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775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26 17:57
策行三國 第1841章 風波又起

  孫策轉頭看向窗外,一排排柳樹正向後倒去,與隨行的虎士身影相錯,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他安靜了片刻,重新看向虞翻,嘴角挑起一絲淺笑。

  “仲翔,你卜一卦吧,看看天子的西征會是什麼結果。”

  虞翻哈哈一笑,靠在車壁上。“臣不用卜卦也知道是什麼結果。”

  “說來聽聽。”

  虞翻的眼神有些古怪。“主公不會以為天子西征真的是與羌人交戰吧?主公別忘了,韓遂可是羌人叛軍領袖。所謂羌亂其實就是涼州世家之亂,天子與那麼多涼州世家、羌人部落和親,涼州還能有多少作亂的羌人,還能有什麼戰事可言?就算有,也毋須天子出手,那些涼州世家就會出手剿滅。”

  孫策笑著點點頭。虞翻是難得的奇才,但他對涼州的了解太少,又局限於自已的視角,無法從整體上把握涼州民變,只看到了涼州世家的影響,忽略了其他的因素,只能用會稽山越作亂的經驗去推測涼州形勢。雖說原則不變,可是具體情況不同,區別還是很大的。

  至少會稽周邊沒有鮮卑人這樣的外敵,山里的百越之民也不像羌人一樣有出山搶劫的原動力。東南的丘陵地帶雖然開發不足,生活不易,但溫飽不成問題。只要官府不惹事,山越是不會主動惹事的。

  人無完人,不能苛求啊。

  “仲翔聽過宋建其人嗎?”

  虞翻搖搖頭。“扶風宋家?”

  “非也。”孫策搖搖手,把宋建的事大致說了一下。他為天子準備了幾個禮物,其中一個就是宋建。早在中平元年,黃巾起義爆發前後,袁紹等人還沒自己的地盤時,宋建就在枹罕稱王,悶聲大發財,做了三十年的河首平漢王。這樣的事只有涼州本地人清楚,中原王朝根本不知道,虞翻不清楚也很正常。

  虞翻聽完,啞然失笑,語帶譏諷。“涼州還真是藏龍臥虎啊。”

  “涼州山高路險,與揚州迥異,不能一概而論。”孫策提醒道。揚州也出過稱帝的許昭,但是他沒到兩年就被滅了。原因很簡單,丘陵畢竟不是高山,只要朝廷下狠心,有財力,沒有不能平定的。不像涼州的那些大雪山,是真的不好打。

  虞翻含笑點頭。“這的確是個麻煩,雖然天子未必會親征,卻有可能成為一個膿瘡,至少能拖住一部分注意力。宋建不滅,天子終究心虛辭屈。不過主公也不能對宋建寄予希望太厚,這樣的妄人當不得名將的一擊。”

  “宋建的確不能期望太多,但鮮卑人就不同了。這些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才是真正的麻煩。”孫策籲了一口氣,有些頭疼。他現在可以利用鮮卑人來牽制朝廷,可是總有一天,他問鼎天下,這些麻煩就會成為他的麻煩。擊敗他們並不難,難的是如何在大漠裡找到他們。

  涼州不能亂,至少不能落入鮮卑人的手中。比起幽州,涼州的戰爭潛力更大,涼州的戰馬也比幽州戰馬更適合甲騎。涼州大馬,橫行天下,那可不是說了玩的。

  虞翻同意孫策的意見,但這並不影響他的推斷。天子西征很難取得真正的成功,但天子身邊不乏才智之士,他們清楚涼州的形勢,也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不會讓天子陷入泥潭,不能自拔。因此,西征注定就是一個給天下人看的表演,只是讓人相信大漢還有中興的可能。

  大漢有沒有中興的可能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信不信。

  天下人信不信?肯定有信的,而且數量不會少。畢竟有四百年基業,對很多人來說,大漢就是天然的存在,而且將繼續存在下去。即使遇到一些困難,他也不會在短時間內分崩離析。

  哪怕天下實際上已經分崩離析。

  從中平元年的黃巾之亂算起,到現在也不過十二年,對於一個存在了四百年的帝國來說,這最多是大病一場,並非死亡,還是可能治癒的。天子很年輕,但他的確表現出了一個中興英主的氣度,會得到更多的人擁戴。

  袁譚、賈詡等人未必會信,但他們不會明確表態,借朝廷名義結成聯盟,圍攻孫策,然後分而食之,對他們來說無疑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主公,如果說大漢是鹿,那你現在就是一隻肥羊啊。”

  孫策笑道:“就算是一隻肥羊,我也是角上綁著尖刀,身上披著精甲的肥羊。更重要的是,我還是一隻有智慧的肥羊。”孫策臉上多了幾分殺氣。“仲翔,我們是文明人,但我們並不文弱。如果他們以為我們好欺負,那我們就要讓他們清醒清醒,學學怎麼做個文明人。”

  虞翻撫掌而笑。“主公,此言深得我意,正當如此。既然主公已經有所安排,臣就不費口舌了。”他彎腰從櫃子裡取出一份圖紙,鋪在案上,用幾塊色彩斑斕的石頭壓住。“主公,說說抹陵的事吧。對建都的選址問題,臣還有一些異議。”

  孫策瞥了虞翻一眼,有些不解。這件事都已經定了,怎麼虞翻還不服氣?

  張紘定計,立都秣陵之後,作為留守長史的虞翻就移駐抹陵,將大部分精力用在新都的營建上。孫策出征的這大半年時間,虞翻走遍了附近的幾個縣,勘察地形,非常辛苦,最後的成果就在這份圖上。

  秣陵周邊的經濟發展不錯,方圓百里之內就有五個縣,三百里以內則有十多縣,在袁敏主持下,對溧陽、陽羨之間的水利進行改造後,又增了不少土地,能夠支撐起一個陪都的糧食供應。長江在​​側,能停靠大型船隻,對於發展海上貿易有先天優勢。

  但虞翻也提了一些意見,主要一點就是這一帶的地形不怎麼好,四面丘陵遍布,不通風,夏天會非常悶熱。都城可以像楚國的金陵邑一樣建在山上,百姓的居住區卻只能建在低塵處。

  “主公,臣略通醫術,深知卑濕之處易染疾疫。都城是百姓聚居之地,又有四方商旅,本來就容易傳染疾疫,若是在此立都,疾疫多發,對國運影響極大,不可不察。”

  孫策心中一緊。前年那場大疫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可不想自己的都城成為疫情多發之地,哪怕是陪都也不成。況且虞翻也提到的兩點也讓他也不敢掉以輕心。一是秣陵悶熱,這一點他非常清楚,後世的南京是著名的火爐之一。一是影響國運,換句話說,在此立都,國運不久,而據他所知,在南京建都的大部分都國運不昌,幾乎沒有超過百年的,很多只有三四十年,不超過半世紀。

  莫非秣陵真的不宜建都?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26 19:20
策行三國 第1842章 言為心聲

  孫策將虞翻繪製的地圖仔細看了一遍,與自己印像中的地形相對照。

  他倒不是擔心國運,以目前的形勢而言,十年之內也許就可以統一天下,秣陵終究只是臨時都城。他擔心的是地理導致的疾疫。江南卑濕,丈夫早夭,在醫學技術尚不發達的時代,前期防範非常重要,如果秣陵從地理上就不適合作為大都市,那就不能勉強。

  隔三岔五的來一次大疫誰扛得住?

  虞翻指著地圖,又道:“秣陵周邊雖然有不少良田,但不足以自給,還需要從吳會運糧。如果用海船運,則需要繞行出海。用河船運則需到京口轉運,否則河船受不得風浪,有沉沒的可能。臣與袁敏商量,看看能否挖一條河,直達秦淮水,只怕會影響風水。且秣陵南有一道高崗地,需要築堰,工程量不小。”

  孫策直起身。“建城是百年大計,這事馬虎不得,要謹慎一些。仲翔,你可有什麼更好的方案?”

  “主公說得對,其實也不用急。”虞翻收起地圖,將那石頭拿在手中把玩。“如果臣所料不錯,主公這幾年怕是都不能住在江東,臣可以慢慢斟酌,也許能找到解決之道。天下沒有十全十美之地,子綱先生選秣陵的理由還是充足的,只是他時間緊,難免有些疏忽。”

  “你還支持抹陵建都的方案?”孫策笑了笑,未免有些詫異。他還以為虞翻又想提議陽羨呢。

  “至少推翻的理由尚不充分。”

  孫策很欣慰。虞翻也許自負,也許有點本土意識,但他有分寸,夠大氣,很好。尤其是最後一點。

  孫策把幽州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半路上,他已經收到太史慈的消息,劉備和袁譚結盟,簡雍離開劉備,轉投太史慈麾下,牽招卻成了劉備的部下。這些消息都不是什麼好消息,尤其是張則離開幽州,將半個幽州留給劉備。

  這讓他有些鬱悶。怎麼劉備總是遇到這樣的事?打仗不行,卻總能躺贏。赤壁之戰,周瑜拼了老命才奪了個南郡,結果劉備不聲不響了收了江南四郡,然後又把南郡借走了。現在也是,為了一個涿郡,他和袁譚拼了幾個月也沒得手,結果張則一甩手,扔給他半個幽州。

  這就是虞翻說的『木秀於林,風必催之』,出頭的椽子先爛,我實力增長太快,其他人都有壓力了,要合起來對付我啊。

  很好,我正好看看誰是真朋友,誰是笑面虎。

  虞翻隨即又報了一筆帳。中原今年無事,收成比去年略好一些。江南屯田已見成效,糧食比去年增加了兩成。採用了麋竺的遞進收稅法之後,商稅總額有所下降,但幅度還不小,接近三成,可是反響很好,受到了中小成本的商人的一致歡迎,尤其是那些將家裡剩餘的農產品拿到集市上出售,換點零花錢的百姓。按照以前的稅法,只要是去賣東西都要抽稅,還要被市吏刁難。現在好了,只要他們不主動惹事,沒人找他們麻煩。

  聽著一個個數據,孫策很有成就感,覺得這幾年沒白辛苦。

  ——

  是否在秣陵立都尚有疑問,卻不影響孫策停駐休息。

  秣陵、湖熟靠得很近,如果在要秣陵建都,湖熟必然被劃入其中。孫策在虞翻的陪同下,查看了附近的地形。眼前的景色與他印像中的南京大相徑廷,雖然也算是人煙稠密,畢竟不是後世的大都市,到處是森林,綠化率極高。

  站在秣陵城北的一座小山上,看到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孫策又有些懷疑虞翻的說法。按理說,森林有助於降溫,後世南京就是通過增加綠化面積摘掉了火爐的帽子,可眼前的森林這麼多,夏天怎麼可能悶熱?難道是虞翻悶熱的標準不同?他家住在海邊,氣候比秣陵要涼爽得多,也許只是他不適應呢。

  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多徵詢一些意見,最好是能安排幾個專業的醫學大腕來考察一下。他不想懷疑虞翻,卻也不能輕信虞翻。虞翻通醫術,但他畢竟不是專業人士,考慮得未必周全。

  “仲翔,秣陵景色不錯。”孫策環顧四周,心情舒暢。

  “這兒還不算最好的。”虞翻從衣袋裡取出兩塊石頭在手心擺弄著,指指東北方向。“主公來得遲了些,若是再早一個月,那邊山上楓葉正紅,才是真美,如漫山雲霞一般。不過冬天也有冬天的好處,明天臣陪主公去湯山,那天有天然熱湯,這種天氣泡泡熱湯最舒服了。”

  孫策還沒說話,郭嘉先樂了。“有熱湯可泡啊,那可太好了。仲翔,你在那邊有沒有精舍?”

