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書劍長安 作者:他曾是少年(已完成)

 
Babcorn 2018-3-5 18:29:3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47 178061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4 15:24
第一百零六章 一場交易

司馬詡聞言又瞟了蘇長安一眼,似乎是在質疑他問出的問題。

但他並沒有第一時間給予蘇長安回應,他依舊繼續著他的故事。

「沒錯,我們確實勝利,我們諸神封印在神塚,而也是那時,第一次進入天宮我們,發現了這個世界的秘密。」

「世界的秘密?」蘇長安一愣,隨即便想到了什麼。他問道:「天道?」

「是的。天道。」司馬詡點了點頭。「那是這世界最極致也是最本源的力量,而真神所擁有的力量絕大部分就是來自天道,隻要掌握了天道,即使是凡人也能擁有與真神一般強悍的力量和綿長的壽命。」

「這樣的發現讓諸人感到詫異,同時貪慾也漫上了心頭。但可惜的是,想要得到天道之力的認可,首先便要入住天宮,但天宮之位並非毫無限製,最多也隻能容納下九位生靈。於是,一場爭奪天宮之位的內戰再次開始了。方才擊敗諸神的星殞們還未來得及慶祝這場勝利,便開始朝著曾經的同袍揮起屠刀。」

說到這裡,司馬詡的聲線變得低沉了幾分,說不是在緬懷那段歲月,還是在悲慼那場大戰。

「你失敗了是嗎?天人之位並沒有你的位置,所以你現在所做的一切......」蘇長安忍不住問道。

司馬詡卻在那時搖了搖頭,臉上浮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我對於天人之位從來不感興趣,在我看來那所謂的天道之力不過左道而已。至少對於生靈來說,天道之力便是左道。」

蘇長安聞言又是一愣,不過這一次他記起了之前司馬詡所說的話,他的瞳孔在那時陡然放大。「那你想要的是?」

他驚尤不定的問道,而心頭卻漸漸有了自己的答案。

「仙道。」司馬詡低沉著眸子,看向蘇長安,嘴裡吐出了兩個蘇長安心底深處已然想到的字眼。

司馬詡的聲線那時陡然變得鋒利了起來。

「就在那些蠢貨為了所謂的天道之力爭論不休的時候,我卻通過天璣秘法演算出了這個世界的規則。」

「天道是世界的意誌,他催使著這個世界不斷的向著完整進化的方向發展,它本身並不具有任何的感情。而這樣的力量顯然與生靈本身的意誌存在差異,甚至可以說是相互矛盾,這並不是一條真正屬於生靈的無上大道,而生靈之道,顯然另有其它。我通過推演得出一個結論,但世界的發展趨於極致,那麼下一步,新的意誌便會形成,那意誌與世界的意誌相依相存,卻又並不一樣,那是生靈的意誌,而為了承載這份意誌,便需要一條與天道不分伯仲的大道誕生,這個道,我稱之為仙道!」

「在明悉了這一點之後,我對於所謂的天道便失了興趣,我放棄了天道之爭,帶著一群同樣無心此物的星殞們回到了人間,開始管理人間的秩序,而

四鬥也隨之孕育而生。我護佑著蒼生,維持著世界的穩定,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我便可以成就仙道,抵達無上之境,而依照我的推演,這世界已經到了完全的邊緣,仙道的大門也就即將展開。」

「但事實證明我錯了,錯得很離譜,我算計了無數的可能,推演了世上無窮的變化,卻唯一算漏了一樣東西——人心。」

「天道之爭落下帷幕,以澹台博為首的九位星殞入住天宮,成為了繼真神之後,這世上又一批真正的統治者,但無獨有偶,為了以防真神們被封印的事情再度發生,他們傳下了自己的衣缽,建立了星辰閣,也就是所謂的中鬥。他們以因果之力束縛新生的星殞,阻止後來者再次擁有如他們那般強大的力量,同時依靠汲取天道之力而鑄成的星辰令掌管天下星辰,肆意管控星殞的生死,世界的發展因為他的私慾而停滯不前。而同樣因為連番大戰,人間的星殞即使再不滿天人的所作所為也難以組織起反擊。」

「就在這樣的不甘中,曾經的星殞一個又一個的敗在時間的鐵蹄之下,他們的英魂被放逐的星海,名為歸宿,實則囚籠。我亦抵不過歲月的摧殘漸漸老去,但我卻算到了這世界的變數,天人們的所作所為終將讓這世界的生靈發出憤怒的反抗,而我留下關於仙道的種子,後人自會為了反抗去解開這道謎團。」

說到這裡,司馬詡的眼睛再次眯了起來,他看向蘇長安,眸子裡的光芒異常滲人。

「你是說關於仙道的一切是留給天嵐院的先輩,然後他們再將之...」蘇長安聽到這裡,事情的始末終於漸漸的浮出了水麵,他愣在了原地,原來從始至終,天嵐院的先輩已至到他這中間種種的艱辛、種種的犧牲,到最後依然逃不脫這司馬詡的算計。

「是的,遠在星海的我在那時預料到了某些東西,神塚的封印開始鬆動,南北兩鬥之間出現了裂縫,天人們的蠢蠢欲動,甚至那位夏侯昊玉的狼子野心,這一切都讓我意思到時機已經成熟,我開始矇蔽天機,讓天嵐院的星殞們無法尋覓到自己的傳人,仇恨與恐懼終於讓他們走上了尋找出路的旅程,他們終於找到了那個關於仙道的傳說。」說這裡,司馬詡又頓了頓,臉上浮現出一抹得色。「我留下的傳說。」

他補充道,「並且他們加以實施,開始試圖製造一位仙道傳人,而這一切都落入我的算計,當然,莫聽雨的死與你的出現,不得不說稍稍打亂了我的計畫,但出乎預料的是,你做得很好。仙道在你的手上開花結果,這一點遠比我想像中要順利。」

「而現在,我種下的種子終於開花結果,也到了我收穫它時候了。」

「所以,我們做筆交易吧,交出你的身體。」

這時,司馬詡的雙眸之中的貪婪之色終於毫不掩飾的展露在了蘇長安的眼前,他看著蘇長安,就像看著這世上最可口的食物一般。

這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體驗。

當知曉了自己一路上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眼前這隻惡鬼一手操控的結果時,蘇長安的心幾乎沉到了穀底。

但他依舊覺得可笑,他並不是那種會因為別人的隻言片語,便放棄自己的那種人,畢竟若真是如此,他也無法走到這種地步。

「我為什麼要答應你?」他問道,眉宇一寒,周身磅礴的靈力開始湧動:「你若真是想要,那便憑你的本事來拿吧?」

蘇長安的一生,從北地一路走來,即使在他最弱小的時候也未曾想過妥協,更何況現在。

但司馬詡看著殺氣騰騰的蘇長安,卻並沒表現出半分的不滿或者警惕,他輕描淡寫的笑了笑,繼續說道:「既然是交易,你付出了你的身體,我自然要給出我的籌碼,你不用著急拒絕我,至少先聽一聽我給出的代價。對嗎?」

蘇長安一愣,他並不覺得自己會答應司馬詡這所謂的交易,但他依舊壓下了心頭的怒火,低沉著眉頭看著司馬詡,等待著他說出所謂的籌碼。

「你成就了仙道,但天道不全,你並不能完全發揮出所謂的仙道之力,若我猜得沒錯,想要動用仙道之力,首先你需要的便是補全天道。這是真神與天人們留下的爛攤子,這很難,同時,天人們招來的邪神已經再趕來的路上,你不敢保證你擁有那般足夠的時間,這一切落在你的手上雖有成功的可能,但卻免不了波折,甚至某些你不願意看到的犧牲。」

「可我不一樣,我對於這世界的瞭解極為透徹,若是你將你的身體交給我,我自然也會幫你完成這些事情,你的朋友與家人都不必死去,天道會補全,所謂的邪神也會在我的仙道之力下盡數湮滅。我會代替你活在這個世上,拯救它,同時也保護那些你所在乎的人。這樣豈不是兩全其美?」

司馬詡緩緩的說道,臉上卻浮現出篤定的笑容。

他的話抓住了蘇長安的痛腳,蘇長安的確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卻並不能將他所在乎的人的性命棄之不顧。他終於明白司馬詡提出這個交易的底氣何在。

論修為即使修到了星殞,蘇長安也不見得是深不可測的司馬詡的對手,而說起心智他更無法與老謀深算的司馬詡相提並論。若是將這些事情交給司馬詡,蘇長安不得不承認或許司馬詡會做得比自己更好。

而與之對應的自然便可以免除許多不必要的犧牲。

這對於蘇長安來說似乎是一個難以拒絕的要求,在自己的性命與他人性命之間,他開始搖擺不定。他並非聖人,但在見識過太多自己在乎的人離他而去之後,他不可避免的感到疲憊,想要結束這樣漫無止境的奔波與離別。

他的眉頭沉了下來,低慫著的腦袋忽的抬起,他睜大了自己的眸子看向司馬詡,嘴唇緩緩張開。

他說道。

「......」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4 15:24
第一百零七章 當然不

嘉漢郡的太守府中,諸人低沉著腦袋枯坐在一起。

他們的確死裡逃生了。

按理說這應當是一件很值得慶幸的事情,可此刻他們臉上的神情卻絲毫沒有表現出應有的高興。

蘇長安的回歸才是他們能夠逃過這次劫難的關鍵,可是蘇長安卻為了保護他們的安全,而被司馬詡留了下來。至少在他們看來,蘇長安是為了他們才做出這樣的選擇的。

而現在蘇長安生死未卜,久久未歸。

他們之中有蘇長安的師叔、也有蘇長安的朋友、下屬。眼睜睜的看著蘇長安這般身陷險地,諸人都難以接受這樣的現實,可同時對此他們亦無可奈何。

「師兄!」而就在這沉悶的檔口,一位背負雙槍,滿頭銀發,身上佈滿各種斑駁的血痕的男子忽的從外麵趕了進來。

諸人一愣,紛紛在那時站起了身子。

「怎麼樣了?」花非昨第一個發問道。隨著郭雀的下落不明、穆梁山以及太白道人的接連戰死,這一群人中漸漸有了以花非昨為首的趨勢,畢竟無論修為還是閱曆,眾人之中皆以他為首。

「溫將軍與苗將軍的情況以及穩定了下來,西涼軍殘部也都被控製住了,隻是到現在還未尋到顧牙朗顧將軍的行蹤,想來是...」侯如意這般回應道,但說到最後卻不僅有些哽咽,到了嘴邊的話已然是無法繼續說下去了。

其實也勿需多言,說道這種地步,諸人也明白了侯如意話裡的意思。

這讓在場諸人的臉色不禁一暗。

西涼軍依仗著蘇長安傳下的邪典《冥書血紀》在對抗司馬詡大軍的戰場上可謂是大放異彩,司馬詡大軍的一半傷亡幾乎都是出於這西涼軍之手,但是同時他們也浮出了同樣慘狀的代價。

