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776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6 08:53
策行三國 第1862章 天真的老夫人

  馬車在府門前緩緩停住。袁耀起身,撩開車簾,一眼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袁權,不由得輕笑一聲。

  “姑母,姊姊來接你了。”

  袁夫人睜開眼睛,看了一眼,緩緩起身。“唉喲,總算到了。”伸手扶著腰,皺了皺眉,叫住正準備開門的袁耀,示意他別急。袁耀目光一閃,隨即明白了,轉身拉開車窗,向站在門口的袁權招了招手。

  袁權走了過來,春光滿面,道了一聲“姑母一路辛苦了”,伸手去拉車門,卻沒拉開。她詫異地看了袁耀一眼。袁耀很無辜,背著袁夫人使了個眼色。袁權隨即明白了,瞪了袁耀一眼,一轉臉,笑容更加燦爛。“姑母,你來得正好,早上剛買了幾尾江魚,在別院水缸裡養呢,我引你去嘗個鮮。”

  袁夫人有些失望。“吳侯不在府中?”

  “他啊,去玄武湖練兵了。”袁權說著,叫過一個侍衛,吩咐了幾句。侍衛轉身去了。袁夫人無奈,只得讓袁耀開門。袁權上了車,在袁夫人身邊坐下,攬著袁夫人的肩膀,嘖嘖誇了兩句。“這太湖的水就是好,才幾天不見,姑母這氣質越發的好了。”

  “巧言佞色。”袁夫人瞋了袁權一眼,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嫁夫隨夫啊,敢拿姑母開玩笑了。”

  袁權掩嘴而笑。“姑母,你可別這麼說,前些天他還說了呢,看到你就犯怵。要是知道你來了,不知得緊張成什麼樣了了。”

  “他怵我?”袁夫人撇撇嘴,不以為然。“我很兇嗎?”

  “姑母是不怒自威啊。”袁權輕拍袁夫人的肩膀。“你看,他一個戰無不勝的小霸王都怕你,還有誰不怕你?不過話又說回來,他現在畢竟是一方諸侯,姑母以後多少給他留點面子。”

  袁夫人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靠在車壁上,一言不發。她太清楚袁權的性格了,如果不是事情很嚴重,袁權不會一見面就提醒她。可是她想來想去,似乎並沒有對孫策特別嚴厲的時候,袁權這話又是從何說起?難道是孫策有了黃月英和那什麼長公主,冷淡袁權了?這個可惡的小子。好色已經很可惡了,居然還敢喜新厭舊?當初是他一心想娶袁權,現在又始亂終棄,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原本對孫策接二連三的納妾就不滿,見袁權受了委屈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姑母,這次來秣陵有什麼事,這麼急?”

  袁夫人想起正事,忍著不快,將趙岐到了太湖,與楊彪、黃琬商量了一個對策,希望能避免大戰的事說了一遍,又讓袁耀取出那些文稿。袁權很驚訝,將趙岐的奏疏看了一遍,又重新疊好,收了起來,面色平靜地問道。

  “姑母覺得可行?”

  見袁權不像想像的那麼熱情,袁夫人有些失望。“你覺得不好?”

  “我不太懂那些權謀,不敢置喙。我只是覺得他可能不太適合去長安執政。”袁權斟字酌句地說道:“雖說新政是他首倡的,但他親自負責的並不多。就算天子同意,讓他去長安執政,難道還能讓他把那些人都帶去?如果是這樣,那天子豈不只剩下一張御座?”

  袁夫人不以為然。“他既然是執政,開府治事,當然要將掾屬帶去。到了長安,他不僅能用現有的掾吏,還能征闢長安的人才為吏,這是一個多好的機會啊。阿權,你想想那幾位大將軍,哪個不是權傾朝野,府中人才濟濟?”

  “可是那幾個大將軍沒有一個善終的。”

  袁夫人一時語噎,轉頭瞅了袁權一眼,又道:“你也太小心了。你家這位可不是竇武、何進,天子不被他殺了就不錯了,還能殺得了他?到了長安,他想做周公做周公,想做霍光做霍光,想做王莽做王莽,誰攔得住他?實在不行,像你阿翁一樣放火燒了皇宮,他也是幹得出來的。”

  袁權掩著嘴笑了起來,又道:“既然如此,那天子能同意嗎?”

  “天子不同意,那就是天子的問題了。”袁夫人雲淡風輕的擺擺手。“試試又何妨,反正他也沒什麼損失的。阿權,這文章還是可以做一做的,收買點人心也是好的。”

  “這倒也是。”袁權沒有再爭。她不看好這個計劃,卻也不能當面潑姑母一盆冷水,還是和孫策商量一下再說。她轉向袁耀,將孫策的安排說了一遍。袁耀聽了,歡喜莫名。袁夫人聽說孫策將袁耀與孫家子弟一般看待,承諾將來封王,心裡舒坦了不少,覺得孫策雖然花心好色,卻還是知恩圖報的。

  “阿權啊,就是委屈你了。”袁夫人撫著袁權的手,感慨不已。

  袁權一頭霧水。“姑母,這話從何說起?”