  虞翻哈哈大笑。“去了你不就知道了。”

  郭嘉心領神會,放聲大笑。孫策也笑了。虞翻和郭嘉算是臭味相投,兩人都是不肯虧待自己的人,只要條件允許,不介意讓自己享受一下。有溫泉這麼好的去處,虞翻自然不會放過。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他不挪用公款,做得太過份,也不必太計較。

  正在遠處看風景的孫尚香等人聽到笑聲,也趕了過來,一眼看到了虞翻手裡的石頭,頓時眼睛一亮,伸手便搶。虞翻反應極快,聽到風聲,下意識地雙手劃圈,將孫尚香的手撥了開去,順手一推,將孫尚香推得踉蹌了幾步,險些摔倒。

  孫尚香頓時來了精神,雙手叉腰,眼睛一瞪。“要比武嗎?”

  虞翻這才知道是孫尚香,不免有些尷尬,連忙請罪。“三將軍恕罪,翻並非有意,只是……”

  “既然不是有意,那就算了,不過你得把這石頭給我。”

  “呃……”虞翻看看手裡的石頭,有點為難。“三將軍,這石頭並非稀奇之物,三將軍若是喜歡,我明天帶你去撿就是了。那片山上多的事,你就算要一車都沒問題。”

  “我就要這兩塊。”

  “這個給你看看可以,不能讓給你。”虞翻看著石頭,連連搖頭。“這兩塊石頭雖然不值錢,上面的紋理卻難得,是我的心愛之物,不能讓人。”

  孫尚香正在再說,孫策喝道:“尚香,不得無禮,君子不奪人所好,哪有強搶的道理。若是張公知道了,有你好看。”

  提到張昭,孫尚香縮了縮脖子,吐吐舌頭。“好吧,那我就看看,不要你的。那你明天帶我去撿?”

  “一定,一定。”虞翻說著,將石頭遞了過來。孫尚香接過,拿起其中一塊,嘖嘖稱奇,拿到孫策面前。“大兄,這是個……太極圖嗎?”

  孫策接過一看。這塊石頭黑白相間,黑色的條紋有點像太極圖。別一塊彩色的石頭更奇,彩虹般的條紋纏繞,竟是一個金文易字。一個太極圖,一個易,正與虞翻五世傳易的身份相符,怪不得他不肯轉讓。

  “有意思。”孫策笑道:“這是專為仲翔而生的奇石啊。”

  虞翻撫著鬍鬚,得意洋洋。“臣也這麼以為。臣去了很多次,看過無數石頭,這兩塊是最得臣心的。是以千金可贈,這兩塊石頭卻是不能讓的。”

  郭嘉也好奇不已。“天地間竟有這種奇石?我還真是第一次聽說。仲翔,明天一定要帶我們去看看,說不定我也能撿一塊為我而生的石頭的。”

  “你喜歡什麼樣的?”孫策調侃道:“是酒壺,還是歌舞伎?”

  郭嘉忍俊不禁,大笑道:“都可以,都可以。主公,你想要什麼樣的?”

  “我啊?”孫策一時也說不出所以然來。他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灑色財氣,他似乎都不缺。學問,也沒什麼能引以為傲的。仔細一想,他覺得自己挺沒追求的。他想了好一會兒,說道:“如果可以,我想長壽,有個壽字的石頭也許不錯。當然,如果能青春不老就更好了。”

  虞翻、郭嘉都有些詫異。他們都沒想到孫策的願望居然是這個。孫策才二十出頭,考慮生死這個問題似乎太早了些。俗話說得好,言為心聲,這要是傳出去,或者記在史書上,難免讓人覺得孫策胸無大志,不像個帝王應有的抱負。

  虞翻啞然失笑,提醒道:“主公,天下未定,現在就想養老,是不是早了點?”

  孫策有點尷尬。不過他真是這麼想的。想活得久一點,更想有充足的時間來完成改革,沒覺得自己這個理想有什麼不好,更沒想到會引起虞翻的異議,甚至還有點鄙視的意思。

  正當孫策考慮如何回答虞翻時,甄宓說道:“長壽有什麼不好?大德者必有其壽,君侯天生聖人,胸懷仁義,好德如好色,正當長壽。”

  虞翻驚訝地看了甄宓一眼,又看看孫策。“夫人學禮?不知是學的哪一家?”

  甄宓微微一笑,向虞翻欠身施禮。“常聽君侯說虞長史文武雙全,驚才絕艷,乃江東大家。宓不自量力,在長史面前弄舌,慚愧慚愧。隨君侯巡遊,閒來無事,隨便翻幾頁書罷了,哪裡敢稱傳承。還請長史莫要見笑。”

  虞翻拱手還禮,神情難得的莊重。“夫人客氣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27 08:37
策行三國 第1843章 好消息

  長安,昆明池。

  蔣幹手持釣桿,坐在石舫上,看著被風吹皺的湖水出神。兩個年輕侍從站在身後不遠,手扶刀柄,不時打量一眼四周。

  四周很安靜,看不到幾個人影,就連挑野菜的百姓都看不到幾個。天子出征,長安駐軍幾乎走了一大半,長安的糧食壓力大減,往年一入冬就到上林苑來打獵的人都少了很多。新年將至,他們都在忙著準備過年需要的東西,哪怕是扯上幾尺布,圖個新也是好的。

  想到布,蔣幹的嘴角顫了一下,有些不屑,又有些無奈。為了解決朝廷的財政困難,劉巴對布匹進行專賣,變相沒收了不少中原商人的貨物,搞得普通百姓買不到布。如今年關將至,他才拿出一些布來敷衍百姓,緩解民憤,也是夠狡猾的。

  不過這種好日子很快就要到頭了。

  “先生,荀令君來了。”一個侍從輕聲提醒道。

  蔣幹應了一聲,轉頭看了一眼,卻沒起身,水中的浮標微動,魚線猛地一沉,蔣幹連忙抓起魚桿,順勢一提,一條巴掌大的魚甩著尾巴,被提出了水面,落在草地上,『啪啪』地跳著。

  荀彧走到跟前,雙手拱在袖中,靜靜地看著魚。蔣幹走了過來,按住魚,取下魚鉤,一甩手,又將魚扔回水中。他在水邊洗了洗手,掏出手帕擦淨,這才向荀彧拱拱手。

  “令君果然身份尊貴,姍姍來遲啊。”

  荀彧笑道:“本來已經出了門,臨時收到一個消息,耽擱了些時間,還請子翼見諒。”

  “無妨,我也沒閒著。”蔣幹揚了揚手裡的釣桿,指指一旁準備好的火堆和已經燒開的水。“可惜沒什麼大魚,要不然就請你喝魚湯了。”

  “那條魚已經不小了。自從陛下開恩,讓百姓進入上林苑耕種,這昆明池裡的魚就被他們吃得差不多了。除非抽乾了水清塘,你是釣不著大魚的。 ”

  蔣幹笑道:“陛下真是仁慈啊,連昆明池裡的魚都被吃光了,天下太平。”

  荀彧無動於衷。他看著蔣乾重新坐回石舫,在魚鉤上重新上好魚餌,又拋進水中,耐心地等了一會兒,見蔣乾一直沒有說話的意思,不得不開了口。

  “子翼不想問問我為什麼請你來?”

  “我這不是等你說嘛。”蔣幹盯著水面的浮標,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神情輕鬆。“這麼賣關子,難道是天子西征大捷了?”

  “是的。”荀彧淡淡地說道,臉色平靜,眼神卻有些難得的快意和輕鬆。

  蔣幹愣了一下,回頭看看荀彧,歪了歪嘴,過了一會兒,他說道:“什麼樣的大捷?斬首幾萬?繳獲幾何?有沒有有點名氣的俘虜?還有啊,那個河首平漢王抓住了沒有?”

  荀彧笑道:“你這麼說,我怎麼答?斬首不算多,也就是三千餘人,繳獲了幾萬頭牛羊,俘虜裡也沒什麼有名氣的,只有一個部落大人,一個千夫長,本來有機會抓住野狼部落大人宴遊荔,只可惜讓他跑了。至於河首平漢王,估計要到開春了,最近大雪封山,無法行軍。”

  “野狼部落?鮮卑人?”

  “是的。陛下聽說鮮卑人犯邊,便率輕騎馳援,一戰成功,還解救了幾千百姓。”

  “啪啪啪……”蔣幹放下釣桿,鼓起掌來,清脆的掌心傳出很遠。荀彧很無語,自嘲地笑笑。蔣幹拍了一會,笑瞇瞇地看著荀彧。“夠了嗎?不夠的話,我還可以再誇你幾句。”

  荀彧搖搖手。“子翼,天子西征大捷,吳侯也有功。羽林裝備的甲胄都是吳侯提供的……”

  “那和吳侯沒什麼關係,你要謝就謝楊文先吧。”蔣幹打斷了荀彧。“生意歸生意,你今天找我來難道是想再買一些甲胄?我醜話可說在前頭,最近甲胄供不應​​求,價格又漲了。”

  “子翼,吳侯與朝廷的關係就只剩下生意了嗎?”

  “當然不是。”蔣幹頓了頓,又道:“還是姻親。你也知道的,吳侯尊重女子,長公主雖然是妾,他卻不把長公主當妾看待,還是認朝廷這門親戚的。不過親戚歸親戚,生意歸生意,這是兩碼事……”

  “子翼是說,吳侯不承認與朝廷的君臣關係了?”

  “這個嘛,得看朝廷怎麼說了。”蔣幹嘿嘿地笑了起來。“是手足還是犬馬,亦或是草芥,令君能不能給我一個準話,不要讓我猜,猜來猜去的可是容易誤會。”

  “早就聽說子翼常往趙公處走動,果然不虛,《孟子》脫口而出。”

  “吳侯愛民,好《孟子》,我這走馬自然不能落後,也要學幾句應對。況且趙公的《孟子章句》已經印行天下,好讀其書的人不甚枚舉,令君想必也不例外吧。”

  “正因為知道吳侯愛民,我才來見子翼。子翼,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這才是真正的愛民。為一己之私,置天下百姓於水火,這可不是仁者所當為。你說呢?”

  “我同意。”蔣幹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當真?”