他們的人性在這樣一場接著一場的血戰之中消耗殆盡,到了如今終於徹底消散成了隻知殺戮的惡獸。為此,侯如意在花非昨

的授意下不得不想辦法將他們一一的禁錮起來。對於這些曾經同袍的遭遇,諸人的心頭並不好受。而顧牙朗的戰死,也無疑加重了諸人心底的愧疚。

大殿之中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無論是出於對未來的擔憂,還是對那些戰死同袍的悲傷此刻都化作一道道巨石壓在諸人的心頭讓他們幾乎喘不過氣來。

坐在高台之上的夏侯明緩緩的抬起了頭,他看著台下的諸人,泛紅的雙眸之中不可避免的浮上一絲絕望。

「諸位...我...」

他張開了嘴,聲線有些幹澀,但值得注意的是,這一次,他並沒有如之前加上孤、朕、或是寡人之類的自稱。

在這靜謐的大殿之上,夏侯明的並不高的聲線卻顯得極為突兀,因此,他很成功的吸引到了諸人的目光,他們皆在那時轉頭看向夏侯明。

夏侯明縮了縮脖子,本能的感到有些害怕,畢竟之前尚還有太白道人一路相護,而現在他失去了最後一道依仗。但在微微的恐懼之後,夏侯明還是直起身子,接著說道。

「諸位此番際遇,說到底皆是我一意孤行而至,如今蘇愛...蘇公子為了救我等身陷險境,以司馬詡的手段想來是凶多吉少。不若...「說到這裡,夏侯明頓了頓臉色遲疑的看了諸人一眼。

卻見諸人的眸子都在那時沉了下來,夏侯明這番言論,加之這番表現,讓諸人不可避免的認為他畏戰而想要投降。這是諸人萬萬不可答應之事,且不說司馬詡的行事素來殘暴,就光是這一路上所犧牲的將士,若是投降,那將置他們於何地?

夏侯明固然聰慧,遠超於同齡的少年,但此刻卻也想不到諸人心頭所想竟是這般事情。他見諸人臉色低沉,便咬了咬牙硬著頭皮又繼續說道:「蘇公子不可白白犧牲,不如諸位快些逃離,待日後再謀大事,我一人為諸人斷後,說到底,我也是那夏侯麟的侄兒,想來應當不會害我性命!」

此言

一出,諸人不禁又是一愣。他們中的大多數對於這位小皇帝並沒有多少好感,準確的說是他們對於他的好感在那建鄴城外的一戰之後已然被消磨殆盡,此刻聽他說著般話來,不禁暗暗感嘆自己錯看了這夏侯明,他雖然少年心性誤了大事,但終究卻有著一個男人應有的血性。

這時,花非昨走上了前來,他搖了搖頭,說道:「沒用的,司馬詡若真是想殺我們,我們如何也逃不掉。甚至早在之前,我就一直在想,以他手上的軍力想要拿下嘉漢郡不過動動手指頭的功夫,他手下的士卒便可將這嘉漢郡收入囊中,而我等也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他宰割罷了,可他卻隻是每日叫陣,不曾真的大軍出擊,這顯然與他一貫狠辣的作風不同,我曾一度想不明白,但直到長安的出現我才明白,原來我們一直都隻是他手中的籌碼,用來威脅長安的籌碼!」

說道這裡,素來冷靜沉著的花非昨的聲線中也少見的付出一抹難以遏製的怒意。

為司馬詡的陰險狡詐,亦為包括自己在內的諸人的孱弱。

「所以我們不用逃,因為司馬詡自一開始便沒有將我們放在眼裡,他若真想殺我們,怎麼逃也難以逃出他的掌心。」花非昨的聲線又在這時忽的低沉了下來,帶著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在見識過那些王侯強大的力量之後,這位天權的傳人,心底第一次升起了無法反抗的消極感。

「那難道我們就隻有這樣在這裡坐以待斃嗎?」

一旁的穆歸雲在司馬詡的攙扶下站起了身子,他怒目圓睜的問道,雙眸之中已然佈滿血絲,看上去猙獰又可怕。

「......」諸人在那時皆沉默了下來,因為這問題的答案是那般顯而易見,同時也是那般的殘忍。

可這樣的沉默並沒有持續多久,一道爽朗的聲音忽的自遠方傳來。

「當然不!」

那聲音這般說道,諸人在那時抬頭望去,卻見一個少年與一位老者正從天際緩緩飛入。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4 15:24
第一百零八章 此身葬處是故鄉

「長安?」

待到看清那來者的容貌,諸人紛紛發出這樣一聲驚呼,而後快步上前,迎了上去。

那從天際而來的少年便是蘇長安與那位送葬了太白道人的送葬者。

走到最前端的自然是古羨君與蘇曌,當然還有那位陸如月也緊隨其後。

待到蘇長安落地,二人就要撲入他的懷中,但似乎也意識到了對方的存在,手上的動作也隨即慢了下來。

而身後的諸人卻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們繼續向前來到蘇長安的跟前。

「太好了,長安你沒事吧!」穆歸雲越過眾人拍了拍肩膀,笑著說。他的身上滿是密密麻麻的傷痕,但此刻臉上的笑意卻是那般真切,毫不作偽。

嘉漢郡一別,雖然說來依舊三個月不到的光景,但此間發生的種種卻讓蘇長安此刻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他先是歉意的看了古羨君與陸如月一眼,別人無法洞悉這二人的異樣,卻無法瞞過他的眼睛,加之與紅鸞說發生的一切,讓他難免心中有愧,因此在看了二人一眼之後,便趕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那司馬詡可有為難你,又與你說些什麼?」花非昨畢竟還是沉著老練,在短暫的歡喜之後,他便意識到了有些不對。那司馬詡如此費盡心思的想要威脅蘇長安,又怎可能將他這般輕易的放出,在他看來,事情必然不會像表麵上看來那般簡單。

而諸人聞此言,也醒悟了過來,司馬詡是何許人也,何曾做過半點虧本的買賣?他要留下蘇長安,必然是有所求,不然又豈會這般輕易的將他放出。

蘇長安聞言不動聲色的笑了笑,言道:「此事說來話長,我們日後細表。」

「但有一事,刻不容緩。」而後,他又正色道。

「嗯?何事?」花非昨臉露疑惑之色。

「西涼軍何在?帶我速去見他們。」

在嘉漢郡外的匆匆一瞥,蘇長安便已然發現了西涼軍的異狀,同為冥書血紀的修行者,蘇長安很清楚他們的狀態,心智被吞噬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即使他們現在還活著其實也與死去無異,而這一切都是由他親手造成。雖然在這之前他早已與西涼軍諸人陳明了其中利害關係,但他卻依然無法置身事外,因此,這第一件事便是查看他們的狀況。

花非昨聞言很快也醒悟了過來,他點了點頭說道:「好,我這就帶你去!」

言罷就要領著蘇長安離去,而蘇長安卻在那時頓了頓,又看了諸人一眼說道:「諸位好生休整,所有事情,我們明日再議。」說到這兒,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目光有落在了古羨君與蘇曌以及那陸如月的臉上,看著一臉擔憂的三人,他擠出一抹笑意,又輕聲言道:「放心,一切有我。」

說完這話,他便不再停留,隨著花非昨大步朝著西涼軍被關押的地方走去。

......

那是一處地牢。

陰暗,潮濕,又森然。

時不時從深處傳來的怒吼,不由讓人生出一種置身十八層煉獄的錯覺。

蘇長安與花非昨並肩走在那地牢之中,擁有帝江精魄的蘇長安透過這濃鬱的黑暗,可以很清晰的看見那地牢之中的情形。

一道道人影被冰冷的鐵牢分開,他們猶如陷入了某種難以言說的瘋狂,他們血紅著雙目,不斷的撞擊著鐵牢,試圖衝出其中,而嘴裡更是時不時發出一陣陣猶如野獸一般的嘶吼。

但鐵牢顯然是某種特別的材料製成,他們的衝撞除了給自己的身上在平添一些傷痕之外,便再無任何益處,可即使是這樣,那些人影對此也毫不在意,他們依然怒吼這一次又一次撞擊著鐵牢,似乎隻有這樣才能平複此刻他們身體中不斷益處的痛苦。

蘇長安的眸子在那時皺了起來,他的臉色陰沉得可怕,就好似要滴出水來一般。

花非昨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他很明白此刻蘇長安心中的感受。

但他還是沉著自己的聲線,幽幽的說道:「這裡是當年陸離塵在位時專門為囚禁一些他國要犯所設立的監牢,也幸得此處,否者以現在這些西涼軍的力量,尋常鐵牢根本難以囚禁。」

「嗯。」蘇長安點了點頭,冰冷的聲線猶如北地的風雪一般徹骨陰寒。「還剩多少?」

聽聞這個問題,花非昨的身子很明顯的頓了頓。他在張開嘴,有些幹澀的說道:「西涼軍作戰勇猛,往往伸入敵陣,加之今日之戰,他們體內的戾氣失控...」

說道這裡他忽然停了下來,卻並不是因為他不知當如何說下去,而是那時蘇長安轉過了頭,直直的看向他。

黑暗中,少年的那雙眸子那般清澈,清澈得近乎無塵無垢,清澈得連裡麵所包裹的悲傷也是那般直截了當的傳遞花非昨的心頭。

「唉。」他嘆了一口氣,收起了拐彎抹角的心思,言道:「三萬西涼軍,如今隻餘兩千不到,其中統領顧牙朗下落不明,應該已是戰死。」

「是嗎。」蘇長安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這般回應道。

輕飄飄的語氣裡卻帶著一股極力壓抑的情緒,花非昨很清楚那情緒是什麼,但他卻不想去深究。

似乎也是為了掩飾這樣的情緒,蘇長安在短暫的

沉默之後,又說道:「溫子玉和苗永山呢?帶我去見他們。」

花非昨這一次並沒有再多說什麼,他轉過了身子,沉默的領著蘇長安朝著地牢的深處走去。

......

