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你想要力量嗎?
蘇長安自然應該驚駭。
梧桐曾與他說過,真神殺星殞如屠豬狗。
在幽雲嶺上,他能擊敗天照完全是依靠體內的真神之力,當時的他還不甚瞭解,但現在隨著修為的提升他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曾擁有過怎樣強悍的力量。
而即使是這樣,當時的天照也未曾死去,最後還是靠著趕到的梧桐才殺死了他。
由此可見,即使比起真神低上一級的半神其實力,比起一般星殞按理來說也是絕對碾壓。
但青鸞卻說她曾斬殺過數位。
蘇長安相信青鸞定然不會說謊,這就可想而知,青鸞的實力究竟強大了到了何種地步。
而同樣讓蘇長安感到震驚的是。
青鸞說她三百年來斬殺了數位半神。
三百年!
這是一個漫長到蘇長安幾乎不敢想像的時間。
但有一點他卻清楚。
他的師叔祖玉衡,號稱當世最強,也是壽命最為悠長的星殞,而他的年歲也不過二百五六的樣子。
反觀青鸞看上去還是這般年輕,但其壽命已經超過了三百。
這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情。
難不成青鸞還能比玉衡師叔祖更強?蘇長安心底很是疑惑。
又或者,她根本不是人族?一個猜測漫上他的心頭。
很遺憾的是蘇長安卻並沒有時間去佐證他的想法。
因為在那顆百鬼化為的巨大惡鬼頭顱幾乎已經衝到了青鸞身前時,青鸞的劍終於動了。
而穆歸雲與蘇長安的目光也在這時不由自主的被青鸞的這一劍所吸引。
那是看上去很是普通的一劍。
沒有山呼海嘯一般的劍意靈光,亦沒有蛟龍猛獸的虛影浮現,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的靈力波動。
而它所擁有的只是纏繞於劍身上的,自不知多遠的星海而來的陣陣青光。
但就是這樣一劍,卻輕易破開了那一顆巨大的頭顱。
是的,她的那把劍就那麼輕易刺了進去。
或許真的是這一劍太過容易的原因,所以讓人不禁產生出那些圍繞在巨大頭顱周圍的邪力不過如此的錯覺。
但一些被擊散的零星邪力很快便證明這樣的想法是不對的。
因為周圍的事物,哪怕只是沾染了一絲這樣的邪力,便會頃刻間被這股邪力吞噬化為烏有。
可偏偏這樣讓人膽顫心驚的可怕邪力,面對青鸞劍鋒上的青光時,卻猶如玄水遇赤炎一般,一寸寸的被驅逐、淨化。他們就像是見到了雄貓的白鼠,吱吱呀呀的圍繞在那把劍身的周圍,卻絲毫不敢上前哪怕半寸,去阻攔這把長劍。
只是,那一顆百鬼化作的巨大頭顱似乎並不想就此被擊敗,一聲嘶吼自他口中發出。
那一道道由惡鬼化作的邪力似乎被某種枷鎖所束縛,響起一陣淒厲的嘶吼,然後極不甘願的化作一道又一道的黑芒,衝向青鸞的那一劍——它們是要用自己的身軀為百鬼攔下這一劍。
然而即使這些邪力鋪天蓋地的湧來,漆黑色的霧氣幾乎就要將青鸞的身子完全淹沒了。
可青鸞的眼裡卻依舊找不到絲毫其餘的神色,她只是冷著眸子,藉著星光,倚著那把三尺清鋒,在這漫天邪力裡前行。
那一刻她就像是開在滿是污垢的泥潭裡的青蓮一般。
任你藏污納垢,我自一塵不染。
終於。
那顆黑色的頭顱被徹底撕開,青鸞的劍勢卻沒有絲毫停頓,依舊朝著已經空無一物前方毫不遲疑的刺去。
蘇長安也在那頭顱被擊破,漫天黑色邪力散去時,看清了青鸞的身影,他正甚是不解青鸞為何還不收招時。一道身影赫然出現在青鸞的前方,而青鸞的劍此時卻不偏不倚的指著他眉心。
那是惡鬼頭顱被破後,顯露身形的百鬼。
待看清已離他眉心不住半寸的那道劍芒時,他的心裡一陣駭然。他知道這定然不是巧合,可卻怎麼也想不通青鸞是如何這般輕易的破開他的招式,又是如何如此準確的找到他隱匿的身形的。