  “姑母面前,你就別強顏歡笑了。跟我說說,他是不是有了新妾,就冷落你了?”

  袁權打量了袁夫人片記刻,“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臉上泛起羞紅。“姑母,你覺得我像是受了委屈的樣子嗎?”

  袁夫人盯著袁權看了又看,也有些糊塗了。袁權容光煥發,眉目如畫,臉頰細膩紅潤,一雙眼睛更是湛然有神,藏不住的幸福,就像一個剛成了親的新婦,哪裡有一點受了委屈的樣子。就算她識大體,不想讓她擔心,也無法掩飾得這麼好吧。

  “阿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袁夫人催促道:“你剛才說他怵我,難道是另有所指?”

  袁權這才知道袁夫人誤會了,不禁暗自發笑,又有些慶幸。她這個姑母這一輩子沒受過委屈,眼界一向很高,如今年紀也大了,輩份擺在那兒,更不用給誰面子。黃月英、馮宛受了委屈也不敢當面發作,可孫策不同,那是一個無所畏懼的人,對黃月英、馮宛受委屈已經有些不快,只是給她留面子,這才沒有說重話。如果姑母再說什麼,惹了他,那可有些不好收拾。

  在他們見面之前,一定要把這個意思透露給姑母,不能讓她一頭撞在孫策那堵南牆上。

  袁權主意已定,就將這段時間的事情繪聲繪色地說了一遍,既讓袁夫人清楚她現在過得很好,沒有受委屈,消除袁夫人的誤會,又不動聲色的表達了孫策對黃月英、馮宛的疼愛,黃月英是孫策心目中的金不換,馮宛生了孫策的長女,兩人都是孫策所愛,容不得別人的怠慢。

  袁夫人畢竟是聰明人,一聽黃月英和馮宛的名字,她就猜到了原委,不禁啼笑皆非,心中更是不快。袁權再聰明,畢竟是嫁過人的,底氣不足。孫策疼愛這兩個妾又怎麼樣,他還敢對我不敬?別說是他,他的父母看到我都是畢恭畢敬的,不敢有一絲失禮。

  你以為袁家、楊家這兩個四世三公是擺設?袁夫人打定主意,要正面與孫策交鋒一回,為袁權撐撐腰,別落了袁家的身份,與那些小戶人家的女子一般遷就孫策,委曲求全。

  袁權看在眼裡,暗自叫苦。她不好對袁夫人說得太明白,只好自己想辦法。到了別院,下了車,引著袁夫人進了門。這幢院子是新建的,比較安靜,景色也好。袁權引著袁夫人里外走了一回,見袁夫人累了,這才讓她先休息,自己抽身出來,急急地寫了一封信,派人送往玄武湖。

  ——

  玄武湖。

  孫策站在水邊的亭榭上,看著正在黃月英指揮著匠師忙碌,嘴角笑意盈盈。

  在他的提醒下,黃月英沉下心來,對現有的行船技術進行分析,從中尋找規律。就目前而言,船的驅動技術無非那麼幾種:用纖繩拉,用竹篙撐,用槳劃,用櫓搖,用風帆。拉縴效率太低,竹篙只能用於淺水處,風帆不是人力,都不在考慮之內,主要分析的就是槳和櫓。

  槳是最古老的行船技術,可能從有船開始就有槳了,櫓卻在很長時間內都是中國獨有的發明。櫓本是由舵槳發展而來,間斷性的運動變成了連續性的運動,效率明顯提高,有一櫓三槳之說,後來還催生了螺旋槳。但櫓只能用於船後,無法像槳一樣在船側使用,對大型船隻的驅動作用有限,所以黃月英之前也沒有往這方面想。

  在孫策的指引下,她將注意力暫時由具體的樓船脫離出來,單純的考慮櫓與槳的效率差距產生的原因,這就涉及到更抽象的力學。她自己也許沒有注意到,可是孫策清楚,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上了一個台階,找到更有效的驅動技術是遲早的事。

  陸議快步走了過來,將一份書信遞給孫策。孫策接過一看,不免有些奇怪。袁權有什麼事不能直接說,搞得這麼神秘,還非得寫封信?他拆開一看,不免眉頭微皺。

  這幾個老臣還是真是天真啊,荀攸只是提醒一下,他們卻真的覺得可行,還正兒八經的上疏天子。不過這樣也好,由他們出面影響更大,看看天子怎麼應付。

  袁夫人,這位袁家姑奶奶、楊家老夫人更天真,居然還想著為袁權出頭,也不想想袁權需不需要他出頭,真是越幫越忙啊。不敲打敲打是不行的,可是敲打得太狠了又不行,這很考驗水平啊。

  孫策想了想,轉身拿起一旁案上的筆,在書信上寫了幾個字,重新封好,讓來人帶回去。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6 17:27
策行三國 第1863章 敬而遠之

  湯山風景甚佳,虞翻督造的屋捨本就是為孫策及文武準備的,極是用心考究。袁權的別院更是其中精華,背山面水,有溫泉從屋中經過,毋須出門就能隨時享受,屋子下面都鋪了管道,溫度也比外面高上一些,即使是寒冬臘月,屋子裡也是溫暖如春。二月初至,院子裡的花便提前開了不少。