相比於那些尋常的西涼士卒,苗永山與溫子玉的修為都要高出許多,所以他們的狀況比起那些士卒似乎也要好上不少。

而同時,這樣的好,也隻是相對而言。

他們被關在兩間相鄰的鐵牢之中,並沒有如那些士卒那般表現出極強的攻擊性,他們隻是呆坐在自己牢房的地上,身子不住的顫抖,周身的青筋暴起,好似正在承受某種無邊的痛苦。而他們的雙眸時而清明,時而又變得血紅,又像是在與一隻附身在他們體內的惡魔鬥爭一般。

「溫將軍與苗將軍是自願被關入鐵牢,否者以他們的修為,我們恐怕還得廢上一番手腳。」花非昨看著房中的二人,這般說道。聲線低沉,眉頭緊鎖。

蘇長安點了點頭,目光卻一直停留在那二人的身上。

而這時,這二人也似乎是聽到了蘇長安與花非昨的對話,他們的腦袋猛地抬起,就像是被驚醒的野獸一般,他們體內的某種平衡在那時被打破,他們的雙眸頓時變得血紅,驀然看向蘇長安二人。

而就在看清蘇長安的模樣之時,那血紅的雙眸又瞬息的清明了下來。

「將軍!」他們發出這樣一聲驚呼,身子猛地走了上來,隔著冰冷的鐵牢,望向蘇長安,雙眸之中竟然有淚光浮現。

「委屈二位了。」蘇長安看著渾身是傷的二人,低聲言道。

他的腦袋一如他的聲線一般,深深垂下,打心眼裡他覺得愧對二人。

「將軍何出此言,是我等無能,三萬西涼軍到如今隻餘這些殘兵敗將,就連老顧...也....」苗永山見蘇長安如此,趕忙說道,但提及顧牙朗,他這五大三粗的糙漢子也不禁哽咽。其實顧牙朗在時,他與他的關係也說不得多好,但如今顧牙朗戰死,苗永山心頭又說不出的悲慼。

「莫要哭哭啼啼,豈不讓將軍笑話。」溫子玉不悅的呵斥道,他與苗永山、顧牙朗三人同為西涼軍三大統帥,但他心思活絡,三人之中隱隱有以他為首之勢,即使北通玄在時也曾言過,西涼軍中,將才無數,而能堪帥才者,唯這溫子玉一人。

他呵斥完苗永山後,便轉頭看向蘇長安,問道:「將軍來時想來你已見過諸位士卒的情況,可還有扭轉之法。」

蘇長安聞言一頓,他看著一臉急切的看向他的溫子玉二人,嘴唇張開,卻又半晌說不出話來。

來時他便在一位士卒的身上試過之前的方法,吸走他們體內的戾氣,但此法曾經有效,是因為那時這些西涼軍還隻是被戾氣所困,並未傷及靈體,可如今他們的魂魄已經徹底被戾氣說侵蝕,即使是擁有若木在體的蘇長安也難以去根治魂魄上的傷害。

蘇長安的沉默無疑給了溫子玉二人最好的回答。

「屬下明白了。」二人的身子一頓,臉色頓時煞白。

他們雖然還能保持暫時的清醒,但說到底隻是靠著自己的修為硬撐著,而靈魂早已被那戾氣所腐蝕,這時還好,若是問道半分血腥味便會把持不住,徹底陷入瘋狂。

「二位莫急,再與我些時間,說不定便...」蘇長安見他們這般模樣,心頭的愧疚更甚,趕忙說道。

「將軍莫要欺我,司馬詡大軍臨城,將軍若是想暫避鋒芒,豈能帶上我等,受我們拖累,這讓我等何以自處?若是要與司馬詡決戰,將軍有可曾有十足的把握?我等遲早便要陷入瘋狂,屆時這牢籠能否鎖住我們還另當別論,如此平添變數,非兵家所為!」溫子玉卻在那時一言道破了事情的真相。

蘇長安的身子又是一頓,他知道溫子玉此言不假,可是他又如何能捨棄這些陪著他一路出生入死的士卒們?

「將軍不用介懷,此事我與苗兄自會替將軍分憂。」溫子玉卻在那時笑了起來,他看了一旁的苗永山一眼,這般說道,似乎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他的聲音在那時變得輕鬆了起來。

苗永山雖然愚笨,但見溫子玉這般的神色自然也猜到了所謂的分憂究竟是如何分憂,他在些許的沉默之後,重重的點了點頭。

憨笑著看向蘇長安,用他粗獷的聲線言道:「將軍放心,我老苗絕不給將軍添亂。」

蘇長安一直假裝的冰冷在那時終於在苗永山的話中被擊破,他的身子顫抖了起來,抬起頭看向那二人便要說些什麼,但溫子玉卻接過了話茬,說道:「將軍也不想我等再受那司馬老賊的折辱吧?大事為重切莫婦人之仁!」

蘇長安到了嘴邊的話就這樣被溫子玉之言深深的給塞了回去,他沉默著看著眼前的二人,眸子中似有某些東西湧動,但又卻被他強行忍住。

雖然他不想承認,但溫子玉所言卻很對。

無論他的下一步究竟是戰是逃,留下這樣一批已經泯滅了人性的惡獸對於他來說都沒有半分好處。

即便這些惡獸是由他親手所造就的。

他不得不承擔下這份罪孽,直到某一天,他做完了他要做的事情,再來一一償還。

「師叔,可有烈酒。」而在半晌的沉默之後,他忽的言道。

一旁的花非昨一愣,但很快變反應的過來,去到那地牢之上為二人尋些酒水去了。

他的速度極快,一來一回也不過半柱香的光景,而期間蘇長安與溫子玉三人卻若無事般說起了家常。談笑甚歡,似乎之前的悲慼都不曾存在過一般。

直到花非昨提著幾罈酒水歸來,三人之間的氣氛便再次沉悶下來。

苗永山第一個打破了這沉默,他伸手拿過了花非昨手上的酒罈,將那封子起開,湊到鼻尖一嗅,臉上頓時露出滿足的神色。

「好酒!」他這般感嘆道。

「是嗎?」溫子玉聞言也拿過了一罈酒水,如苗永山一般起開上麵的封子,放於鼻尖。

「確實好酒。」他隨即言道。

而後他將這酒罈高高舉起,看向蘇長安言道:「將軍請吧!這還是第一次與將軍對飲。」說著,溫子玉的臉上還浮出一抹淺笑,似乎這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情。

第一次。

也是最後一次。

蘇長安這般想著,接過了那最後一罈酒水,想要舉起,卻又覺得那小小的一罈酒水在此刻如有千鈞一般,提之不動。

「將軍莫要如此,讓老苗小瞧了你,我到現在還記得當年在西涼,將軍一人領著三千刀客獨擋那拓跋元武八十萬大軍的英雄氣概。」苗永山見蘇長安此狀,便打趣道。

蘇長安知他是在刻意為之,而這樣的行為非但沒讓蘇長安覺得好受一些,反而心頭愈發沉重。

「我有最後一問,二位可否如實答我。」不知出於何種考慮,蘇長安忽的問道。

「將軍但說無妨。」二人一愣,但隨即便笑道。

「二位到了如此境地,可說是我一手造成,可曾又在心中怨過蘇某?」蘇長安低著的頭猛地抬起,直直的看向二人。

二人又是一愣,但隨即溫子玉便言道:「天下之路有千百條,我行其一,結果如何,皆是自己所選,旁人何曾能夠逼迫?」

「當年跟隨北將軍,是為守家園,如今跟隨蘇將軍,是為報血仇!若是到了現在,反而埋怨他人,豈不是作婦人態,將軍莫要輕賤我等。」

「即使匹夫也未嚐不可有家國誌。」

「即使老叟也未嚐不可有俠義心。」

「將軍有將軍的道,我等也有我等的道,行於道,守於道,死於道。自覺暢快,何來怨言?」

「對!對!對!」一旁的苗永山聽聞溫子玉此言,自覺他將自己的心思一言道破,但奈何自己胸中未有半點墨,說不出這樣的豪言壯語,隻能連連應是。

聽聞此言,蘇長安一頓,隨即舉起了手中的酒罈,正色言道。

「長安魯莽,輕賤二位將軍,還請莫怪。」

「好說好說。」苗永山見狀,臉上露出笑意,趕忙也舉起手中的酒罈。

「將軍請!」溫子玉也在那時收起了臉上的神色,同樣高舉起手中的酒罈。

三人對視一眼,仰頭將那壇中之酒一飲而盡。

溢出的酒水順著三人的嘴角不斷的湧下,浸透了他們的衣襟。

而後,壇中酒盡,三人又是互望一眼。

蘇長安自覺自己喉結打顫,卻不知當說些何物。

「痛快!」

那溫子玉卻高聲言道,手中酒罈被他一把扔在地上,發出一聲砰響,隨後酒罈碎裂。苗永山見狀,也如此言道,手中酒罈亦如是而碎。

「將軍請回吧!此間事由交給我等料理,隻求之後讓我與兄弟們葬於一處,黃泉路上亦好為他們鞍前馬後,好生賠罪!」

溫子玉看向蘇長安,臉上的神色忽的冷冽的下來。

「有勞二位將軍了!」蘇長安拱手言道,極力壓抑著自己聲線之中的顫抖。

隨後他站起身子,深深的看了二人一眼,似乎想要將二人的模樣牢牢記在心中。

然後,他猛地轉身,帶著花非昨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地牢。

而隨著他的離去,背後的地牢之中傳來一陣這激**的靈力波動,同時還伴隨著一聲聲痛呼。

蘇長安很清楚的知道,每一聲痛呼都意味著一位西涼將士的死去,他的身子顫抖得愈發明顯,腳下的步伐也隨即加快。

待到他走到地牢門口時,他雙眸之中的事物依然包裹不住順著他的臉龐不住的下湧。

而這時,地牢之中卻忽的響起一陣歌聲。

蘇長安記得,那時西涼軍的軍歌。

那歌聲如是唱到。

三月長,梨花旺。

犛牛行,農夫忙。

一朝鐵蹄來,一朝金戈響。

入伍行,作兵將。

三年征夫死,十年將軍蒼。

同袍問,何處是故鄉。

你莫哭,你莫慌。

且飲一杯酒,且進一寸槍。

你應他。

此身葬處是故鄉。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4 15:24
第一百零九章 蘇長安就是蘇長安

夜幕漸漸降臨,嘉漢郡內的城守在花非昨的調度開始有序的運行。

雖然連番經曆了數次慘敗,士卒的數量也不斷的縮水。

但蘇長安的回歸卻給這支千瘡百孔的軍隊紮入了一支強心劑。

似乎有他在,一切的困難都變得不再那般困難,所有的絕望都忽的煥發出生機。

雖然穆歸雲諸人還有很多話要與蘇長安說,但卻在蘇長安的威逼利誘之下,乖乖的回到了各自的下榻之處休息。蘇長安很清楚的知道他們的身心在經曆了白天那場大戰之後必然都極為疲憊,因此以明日再議為藉口,勸解諸人回房休息。

而他卻獨自一人趁著夜色,走上了嘉漢郡的城頭。

一路上那些巡邏的士卒見著蘇長安都極為恭敬的回禮,而蘇長安也一一點頭,直到他走到了嘉漢郡的城頭,舉目望向遠方。

那裡是燈火明亮的一處大營,裡麵密密麻麻的士卒猶如蝗蟲一般來回行走,殺氣肅然的營帳綿綿數十里,彷彿望不到頭一般。

那是司馬詡的大軍,足足百萬人。

而他們卻隻有這四萬不到的殘兵敗卒。

「哎。」蘇長安想到這裡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這時,他的身後傳來一陣輕微腳步聲,一個周身都包裹在紅袍之下的身影緩緩走了過來,與蘇長安比肩而立,目光也同樣望向城池外那一方大營。

「師叔還不睡嗎?」蘇長安問道,目光卻不曾去看身旁之人一眼。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花非昨聞言,說道,聲線低沉,似話中有話。