而後,他驀然感覺到了那股自劍身上傳來的某種令他心悸的氣息。
可心裡的驚駭還來不及爬上他的眉梢,那一劍卻已經刺入了他的眉心。
沒有想像中的靈力對抗,亦沒有你來我往的攻防交替。
那把劍,就是這般如此輕鬆的刺了進去。
然後一道耀眼的光芒爆開,百鬼的身子就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往後墜了下去。
砰的一聲巨響傳來,百鬼龐大的身軀便被再次淹沒在這被高高揚起的塵霧中。
「贏了?」蘇長安與穆歸雲的心裡同時泛起這樣的疑問。這頭看上去聲勢如此駭人的傢伙,就這樣虎頭蛇尾的敗在了青鸞看似毫不不出奇的一劍下。
這樣的變化與對比,多少讓蘇長安與穆歸雲心中生出一絲不真實感。
而事實證明,這確實是不真實的。
當那塵霧散盡,那位怪物的身影再次出現在眾人眼中。
他的身上沾染了些灰塵,額頭上的眉心處更是出現了一道三指寬的裂縫,而一絲絲淡金色的鮮血正順著那裂縫不住的往下淌。
他看上有些狼狽,但他的嘴角卻莫名的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太上忘情錄》?」他看著半空中那位青衣女子,如此說道:「你是神冢的人?」
「神冢?」青鸞的眉頭皺了皺。她身為星辰閣的送葬者,這方天地的每一處她都幾乎有所瞭解,卻從未聽說過神冢這樣的東西。
「對了,我忘了,神冢在千年前便已經覆滅。那些背叛真神的半神們,怎麼也想不到,他們會遭到曾經的盟友們的背叛。」說道這裡百鬼嘴角的嘲弄更甚。「真是可憐,因為自封神性,最後卻被凡人們捕殺。」
百鬼的一番話讓青鸞眉頭皺得更深了。她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但卻隱隱間察覺到,眼前這只半神的身上忽的溢出了一些與以往那些被他斬殺的半神們說不同的東西。
「說來還得謝謝你。」百鬼轉頭看向了蘇長安,他身上的氣勢在這一刻變得有些不同,並不是在靈力波動上有多麼恐怖提升。而是他的人,他的身子在一瞬間彷彿和這方天地已經融為一體。這是一種很奇妙的狀態,就好像天地萬物都在這一刻甦醒了過來。
從天上的星辰,到地上的草木,甚至這天嵐院裡剛剛塌陷的一片片碎礫爛瓦,都彷彿開始向著那尊怪物傳遞出某種訊息。就像是臣子在朝拜自己的君王一般。
「若不是你幫忙斬掉了我的天照命,我又怎能甦醒,又怎能破開天照那個蠢貨的封印,重新獲得神性!」百鬼在說完這些話後,他的轉過頭看向青鸞,身後的骨翼一震,甚至騰空而起,在青鸞身前不足三丈處穩穩站定。
天地間的萬物也在這時發出一陣若有若無的聲響。那聲響帶著一種奇妙的韻律,就像是在為自己的君王唱誦這某種頌歌一樣。
青鸞的臉色終於難看了起來,她意識到,眼前這個半神與之前她所遇到的所有半神都不一樣。
自天嵐院裡發生的異變,自然引起了長安城裡的百姓們的注意。
巡邏的軍官在第一時間被調集,遠遠的將天嵐院圍住。而許多尋常百姓也都在這時圍了上來,在遠處對著天嵐院上空的那一隻怪物指指點點。
「好多生靈!」百鬼這時也注意到了遠處那一圈圈對著他指指點點的人群,他的舌頭被他伸了出來,在嘴皮上一舔,就像是見到了些異常可口的食物一般。
「那就都成為我的血食吧!」他眸子裡閃過一道駭人的光芒,只見他的手在虛空中一握,那遠處的尋常百姓以及那些圍著天嵐院的官兵都在這一瞬,像是被什麼東西掏空了血肉一般,迅速的乾癟下去,最後竟然就只剩下一對皮囊。
而那些自他們體內飛出的血肉不斷的在百鬼青色的手中彙集,形成一顆三寸大小,不斷跳動著的猩紅色球體。
這個過程發生得極快,青鸞方才意識到他要做什麼,可還未出手,那數以千計的生靈便在那一瞬被屠戮殆盡。