  “當然是真的,我又不是好戰之人,豈會拒絕這樣的建議。”蔣幹放下釣桿,站了起來,笑容滿面的看著荀彧。“令君,你今天約我來,莫不是要談禪讓的事?嘿,這事要是談成了,你我可都是功臣啊。你還可以做令君,將來三公可期,我沒你這樣的學問,只能混個大鴻臚做做……”

  荀彧沉下了臉,臉上的喜色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看出來了,蔣幹根本沒有和他談的意思,孫策也沒有向朝廷稱臣的可能。他們之間必有一戰。

  “怎麼,令君覺得不妥?”蔣幹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只是眼神很不正經,反倒有幾分嘲諷。

  荀彧一聲輕嘆。“子翼,你可知道一旦開戰會死多少人?難道你連努力都不願意努力一下?”

  蔣幹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淡去,眉挑輕輕挑起。“令君為什麼不努力一下?你真覺得天子西征大捷了,就能戰勝吳侯,中興大漢?令君,我只想問你一句,沒有吳侯提供的錦甲,你敢讓他出征嗎?”

  荀彧無言以對。

  蔣幹坐了回去,重新握起釣桿。荀彧看了片刻,搖頭嘆息,施了一禮,轉身緩緩離開。他走出十餘步,聽得身後一聲歡呼,轉頭一看,只見一條兩尺多長的大魚被蔣幹提出了水面,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落在地上,又跳起三四尺高,濕漉漉的魚鱗在陽光下泛著金光,魚身細長,嘴邊兩條長鬚。

  他從來沒見過昆明池有這種魚,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彷彿在哪兒見過。

  ——

  南山。

  孔融拱著手站在樓觀前的看台上,看著遠處的長安城,一動不動。

  荀彧站在一旁,憂色忡忡。昆明池與蔣幹話不投機,不歡而散,他的心情就一直輕鬆不起來。尤其是蔣幹最後釣上來的那條魚,雖然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卻在他的腦海裡盤旋不去。左思右想,他來到南山,找到正在修書的孔融。

  孔融學問博雜,他或許知道那是什麼魚。

  聽完荀彧的來意,孔融沈默了良久,氣氛壓抑得就像山頂的烏雲,讓人喘不過氣來。

  “文舉兄,你也沒聽說過這種魚?”

  “你跟我來。”孔融說道,轉身向樓中走去。

  荀彧不解,卻還是跟了上去。孔融進了樓,拾階而上,來到上面著書的屋子。屋里四壁都是書架,中間也擺了幾道書架,所有的書架上都擺滿了書。禰衡和幾個書生正在書架間翻撿,見孔融和荀彧進來,也只是抬頭看了一眼,什麼也沒說。看著他們死氣沉沉的樣子,荀彧心裡的不安更加強烈。

  孔融穿過書架,來到裡面的一個小屋,小屋裡有一張床,沿牆也有一架書,看起來像是孔融休息的地方。孔融從書架上取出一卷泛黃的帛書,握在手心,猶豫了片刻,卻還是遞給荀彧。

  “這是什麼?”荀彧接在手中,沒有打開。帛書很輕,但他卻有些不堪重負。

  “你來問那條魚是什麼,不就是擔心那是對大漢不利的徵兆嗎?這上面的記載的全是對大漢不利的徵兆,這一卷記載的就是各種魚孽。如果你找不到答案,還可以到那裡面找,總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荀彧驚訝地看著一旁的書架。“這麼多?”

  孔融點點頭。“都是我挑出來的,還有多少,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本來想一把火燒掉,可是一想到襄陽蔡伯喈那兒更多,也就懶得燒了。文若,你現在還覺得把秘書當嫁妝是個好主意嗎?”

  荀彧面色蒼白,額頭上的青筋暴起,像蚯蚓一樣蠕動著。

  孔融從荀彧手中取過帛書,放回書架。“不用想那麼多了。即使沒有那些秘書,對朝廷不利的讖緯、流言也數不數勝。光武皇帝當年將圖書頒布天下的時候就已經種下了禍根。這是天意,非人力可違。不過,有一條你也許會感興趣,說不定能讓你高興一下。”

  孔融說著,在書架翻撿了一番,又抽出一卷,塞給荀彧。荀彧展開一看,上面一條記載:熹平五年,黃龍見譙。

  荀彧皺皺眉,哭笑不得。“這算什麼好消息?”

  孔融揚揚眉。“至少不是富春啊,你不覺得是個好消息嗎?”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27 18:06
策行三國 第1844章 自作自受

  荀彧將信將疑。

  讖緯的神秘性有相當部分來自於模糊性,祥瑞災變同樣如此。黃龍見譙究竟是指誰,無法斷言。不過孔融這句話說得對,至少不是指孫策。漢為火德,其色赤,按五德始終說,代漢的當為土德,其色黃,這是天下皆知的道理,而孫策以火鳳為號,顯然並不符合代漢的德行。

  在輿論方面,孫策無勢可借,未嘗不是一個安慰。

  不過荀彧畢竟不是純粹的書生。他很清楚,讖緯這種事真真假假,誰也不說清楚,必要的時候偽造幾條也不難。孫策雖然讀書不多,身邊卻有張紘、虞翻這樣的飽學之士,舜避丹朱的說法就非常流行,很可能就是他們編出來的。舜為鳳鳥,與孫策的火鳳契合,太湖又曾是舜隱居之處,孫策在太湖立營,其中也有深意。

  荀彧向孔融請教該怎麼應付舜避丹朱這件事。孔融也有些撓頭,想了片刻,讓人將禰衡叫了進來。禰衡甩著袖子,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看著荀彧笑了笑。“令君當注意修心養性,相由心生,你這副愁苦之容可不宜迎接陛下凱旋。”

  荀彧沒理他。禰衡恃才傲物,嘴損得很。他到長安後口無遮攔,損過的人不在其數。見他相貌出眾,禰衡就說他可以最適合弔喪。光祿大夫趙融體胖,禰衡就說趙融適合監廚。總之沒什麼好話,當然也結了不少仇,沒人願意搭理他,只能在這兒和孔融作伴。

  孔融把荀彧的難處說了一遍。“正平,你可有解法?”

  禰衡翻了個白眼。“孔文舉,你這可有些鄉愿啊。”

  孔融尷尬地笑笑,拍拍禰衡的肩膀。“君子不掠人之美。你們慢慢說,我出去轉轉。”說完便走,根本不給禰衡反對的機會。荀彧看在眼裡,有些後悔。這兩人亦師亦友,臭味相投,那是他們的事,可是讓他們著史未免不妥。看這架勢,他們也沒寫出什麼東西來啊。

  荀彧眉頭只是微微一蹙,卻落在了禰衡的眼中。禰衡哼了一聲:“令君,你還想聽嗎?不想聽的話,我就出去了,還有一堆書要整理呢,我可沒時間和你在這兒四目相對,看你這張苦臉。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讓人覺得大漢一點希望也沒有了?”

  荀彧沉下臉,咳嗽了一聲。“正平,說說你的應對之法吧。”

  “隨我來。”

  禰衡甩甩袖子,背著手,向外走去,袖子差點甩到荀彧臉上。荀彧很不悅,卻無可奈何,只得忍著一肚子怨氣,跟著禰衡來到外間。禰衡從架上取下一本書,遞給荀彧。荀彧接過,見是一本新書,墨香濃郁,沁人心脾,紙張淺黃,手感柔軟,封面上題著『豫章逸聞錄』五字書名,又有『弘農楊修』四字題簽,知是楊修寫的一部雜錄,不由得心中一動,連忙翻開,找到目錄。他最近讀了不少南陽、吳縣來的新書,早就熟悉了這種格式,能迅速找到自己需要看的文章。

  目錄裡列得很清楚,有幾則逸聞與丹朱有關。荀彧根據頁碼,翻到正文處,將那幾則逸事讀了一遍。還沒讀完,他臉上的愁容就消了一半,嘴角也挑了起來。

  楊修在豫章收拾到的逸聞中,丹朱的經歷與典籍記載出入很大。典籍裡說,堯將帝位禪讓給舜,丹朱被封於丹水,可是在這些傳聞裡丹朱卻是被舜武力篡奪,流放到丹水。這些傳聞正好可以破解舜避丹朱的說法,而且是從豫章傳出來的,又是由楊修收集印行,簡直是以子之矛,破子之盾。

  “是不是很開心啊?”禰衡眼神輕蔑,語氣調侃。

  荀彧心情不錯,沒計較禰衡的失禮。他沉吟了片刻,還是有些擔心。“這些都是野老逸聞,雖可作談資,畢竟不如典籍有說服力。承認這些逸聞是史實,豈不等於否認了典籍?”

  “算你聰明。”禰衡在一旁的席上坐了下來,又指指對面,示意荀彧也坐下,又大聲吩咐侍者上茶。侍者取來茶,放在壺裡煮。禰衡說道:“今天看在這些茶的份上,我就跟你說幾句,讓你開開竅。”

  荀彧忍不住笑了一聲。這些茶是曹操從益州送來的貢品,他也得到了一些。考慮到孔融在南山著書,無人問津,就派人送了一些來。於他而言,這不過是舉手之勞,沒曾想禰衡卻記住了這份情。

  “還請正平指教。”

  “你覺得楊修是什麼樣的人?”

  荀彧沉吟了片刻。“自然是個聰明人,只可惜不能為朝廷所用。”

  “既是聰明人,又不能為朝廷所用,他為什麼還印行這種明顯對孫策不利的逸聞?”

  荀彧剛才就覺得奇怪。楊修與楊彪不同,他對朝廷的忠誠非常有限,自然被孫策任命為豫章太守之後,他就基本斷絕了和朝廷的聯絡,這時候印行這樣的書自然不是為朝廷發聲。以他的聰明,也不可能不知道這麼做的後果。可他還是這麼做了,莫非是想為自己留一條後路?

  “你別想太多了。”禰衡不客氣的打斷了荀彧。“楊修這麼做,其實只有一個理由:孫策不信讖緯。上行下效,楊修等人也不把這些當回事。所以說,黃龍見譙也好,見富春也罷,他根本不在乎。”

  荀彧眼神微閃。“正平,你信嗎?”

  “子不語怪力亂神。”

  荀彧啞然失笑。孔融以孔子後裔自居,學問也偏向於復古,提倡仁政德教,對讖緯不太贊同,對以董仲舒為代表的今文經學也多有非議。禰衡與他相契,自然不會對讖緯之類有好感。其實今古文鬥到現在,今文經的頹勢已然是事實,反對讖緯的學者越來越多,孔融、禰衡這樣的人並不孤獨。

  “這麼說,正平贊成孫策?”

  “天意遠,人意邇。天意難測,人心易知。與其將希望寄託在天意上,不如用力於人心。孫策是武夫,猶知讀《孟子》,以民為本,你也是個讀書人,怎麼還執迷不悟?孫策用陽謀,你們用陰謀,就算你們能擊敗孫策,天下太平也不可得。”

  禰衡一臉鄙視。“據說你荀家有易學,難道你就不知道大道自然?”