蘇長安倒是聽了出來,但卻並不點破。他笑了笑,又言道:「是嗎?隻是這夜色亦不喜人,觀之無味。」

花非昨的眉頭在那時皺了皺,他收起了看向司馬詡大營的目光,轉頭看向蘇長安,在一段並不漫長的遲疑之後,他終於問出了那個憋在心頭許久的問題。

「司馬詡到底與你說了些什麼?」

花非昨的心思素來沉著,司馬詡他如此大費周章的留下蘇長安,在他看來必有所圖,可這麼快他便將蘇長安完好無損的放了回來。這一點無論怎麼看都極為匪夷所思。

倒不是他懷疑蘇長安有何問題,隻是擔憂蘇長安是否與司馬詡達成了某種協議,而他害怕這樣的協議會對蘇長安造成不必要的傷害。他雖與蘇長安接觸不多,卻知這少年雖然看上去有些木楞,甚至偏執,但卻又極重情義,若是司馬詡拿他們諸人的性命作為要挾,保不齊蘇長安真會上了他的當。

而作為蘇長安的師叔,花非昨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這一點的。

蘇長安聞言一愣,他看出了花非昨的擔憂,心頭也不得感嘆這位師叔的心思如此縝密。

但他卻沒有急著回答花非昨的問題,他又深深的看了遠方那種巨大的營帳之後,這才轉過頭對上花非昨的目光,問出了一個與之前對話看似毫不相幹的問題。

「師叔,如果,我是說如果當年我沒有在北地遇見師傅,而師傅也沒有遇見那些伏擊他的神侍,師祖們的衣缽落在了師傅的頭上,你說,他會不會做得比我更好?」

這是一個很突兀的問題,

至少在這之前,花非昨從未想過蘇長安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因此他愣了好一會的時間才回過神來。

但他還是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蘇長安的問題,他又沉默了許久之後方才說道:「你是說聽雨。他確實是一個奇才。」

花非昨的目光在那時變得深邃了起來。

似乎是想起有關於莫聽雨的事情,他的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他是那種隻要手上握著刀,就好像握著整個世界的人。隻要有刀,這天下便似乎無人能入他法眼。」

他這般感嘆道,嘴角的笑意更甚。

「所以,如果是師尊在的話,他一定會做得比我更好。對嗎?」這個問題似乎對於蘇長安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事情,他忍不住追問道。

「為什麼這麼問?」但花非昨卻在那時收起了自己的聲線,轉眸直視著蘇長安。

這個問題同樣極為突兀,以至於蘇長安一愣,眸子中少見的閃過一絲慌亂。

這是很少出現在他臉上的神情。

至少自西涼之後,花非昨便再也沒在蘇長安的臉上看見這般的神色。

「沒...沒什麼。」蘇長安低下了頭,下意識的說道,但這樣的行為無疑加重了花非昨心頭的疑惑。

「隻是,有時候我在想,自己做得究竟對不對?」他的聲線猶如他的腦袋一般同樣低沉了下來。「我在西涼為了保全西涼百姓,而不顧那些老弱婦孺,強行驅趕他們入關,以至於近半數的西涼百姓死在了那個夜晚。」

「但他們終究沒有活下來,蠻軍還是入了關,他們的生死大抵也難以評說。」

「在江東,我為了守住那最後一道淨土,不擇手段徵集兵馬,甚至還讓西涼軍修煉了邪典《冥書血紀》。我以為我承擔下這些罪孽,這世界就會因此而變得不一樣,至少江東我們可以守下。但最後,建業城中百萬平民被屠,浩浩****與我渡江的江東軍到如今十不存一,就連一路跟隨我的西涼軍也因為被邪典反噬,化作了隻知殺戮的怪物,而這一切,我都束手無策。」

「我以為我所做的一切應當有他的意義,至少能夠阻止某些即將到來的殺戮!可最後,死的人越來越多,而我卻什麼也沒能做到。反倒是自己的雙手早已沾滿了無謂的鮮血....所以我想,若是換個人來做,或許他會做得比我更好,也不必再有那麼多人死去。」

說著這兒,蘇長安的頭低得更深了。

而花非昨並沒有出言安慰蘇長安,他隻是靜靜的看著他。

看著這個少年撕下那自西涼之後便一直裹在自己臉上的麵具,露出他本來的模樣。

他知道,這才是真正的蘇長安。

有他的迷茫,有他的悲傷,亦有他的憤怒。

那並不是一個完美的蘇長安,甚至可以說得上還有些差勁。但卻是真正的他,活生生的他。

而花非昨卻打從心眼裡喜歡那樣的蘇長安。

「不,我想說的是,即使聽雨在世,他也未必會做得比你好。」花非昨伸出了拍在了蘇長安的肩膀。

「嗯?」蘇長安一愣,抬起頭,卻

發現此刻花非昨的嘴角分明帶著笑意。

「沒有人生來便是英雄,亦沒有人從來不會犯錯。即使是師尊與師叔們不也犯下過一些錯誤嗎?我們終歸是在前行,磕磕絆絆,但卻不曾放棄。這世上沒有如果二字,做了選擇便不能回頭,帶我們走到這裡的是你蘇長安,不是莫聽雨,也不是任何人,隻是你蘇長安!」

花非昨這般說道,語氣變得極為堅決。

「可是,就算師尊已經死了,但還是可能有人能替代我,他能做得更好,也可以保護更多人,至少你們...」

蘇長安的話並沒有說完,便被花非昨生生的給打斷了。

「至少我們可以不死?可以活下去?」他問道。

「......」蘇長安一愣,花非昨將他想說之話,說了出來,他便沒有要說的東西了,隻能沉默的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花非昨的話。

花非昨見蘇長安這般模樣,心底大抵是猜到了司馬詡與蘇長安說過些什麼東西,他頓了頓,語氣柔和了下來。

「長安。我們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我們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目標。我們並非單純了為了活下去而戰鬥,若是那樣一切便不會這麼艱難,我們為的是自己的信念,自己的道。跟隨你,並非因為你足夠強大或是其他,是因為我們擁有著同樣的信念,你認同我們,而我們也同樣認同你。」

「誌同方能道合,世上隻有一個蘇長安,沒有人能做蘇長安做得比你更好。」

「我們一路走到現在,無論前麵是萬劫不複的深淵,還是錦繡壯麗的河山,但到了這一步,便讓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花非昨說著,眸子中漸漸浮現出一抹亮麗的色彩。

「說得好!」

而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忽的響了起來,二人仰頭看去,隻見半空之中一道白色的身影緩緩落下。

那身影一襲白衫,衣袂飄零,宛若嫡仙下凡,周身的氣息雖不是山呼海嘯一般的波瀾壯闊、鋒芒畢露,但隱隱約約間卻似乎牽動著整個天地的氣機,顯得格外深不可測。

不消片刻,他便落在了蘇長安與花非昨的身前,嘴角含笑的看著二人。就像是久別重逢的老友一般,甚是欣喜。

蘇長安與花非昨也這時看清了來者的容貌。

他們的身子紛紛一頓,驚駭之色隨即爬上了他們的臉龐,就好似看見了這世上最不可思議的場景一般。

而緊接著,這股錯愕散去,隨即將其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隆重得幾乎化不開的喜色。

二人幾乎同時快步上前,來到那白色人影的跟前,嘴裡驚呼道。

「郭師叔!」

「郭師兄!」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4 15:29
第一百一十章 化龍

這來者赫然便是自虎頭灘一戰便生死不明的郭雀。

諸人皆以為他已戰死在虎頭灘,此刻見他忽然出現,自然免不了驚喜交加。

而他見著蘇長安與花非昨自然也是極為開懷,臉上露出了真切的笑意。

「郭師兄,你是如何逃出司馬詡的魔掌的?我們皆以為...」花非昨率先問道。

郭雀雖然失憶了許久,但若真說起入門時間恐怕隻有死在西涼的徐讓能與之一較長短,因此,花非昨喚他一聲師兄倒也是情理之內。

蘇長安本來亦有許多話想要詢問郭雀,但千言萬語一時不知當如何說起,因此聽聞花非昨此問,便也就收起了自己的心思,看向郭雀,顯然對於花非昨的問題也極為好奇。畢竟以司馬詡的為人,斷然沒有理由放過郭雀。

「此事說來話長。」郭雀微微沉吟,但最後還是將虎頭灘上那堪稱百轉千回的一戰一一道來。

此間事情,極為驚險,又深藏各種辛密。即使是蘇長安與花非昨聽聞之後,臉上也浮出一抹抹詫異之色。

「那落無塵幾位師祖如今?」待到郭雀講完,蘇長安便焦急的問道。

聽聞此問,方才還一臉笑意的郭雀臉色忽的一暗,「玉亭墨幾位師祖為了拖住司馬詡如今已然凶多吉少,而落無塵師祖更是為了幫助重新點亮天璣星耗盡了最後一絲力量,英魂徹底消散。」

郭雀說得自然是簡單無比,但這其中艱險蘇長安與花非昨卻深有體會,他們在那時互望一眼,皆麵有淒淒之色。就連曾經天嵐院先賢們的英魂都已然死去,似乎眼前的路也因此黯淡了幾分。

郭雀似乎也看出了這一點,但他並不願意這樣的氣氛蔓延開來,因此又趕忙說道:「但是落無塵師祖卻給我留下了一道天機。」

「嗯?」二人聞言一愣,顯然對於郭雀此言都感到不明所以。

「一道破局的天機。」郭雀的嘴

角再次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此言卻並沒有讓蘇長安與花非昨變得輕鬆起來,反而臉上的身上愈發凝重。尤其是蘇長安,他太瞭解司馬詡一方的實力了。

且不說在士卒上巨大的數量差異,光是這那十位王侯,每一個都擁有無限接近太上的實力,雖然趕不上真正的星殞,但那些被因果之力所束縛住的尋常星殞也決計不是對手,加之身為這世上第一批星殞的司馬詡數千年的蟄伏,修為早已深不可測,即使是如今的蘇長安不動用仙道之力也難以與之抗衡。再然後,還有那位吞噬了天吳神性的夏侯昊玉實力更是不在司馬詡之下。

而反觀蘇長安一方,就算能請來雁歸秋以及歸隱的左玉城四人,加上蘇長安與郭雀實力比之司馬詡一方依然相去甚遠。

蘇長安想不明白,落無塵究竟留下了什麼東西,能夠扭轉雙方如此巨大的實力差距。

當然這一點不僅蘇長安想不明白,花非昨同樣想不明白,因此二人看向郭雀的眼神愈發疑惑。

「我被落無塵師叔救下之後,待到清醒便已經傳來了大軍戰敗於建業城外的消息,因此我並沒有急著趕來此地,我先去了一趟妖國。」

「妖國?」二人聞言又是一愣,隨即看了郭雀一眼,便猛地醒悟了過來,「你去妖國求援了?」

「唔。」郭雀點了點頭。「雖然中間有些波折,但我見到了梧桐師妹,她已經答應我說服妖王派大軍馳援我們,照這個速度,半個月之內,妖軍必然抵達此地。」

二人這時臉上的沉重終於是稍稍緩解了一些,但卻並沒有因此完全放鬆下來。

妖族的馳援自然是好事,但是緊緊依靠妖族,依然無法動搖以司馬詡為首的那一部分高端戰力,到了他們那種層次,那樣的力量完全可以僅憑一己之力扭轉整個戰局。

「而我也從落無塵師祖那裡獲得了他的傳承,這些年來,雖然極為師祖的靈魂都在司馬詡的掌握之下

,但他們暗地裡卻一直在儲存力量,那力量通過落無塵師祖的傳承已然到了我的身上,雖然不見得能與司馬詡抗衡,但至少他想要殺我絕非易事。至於那位夏侯昊玉,就得勞煩長安師侄了。」

