嶺那一夜傳遞星靈之外,蘇長安卻絲毫沒有感受到他的奇異之處,亦不知他如何可與神劍十方齊名為天嵐至寶。而天道閣,信中也有言明其開啟方法,但以蘇長安現在的實力妄想開啟,卻是痴人說夢。

    想著這些,忽的一隻手輕輕拍在蘇長安的後輩。蘇長安一個機靈,方才回過神來。

    他剛要轉頭去看,卻見穆歸雲修長的身影已經在他身邊輕輕坐下。

    「想什麼呢?」穆歸雲看著天嵐院門前空曠的馬道如此問道。

    蘇長安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麼。」

    「還說沒什麼,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穆歸雲卻很不滿意蘇長安的敷衍,他眉頭一挑,這般說道。

    蘇長安輕輕嘆息一聲,也知道自己並不善於掩蓋自己的心事,所以他微微思索之後便說道。

    「我在想那些人為何還不動手,他們早就急不可耐的想要從我或者天嵐院手上得到些什麼東西,現在師叔祖魂歸星海,按理來說應該是他們下手的最好時機,可是卻遲遲不見動靜。我擔心......」

    「擔心他們一旦出手,便是雷霆之勢,以你我之力根本無法抵擋?」穆歸雲一語便道出了蘇長安心中的擔憂。

    「嗯。」蘇長安點頭,又說道:「其實這事和你毫無干係,你大可不必與我一起。」

    蘇長安說得是真心話,他將穆歸雲當成自己的朋友,也很欣賞他。可他畢竟與穆歸雲相識日子尚淺,況且此間種種事情一個不好便會讓他萬劫不復,甚至丟掉性命。他打心眼裡覺得穆歸雲沒必要與他趟著一灘渾水。

    但穆歸雲卻是笑了笑問道:「長安,你覺得這長安城裡那些人會真的對你下手?」

    蘇長安一愣,微微思索之後,方才說道:「八荒院、司馬詡......」

    「嗯。那八荒院與司馬詡歸根結底又是與誰一個派系?」

    「太子?」蘇長安似乎有些明白穆歸雲想要說些什麼,但他依舊有些不確定,所以語氣裡帶著些許遲疑。

    「對。這長安城裡的關係看似錯綜複雜,其實只要理清了脈絡也很簡單。」穆歸雲在這時轉頭看向蘇長安,說道:「說到底,無非便是太子與五皇子的皇權之爭。無論你願意還是不願意,在聖皇壽宴上的那一場比鬥後,你都被人打上了五皇子的標籤。而我,因為長雪的事情以及父親的態度,同樣也被綁上了這輛戰車上。」

    「如今這場皇權之爭以及拉開帷幕。司馬詡與八荒院與你動手,表面上看確實是窺探天嵐院的某些東西,但更深沉次的是想要打擊五皇子的勢力。而我雖然不知道你與公主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你們的關係究竟如何。但你在聖皇壽宴上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所以五皇子無論如何在正常鬥爭落下帷幕前都決計不會向你出手,甚至還會袒護你。這樣他才能獲取到足夠的人心。」

    「所以我幫你,其實是在幫自己,你現在畢竟代表著天嵐院。就算玉衡大人走了,可天嵐院在大魏人心中的地位依舊不是一般的學院可以比擬。在這場皇權之爭,你算得上是一個相當重要的砝碼。而只有保住你這個砝碼,五皇子才能有在這場雨太子的角力中有足夠的能力與之抗衡。」