  荀彧沉默不語。茶開了,侍者斟了兩杯茶,遞給禰衡、荀彧。荀彧雙手捧著茶杯,嗅著茶香,看著茶霧在眼前繚繞,看著對面神情不屑的禰衡,心中五味雜陳。禰衡的話說得很難聽,但他卻直擊要害。從董仲舒獨尊儒術,引陰陽災異學說入儒經,於今三百年矣,讖緯被很多人利用過,黨人也不例外。早在黨錮之前,黨人就編造讖緯、童謠,援引天意,反對朝廷的亂政,如今這些讖緯、童謠見效了,成功地動搖朝廷的根基,黨人的願望實現了,他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要消除這些影響,是利用對自己有利的讖緯,還是像禰衡說的乾脆否定所有的讖緯?可是光武以讖緯立國,如果否定所有的讖緯,大漢的道統豈不是從根本上就是一個謊言?

  這可真是左右為難啊。

  見荀彧神情糾結,久久沒有說話。禰衡有些不耐煩了,將杯中茶一飲而盡,起身離席。他甩甩袖子,走了兩步,又停住腳步,扭頭看著荀彧。“兗州刺史曹昂是哪一年生的,是不是熹平五年?”

  荀彧愣了一下,略作思索。“好像是,至少相去不遠。”他如夢初醒,精神一振,正想再和禰衡商討一下,禰衡已經甩著袖子走了,將他一個人扔在那裡。

  荀彧無奈地搖搖頭,一個人坐在案前,久久沉思。

  ——

  湯山。

  清澈的泉水冒著熱氣,從一個個泉眼裡湧出,不時的冒出幾個泡泡,在水面破裂,發出咕嚕咕嚕的輕響,像是歡快的輕呼。

  孫策將身體浸在水裡,靠在白石砌成的台階上,欣賞著遠處的山景,心情舒暢。寒冬臘月,能泡在溫泉裡看風景簡直是神仙般的生活,讓人留連忘返。

  郭嘉已經舒服得睡著了,虞翻也在閉目養神,百步之外,一道帷幕擋住了孫尚香等人的身影,聽不到聲音,只看到繚繞的霧氣,四周很安靜,讓人有出塵之感。

  輕輕的腳步聲響起,諸葛亮出現在小道盡頭,舉起手中的公文搖了搖。孫策坐了起來,一邊示意諸葛亮過來,一邊拍動水面,將郭嘉、虞翻叫醒。郭嘉睜開眼睛的時候,諸葛亮正好走到面前。

  “主公,蔣子翼送來的急件。”

  “念。”

  “喏。”諸葛亮展開公文,朗聲念道:“荀彧言:天子西征,率萬騎迎戰鮮卑野狼部落,斬首三千……臣以禪讓試之,彧怒,揚言以戰,太平難期。”

  孫策靜靜地的聽完,苦笑著搖搖頭。沒想到天子西征居然還成了,居然還與鮮卑人打了一仗,斬首三千,這可有點出乎意料。

  “奉孝,仲翔,你們以為如何?”

  虞翻不以為然。“不出所料。”

  郭嘉沉吟了片刻,抬起被水泡得有些起皺的手指撓撓鼻翼。“看來我們低估了劉曄,這是我的失策。此人能與魯子敬為友,自當有過人之處,我早該重視他才對。”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27 18:31
策行三國 第1845章 變局

  孫策也有些後悔。雖然天子的西征含金量不足,也改變不了最後的結果,畢竟增加了麻煩。

  除了東面的大海,三面都是敵人,而且進攻難,防守更不易,自己這幾年不會有什麼好日子過。就像虞翻說的,建都的事不用急,反正也沒時間住。

  趁著現在還有空,在這兒多住幾天,犒勞一下自己再說。

  “奉孝,別急著自責,還是先想想如何應對吧。”孫策攪著水,悠閒自在。“你們把家屬都接過來,我們在這兒過年。”

  “主公英明。”郭嘉哈哈大笑。虞翻也有些得意。他在秣陵、湖熟住了大半年,大部分時間都在勘察,繪製地圖,真正動土施工的地方只有湯山。一看到這裡,他就相信孫策會喜歡這裡,有可能長住,所以在附近建了不少房子,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相比於吳縣或者陽羨,秣陵更接近中原,不管是渡江北上,還是溯江西進,秣陵都有得天獨厚的優勢。萬一形勢不利,需要退守江東,秣陵也可以構築防線。至於秣陵夏天悶熱的問題,在短時間內還顧不上,只有長期作為都城時才需要考慮。

  孫策和郭嘉、虞翻大致商量了一下。虞翻是留守長史,對孫策的家底最為清楚,他建議孫策以守代攻,暫時放緩開拓的進程,集中精力搞好內政。連續多年的戰事消耗了太多的錢糧,孫策已經欠了十幾億的債,不宜再大肆擴張。等上幾年,第一個五年計劃完成再出擊也不遲。到時候兵精糧足,優勢更加明顯。

  從整體形勢上來說,天子西征歸來,信心倍增,很可能會利用這個機會糾集各州郡圍攻孫策,戰事在所難免。孫策三面受敵,也不宜倉促出擊,當以守代攻,耐心等待反擊的機會。聯盟這種事往往是靠不住的,有利可圖,大家是盟友,無利可圖甚至害大於利的時候,聯盟自然瓦解。屆時再各個擊破,要比一開始就反擊要好得多。

  考慮到朝廷是聯盟的核心,面對關中的南陽和洛陽就成了防守的重心。魯肅在洛陽,黃忠在南陽,又有張纮居中調度,孫策大可不必急著親臨前線,可以進駐汝潁,為諸將後援,待機而動。

  孫策基本同意虞翻的意見。在返回的路上,他就和郭嘉反复討論過這個問題,軍謀處也做了相應的推演,只是當時沒想到會用得上而已。

  世事如棋,誰又說得清呢,就連阿爾法狗都有輸棋的時候。孫策如此自我安慰。

  郭嘉提醒孫策,曹操掌握著益州,現在又隨天子西征,負責征討宋建的戰事,深得天子器重。如果天子組建聯盟,曹操必然是其中一枚重要的棋子,而曹昂也不可避免的進入天子的視野。兗州、豫州接壤,戰線很長,如果兗州生變,對中原戰區的傷害極大,不可不防,必要時應當重新加強睢水防線,甚至先下手為強,直接吞併兗州,將戰線推進到大河。

  “讓丁沖回來吧。”郭嘉笑道。

  ——

  孫策披著衣服,走進了劉和的房間。

  劉和正坐在窗前讀書。虞翻建這些屋子裡頗費了一番心思,內室的地面都鋪設了陶管,溫泉水從陶管中流過,即使是寒冬臘月,室內也溫暖如春,不需要穿厚重的棉衣。劉和只穿了一件夾衣。夾衣是她帶來的嫁妝,原本很合身,最近她飲食充足,心情也好,人也豐腴了些,衣服便有些緊了,曲線展露無遺。

  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孫策還是有些心動。冬天已經到了,春天還會遠嗎?

  聽到開門的聲間,劉和回頭一看,見是孫策,連忙放下手中的書本,起身相迎。孫策脫了鞋,走在地板上,腳下溫熱,極是舒服。

  “夜裡睡覺冷不冷?”

  “不冷,不冷。”劉和笑道:“這房子真好,比未央宮的溫室殿還暖和。”

  “喜歡就好,北方人到南方最不適應了,不信你問問甄宓,看她去年在吳縣是怎麼過冬的。”

  劉和掩著嘴笑了起來,眉彎如月。她已經聽甄宓提過,一度擔心自己到了吳縣能不能住上暖和的屋子。見孫策的頭髮還沒乾,她說道:“夫君,我幫你扇扇頭髮吧。”

  孫策欣然同意。劉和取過一個高幾坐好,孫策靠著劉和坐下,頭枕在劉和的腿上,頭髮垂了下來。到這個時代幾年,他已經適應了很多事,唯獨頭髮的事一直適應不了,每次洗頭都很麻煩。他曾試探著提議改變髮型,男人不用再蓄長髮,結果所有人都反對,說什麼身之髮膚,受之父母,什麼割髮如斷首,短髮近乎髡刑,總之一大堆意見,孫策只好作罷。

  劉和取過團扇和梳子,一手搧風,一手梳理頭髮。微風習習,帶著淡淡的暖香,也不知道是屋裡的薰香還是劉和身上的香。孫策很愜意,閉著眼睛享受了一會兒,都快睡著了。

  “夫君有心事?”劉和忽然說道。

  孫策依舊閉著眼睛。“你怎麼知道?”

  “你的身體很緊張。”劉和點了點孫策的肩膀。“你剛泡完湯過來,應該很放鬆才對。”

  孫策睜開眼睛,看了劉和一眼,嘴角微挑。“那你猜猜是什麼事。”

  劉和輕輕搖頭,嘴角帶笑。“我可沒有阿宓那麼聰明,猜不出來。”

  孫策笑了兩聲,身體放鬆下來,雙腿交疊,兩手十手交叉,擱在胸前,斟酌了一下,用盡可能淡然的語氣說道:“你應該猜得出來的。”

  劉和眼神一閃,手裡的團扇和梳子微滯,過了一會兒才慢慢恢復過來。她不緊不慢地梳著,聲音卻有些乾。“是陛下有消息了?”

  “嗯,你不用緊張,是好消息,至少對你來說是。”孫策眼皮上挑,含笑看著劉和的眼睛。“西征大捷,現在應該已經在班師的路上,很快就會有消息來。”

  劉和悄悄地籲了一口氣,又覺得不妥,舔了舔嘴唇。“這……這的確是個好消息,對夫君……也是,你不是……他能有今天,也是夫君……”她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好吶吶的閉上了嘴巴,專心為孫策梳頭。

  “你說得沒錯,對我來說,這也是一個好消息。”孫策想了想,笑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能有今天,我也有功的,只是不知道他承認不承認。”

  “他當然會承認。”劉和脫口而出,隨即又覺得失言,連忙用手掩住手,尷尬地看著孫策,臉漲得通紅,眼神怯怯。

  “為什麼?”

  “他……”劉和猶豫了好一會兒,鼓起勇氣。“陛下說,你既沒有家世,也沒有名師,所有的勝利都是靠自己,比那些世家子弟強多了,是真正的天縱之才。如果……如果大漢注定天命已終,他寧願由你鼎立新朝,正因為……因此如此,他才同意我嫁給你為妾,說是……說是只有你……能善待一個亡國的……公主。”

  劉和說得結結巴巴,眼神卻極是清澈,直視著孫策,一點也不躲閃,甚至還有些倔強。孫策相信她說的是真的,她本來就不是一個善於作偽的人,沒有甄宓那種演戲的天賦。

  孫策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啊,我說他怎麼答應得這麼爽快呢。”他拍拍劉和發燙的臉。“發什麼呆,我頭髮還沒乾呢,你打算讓我躺在這兒一天?”