說到這裡,郭雀的周身瀰漫出一股強大的力量,雖然隻是微微外放,但蘇長安與花非昨都在那時感覺到了包裹在郭雀身上的強大氣息。

蘇長安在這時終於是點了點頭,但他仍然有些放心不下,不禁又問道:「可是那十位王侯依然不可小覷。」

十位王侯所擁有的力量遠超尋常星殞,若是真的打起來,蘇長安也不見得能以一當十。當初能成功的斬殺胡高閣,很大程度便是因為他的突然發難,打了一個出其不意。

若是郭雀拖住司馬詡,蘇長安與夏侯昊玉戰作一團,二人無暇脫身,那麼這十位王侯必然會成為一大變數。

「這就與我之前所言的天機有關了。」郭雀言道,臉上的笑意愈發神秘莫測。

「師兄莫要再買關子,快些言來吧。」花非昨催促道。

郭雀聞言,也收起了臉上的談笑之意,正色道:「長安,你可是忘了那隻妖君螣蛇?」

「嗯?」蘇長安愈發疑惑,螣蛇的實力固然強悍,即使是半神他也可一戰,但之後便是出工不出力,大多數時候都躲在角落,如今蘇長安雖然能夠感應到螣蛇在這嘉漢郡內,但且不說自己能否說動他幫助自己,可以的螣蛇的實力,與一兩位王侯或許尚有一戰之力,但想讓他以一當十,豈不是與讓他送死無異?

似乎是看出了蘇長安此刻心底的疑惑,郭雀擺了擺手,說道:「螣蛇身為妖族星殞,壽命綿長,已達千年之久,修為也深不可測,可對抗那些吸收了神血的王侯依然力有不逮。但那隻是螣蛇,可若是他不再是螣蛇了呢?」

說到這兒郭雀頓了頓,他的聲線在那時忽的變得低沉了起來:「落無塵師祖留給我的這道天機便是可以助他螣蛇化龍的一道天機!」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4 15:29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他們當得起這世上所有的美好

夜色正濃。

蘇長安結束了與花非昨、郭雀的談話獨自一人走在了回到住所的路上。

那是一座院落,就在蜀王府內,諸人大抵都被安置在這處,如今的嘉漢郡本就人心惶惶,眾人也不願意去侵擾那些猶如驚弓之鳥的居民,士卒們大抵被派在各處臨時搭建起的軍營,而身為首腦的諸人除了必須在軍營負責調度的幾人,剩餘的也都住於此處。

此刻已時值子時,眾人都已安睡,除了負責巡邏的士卒來回走動發出的踱步聲,便再無任何聲響。

而那座安排給蘇長安的院落之中卻依然亮著燈火。

蘇長安看了看那院落內昏暗卻又溫暖的光芒,嘆了一口氣。

終究還是躲不過。

他在心底這般說道,而後向前一步推開了院落的大門。

那一聲推門的輕響,就像是驚醒某些東西一樣,方才還靜悄悄的院落之中忽的響起一陣急促又零碎的腳步聲,三道身影在那時從房內竄了出來。

她們快步來到蘇長安的跟前,似乎想要上前擁抱蘇長安,但又似乎有所顧忌,因此其中兩道身影幾乎同時在離蘇長安一丈處停了下來,而另一道,也是最嬌小的那一道卻並沒有那麼多顧忌,她猛地一躥,嬌小的身子便直直的飛入了蘇長安的懷中。

蘇長安一驚,但下意識還是將那人兒抱在了懷裡。

「爹。」那人兒的身子幾乎整個就在那時如同樹懶一般掛在了蘇長安的身上,她靠著他的肩膀在他的耳畔帶著輕微哭腔喊道。

對於隻有二十出頭的蘇長安來說,被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喚作爹不得不說是一件很奇怪,甚至稱得上是詭異的體驗。在那之前蘇長安也曾設想過這一幕,無論怎樣都覺得極為不妥。

但出乎預料的是,在抱著女孩的那一瞬間,之前種種顧慮在那時皆煙消雲散。

那是一種很神奇的感覺。

即使他與這女孩之間隔著十幾年的光陰,甚至在這個時空之中素未謀麵,但待到他抱著女孩之時,他卻能很清晰的感覺到一種血脈相連的感覺。那是一種無論任何情感都無法替代的東西,也是這世上最堅固

的羈絆。

女孩又往蘇長安的懷裡擠了擠,稚嫩的雙手緊緊的纏著蘇長安的脖子,似乎是在害怕他下一秒就會消失一般。

蘇長安並不知道究竟為何女孩會有這般的表現,但他卻極為疼惜,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女孩的脊背,嘴裡輕聲安慰道:「沒事,沒事,爹爹在。」

這對於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沒有過孩子的蘇長安來說,這樣的事情他並不擅長,因此做起來也顯得有些笨拙。落在那二位一旁看著的女子眼裡,頗有幾分滑稽。

「噗嗤。」也不知是二位中的哪一個,忽的笑出來了聲來,於是銀鈴一般的笑聲便忽的在這小小的院落內響徹了起來。

也算得上是無心插柳,方才幾人間還有些尷尬的氣氛也因為這樣的笑聲而變得緩和了幾分。

蘇長安看著那二位笑顏如花的佳人,心頭泛上一股暖意,這樣的景色可以說得上美不勝收,而他也不知有多久時日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色了。

他忽的想起了之前在那結界之中與司馬詡最後的對話。

司馬詡給他開出了極為豐厚,甚至說得上難以拒絕的籌碼。

付出他的性命,他所在乎的人都可以幸福活下去,甚至因為司馬詡佔據了蘇長安的身子,他們根本不會為了蘇長安的離開而感到半分的不安或是悲傷。

以蘇長安的性格,司馬詡找不到他拒絕自己的理由,甚至連蘇長安也覺得自己並沒有理由去拒絕這一場交易。

他是一個早就應該死去的人,他的命是一個又一個人用生命的代價換來的。

而為了保護剩餘的那些人,蘇長安覺得他隨時願意付出自己的性命。

對於此事他早有覺悟。

可最後,他還是拒絕了司馬詡。

出乎司馬詡的預料,也出乎他自己的預料。

這並非他貪生怕死,他隻是覺得不對。

就算司馬詡說得再冠冕堂皇,其中利弊陳述得再無懈可擊,可是他就是覺得不對。

司馬詡在微微的詫異之後出奇的並沒有難為他,倒不是他真的良心發現,

若是可以直接搶奪蘇長安的身體,以他司馬詡的性格自然不會還與蘇長安說那麼多的大道理。他很明白,或許蘇長安並不是他的對手,但若是真的動起手來,蘇長安一發狠,想要敢在他司馬詡之前徹底毀壞自己的身軀卻也絕非難事。

而他為了這具身體已經蟄伏了數千年,他並不願意在這最後的關頭與蘇長安撕得魚死網破。所以他在最後妥協了,他給了蘇長安十天時間,讓他好生考慮,若是不然,他便會大軍攻城,將那些蘇長安在乎的人一個又一個殺死在他的麵前。

蘇長安很清楚即使郭雀的計畫能夠順利的施行,他們能否取勝依然是未知之數,而就算取勝,需要在付出多少人的性命為代價他亦說不清楚。

因此蘇長安很猶豫,亦很掙紮,即使拒絕了司馬詡一次,但他不敢保證在看見那些自己在乎的人落入司馬詡的手中之時,他會不會後悔自己的決定,當然司馬詡手中還有一個極為重要的籌碼,他的老爹蘇泰尚還在司馬詡的手中。

若是當十日之後,他給不出司馬詡想要的那個答案,那麼首當其衝,他的老爹便會成為第一個受害者。

這也是到了如今蘇長安依然遲遲不決的原因。

但這些所有的疑問,當他看見眼前的人兒之時,卻忽的煙消雲散了。

他們是如此可愛的人,無論是眼前的陸如月與古羨君,或是穆歸雲、花非昨、侯如意、郭雀甚至紅玉、夏侯明。他們遭受著與自己一般的苦難,但卻依然堅強的麵對著這一切,他們那般可愛,那般美麗。

而這樣的人,不應該生活在謊言之下。

無論那謊言是出於善意或是惡意。

但包裹在謊言之下的所謂幸福,不過是鏡花水月,本質依然是拙劣的悲劇。

他們值得更好的未來。

而他蘇長安不應去逃避,他得為他們,不,準確的說是與他們一道去劈開這世界上所有虛偽的謊言,領略一個真實的世界。

哪怕最後萬劫不複,亦在所不惜。

蘇長安如是想到。

他看著眼前的人兒,心底知道,他們亦是如此想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4 15:29
第一百一十二章 活著的交代

「長安!長安!」

女孩們的嬌呼將蘇長安從自己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他看著一臉疑惑,甚至隱隱還帶著幾分擔憂之色的古羨君與陸如月,有些尷尬的笑了笑。

他放下懷中已經漸漸平複下來的蘇曌,想要說些什麼,但又不知當如何說起,因此在頓了頓之後,便言道:「羨君、如月,外麵風大,我們進去聊吧。」

二女在那時對視一眼,自然是看出了蘇長安的窘態,但卻並不點破。

反倒是頗有默契的白了蘇長安一眼,而後便隨著他入了房門。

待到四人坐定,二女的眸子直勾勾的看著蘇長安,就好似要將他看穿一般。

與紅鸞陰差陽錯,行了男女之事的蘇長安在二人的目光之下,感到一陣惡寒。雖然他很清楚此事二人決計不會知曉,但是蘇長安還是生出一種做賊心虛的愧疚感。

房內的氣氛再次在那時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爹、娘你們餓了吧,我去給你們弄些夜宵。」一旁的蘇曌眸子在三人之間一陣遊離,自然是看出了此刻蘇長安的窘境,但卻並不點破,反而站了起來,脆生生的說道。而後還不待蘇長安回過神來,便竄出了房門,而在出門的瞬間還不忘回頭給予蘇長安一個揶揄的笑臉。

「你...」蘇長安本來還計畫著與蘇曌聊些東西緩和一下這般詭異的氣氛,但不曾想蘇曌卻早已看破了他的小心思,以夜宵為由脫了身。計畫落空的蘇長安自然是極為詫異,他想要喚住蘇曌,但蘇曌卻不給他半點機會,蹦蹦跳跳的就離開了房間。