長安城在這一瞬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死寂。
然後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哭喊開始在夜幕裡的長安城中響起。
青鸞的臉上終於第一次露出了憤怒的神色。她手上的劍鋒青光大盛,作勢就要一劍斬了過去。
「血靈遮天!」
但這時,百鬼的嘴裡忽的響起一陣猶若夢魘般的低吟,然後他手上那顆近萬生靈的血肉凝聚而成的球體被他猛地拋向空中。
那球體在那一刻猛地的爆開,一團濃郁得幾乎化不開的血霧,瞬間便將這方天地給籠罩。
它遮住了夜空,遮住了月光,也遮住了星辰。
青鸞身上的青光在那一刻猛地黯淡了下去。
她的劍招赫然止住,她抬頭看向星空,臉上的神色變得錯愕。
整個天際便只剩下一片血濛濛的景象,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青鸞想起了她在修行之初,她師傅曾這樣告訴他。
雲霧或許可以遮住星辰,月光與日光或許可以掩蓋星輝。
但星星一直都在。
只要你用心召喚,它就會出現。
她一直將這句話記在心裡。
而她自從成為星殞之後,也從來未有失去過自己的星星。
不過什麼時候,星光總是照耀著她。
但現在,她卻感受不到自己的星辰了。
而沒了星辰的星殞,自然算不得星殞。
「這就是神的力量。」百鬼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他看著青鸞眼裡滿是嘲弄。
「我們曾統治過這方世界,無論是草木走獸,還是山川河流,甚至日月星辰都曾臣服於我們的腳下。」
「即使數千載的光陰過去,我們依然還是他們的君主。而你們只不過是借用了他們些許力量的螻蟻,只要我們願意隨時都可以將他們收回!」
百鬼的聲音愈來愈高亢,就像是在朝著世人宣誓著些什麼。
他揚起他醜陋的頭顱,背後的骨翼煽動,就像是一位君王一般傲立於天地間。
天地間鴉雀伏首,走獸低鳴。
就連那些剛剛還在驚恐著四散而走的長安百姓也在這一刻停下了自己的腳步,他們在那股驟然傳來的恐怖威壓下,心底竟然生不出一絲反抗的勇氣,就這麼伏首跪倒。
而蘇長安終於在這時明白了梧桐之言。
真神殺星殞如屠豬狗!
這句話絕非虛言。
只是才半神的百鬼便可以將這方天地與星辰隔斷,讓那般強大的青鸞在頃刻間失去星辰之力。更何況那些真神?
而一想到自己的體內還藏著這樣一隻怪物,他就覺得一陣惶恐。
「可惜。你的《太上忘情錄》還差些火候,不然還能與我走上兩招。」百鬼想很是遺憾一般搖了搖頭。說著他的再出生出自己的手在虛空一握,青鸞的身子就猛的僵住了。
然後百鬼又是將手隨意一揮,青鸞的身子便如同敝履一般被他狠狠的砸入天嵐院某處的殘礫碎瓦中。
「青鸞!!!」蘇長安一聲驚呼,但他的身子依然被死死的束縛住,讓他除了怒吼就再也做不出其他任何動作。
「別急,待我吞食了你體內的東西,你就可以去陪她了。」百鬼斜眼瞟了蘇長安一眼,陰冷的說道。
然後他背後的骨翼一震,瞬息便到了蘇長安的身前。
他的頭顱離蘇長安極近,蘇長安甚至能夠很清晰的聞道自他身上傳來的陣陣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真是美味啊。」百鬼輕輕的嗅了嗅蘇長安身上的氣息,醜陋的頭顱上露出一臉迷醉的神情。他伸出長長的舌頭就要舔食蘇長安的臉頰。
但就在這時,他好像猛地察覺到了什麼。
他的手豁然伸出,朝著虛空中一握。
然後順著他手臂的方向。一道數米深的溝壑豁然蔓延開去。
所有阻擋著這道溝壑的事物,無論是草木、生靈、亦或者是某座巍峨的府樓都在這一瞬化為粉劑。
蘇長安在這般恐怖又詭異的手段之下微微失神之後,猛然轉頭,順著那道軌跡的方向望去。
這個方向是......