  “哦,哦。”劉和如夢初醒,手忙腳亂的重新忙碌起來。孫策重新閉上眼睛,不知不覺的睡著了。劉和的手腳越發輕巧,一手拿著扇子,一手將孫策輕輕摟住,輕輕哼起了歌謠。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28 08:52
策行三國 第1846章 家事,國事

  臘月初,袁權帶著一大群文武家屬趕到湯山。孫策的母親吳夫人沒有來,她不願意來回折騰,也想早點收到孫堅的消息。

  孫策很尷尬。吳夫人這是在指責他對父親孫堅和弟弟孫權的不關心。吳縣到湯山不過五六百里,與交州的距離相比幾乎不值一提。

  孫策問虞翻怎麼辦。虞翻很坦然,吳夫人不了解形勢,不知道主公駐留秣陵的良苦用心,我親自去一趟,當面向她解釋,她深明大義,一定會理解的。孫策覺得有理,便同意了。

  這件事鬧得孫策心裡有些不舒服,只不過袁權等人剛到,他不得不收拾心情,陪她們說話。

  馮宛兩個月前剛生了一個女兒,長得粉嘟嘟的,非常可愛,孫策愛不釋手。馮宛有些遺憾,尹姁、袁權生的都是兒子,偏偏她第一胎是個女兒,心情不是太好。孫策說,你就算生個兒子,那也是老三,女兒就不一樣了,這是我的第一個女兒,將來的長公主,非常好。再說了,你這麼年輕,以後生兒子的機會多著呢,有什麼好擔心的。真想生兒子,就該好好調養身體,爭取盡快再懷一個。

  馮宛聽了,這才轉嗔為喜。

  看著眼前花枝招展的一群美人和三個兒女,孫策心裡美滋滋的,一年來的辛苦都值了。

  長公主第一次與袁權等人見面,有些拘謹,見人就送禮物。孫策知道她的嫁妝厚實,尤其是玉器多,稱得上琳瑯滿目。他總覺得天子可能將宮裡剩下的玉器都打包給了這個唯一的姊姊。不過玉器雖多,卻沒看到能和賈詡送的那件白玉美人相比。

  孫策相信賈詡手裡應該還有好東西,即使比不上白玉美人,也不比長公主手裡的差。

  伸手不打笑臉人。收了長公主的禮物,黃月英等人很開心,拉著長公主噓寒問暖,有說有笑。袁衡沒有來,留在吳縣陪吳夫人,袁權便成了當之無愧的大姊,諸事全由她一手操辦,安排得妥妥貼貼,孫策做了甩手大掌櫃,坐享其成。

  放下行李,分配好住處,眾女便呼朋引伴,一起去泡溫泉,院子裡才安靜了些。

  袁權沒有去,指揮著僕役收拾院子,尤其是廚房。晚上要聚餐,她要準備的事情很多。尹姁協助她,兩人忙得不亦樂乎。

  馮宛也沒去。按照習俗,剛生育不久的女子不潔,不能隨便與外人接觸,更別說是共浴了。孫策雖然不信這一套,卻也沒什麼經驗,不知道月子裡的女子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地方,不敢自作主張,就留在屋裡陪逗孩子。大概是血緣關係,女兒看到他一點也不認生,一碰就咯咯的笑,努力的伸出手要他抱。

  馮宛卻不讓他多抱,說是抱多了容易粘人,不能脫手。當初孫捷、孫勝就因為吳夫人太寵,以至於睡覺都得抱著,一放下就醒,尹姁、袁權深受折磨。孫策對此嗤之以鼻。他對馮宛說,不能抱著睡覺是對的,但不睡覺的時候多抱抱有好處,孩子與父母肌膚接觸越多越聰明,你不僅要多抱,還要多給她按摩,才能促進她大腦發育。

  馮宛將信將疑。

  兩人正說著話,袁權從外面走了進來,見孫策在,頗有些意外,調侃道:“到底是女兒金貴啊,大虎、小虎在襁褓裡的時候可沒見你這麼親近。”

  “那時候不懂啊。”孫策坦然笑道:“你努努力,再生個女兒,我也一樣開心。”

  袁權白了孫策一眼,又道:“你在更好,有件事要問你。”她露出幾分愧色。“阿母的事,是我疏忽了,沒想到這麼多。交州的戰事……不順利嗎?”

  交州可能有變的事,孫策並沒有對虞翻以外的人說,虞翻也沒有聲張,吳夫人並不知道具體的情況。她也許是多慮,也許是直覺,畢竟孫堅去了這麼久,一直沒有什麼消息,孫策又突然急急忙忙的趕回來,很容易產生不好的聯想,擔心也是很自然的事。

  孫策把收到的消息說了一遍。袁權嘆了一口氣,有些神傷。“戰場凶險,你們在外征戰,我們在家裡提心吊膽,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天下太平。”

  孫策本來想安慰她幾句,忽然心中一動,改口道:“就算天下太平,我也不可能解甲歸田,我的孩子也一樣,除非他們願意像阿匡一樣讀讀書,做做學問,不理政務。否則就算不征戰,戍邊也是免不了的。國雖大,忘戰必危,這一點要從我們自身做起,不能假手於人。”

  袁權很聰明,一下子聽出了孫策的言外之意。她嘴角含笑,並不爭辯。一看她那標誌性的笑容,孫策知道她並不信服,只是不爭辯罷了,有點讓事實說話的意思。

  孫策也沒有爭辯的打算。很多事不是說就能解決問題的,必須去做。他知道自己有很多想法過於理想化,但不試試怎麼知道?最近很多人都在讀《孟子》,但理想各不相同,有人看到了浩然正氣,有人看到了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有人看到了君臣之道,他看到的卻是八個字。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坐在嬰兒的搖籃旁,袁權將吳縣這一年來發生的事大致說了一遍。孫策在外征戰,她們也沒閒著。袁權和鍾夫人一起籌建了一個商行,經營一些奢侈品,主要是交州來的寶石、象牙、珍珠之類。如今中原安定,經濟恢復得很快,奢侈品的生意很好做,利潤豐厚。按照麋竺擬定的遞進制稅法,她們當仁不讓地成了納稅大戶。

  要說今年最忙的,還要說黃月英。馮宛懷孕生女,少了一個幫忙的人,黃月英的任務更重了。海船定了型,但問題也不少,最明顯的就是動力問題。船大了,對風帆的依賴越來越嚴重,沒有風,海船寸步難行。商船也就罷了,只是損失一些時間,戰船卻不行,不能動的戰船就是沒有速度的戰馬,與廢物無異。

  為了解決海船的動力問題,黃月英想了很多方案,卻還是沒能找到突破口。這次她本來不打算到湯山來,準備再攻攻關,是被袁權硬拉著來的。

  尹姁沒有單獨做事,她參股了襄陽商人的生意,分紅不少。麋蘭還在東海待產,還有兩三個月才能臨盆。她寫信來說肚子很大,醫匠說是雙胞胎,她有點擔心難產。袁權便給孫尚英寫了一封信,讓她到時候安排華佗去一趟。華佗既是外科高手,又通曉婦科,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可以施行剝腹生產。

  孫策有些慚愧。因為孫堅的事,他一路從遼東趕回來,甚至沒有朐縣停留,還不知道這件事。

  “辛苦姊姊了,我是一點消息都沒收到,也沒想起來去問候一聲。”

  “你在外面征戰,這些事,阿蘭怎麼會去煩你。”袁權擺擺手。“她在自己家裡,要什麼有什麼,你也不用擔心。還有一件事,你可能也不知道,尚英有了身孕。”

  “是麼?”孫策很驚訝。看不出曹昂也不錯啊,剛結婚就有了。

  “阿母說,讓我方便的時候去看看她。我想著年後找個時間回汝南,順便去一趟昌邑。”

  孫策想了想。“別年後了,我正好有事要和曹昂談,請他來一趟。”

  袁權有些擔心。“他會來嗎?”

  孫策冷笑一聲:“他如果不肯來,那就有大事了。過了年,我就去兗州興師問罪,先滅了他。”

  ——

  臘月十三,昌邑。

  孫尚英坐在明亮的窗前,看著手裡的家書。曹昂坐在對面,將剝好的橘子一瓣一瓣的放在面前的托盤中,又將橘皮收在一起,留著曬乾作藥。

  孫尚英看完信,有些擔心地看了曹昂一眼。“夫君,使者有沒有對你說,我阿兄邀請我們去秣陵過年。”

  “說了。”曹昂不緊不慢地說道,將托盤推了過來。“吃吧,都是酸的,我嚐過了。”

  “那你……”

  “我和公台先生商量過了,陪你去一趟。你收拾一下,明天就起程。我們坐船去,坐船舒服。”

  孫尚英驚訝地看著曹昂,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曹昂溫和的笑笑。“沒事的,你不要亂想,應該是阿姑想你了,讓你阿兄來接你回去住兩天,你阿兄又有些事要和我商量,正好兩得其便。”

  孫尚英沒吭聲。她雖然不問政事,但她不傻,知道孫策要求曹昂去秣陵絕非尋常。他們是盟友,不是君臣,曹昂離開自己的轄區是冒了很大風險的。孫策不是蠻不講理的人,提出這樣的要求肯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見孫尚香擔心,曹昂心中不忍,沉默了片刻。“有件事,我覺得應該告訴你,但是又怕你擔心,一直沒說。”

  孫尚英一聲輕嘆。“和去秣陵有關嗎?”

  “我猜應該有關,但也只是猜而已。我父親接受劉繇的邀請,派麾下的謀士戲志才等人去了交州,協助劉繇等人與令尊驃騎將軍爭奪交州。你阿兄可能是收到了消息,想問我知不知情。”

  孫尚英搖搖頭。“如果只是這件事,派個使者來問一下就是了,何必要你親去?”

  曹昂笑了一聲,探身過去,拍拍孫尚英的手。“當然不僅是這件事,還有一件事,天子西征大捷,天下形勢有變,他要確認我們之間的盟約還能不能繼續。”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28 17:47
策行三國 第1847章 種子

  孫尚英鬆了一口氣。

  關於這一點,她倒是早有心理準備。兄長孫策不是一個忠臣,他有更大的志向,與天子之間遲早會有一戰。天子同樣如此。婚姻只是一個交易,她就險些成為這項交易的犧牲。虧得有兄長護著,她得以倖免。

  她與曹昂的婚姻不同。至少她以為如此。

  孫尚英沒有再問。既然曹昂已經決定了去秣陵,有什麼事可以在路上慢慢說,也可以到了秣陵再說。她相信兄長孫策不會傷害曹昂,他不是那樣的人。

  孫尚英叫來婢女收拾行裝。這些都是她從家鄉帶來的人,曹昂很放心,關照了幾句便起身離席。去一趟秣陵至少要一個月,說不定會更久,他需要安排的事很多。

  出了後院,穿過走廊,來到中庭,陳宮正站在階下,看著牆角的臘梅出神。臘梅開得正盛,半透明的黃色花瓣像一隻隻小小的玉球,算不上絢淡,卻只有一番雅緻。暗香四溢,整個院子裡浮動著香氣,其實並不需要站在近前。站得太近反而過於濃郁,向為陳宮不喜。

  曹昂有些意外,緩步走到陳宮面前,含笑看著陳宮。陳宮攏在袖子裡的手動了一下,轉身看著曹昂,笑道:“使君,我剛才卜了一卦。”

  曹昂啞然失笑,看來陳宮是真的無計了。“是兇是吉?”