蘇長安在短暫的不滿之後,像是意識到了些什麼,忽的愣在了原地。

若是他沒有看錯,亦沒有聽錯,方才蘇曌對著古羨君喚了一聲「娘」。

這看似尋常稱呼之中卻有著極為不尋常的意義。

在這之前,通過一些蛛絲馬跡,無論是蘇曌的功法、體內的神性、亦或是她那雙與青鸞一般無塵無垢的眸子,蘇長安都下意識的以為,蘇曌的娘親會是青鸞,加之之前他陰差陽錯與紅鸞所發生的種種,更是加深了蘇長安這樣的認識。

可是蘇曌卻那般自然、又那般親暱的喚了一聲娘。

這不禁讓蘇長安的腦袋有些發蒙。

用蘇曌的話說,未來其實早已發生了改變,而因為失去了體內的真神之力,蘇曌的仙道已破,對於未來的記憶也越來越模糊,但她畢竟還活生生的存在於這方時空,那麼可以肯定是現在無論發生了怎樣的變故,但這樣的變故並沒有影響到蘇曌的出生。

可若是如此,古羨君便是蘇曌的娘親,那他最後必然與古羨君在了一起。可是他想不明白的是,他如何放得下青鸞,尤其是在與她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之後。

這其中的糾葛,蘇長安盤不清楚,也想不明白,腦袋更是隱隱作痛。

「長安!」而這時,耳畔卻響起了一聲嬌責。

蘇長安回過神來,卻見古羨君此刻正一臉不滿的看著蘇長安。

這也的確怨不得古羨君有些生氣,蘇長安被紅鸞擄走生死不知,她擔心許久,終於盼到蘇長安歸來,本想著與他一訴衷腸,但陸如月又非要與她一塊候著蘇長安。

這男女之事本就是極為自私的事情,即使是真正的聖賢在此事上也做不到大度,更何況她古羨君?

而這些事情也就算了,蘇長安卻又在麵對她時屢屢失神,古羨君又豈能不惱。

蘇長安見古羨君的臉上有了哀怨之色,頓時也知曉自己做了錯事,惹怒了古羨君,當下訕訕一笑,正色著轉過頭來,想要說些什麼,但卻因為二女皆在此處,找不到合適的話題。

房內的氣氛再次沉默了下來。

直到這時蘇長安對於那句最難消受美人恩終於有了極為深切的體會。

唉。

見蘇長安這般模樣,古羨君終究還是於心不忍,她在心底嘆了一口,張開了嘴,問道:「長安,那司馬詡究竟與你說了些什麼?」

這個問題固然是她極為關心的問題,但她大可不必自己提出,因為蘇長安遲早會自己說出來,

至少在她看來是這樣,而問出這樣問題,最大的原因便是想要幫蘇長安化解此刻的尷尬。

蘇長安自然明白這一點,他朝著古羨君遞去一個感激的眼神,但古羨君卻並不領情反而白了他一眼。

吃癟的蘇長安不由得撓了撓腦袋,但嘴裡還是趕忙接著說道:「他能與我說些什麼,不過威脅罷了。」

他並沒有打算將他與司馬詡的談話和盤托出,倒不是刻意想要隱瞞什麼,隻是他不願意二人為他過多的擔心。

「威脅?他威脅你什麼呢?」但饒是如此,二女的反應也是極為激烈,隻見陸如月猛地站起了身子,神色緊張的問道。一旁的古羨君雖然未有發言,但臉上的神色卻寫滿了不亞於陸如月的關切。

其實在問出這個問題之時她們心底也有了自己的答案,司馬詡能威脅到蘇長安的東西能有什麼,無非便是這嘉漢郡內諸人的性命。

她們打心眼裡害怕,蘇長安會因此向司馬詡妥協。

「放心吧。」對於二人的擔憂蘇長安早有預料,他笑了起來,隨即搖了搖頭,「我已經想明白了,即使我真的答應了他,他也遵守了他的諾言,你們也不會因此而開心起來。有時候,活著往往比死去痛苦,所以,我想要試一試,與他最後一搏。無論結局如何,我們共同麵對。」

這話若是換個人對另外一群人說出,當真有些道德綁架的嫌疑。

但是蘇長安無論與眼前的二人,又或是不在場的花非昨等人,卻是早已交心,他明白他們的心意,而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也隻能讓諸人感到寬慰。

這是隻有敢把性命相托之人之間才能說出的話。

看似尋常,實則大多數人終其一生,也難以尋到一個這樣的知己。

而很幸運,蘇長安遇到了許多這樣的人。

「況且。」蘇長安的話並沒有這麼快結束,他的聲音一頓,眸子忽的眯了起來,裡麵的寒芒乍起,「他司馬詡囚禁我的父親,幾番折辱,我豈能遂了他的心願?」

「啊?伯父現在在司馬詡的手中?」古羨君驚呼道,臉上的神情頓時又凝重了幾分。

「那可如何是好?」一旁的陸如月也追問道。

「放心吧,我自有決斷。」蘇長安笑了笑,對於此事顯然不想多提。

二女見狀自然也不敢再發出任何疑問,但擔憂二字卻牢牢的被寫在臉上。

蘇長安將這些看在眼裡,卻又著實不忍心見她們這般模樣。

陸如月對他一往情深,在天嵐院時可謂悉心照料,到了蜀地做了蜀王卻也依然處處維護。

再說古羨君,那更是一路生死相依,幾次捨命相救,如此濃情厚意,又怎能辜負。

因此蘇長安始終遲遲不決。

但到了現在,在不久之後,他與司馬詡的十日之約一到,生死大戰一觸即發,勝負之數誰也難以預料。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還有沒有機會再給這二人一個交代。

這對於她們似乎並不公平。

因此在短暫的沉默之後,他又張開了嘴,聲線低沉的言道:「十日之後,司馬詡必定再次再次攻城,此戰必然不死不休,我亦不知還有無機會再與二位見麵。而在之前我早已答應要給二位一個交代。「

說道這裡,蘇長安頓了頓,微微沉吟。

而古羨君二人似乎也感覺到了蘇長安要說些什麼,臉上的神色頓時緊張了起來。

「之前種種拖延,說到底皆是我心中貪慾作祟,遲遲不決,如今經曆種種才明白對於二位極為不公。現在大難臨頭,生死之數難以評說,我終究不願再這般下去,今日便給二位一個交代吧。」

蘇長安沉聲說道。

說實話,即使到了如今,他也難以明白自己的心意,著實是這幾位女子都太過完美,對他亦都是一往情深,男人在麵對這樣的選擇之時,大抵都是舉棋不定,蘇長安也不例外。

但正如他之前所言,如此對於諸位女子著實太不公平,因此他今日必須要給二人一個交代。

想到這裡,他的嘴唇再一次張開。

就要將他與紅鸞之間發生的種種一一道來。

畢竟以他的性子,既然做了便要敢作敢當,紅鸞說到底也就是青鸞,更何況如果有朝一日他仙道大成,還能將之換回,青鸞對他的情義同樣是日月可鑑,他與她行了男女之事,自然沒有理由再棄之不顧,這種事情,蘇長安終究是做不出來的。

因此他出言說道。

「我...」

但這話方才出口,卻被生生的打斷。

「等等!」幾乎同一時間,二女出言說道。

此言一出莫說蘇長安愣住,就是古羨君與陸如月也同樣愣在了原地,顯然她們對於對方的反應也是未有預料。

在那時她們對望一眼,神色都有些尷尬。

陸如月固然喜歡蘇長安,也想要那一個交代,她為此等了許久,但她心底卻很清楚,她與蘇長安相處的日子比不得古羨君,加之那蘇曌又極為親暱的喚古羨君為娘。陸如月並不傻,她很明白蘇長安不可能選擇她。

而古羨君呢?

她自然有她的自信,比之陸如月,她與蘇長安之間的感情自然要堅固許多,但同樣還有一個青鸞,一個為了蘇長安幾乎放棄了所有的青鸞。

蘇曌喚她娘自然沒錯,她也打心眼裡喜歡蘇曌,但蘇曌真的是她的女兒嗎?

古羨君並不這麼認為,蘇曌的那雙眸子,著實太特別了一些,那般幹淨,簡直算得上無塵無垢,與青鸞幾乎就是一個模子中刻出來的東西,加之蘇長安被青鸞擄走這麼長的時間,回來的時候甚至還帶著一個星辰閣的送葬者做隨從,古羨君有理由擔憂這期間是否發生過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

若是蘇長安知曉了此刻古羨君心頭的想法,估計也得感嘆一番女人直覺的恐怖。

但人就是這樣,若是擁有希望,哪怕那希望再過渺茫,也足以支撐他們繼續行走下去。但若是那希望徹底破滅,在無垠的黑暗之下,再堅強的人也會生不出半分的氣力。

古羨君與陸如月此刻的心中便是如此想的。

正如蘇長安所言,大戰將之,她們的生死誰也難以評說,與其帶著失望死去,還不如抱著那僅有的一絲希望長眠。

這般說來著實有些可笑,也算得上頗為自欺欺人。

但這世上之人,又有幾個不是這樣活著?隻是願意承認或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二女短暫的尷尬之後,忽的笑了起來,她們都在那一刻明白對方心頭所想,竟然也就在那時紛紛生出一種同病相憐之感。

這讓一旁的蘇長安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對於男女之事素來木楞,女孩之間這般複雜的心思他又怎能猜得透徹。

而就在他摸不著頭腦之時,兩個女孩忽的轉頭看向了他,幾乎同時對著他露出一抹俏生生的笑臉。

「長安。」陸如月喚道,聲線輕柔,情意綿綿。

「嗯?」蘇長安應道,心頭卻莫名的有些發虛。

「我們決定了。」

古羨君亦言道,說著二人嘴角含笑的走到了蘇長安的跟前。

有道是做賊心虛,蘇長安不明白古羨君與陸如月此刻的反應究竟是為何,他下意識的往後仰了仰自己的身子,驚尤不定的看著漸漸靠過來二人,心頭總有種不詳的預感。

但下一刻他的臉上的神色卻徹底的凝固了。

古羨君與陸如月,一左一右的湊了上來,在他兩側的臉頰上輕輕的一吻。

這一吻讓蘇長安待在了原地,不可置否的是在那時,他的心底確實泛起了某些波瀾,甚至有種他不能言說的期待。

也真是由於這種他自己也覺得荒唐的期待,他轉頭看向二人,想要詢問些什麼。

但這一次,二人同樣沒有給他任何出聲的機會。

「我們不要你現在給我們的交代,我們要你活下來,活著給我們一個交代。」

說罷,兩女再次對視一眼,便在蘇長安詫異的眼神中逃一般的離開了這房門。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4 15:29
第一百一十三章 爹,我困了

「咦?娘和如月阿姨呢?」蘇曌蹦蹦跳跳的提著一隻飯盒走了回來,卻見房間之內隻有蘇長安一人在怔怔的發愣,卻尋不到古羨君二人的任何蹤跡。不禁有些詫異,故而朝著蘇長安問道。