古家府邸的方向!他的瞳孔在這一刻猛然放大,清澈的眸子裡像是要燃起某種火焰一般。
似乎是為了印證他的某些想法,一道白色的身影順著這道溝壑便飛了過來。那身影顯然並不情願,可她的身子也如蘇長安一般,被無形的枷鎖所束縛即使她心不甘情不願,卻依然難以逃脫被那股強大得近乎恐怖的力量召喚而來的厄運。
終於,那道身影在蘇長安身側不足一丈處停了下來。
「羨君!」蘇長安又驚又怒,身子一陣瘋狂的掙扎,確實如何也掙脫不了那束縛。
「想不到你也這裡。」百鬼的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他伸出手就要去撫摸古羨君那張滿是驚懼的臉頰。
「孽畜!爾敢!」一聲炸雷一般的怒吼猛地想起,一道身影如同雷光一般順著那道溝壑狂奔過來。
那是一位中年男子。
他身著一襲錦衣綢緞,手持一把通透長劍,眉宇間帶著濃濃的怒意,以至於他那張剛毅的臉龐看上去極其扭曲。
轉瞬他便一直百鬼的身前,他的劍被他高高的舉起,作勢便要朝著百鬼的頭顱斬下。
但百鬼卻對此置若罔聞,只見他的另一隻手隨意的一伸,一隻森白色的倒刺便在此刻猛地射出,那男子的舉著的劍便赫然僵住,然後他的身子便被這支倒刺帶著瘋狂的後退,直至狠狠的砸倒天嵐院數棵大樹之後,才堪堪停住身形。
只是那支倒刺,卻自他的小腹穿過,將他穩穩的定在了地上,一口逆血便在此時自他口中噴出。
「父親!」古羨君一聲驚呼,眼淚也隨之不住的流淌下來。
「天照那個蠢貨為了一個女人將我封印,背叛諸神。最後落到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卻不想那個賤人卻和一個凡人私通,還剩下這樣一個孽種!」百鬼的眼中閃爍著莫名的神采,有憤怒亦有留戀,他又仔細的端詳了古羨君一番,又才說道:「不過,你倒是與你那賤貨母親有幾分相似,怪不得天照那個蠢貨會認錯。」
「既然這樣,就等我吞噬了這個小子,然後就娶你過門,做我的神妻吧!」他這般說道,眼裡的凶光閃爍,像是看到了某種他所憧憬的未來。
說完這些,他對於古羨君嘴裡的怒罵聰耳不聞,轉頭看向蘇長安啊,猩紅的眼睛裡,終於是佈滿了貪婪的神色。
他的血盆大口猛地張開,一股巨大的吸力便開始拉扯著蘇長安,蘇長安感到自己體內的血肉在這樣的拉扯下開始脫離他的控制,眼看便要被百鬼吸入口中。
蘇長安的心裡一陣驚駭,這樣的情景在幽雲嶺是,那位還是天照半神曾對他用過。他知道一旦自己的血肉被吸收,那他就會變得如那些被吞噬掉的尋常百姓一般化為一灘只剩皮囊的枯骨。
可他並不願意如此。
他並不想死。
他還有許多的事情未有做。
他還沒有明白自己的心意。
也還沒有成為與莫聽雨一樣的刀客。
所以他開始掙扎,可這樣的掙紮在百鬼絕對的力量下顯得又是這般的可笑。
他看著生死不知的青鸞,淚眼婆娑的古羨君。
被束縛住的穆歸雲,還有已經昏迷過去的古方天。
一股戾氣猛地從他的心底升起。
「你想要力量嗎?」
而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忽的在蘇長安腦中響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