  “明日辰時三刻起程,臘日之前趕到秣陵,便是大吉。”

  曹昂掐指算了一下,皺了皺眉。“才十一天,時間有些緊啊。”

  陳宮點點頭。“確實很緊,幾乎難以實現。”他拱著手,邁步向堂上走去。“所以我還是建議你不要去。天子西征大捷,中興有望,天下士庶翹首以盼,孫策卻自恃力強,不肯俯首聽命,必為眾矢之的。常言道,千夫所指,無疾而終。他一直以愛民著稱,現在卻為了一己之私倒行逆施,這可不是什麼吉兆。依我之見,你還是別去的好,請夫人出面回複使者,就說身體不便,他又能如何?”

  曹昂搖搖頭。“公台兄,天子西征究竟是什麼情況,你我都猜得到。若是天子能閉關殖谷,休養生息,或許還有一戰的機會。若是天子急於求戰,我怕是迴光返照,非天下之幸。兗州與豫州毗鄰,吳侯治下的百姓活得好不好,兗州百姓最清楚不過。我不能因一己之私,置全州百姓於水火之中。”

  陳宮一聲長嘆。“此乃兗州百姓之幸,卻有可能是使君之不幸。使君,人心難測……”

  “不會的。”曹昂眼神清澈,意氣從容。“吳侯乃坦蕩之人。他大可以在戰場上堂堂正正的擊敗我,不必做出這等事來。”他頓了頓,又道:“萬一如公檯兄所言,我也不後悔,在此人間走一遭,雖說功業不成,無德可稱,至少能問心無愧。”

  見曹昂心意已決,陳宮沒有再勸。之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曹昂雖然性情溫和,心志卻極其堅定,認准的事明知有危險也不會回頭。他隨即與曹昂商量了相關事務,尤其是兗州與豫州之間的商務往來。曹昂要去見孫策,這些信息必須掌握。與孫策結盟之後,兗州不僅自身的商業得到了一定的恢復,還從豫州與冀州之間的商業往來中得到了不少利益。這對穩定經濟、恢復民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也讓兗州世家從中得到了好處。利字當頭,心裡還有朝廷的人並不多,他們更擔心的是一旦與孫策開戰,兗州剛剛恢復的經濟又會崩潰。

  曹昂去秣陵也是不得已,他現在的確沒有和孫策正面對抗的實力。

  看完那些數據,曹昂將那幾頁紙仔細的疊好,笑道:“我聽說吳侯制訂了一個五年計劃,卻不知究竟。這次去秣陵,我要好好向他請教,回來之後,我們也制訂一個五年計劃,爭取讓兗州百姓活得更好些。”

  陳宮笑著點點頭。“那我就代表兗州士庶,恭候使君歸來。”

  兩人相視而笑。

  ——

  次日。陳宮、曹仁及刺史府掾史出城送行,依依惜別。

  陳宮、曹仁站在岸上,揮手告別。看著曹昂登上船,揚帆起航,順泗水而下,帆影漸漸消失在兩岸的煙柳之中,這才放下手臂,互相看了一眼,然後不約而同的嘆了一口氣。

  作為曹昂的左膀右臂,他們都不同意曹昂去秣陵,但一向從諫如流的曹昂這次卻自有主張,堅決要去。他們不知道曹昂能不能安全返回,心裡空落落的。

  “公台,這次要看你的了。”曹仁背著手,步履沉重。

  “將軍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陳宮看著遠處的馬車,淡淡地說道:“使君不負兗州,兗州也必不負使君。”

  曹仁轉頭看了陳宮片刻,轉過身,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禮,然後叫過親衛,接過馬韁,翻身上馬,再次抱拳向陳宮告別。陳宮還了一禮。“請將軍務必把握好分寸。”

  曹仁點點頭,帶著親衛輕馳而去,很快消失在官道上。曹昂去秣陵,政事委託陳宮,軍事委託曹仁,他要抓緊時間巡視各防區,防止孫策突襲兗州,又不能做得太明顯,引發不必要的誤會。在此之外,他還要防備冀州。兩線作戰,兗州形勢嚴峻,曹仁肩上的責任很重。

  陳宮叫過鮑勳,商量了幾句,讓他留守昌邑,自己便上了馬車。他要趕赴各郡,聯絡兗州世家,確保他們與曹昂保持一致,不會被孫策收買。只有兗州世家支持曹昂,甚至不惜一戰,孫策才不敢輕舉妄動,曹昂安全歸來的可能性才存在。

  馬車啟動,陳宮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仔細斟酌著說辭。他與兗州各家都很熟悉,對每一家的性情都一清二楚,該找什麼人,該說什麼話,他都有所準備。但歸根到底,利害才是根本,要得到世家的支持,要嘛給世家更多的利,要嘛讓世家感受到威脅,只有在這樣的基礎上,雙方才有可能坐下來談判。

  “人心不古啊。”陳宮嘆了一口氣,拿起一旁的《孟子章句》,翻開第一頁,正是《孟子見梁惠王》篇。看到那一句『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陳宮眼神微縮,盯著那幾個字看了又看,一聲輕嘆。

  “孫伯符,希望你是個真正的大丈夫,不要傷害我家使君,為人間留點仁義的種子。”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2-28 19:02
策行三國 第1848章 進退兩難

  曹昂沒能在臘日之前趕到秣陵,他在高郵遇到了點麻煩。

  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寒流,氣溫驟降,中瀆水一夜之間結了冰,船隻無法通行。好在年關將近,這條水道是溝通彭城、東海與長沙的黃金水道,來往的商船數不勝數,停運一天都是不可估量的損失,廣陵太守迅速徵發沿途百姓破冰,用了三天時間恢復通行。

  高郵長俞清是富春人,與孫家也有點姻親,得知孫尚英過境,自然不能怠慢。他抽空請曹昂、孫尚英吃了一頓飯,陪曹昂遊覽了秦郵驛,最後又送了一籃鹹鴨蛋。高郵澤盛產一種麻鴨,多產雙黃蛋,醃成鹹蛋後或是伴粥,或是下酒,風味甚佳,如今也是高郵的特產,不少百姓以此為生。

  孫尚英極是喜歡這種口味,又覺得雙黃蛋吉利,便收下了。她收到袁權的消息說麋蘭是雙胞胎,頗有些羨慕,也想為曹昂添一雙兒女。至於生產的危險,她倒是沒放在心上。有華佗這位名醫在,她一點也不擔心。嫁到昌邑大半年,她見多了華佗的起死回生,昌邑的本草堂幾乎就是華佗一個人撐起來的。

  河道疏通後,曹昂重新起程,進入大江後又溯江上行兩百餘里,轉入秦淮水,輾轉來到湯山時,已經是臘月二十八。

  在他們趕到之前,吳夫人已經從吳縣趕來。時隔大半年,母女再次見面,格外親熱,相擁而泣。問了孫尚英的近況,見孫尚英體態豐腴,心情上佳,尤其是看曹昂的眼神充滿愛意,吳夫人非常滿意。她原本對曹昂的印象就不錯,如今又成了女婿,自然怎麼看怎麼順眼。她問了丁夫人的近況,又商量著什麼時候為孫翊迎娶曹英。這件事本來早就可以辦了,偏偏孫權的親事一波三折,加上孫翊、曹英的年齡的確也小,就這麼拖了下來,吳夫人心裡有些著急。

  他們很默契,都沒有提及曹操與孫堅之間的戰事。作為女人,她們無能為力,只能將解決的希望寄託在孫策和曹昂身上。

  孫策直到第三天才露面。年關將近,他在玄武湖校閱水師,安排留守將士過年的相關問題,忙得脫不開身。看到曹昂時,他還穿著甲胄,披著大氅,風塵僕僕,一副剛從戰場上歸來的模樣。

  見到孫尚英,孫策一臉嫌棄。“怎麼胖成這樣?你這一年是不是什麼事都沒幹,就知道吃?”

  孫尚英柳眉輕揚,毫不示弱。成親之後,她多了幾分潑辣,此刻見到最寵她的兄長,更加放得開。“怎麼,你希望我瘦得能被風吹走?”

  孫策語重心長地說道:“人一胖就容易懶,到時候管不住子修,他在外面找野食。”

  孫尚英脫口而出。“那不可能,他又不是你。”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妥,連忙掩著嘴,歉意地看了看一旁的袁權。袁權笑容滿意,會心的瞅了眨眼睛。孫尚英忍不住笑出聲來。

  “嘿,你這沒良心的……”孫策無語,伸手指指孫尚英,攬著曹昂的肩膀往外走。“等我問完話,回來再找你算帳。”

  “你可別欺負他,否則我找你算帳。”

  “一孕傻三年,你就傻吧。”孫策甩甩袖子,一臉無奈。吳夫人、袁權相視而笑,其樂融融。

  孫策拉著曹昂出了門,直奔溫泉。他忙了幾天,一直沒顧得上個人衛生,今天趕回來,除了見曹昂,也要泡個湯,洗洗乾淨,晚上好參加宴會。

  曹昂來了三天,一直陪著孫尚英,雖然溫泉在側,他也沒有來過一次。孫策相邀,他無法拒絕,再說他們之間有些話也非說不可。出了門,部曲將潘璋帶著兩個親衛跟了上來,孫策回頭看了一眼,很不高興。

  “退下!”

  潘璋脖子一梗,抗聲道:“在下奉命保護使君,恕難從命。”

  孫策大怒。“在這兒還需要你保護?我若對他不利,你保護得了?”

  “不試試怎麼知道?”潘璋毫無懼色,大大咧咧地說道。

  “行,試試就試試。”孫策舉起手,打了個響指。“仲康,把這廝拖下去打一頓,教教他怎麼做事。”

  “喏。”許褚應了一聲,轉身攔住潘璋,伸手示意。“請。”

  潘璋瞅瞅許褚,咧著嘴樂了。“你就是虎痴許褚?聽說你力能曳牛,刀法精絕,已至出神入化的境界。我也正想會會你。今天可得好好打一場,你千萬別留手啊。 ”

  “一定不會讓你失望。”許褚淡淡的說道。

  曹昂有些擔心,連忙說道:“君侯,這是我的部曲將潘璋潘文珪,為人忠勇,就是有些粗魯,並非有意衝撞,還請君侯恕罪。”

  孫策一聽說是潘璋,氣更不打一處來。“仲康,好好招呼他。”

  “喏。”

  孫策拉著曹昂就走,潘璋見狀大怒,想追上來理論,卻被許褚攔住,脫身不得,急得大叫。曹昂哭笑不得,回首示意他自己小心,就別想太多了。孫策真要找他麻煩,又豈是潘璋攔得住的。

  “君侯,這……明天就過年了,這樣不太好吧?”