蘇長安木楞的轉頭看向蘇曌,直到這時他才回過了神來。

「走了。」他說道。

「走了?」蘇曌顯得極為詫異,她把手中的飯盒提起放到了蘇長安的桌前。

她打開了飯盒,麻溜的從裡麵端出一道又一道光是看上去便極為可口的飯菜放到蘇長安的麵前,但眼神中卻滿是狐疑的看著蘇長安。

蘇長安被她看得有些頭皮發麻,但他並不想在這個自己未來的女兒麵前丟了麵子,因此故作鎮定的說道:「真的,她們真的走了!」

蘇曌聞言對著蘇長安翻了一個白眼,然後將那飯盒之內最後一道飯菜拿出,又遞上一雙碗筷於蘇長安。沒好氣的說道:「我當然知道她們走了,我是問為什麼走了?」

「困了,自然也就走了。」蘇長安模棱兩可的回答道,不知為何,他心底對於自己這個未來的女兒終歸是有一些說不出的畏懼。

「嗯?真的?」蘇曌顯然並不相信蘇長安的話,她湊了上來,臉上狐疑之色更甚。

蘇長安拿著碗筷,看著越來越近的那張蘇曌的小臉。

她生得那般好看,雖然也才十一二歲,但已經顯露出一個國色天香女子所應有的雛形。

尤其是她那雙大大的眼睛,猶如會說話一般,像極了...青鸞。

一想到這一點,蘇長安身子一震,收起了其他心思,同樣看向蘇曌,正色道:「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什麼問題?」蘇曌一愣,並沒有適應這忽然轉了性子一般的蘇長安。

「你的娘究竟是誰?」蘇長安問道,這個疑問在他的心底埋藏了許久,無論怎麼看蘇曌都更像是青鸞的孩子,可她又確確實實的喚古羨君為娘,這一點蘇長安怎麼也想不明白。

蘇曌又是一愣,但隨即臉上卻忽的浮現出一陣揶揄的笑意,就

像是她早已料到蘇長安會問這個問題一般。

她的眼睛彎成了月牙狀,臉上的笑意猶如漣漪一般**開,再也包裹不住,笑出了聲來。

被一個這般年紀的女孩笑話,尤其是這個女孩還是自己未來的女兒。蘇長安覺得自己的臉麵有些掛不住,但他卻強行繃著一張臉,故作鎮定的再次問道:「有那麼好笑嗎?」

女孩卻對於蘇長安的窘迫視而不見,又自顧自的笑了好一會,這才言道:「我來時,娘親便告訴我,你一定會問我這個問題。」

「額?是嗎?」蘇長安一震,倒是有些詫異,不過很快便也覺得尋常,想來自己的性子早已被幾女看透,有這般預料倒也並不出奇。

「是啊。娘常說你什麼都好,就是在感情上麵優柔寡斷,並不得一個女子。」蘇曌衝著蘇長安皺了皺眉頭,然後拿起手中的碗筷夾起桌上的飯菜吃了起來。

被蘇曌這般數落,蘇長安暗覺有些尷尬,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湊上前去,追問道:「那你的娘究竟是誰?」

蘇曌轉頭看向蘇長安,見他一臉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覺得有些好笑,但她還是搖了搖頭,說道:「娘說了,這事情不能告訴你,你得自己做選擇。」說完,便又轉過了頭,夾起桌上的飯菜,再一次吃了起來。

蘇長安卻並不會因此死心,他討好似的夾起一些飯菜放入蘇曌的碗中,又問道:「你喚羨君娘,但是卻長得與青鸞極像。」

這話方才出口,正在吃飯的蘇曌聞言卻忽的停了下來。

但很快她又像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有趕忙動起筷子,試圖用此掩蓋住方才的異樣。

但這一切又怎逃得出蘇長安的眼睛?

他心頭一動,又想起了與紅鸞的那番事情,便趕忙追問道:「你的娘親其實是青鸞對不對?」

此言一出,蘇曌就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小母貓一般猛地放下了筷子,看向蘇長安,聲線也不覺高亢了幾分。

「不是!不是!她才不是我的娘親,我最討厭,最討厭她了!」

這樣激

烈的反應讓蘇長安始料未及,他愣愣的看著突然發飆的蘇曌,半晌說不出話來。

而蘇曌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反應多少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但她畢竟年幼,又不知但如何解釋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因此,在微微的出神之後,狠狠的看了蘇長安一眼,而後便站起了身子,氣衝衝的便要朝著門外走去。

蘇長安見狀,也來不及去回味之前蘇曌的反應究竟是出於何種緣由,本能的便要追出去。

「蘇曌!」他這般喚道,但蘇曌卻頭也不回走出了房門。蘇長安趕忙放下碗筷起身去追,這才剛出了房門,便看見前麵的蘇曌身子忽然一頓,整個人就像是失去了牽線的木偶一般栽倒在地。

這般變化,遠超出蘇長安的預料。

他心頭一緊,口中高呼一聲,趕忙便走上前去。

他將蘇曌抱在懷裡,麵色焦急的問道:「怎麼了?你沒事吧?」

蘇曌的眼睛緩緩睜開,但這樣的簡單的動作似乎對於她來說極為困難一般,即使她用盡的氣力雙眸也隻是睜開了一條縫而已。

「沒、沒事。我隻是...隻是有些困了。爹,曌兒不該對你...對你發脾氣的。」她虛弱的說道,臉上的嬌弱惹得蘇長安一陣心疼。

「沒事,爹不該多問的。」蘇長安哪會與她計較這些,他趕忙安慰道,暗地裡卻悄悄催動著靈力探查著蘇曌體內的情況。

但結果卻讓他的眉頭緊皺,蘇曌的身體並沒有半分的異樣,可偏偏她又是真的如此虛弱,這讓隱隱生出一種不詳預感。

而且,也不知是否是錯覺,他覺得蘇曌的身子輕得可怕,就好像他抱著的隻是一個虛影,並沒有實體一般。

「爹,曌兒困了,你帶我回去睡會好嗎?」這時,蘇曌猶如夢囈一般的聲音響了起來,打斷了蘇長安的思緒。

「嗯。爹這就帶你回去。」蘇長安點了點頭,但臉上的神色卻極為凝重。

他抱著蘇曌緩緩朝房內走去,臉上卻若有所思。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4 15:29
第一百一十四章 絕望的夏侯明

次日,清晨。

五月的蜀地已然進入了酷暑。

嘉漢郡的城頭人潮湧動,四萬餘人的殘卒被聚攏到了一起,他們仰頭看著立於高台,似乎是在期待著某些人的到來。

或許是因為連番大戰失利的情況,加之他們的身上大抵都積攢著或大或小的傷痕,因此此刻的目光都有些鬱鬱,甚至沉悶。

死亡猶如陰影一般,如影隨行,始終籠罩在他們的心頭。

但蘇長安的歸來無疑給這一支軍隊帶來一股有力的強心針,雖然渺茫,但蘇長安卻不失為他們絕望之中那一抹璀璨的希望。

而人一旦有了希望,無論那希望如何渺茫,但總會在心底不斷的催眠自己,迫使自己去相信這樣的希望。

身為逐蠻營統帥的楚江南、顧侯明、畢樓城、奉天應、羅國寧、沈書林、孟長關七人,此刻也紛紛翹起了腳尖看向高台,有些焦急的等待那個少年的到來。

江東軍與逐蠻營損失慘重,如今早已合併,由他們七人統領,總共兩萬五千餘人,剩下的一萬五千餘人皆是從蜀地收編的蜀軍,其餘士卒早已皆數戰死。

他們今日清晨便受到了上麵下達的命令,讓他們集結部隊再次等候,他們自然知曉定然是由大事發生,而這樣的大事,必然與他們日後的命運息息相關,因此,皆早早的到來,但等候良久依然不見蘇長安人影,因此都有些焦急。

......

蜀王府。

正殿之中,一個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正高座在高台之上,他的周圍隻有兩三個從者在旁侍奉,這對於一位帝王來說可以算的上極為寒酸的排場。

但那少年卻並沒有在意這些事情,他隻是低著頭,有些出神的看著自己腳下的地板,怔怔的出神。

「陛下。」這時,旁邊一位太監打扮的男子輕聲喚道。

「嗯?」少年在那時如夢初醒一般抬起了腦袋,看向那太監。

「楚王召集了所有兵馬去到軍營集合,恐怕是有大事要發生,陛下不去看看?」太監用他尖細的嗓音言

道。

楚王二字猶如一般利刃一般,那少年聽聞此言,趕忙搖了搖頭。

蘇長安的離開曾給了他一個夢寐以求的機會——手握大權,匡扶魏室。

他很珍惜這個機會,於是建業城外一場血戰,他將所有的籌碼付諸一炬。

不知為何,在他的心底,總是將蘇長安想像成自己的敵人,他隻比他大出不過四五歲,但卻比他優秀太多,所以他急功近利,想要做出些什麼,得到諸人的認可。

但是他失敗了,然後蘇長安猶如神祇一般的出現,雖然不能肯定,但諸人的心底確實生出了那麼一絲希望。就連他自己也是如此,他覺得或許蘇長安真的能做到這些。

可他並不為此感到高興,他甚至說不出來為什麼,愧疚?憤怒?亦或是嫉妒?他就是不想麵對蘇長安。所以即使聽聞了那個消息,他也選擇待在這大殿之中,不願意與之見麵。

吱呀!

這時,一道沉重的聲音響了起來,大殿的大門被人忽的從外麵推開,蜀地清晨的陽光猶如刺眼的芒針射了進來,殿內的諸人隻覺那光芒極為刺眼,紛紛在那時下意識的閉上自己的雙眸。

噠!

噠!

噠!

這時,沉重的腳步聲響起,諸人也在那時漸漸的適應了那忽然亮起的光芒,眯著眼睛望去,卻見一個男子背負著刀劍,緩緩而來。

夏侯明在這一刻終於看清了那來者的容貌,豁然便是蘇長安!

他不明白此刻蘇長安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他不是集結了大軍嗎?

夏侯明的心底不可置否的閃過一絲慌亂,太白道人已經死了,他在這個嘉漢郡內可謂眾叛親離,即使蘇長安現在殺了他,恐怕也沒有人會為他說出半句話?

而蘇長安有殺他的理由嗎?

當然有!

蘇長安拉起的數十萬大軍皆是毀在他的手中,穆梁山的死或多或少都與他又脫不開的幹係?

「愛卿...