    穆歸雲的一番話說得頭頭是道,他心裡對於長安城裡的形勢認知也就越發瞭然,正要朝著他道一聲感謝,卻見穆歸雲的一臉嚴肅忽的收斂,似是鬆了一口氣一般衝著他莫名一笑。

    「剛剛這段話是我老爹教我的。又長又酸,我不喜歡。現在我想說說我自己的想法,你要聽嗎?」

    蘇長安點頭說道:「願聞其詳。」

    穆歸雲看向蘇長安的眼神在那一刻忽的變得深邃,深邃得連蘇長安也不由得為之一愣,然後莫名的覺得頭皮有些發麻。

    若是古羨君或者青鸞這麼望著他,他雖然也會不適,但那只是因為不好意思或者心裡某些悸動。可這樣被一個與自己年齡相差不大的男人望著,那他就面生出幾分惡寒。

    「我喜歡你。」穆歸雲這般說道。

    蘇長安臉上的神情驀然僵住,然後如被人踩了尾巴的野貓一般一下子從台階上站起,身子連退幾步,愣愣的看著穆歸雲。然後渾身的雞皮疙瘩猛地乍起,瞳孔裡的神色更是說不出的怪異。

    但穆歸雲卻在這一刻忽的大笑起來,爽朗的笑聲迎來了那些正在修補牆體的匠人們的一陣側目。

    就在穆歸雲笑得都快直不起腰桿的時候,蘇長安才忽的領悟到,穆歸雲是在與自己說笑。

    他的臉色不僅一變,暗暗覺得有些丟臉。

    穆歸雲卻在這時走了上來,勾著他的肩膀說道:「我說的喜歡呢,是喜歡你的心性。」

    「雖然我們相識日子尚短,但你與那如煙我聽聞也不甚熟悉,不也為了與她討個公道打上了北通玄府門。我穆歸雲是將星榜地榜榜首,我當星王的時候,說不定你還在長門鎮玩尿泥呢?你能為了別人不顧性命,我穆歸雲自然也能為了你這個朋友兩肋插刀!」

    說完他還衝著蘇長安一陣擠眉弄眼,嘴裡接著說道:「怎麼樣,你喜歡我嗎?」

    蘇長安頭頂卻冒出幾根黑線,自此穆歸雲從一開始如楚惜風、莫聽雨這樣的高手形象已經在蘇長安的心底徹底崩塌。

    他拍開穆歸雲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沒好氣的說道:「我不喜歡你。」

    「嗯?那你喜歡誰?」穆歸雲絲毫不以為意的繼續伸手搭在蘇長安的肩上,「是古家的小侯爺,還是你那個星殞小師叔?」

    這個問題讓蘇長安本來漸好的心情忽的變得又有些沉重,他很是認真的想了半晌,方才有些不確定的說道:「我喜歡沫沫...」

    「沫沫?」穆歸雲卻是一愣,他自然看出蘇長安與古羨君青鸞二人之間有些糾葛的關係,以他對蘇長安的瞭解,他覺得蘇長安若是說出不知道,不確定之類的話倒還合適,可這沫沫到底是誰?穆歸雲不禁有些疑惑,他可從未見過這位女孩,難不成是蘇長安在他鄉下老家的青梅竹馬?

    他的眼神在這時不僅變得有些揶揄。「不錯嘛,想不到你這外面勾搭著,家裡還藏著一個。這一點,你比大哥我混得好!」

    「什麼大哥?」蘇長安白了他一眼,他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做交談,因為這是他自己到如今也沒有想明白的事情,而他現在的他也並沒有那麼多的時間讓他去想。

    「我今年二十有四,你呢?」

    「十七...」蘇長安答道。

    「這不得了,我比你大,自然是你大哥!」穆歸雲一臉理所當然的說道。

    「......」蘇長安覺得穆歸雲說得自然不是沒有道理,可他又覺得莫名其妙多出一個大哥是一件很掉面子的事情,所以他在這時選擇了沉默。

    「不好了!」就在這個時候,外出採購東西的樊如月卻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她走到蘇長安與穆歸雲的身前,張嘴便要說些什麼,但似乎因為一路小跑得過於匆忙,加之心中焦急,所以半晌竟然未有說出一個字來。

    「別急,慢慢講。」二人看她這樣,連忙安慰道。

    樊如月也意識到這樣,她半天也講不出個所以然。故而在原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好一會之後,方才回過氣來。她這時便趕忙說道:「我剛剛去到朱雀街買些食材,聽到街上許多人都在議論。」

    「說是那天夜裡那隻怪物是蘇公子引進城裡,加害玉衡大人的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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