  孫策微微一笑,拖著曹昂向前走,穿過長長的走廊,進了更衣室。兩個穿著制服的侍女迎了上來,將孫策、曹昂分別引到一側,為他們寬衣。孫策已經習慣了,任由她們擺佈,曹昂還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解衣,面紅耳赤,窘迫不堪,惹得服侍他的侍女掩唇而笑。

  孫策坐在一旁看熱鬧,覺得不可思議。這曹昂真是曹操的種嗎?這可一點也不像啊。

  孫策脫完衣服,換上單衣,曹昂還沒脫到一半,孫策哈哈大笑。“我在外面等你。”起身出門,泡在溫泉裡。過了一會兒,曹昂才走了出來,緊緊的拉著身上的單衣,邁著小碎步,就像被人非禮了似的。他小心翼翼地進了池,在孫策對面坐下,將身體浸入溫燙的泉水中,長長的籲了一口氣,眉眼慢慢舒展開來。

  “果然舒服。”

  “舒服就多住幾天。”孫策笑盈盈地說道:“你如果願意在這兒住一輩子,我就在這兒給你建個宅子。”

  曹昂也笑了。“對我來說未嘗不可,對君侯卻絕非上策。”

  “哦?”

  “君侯收到天子西征大捷的消息了吧?”

  孫策點點頭。他不僅收到了蔣幹的消息,還收到了朝廷正式的邸報。邸報很簡單,只是說天子西征大捷,正在凱旋的途中,將在年底回到長安。按照時間推算,天子現在應該已經到長安了。

  “涼州亂了百餘年,無數名將在西涼受挫,天子一出便能大捷,對天下人而言,無疑是難得的吉兆。黃巾以來,天下大亂十三年,中原百姓輾轉溝壑,期盼太平之心與日俱增。如今天子奏凱於西,君侯傳捷於北,君明臣賢,太平可期。你此時留我於此,蓄意挑起戰事,恐非天下人樂見。”

  孫策笑了兩聲,卻不予置評,示意曹昂繼續。

  “於我而言,家父得朝廷器重,委以益州之任,我主兗州,父子並居重任,本不合朝廷制度,又與君侯有姻親,於公於私皆是兩難之境。若能解甲歸田,或向將軍討回譙縣舊宅,或寄寓湯山,都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何樂而不為?”

  孫策靠在白石池臂上,雙手搭在池沿,笑瞇瞇地看著曹昂。“這是陳公台教你的說辭,還是毛孝先?”

  曹昂也笑了,搖搖頭。“陳公台的確為我謀劃,卻不是我剛才所說的。”

  “他怎麼說?”

  “婉拒君侯,內整軍備,外結盟友,觀天下形勢而動。”

  “你為什麼不聽他的?”

  曹昂垂下眼皮,沉默了片刻,一聲嘆息。“我很累。”他撥了撥水,瞇起眼睛,眼神中透著幾分疲憊。“家父當年與袁將軍為敵,被君侯所敗,退走長安,為朝廷效力。我留在關東,聽袁本初將令,本是看好袁盟主,為我留一條後路,父子殊途同歸。不曾想官渡一戰,袁本初竟兵敗身亡,君侯半有天下。我自認德薄能淺,非君侯之敵,與君侯戰無異以卵擊石,徒傷將士性命。若向君侯稱臣,則父子為敵,誠為不孝,實在是進退皆難。倒不如解除兵權,寄寓君侯翼下,以君侯兄妹之情,將來不失富貴。若君侯慈憐,或許能撫育弟妹,繼承家業。”

  “照這麼說,我真應該留你在這兒了,免得你這麼為難。”

  “誠所願也。”曹昂站起身,拱手施禮,神態莊重。只是單衣浸了水,貼在身上,水嘩嘩地往下流,實在有些違和。

  孫策笑了一聲,擺擺手。“行,我考慮一下,年後再給你答覆。”

  “唯君侯所願。”曹昂重新坐了回去,像孫策一樣靠在池壁上。說完了那些話,他似乎放鬆了很多,不再那麼端著。孫策看在眼裡,也有些同情。曹昂所言未必全是真心話,也許有表演的成分,但大部分屬實。曹操據有益州,是朝廷倚以重任的幹將,如果開戰,曹操必然是主力,他們父子對陣的可能性絕非為零。作為曹昂來說,這個心理關不容易過。即使是他這個穿越者,如果孫堅非要效忠朝廷,他也不能不考慮其他方案,迂迴敷衍,曲線救國。真要鬧到父子對陣,甚至於弒父,任何人都不能接受。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1 08:46
策行三國 第1849章 虛驚一場

  除夕夜,孫策與諸文武一起飲宴守夜。

  作為孫家的女婿,曹昂理所當仁的成了貴客,被安排在首席。宴後,他和孫策一起,與郭嘉、虞翻閒聊,有說有笑,在閒談中溝通有無,將兗州的大致情況做了介紹。在共度佳節的友好氣氛中,雙方不動聲色的表明了態度,交換意見,討價還價。

  虞翻是第一次見曹昂,對曹昂的印象不錯,但他還是有所擔心。曹操佔據益州,將來必然是孫策的勁敵。如果要進攻益州,孫策很可能要親征,曹昂留在身後終究是個隱患。不過就目前而言,朝廷還沒有表明態度,倒不必急在一時。兗州戶口有限,對豫州的威脅有限,依賴卻很重,曹昂對兗州世家的控制能力又不足,就算想翻臉也不容易,大可緩上一緩,等事態明朗些再作決定。

  孫策沒有急於通報曹昂,他還要再考慮一下,同時再觀察曹昂一段時間。俗話說得好,大奸似忠,大詐似信,曹昂畢竟是曹操的兒子,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可能性自然要比父子截然不同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兗州的實力雖然有限,可是位置太重要了,不能不謹慎一些。

  孫策也覺得自己這麼做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夠坦蕩,卻不得不如此。

  在爆竹聲中,新年如期而至。

  曹昂一直沒有提離開的事,他有時與孫策一起去練兵,有時與郭嘉、虞翻閒聊,請教一些軍事、政務,尤其是對五年計劃非常感興趣。孫策也不瞞著他,如果亮出肌肉能讓曹昂認清現實,不要輕舉妄動,何樂而不為。他特意安排虞翻帶著曹昂到周邊幾個屯田區看了一圈,讓曹昂見識一下江南的發展潛力。曹昂在高郵遭遇的那次寒流讓他確信小冰河期絕非虛言。這樣的事將來還會有,而且會越來越嚴重,經濟重心——尤其是農業生產中心——向南遷移是必然趨勢。

  不管是太平盛世還是戰亂時間,糧食永遠都是重中之重。家裡有糧,心中不慌,沒有糧食,就算兵力再多,武力再強也是一時風光,餓上幾天,全都得趴下。

  正月初五以後,郭嘉陸續收到消息,曹昂在秣陵的這段時間陳宮、曹仁都沒閒著。陳宮利用新年這個機會,以拜年的形式與兗州主要家族進行了接觸,取得了他們的支持,陸續有人開始對曹昂何時歸來表示關心。曹仁則在各防區之間巡視,但他很謹慎,只是做準備,卻沒有調動一兵一卒,反而延長了輪休將士的假期,變相的減少了面對豫州的兵力。

  孫策不動聲色,耐心地等待著。

  正月十三,丁沖帶著家眷到達秣陵。他的長子丁儀是曹昂的侍從,這次也隨曹昂來了秣陵,一家人重聚,極是親熱。

  孫策親自出面接待丁沖,袁權還當面向丁沖表示感謝。當年袁耀能繼承爵位,丁沖幫了大忙,這個人情袁權一直記著。

  丁沖很滿意,在席間高談闊論,向孫策介紹了長安的情況。他離開長安的時候,天子還沒有回京,但亢奮的情緒已經在長安瀰漫,尤其是那些追隨朝廷入關的老臣。朝廷中興有望,他們對朝廷的忠心有了回報,前途一片光明。

  “當然也不僅僅是顢頇的老臣,年輕的也不乏其人,有眼無珠不分年齡的。”丁沖放下酒杯,瞅了曹昂一眼,用極度鄙視的語氣說道:“令尊大概覺得自己有點石成金的能力,不僅著意籠絡荀彧等汝潁人,連黃猗都不放過,過從甚密。”

  曹昂很尷尬,卻只能陪笑。孫策心裡卻有數。黃猗與曹操搭上關係是郭嘉的安排,但丁沖不知道,只當是黃猗搶了他的資源,心中惱火也是在所難免。

  “黃猗現在是什麼官?”孫策漫不經心的問道。

  “光祿大夫,就是一個閑職,連俸祿都發不全。搭上曹益州之後立刻闊綽了,搬到了戚里,與卞氏做了鄰居。楊太尉原本也住在那裡,應該見過的。”

  孫策笑了兩聲,心裡卻對丁沖有些鄙視。這人人品的確不怎麼樣,當著曹昂的面說這些等於說黃猗與卞夫人有染,不僅不給曹操留面子,而且讓曹昂為難,以一個長輩而言未免刻薄了些。

  不過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不能吹毛求疵,孫策委任丁沖為梁相。梁國與沛國接壤,在梁國做官也算是榮歸故里。再加上睢陽是交通要道,與兗州、豫州之間的商貿大多要經過睢陽,油水很足,能滿足丁沖的貪婪。梁相是二千石,按照官場慣例,他的家屬要留在江東為人質。就算為了家人作想,丁沖也不能看著曹昂輕易的轉換陣營。

  丁沖很滿意,不等孫策開口,主動提出讓次子丁廙入吳郡郡學堂讀書。

  孫策客套了幾句,這件事就算定下了。丁沖隨即問起了丁夫人的情況,得知夏侯淵的遺孀丁如意也在昌邑,他很是意外。夏侯淵陣亡,夏侯惇又隨曹操去了益州,夏侯家族又被孫策掃蕩過一遍,在家鄉已經沒什麼人可以投靠,他一直以為丁如意生活不能自給,肯定改嫁了。得知曹昂一直照料丁如意母子的生活,他的臉色總算好了些。