你來此此處,有何...有何要事。」夏侯明試圖保持住他作為一名帝王的威嚴,但他聲線中的顫抖已然將他此刻內心的起伏暴露得淋漓盡致。

但不得不說的是,他周圍的幾個從者還算得上忠心耿耿,皆在那時圍了上來,將夏侯明擋在售後,一臉警惕的看著緩緩靠近的蘇長安。

而這時蘇長安已經走上了高台,冷著臉色俯視著身前的眾人。

那的背對的光芒,陽光被他的身影所撕裂,投射在諸人身上的是一片猶如黑夜一般的陰影。

「楚王!你要...」那太監試圖喝阻蘇長安,他強提起一口氣,便要質問蘇長安。

但他的話方才出口,便被生生的打斷。

「出去。」蘇長安的聲線極為平靜,就像是一潭死水,未有半點波瀾,但又偏偏帶著一股讓人心底顫抖的寒意。

「你!」那太監心頭一震,蘇長安此舉在他看來極為大逆不道,便要再次出言喝罵。可蘇長安卻在那時轉頭看向他,他那眸子中所包裹的威嚴,讓那太監身子一頓。

如今的蘇長安是何等的修為?若他真的想要殺死這幾人不過彈指的功夫,這太監並無多少修為,又怎抵得過蘇長安的一個眼神?

因此,在那時,諸人的心頭都漫上了無邊的恐懼。

他們互望一眼,雖然有些不甘,但最後還是不得不選擇臣服蘇長安的威嚴之下,紛紛低慫著腦袋轉身出了大殿。

吱呀!

待到那時,蘇長安的手指微微一屈,大殿那一扇巨大的殿門就在那時發出一陣嘶啞的聲響,竟然就這般自己合了上來。

光芒漸漸隨著殿門的轉動,一寸又一寸的消失在這大殿之中,而與其一起消失的還有夏侯明心頭那一點稀薄的希望。

他看著已經完全隱沒在黑暗中的蘇長安,稚嫩的臉上寫滿了恐懼。就彷彿立在他的身前是一尊修羅,是一隻惡鬼。

而蘇長安的嘴唇也在那時緩緩張開,他看著夏侯明,緩緩說道。

「我們談一談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4 15:30
第一百一十五章 帝王之道

「你要與我說些什麼?」或許是因為死期將至,夏侯明反倒冷靜了下來。

他頂著自蘇長安體內泛出的無邊的威壓,咬著牙站起了身子。

他畢竟是大魏的皇帝,有著自己的倔強與傲氣。

帶著這樣的執念,他鼓起了自己所有的勇氣,對上了蘇長安的目光。

這樣的反應倒是有些出乎蘇長安的預料。

他打量著眼前這個少年,他挺著自己的脊樑,昂著自己的頭顱。像是赴死的武士,又像是麥田旁的野草。勇敢卻又卑微。

就好似曾經的自己。

他在心裡嘆了一口氣:人,終歸都會犯錯。

「走吧,與我去校場。」蘇長安說道。

夏侯明一愣,但臉色卻驟然變得蒼白。

「我是大魏的皇帝,你若想要殺我殺了便是!若想在眾人麵前折辱我,休想!」夏侯明大聲的吼道,稚嫩卻又倔強的聲線在這諾大殿堂內來迴響徹。

蘇長安聞言卻是一愣。

「折辱?」他不明所以的問道。

或許是心頭的憤怒讓夏侯明暫時忘記他與蘇長安之間的差距。他冷笑一聲,言道:「難道不是嗎?你一回來,這三軍將士目中便再無我這一個皇帝,你想要拿我再做傀儡?不若一刀斬了我來得痛快!」

豪言壯語終究是能激起一些人心頭的勇氣,夏侯明將這段時間遭受的種種徹底化為了對於蘇長安的憤恨,他繼續言道:「我先祖起於草莽,期間勵精圖治而成就英雄霸業,我夏侯一脈命途多舛,先有權臣司馬詡霍亂朝野,又有蠻子劫掠中原,如今夏侯麟起兵北地,我雖未正統,但年幼孱弱,命裡該有此劫。但我受夠了你們這些亂臣賊子,殺我可以,但想我辱先帝威名萬萬不可。」

說著夏侯明伸出了自己的頸項,一副大義赴死的模樣。

但蘇長安在聽聞他這一番話後,卻莫名的笑了起來。

他就像是聽到這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一般,連連發出數聲大笑,那笑聲猶如漣漪一般在這大殿之內**開,來回作響。

夏侯明的臉上先是閃過一絲異色,但隨即便變得鐵青,他質問道:「有何好笑之處?我夏侯一脈,堂堂正正,先祖更是被世人稱為千古一帝,豈是你能笑話?」

蘇長安聞言,收斂起了臉上的笑意,他看向夏侯明,目光之中卻滿是憐憫。

夏侯明並不喜歡被這樣看著,他不覺得自己需要被任何人可憐,他是皇族之後,自小便被教育著帝王之道,如何受得蘇長安這般的眼神,因此他厲聲說道:「我說過,要殺便殺,想要再讓我做傀儡,絕無可能!」

「我並非覺得你可憐。」蘇長安卻在那時搖了搖頭,他大抵猜到了這個年幼的皇帝此刻心頭所想。「我是覺得我們同病相憐。」

「嗯?」夏侯明聞言卻是一愣。

在他看來,雖然他並不願意承認。

蘇長安應該是一個很成功的人,年紀輕輕,修為星殞,諸人敬重,並且深得人心,如此這般的人,怎能與他說得上

同病相憐?

或許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很想成為像蘇長安這樣的人。

「你可知那夏侯麟究竟是何人?」蘇長安忽的問道。

「我的七叔,先祖的七皇子。」夏侯明回應道,這樣的問題在他看來等同於廢話,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蘇長安何須問他?

哪知此言一出,蘇長安卻再一次的搖了搖頭。

「他不是夏侯麟,準確的說住在他體內的靈魂不是你的七叔,那是你的先祖——聖皇夏侯昊玉!而如今這天下的慘狀皆是由他一手策劃而來!」

蘇長安的聲線在那時低沉了下來。

也不知是蘇長安的聲音太過陰冷,又或是這樣的消息太過突兀,夏侯明的身子在那時猛然打了一個冷顫。

「不可能...不可能...」夏侯明搖著頭,夢囈一般的說道,身子卻一步又一步的往後退去。

顯然他並不能接受這樣的實事。

在他的心裡,那位夏侯昊玉是如同神祇一般存在的男人,他怎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他可是萬眾敬仰的聖皇,一手平複亂世,造就了大魏百年盛世的男人,他沒有理由會這樣做的。

蘇長安看著這般的夏侯明,心底也暗暗覺得自己這麼做有些殘忍。

他不過才十六歲而已。

但人生就是這樣。

年幼的時候,你以為你是世界的中心,你不開心,所有人都不會開心。

你以為的父親會是你永遠的依靠,他就像一尊神祇,可以為你擋下所有的風雨。

你以為你會遇到一個如花一般的姑娘,你對她傾吐愛慕,她便會含笑著撲入你的懷中。

但事實上,這世界不以任何人為中心,任憑你難過得要死,旁人依然談笑風生。

你的父親終有一天會彎下他鼻子的脊樑,垂垂老矣,和任何一個老頭都沒有區別。他不是神,甚至算不上一個特別的人,他隻是與千千萬萬個尋常人一般,尋常得不能再尋常。

而你喜歡的姑娘,大抵都並不喜歡你,她們總是看不見你的好,或者說你也並沒有你以為的那麼好。她們會嫁做人婦,許多年後你再見她。她臉上生著皺紋,身上帶著重重的油煙味。雖然依稀可見當年的輪廓,卻再不複之前那般讓你怦然心動的美好。

這就是成長。

你終究會破滅一個又一個對於這世間美好的嚮往,然後忍受著這格格不入的一切,最後在失望或者麻木中與他們融為一體。

蘇長安很瞭解此刻夏侯明心中的不安。

就像是一隻幼獅,小時候他可以和一隻雄鹿,一頭耗牛打成一片,但待到有一天,他順著叢林的縫隙看見自己的母親與生靈的廝殺,他便會明白,他是生來的獵人,而那些他以為的朋友其實自己是他果腹的美餐。

這雖然會讓他不安,但他終將適應。

因為要麼殺死獵物,要麼餓死自己,而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前者。

「我沒有必要騙你。」猶豫良久,

蘇長安還是說出這樣一句話。

他猶如一把重鎚,狠狠的敲擊在夏侯明的胸口,他的臉色愈發蒼白,就像是所有的血液都在那時湧向了他的心臟,他的臉上再尋不到半點血色。

他跌坐在身後那張巨大的龍椅之上。

他知道,蘇長安說得很對,他沒有必要騙他。

他不過是一個沒有任何權利,甚至沒有任何威嚴的傀儡皇帝,騙他,對於蘇長安來說並沒有任何的好處。

他低下了腦袋,眼珠子轉個不停,就如同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內心一般驚尤不定。

蘇長安看著他,卻並沒有出言說些什麼。

他安靜的等待著夏侯明消化掉這一段對於他來說並不那麼愉快的實事。

良久的沉默之後,夏侯明蒼白的臉色終於不再如之前那般蒼白。他緩緩的抬起頭,看向蘇長安,聲線有些幹澀的問道:「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蘇長安愣了愣,說道:「人不能總活在謊言之中。」

「我經曆過與你一般的事情,我曾經以為天嵐便正如世人傳言的那般,光明、磊落。但事實上...」說到這兒,蘇長安頓了頓,又苦笑道:「此事說來話長,但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們活著,並不因為前人留給我們怎樣的遺誌,我們活著,隻因我們活著。我們為自己的信念、自己的追求而活,而不是那些強加在我們身上的東西而活。」

夏侯明似有所悟,但很快便又沮喪的搖了搖頭:「你說的這些與我又有什麼關係,你是天嵐的傳人,而我隻是一個傀儡皇帝。」

蘇長安卻在那時笑了起來。

「我說過,待我成就星殞之時,便會收你為徒。」

「嗯?」夏侯明又是一頓,這話蘇長安是曾經說過,但夏侯明並未將之放在心上,他始終將蘇長安當做他的敵人,當做他要超越的目標。他覺得蘇長安也應是如此想的,但此刻蘇長安說出這樣的話,顯然之前所言並非他的一時興起。

這讓夏侯明的心中頓時五味陳雜。

「為什麼?」他忍不住再次問道,他覺得蘇長安並沒有理由這麼做。至少若是他站在蘇長安的角度,他是決計不會這般做的。

「我們都被那些先輩們的謊言所囚禁,所矇蔽。也都為了那些謊言,犯過錯,付出過代價。我們有什麼理由不去聯手對抗這個世界呢?」蘇長安的眉頭在那時沉了下來,他看著夏侯明,嘴角分明帶著一抹笑意。

「......」夏侯明一頓。

「可是我什麼都不能做...我隻是...廢物一樣的皇帝。」雖然他既不願意承認,但他確實就是這樣一個皇帝,他難以否認。

「我可以幫你,隻要你願意。」蘇長安嘴角的笑意更甚,就像是引人走向深淵的惡魔,他聲線之中充滿了蠱惑的味道。

「我該怎麼做?」夏侯明臉上的神色在微微的詫異之後,便猛地堅定了下來。他已經做夠了這樣的廢物,隻要能擁有力量,他願意付出一切。

「點亮你的命星,成就無上的帝王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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