  “你雖然不是我族妹親生的,卻像我們丁家子弟。”丁沖一本正經地說道。

  孫策強忍著沒笑出聲來。丁沖還真是自大,以為曹家還是以前的曹家,只能仰視丁家,也不想想曹昂現在是什麼身份。人的慣性思維真是難改,總喜歡自欺欺人。

  丁沖在秣陵停了兩天便準備赴任。藉此機會,孫策送曹昂離開,讓他和丁沖同路,相伴而歸。

  曹昂離開時行李中除了吳夫人送的禮物,還帶了很多書、一堆筆記,滿載而歸。

  ——

  正月末,孫策終於接到了孫堅的消息。

  去年入交州後,趕到番禺已經是八月末,番禺城被高幹佔據。有許靖、許劭這兩位月旦評的主持人,高幹身邊聚集了一群中原名士,在番禺過得很滋潤,幾乎是一呼百應,劉繇反倒落了下風,不得不離開番禺,去蒼梧發展。蒼梧太守吳巨擔心劉繇鳩占鵲巢,利用各種理由拒絕劉繇,結果被劉繇殺死。

  就在劉繇奪蒼梧的時候,孫堅攻破了番禺城。高乾等人逃往蒼梧,孫堅率部追擊,一直追到蒼梧。蒼梧多山,交通不便,戰事雖然緊張,他卻不覺得有什麼克服不了的麻煩,也就沒有和孫策聯絡,直到戰事結束。收到孫策的消息後,他才知道這背後還可能有曹操的影子。

  現在回想起來,蒼梧的戰鬥的確棘手得多,比攻打番禺城還要費勁,有幾次險些中伏,虧得秦松、陳端謹慎,黃蓋、程普又作戰勇猛,經驗豐富,這才沒遭受重大挫折。

  如今第一階段的戰事已經結束,他控制了南海、蒼梧二郡,再往前推進就有些吃力了。實際上就南海、蒼梧來說也只是控制了幾個主要縣城,大部分山區鞭長莫及,離全面控制還有相當距離。在秦松、陳端的建議下,孫堅決定放緩節奏,先將這些地區梳理一遍。現在他已經回到番禺,由程普、黃蓋留守蒼梧。

  下一步,他打算先取交趾。交趾在交州西部,從海路走更方便,他希望孫策能夠調水師助陣,免得鑽山溝,後勤補給困難,消耗太大。

  孫策長出一口氣,第一時間帶著孫堅的親筆信去見吳夫人。得知孫堅安然無恙,吳夫人總算放了心。

  孫堅送來了消息,但他沒有按照常例遞送作戰報告,孫策對具體的作戰細節還是不甚了了。孫策猜想這應該是孫堅覺得老子向兒子匯報工作實在丟臉,不僅自己不說,還不准秦松、陳端寫報告。

  總的來說,交州還是處於半失控狀態,只能寄希望於秦松、陳端的謹慎。這兩人也許不如戲志才精明,但他們的作戰經驗更豐富,參謀工作也更規範,留給戲志才發揮的空間有限。只要他們不犯大錯,以孫堅的硬實力,進攻也許不足,自保應該沒什麼問題。

  只是中原大戰在即,遼東航線關係著戰馬的資源,他暫時不能抽調水師去交州助陣,只能讓孫堅再等等。時間也不會太長,有個三五年時間,他就能再組建一支水師,專門負責交州戰區。

  孫策與郭嘉、虞翻反复商量後,斟字酌句的寫了一封親筆信,詳細向孫堅解釋了當前的形勢。孫堅雖然好面子,卻不糊塗,看到這封信,他應該清楚孫家面臨的危機,不會強人所難。

  考慮到孫堅面臨的最大困難並不是軍事上,而是文化上,孫策決定調張昭去交州。張昭與孫堅共事多年,又是孫家子弟的先生,深得孫堅敬重。他學問好,通曉政務,到交州後既能打理內政,又能彌補孫堅在文化上的不足,與那些名士打交道,推廣教化,爭取當地人的支持。恩威並施,才是最好的征服之道。

  孫策很快就接到了張昭的回覆。張昭對這個任務充滿激情,準備交待一下政務就動身。他還提到一點:《孟子章句》的作者——太僕趙岐來了,想見見孫策。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1 18:27
策行三國 第1850章 虞翻出馬

  孫策與趙岐有一面之緣,而且並不愉快。對趙岐來訪,他既有些意外,又不意外。

  趙岐是《孟子章句》的作者,《孟子章句》因陸康推崇,印行天下,而他早在印本出現之前就經由陸議之口了解了不少,也算是趙岐的讀者之一。從施政手段上看,他更是孟子理念的踐行者,至少在外人看來如此。在此形勢微妙之時,趙岐來試探口風再正常不過了。

  他上次巡行關中就是為了勸解袁紹和公孫瓚,只可惜他並不是一個合格的說客。能為孟子作注,並不代表他就有孟子的口才,更何況孟子本人的口才也只是體現在文章裡,遊說諸侯的實踐可謂是一敗塗地。

  學問再好,他也終究只是一個書生。

  孫策派人去吳縣,請陸康安排接待。陸康與趙岐關係極佳,由他出面接待最為妥當,兩人私下裡討論學問也好,登堂公開辯論也罷,由他們自己作主,他不想摻和。

  趙岐九十歲了,他不想把老頭氣出病來,壞名聲。

  他不想見趙岐,趙岐卻想見他。兩天後,趙岐趕到秣陵,與張昭一起出現在孫策面前。

  張昭很無奈。他受孫家父子尊敬,被稱為張公。可是在九十歲的趙岐面前,四十出頭的他是孫子輩的,趙岐非要來,他也不好攔著,只是覺得有些愧對孫策。

  孫策有點煩趙岐。年紀大就可以倚老賣老嗎?不請自來,強人所難,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當我是軟柿子。孫策臉上堆著陽光般燦爛的笑容,熱情洋溢地將趙岐迎上堂,請他入主席,自己則以子弟禮陪坐客席,盡顯尊老重道,同時不動聲色的示意人去請虞翻。

  這種場合,虞翻的戰鬥力江東最強。

  趙岐很滿意,欣然入座,得意地瞥了張昭一眼。“子布,吳侯雖然年輕,又軍務繁忙,卻是個守禮之人。你啊,過慮了。”

  張昭陪笑了兩聲,也不解釋。

  寒喧了幾句客套話,虞翻從外面走了進來,拾階登堂,打量了坐在首席的趙岐一眼,疑惑地看看孫策。“主公,這是……哪位先生?”

  孫策很熱情的起身介紹。“仲翔,你來得正好,我為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太僕趙公,諱岐,字頒卿,《孟子章句》的作者……”

  虞翻拱拱手,很嚴肅地說道:“主公,恕臣斗膽,這不合禮節。”

  孫策心中狂笑,臉上卻很驚訝。“仲翔,此話怎講?”

  虞翻轉身向趙岐拱拱手。“敢問趙太僕從何而來?”

  趙岐撫著鬍鬚,臉上掛著從容的笑意。“京師。”

  “可有詔書?”

  趙岐神情稍滯,遲疑了片刻。“聞說吳侯好孟子之學,岐也不才,略通孟子,故來與吳侯論道。”

  “這麼說,是私行?”

  趙岐有些不好回答。他以太僕的身份東行,又故意稱長安為京師,自然不可能是純粹的私行。但朝廷摸不清孫策的態度,生怕自取其辱,又不宜過早的亮明使者的身份。他本來的計劃是先以私人名義接觸,如果孫策願意接受調解,他就拿出詔書。如果孫策不願意接受調解,這件事就是私事,與朝廷無關。可是虞翻咄咄逼人,一見面就直逼要害,不給他挪騰的空間,讓他很難應答,斟酌了良久才說道:“雖是私行,卻是為公。岐雖不敏,也曾讀詩書,受聖人之教,不敢以德薄而坐視天下生亂,宵小橫行。”

  虞翻眉毛輕挑,微微頜首。“趙公性清高潔,不肯與閹豎為伍,不肯與貪濁合污,翻深表敬意。只是公私關乎禮儀,趙公年高,可以從心所欲,翻卻不能坐視主公失禮,為天下笑。既然趙公是私行,那就無妨了,請趙公安坐。”

  趙岐聽了,心裡極不舒服。虞翻嘴上說無妨,實際上是暗諷他這麼做失禮,而且可能連累孫策名聲。可是他又無法反駁。依禮制而言,他雖然年高,但只是九卿,又沒有爵位,身份沒有孫策尊貴,如果是公事,他是不能坐主席的。即使是以私人身份見面,他這麼做也欠妥,反倒顯得孫策謙讓。

  當時只是想取勢,好為接下來的說辭鋪墊,孫策一客氣,他就順水推舟的應了,沒想到遇到虞翻這個認死理的,不得不明確地承認是私行。話一挑明,就失去了模糊的空間,有些話就不太好說了。

  趙岐無奈地看了孫策一眼。他雖然年高,卻不糊塗。雖然虞翻是跳出來的打手,幕後主使卻必然是孫策,幾年不見,這少年鋒芒內斂,卻更加棘手了。

  虞翻入座,躬身行禮。“趙公精研《孟子》,所作章句刊行天下,翻也曾拜讀。有些不解之處,想請教趙公當面,還望趙公不棄。”

  趙岐點點頭。他心裡清楚,現在談公事是極不合時宜的,只能先談學問,藉著學問表明自己的態度,試探孫策的心思。虞翻是留守長史,又是江東人,是孫策當之無愧的心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比張紘還要重要幾分,說服了他,才有可能說服孫策。

  “無妨,願與諸君共論。”

  “謝趙公。敢問趙公,可曾讀過鄙郡先賢王仲任先生的《論衡》一書?”

  趙岐的臉色有點不好看。由盛憲等人編撰的《論衡》已經印行天下,影響很大,他當然也讀了,但他對王充的學問並不認同,尤其是關於孟子的部分。《論衡》中有《刺孟》一篇,專門針對孟子學說提出批評。對於推崇孟子,將一生心血都凝聚在《孟子章句》一書的趙岐來說,王充的學說簡直是大逆不道,尤其是針對孟子性善論的性三品說,簡直是胡說八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讀過,但不敢苟同,正當與長史切磋。”趙岐鬚髮賁張,戰意暴漲,準備拿出所有的戰鬥力,與虞翻大戰三百回合。

  孫策正中下懷。他讓虞翻來的目的正在於此。他叫來陸議,讓他準備記錄,不能說完就完了,要記下來,將來印成書,白紙黑字,讓天下人都來評評理。又讓人去召兩個醫匠來,萬一老趙頭辯不過虞翻,氣暈了,可以立即救人,不能鬧出人命。

  見孫策興致勃勃的安排各項事務,張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接連咳嗽了幾聲,向趙岐遞眼色,提醒他不要輕敵。他是向趙岐介紹過虞翻,但只說虞翻是留守長史,深得孫策信任,卻沒有介紹虞翻的脾氣——他對虞翻的脾氣沒什麼好印象,卻也不能在背後說虞翻的不是——趙岐對虞翻的了解不足,貿然應戰,恐怕要吃大虧。

  可惜,這時的趙岐已經進入戰鬥狀態,根本無暇留心張昭的暗示。
  本帖最後由 noriko1026 於 2019-3-2 08:0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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