  袁夫人一生富貴,溫室暖房、反季節花卉對她來說都不是什麼新鮮事,袁家當年豪奢一時,洛陽城裡有大宅,洛陽城外的別院也數不數勝,袁權的別院對她來說除了雅緻清靜之外,倒也沒太多特色,還不如袁權陪著說話,下廚親手整治幾個小菜來得舒心。

  一住便是三四日,孫策一直沒有露面。

  袁夫人有些坐不住了。她有任務在身,楊彪等人還等著她的消息,尤其是趙岐,他是奉詔而來,朝廷等著他的回覆。孫策不露面,這任務就無限期停滯。

  袁夫人不願意讓袁權看出她的不安,便旁敲側擊地問孫策的行蹤。袁權心中明鏡也似,卻裝作不知道,敷衍說可能是練兵比較忙,忙完了自然會來。袁夫人也不好追問,只能耐心地等待,過了兩天又問,袁權還是說不清楚。

  不知不覺間,半個月過去了,孫策連影子都沒看著。不知不覺,又半個月過去了,漫山遍野的樹都綠了,小院裡桃花也開了,孫策還是沒有來。又過了大半個月,院裡院外的桃花落盡,結出了果實,孫策還是沒露面。

  楊彪等得心急,派人來問任務進展,袁夫人也急了,追問袁權,袁權這才說,孫策不敢來,他怕被姑母責備,只能敬而遠之。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她還特地拿出那封信,上面有孫策親筆回覆,很漂亮的四個字:敬而遠之。

  看了信上的日期,袁夫人哭笑不得。她來秣陵的當天,孫策就決定躲著她,她卻蒙在鼓裡,傻乎乎地等著孫策來見。這要是不追問袁權,住得再久也沒用啊。

  袁夫人很鬱悶,卻無法生氣。孫策敬畏她,不敢來見,這可不是失禮,正是有羞恥心的表現,總不能再批評,打擊他進步。

  袁夫人心裡高興,又不肯自降身份,主動去見孫策,便讓袁耀帶著相關文書去玄武湖見孫策。過了兩天,袁耀回來了。孫策看到了趙岐給天子的上疏,但他不能決定,打算派袁耀去豫章問問楊修的意見。如果楊修也不能決斷,那就把楊修召回來,留在身邊做參謀,時時請益。

  聽了這話,袁夫人急了。楊修現在是豫章太守,召回來做參謀那是降職啊。關係到兒子的前程,袁夫人決定降尊紆貴,親自去找孫策。袁權勸不住,只好安排人準備船隻,直奔玄武湖。

  孫策正在操練水師。旌旗招展,戰鼓雷鳴,數十艘樓船在湖中變換陣型,往來爭先,激起水花陣陣。蒙沖走舸在大船之間穿梭,快若奔馬。

  袁夫人在太湖見過樓船,但樓船在太湖中行駛時都比較慢,井然有序,就像穩重有禮,從容不迫的謙謙君子。眼前的樓船卻是另外一副模樣,碩大的船體在無數巨槳的推動下,劈波斬浪,相互追逐,船上的將士齊聲吶喊,士氣如虹,激烈著人的耳膜,讓人心襟搖盪。

  孫策正在將台上指揮,得知袁夫人來了,他在將台上探出半個身子,衝著袁權連連揮手,喊了幾聲。戰鼓聲激烈,袁夫人根本聽不清他說了些什麼,袁權附在她耳邊,轉達了孫策的意思,說這裡是軍營,不宜待客,怕怠慢了姑母,請她先回去。

  袁夫人等了兩個多月,已經等得心煩意亂,哪裡肯回去。袁權無奈,讓袁夫人在一旁候著,她自己拾級登台,來到孫策身邊。孫策在扶著欄杆,察看湖中的戰船,見袁權登台,不禁笑出聲來。

  “老人家怎麼樣?”

  袁權嗔道:“姑母才四十出頭,怎麼能叫老人家。”

  “她是人沒老,心老了,不知道與時俱進,還以為是三十年前呢。”孫策笑容漸淡。“過兩天,你送她回去,把阿衡接來。天天和她在一起,我怕阿衡跟她一樣老氣橫秋,未老先衰。”

  袁權有些尷尬。孫策一向敬老,很少對長者口出惡言,尤其是對她的長輩,這樣的重話極為罕見。

  “夫君,我……”

  “跟你沒關係。”孫策擺擺手,諸葛亮等人會意,魚貫退下,將台上只剩下他們二人。孫策牽起袁權的手,將她拉到身邊,摟在懷中,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伸手一指遠處。“看到中間那艘樓船了嗎?”

  袁權瞇起眼睛,凝神細看,這才注意到湖中十幾艘樓船並不是隨意混戰,反倒像是十幾艘船在圍追堵截其中一艘,只是那艘樓船速度極快,左衝右突,幾次突出重圍。她很是吃驚。樓船體量大,速度慢,什麼時候能跑這麼快了?

  “這是阿楚這兩個月的心血。”

  袁權又驚又喜。“阿楚終於找到解決辦法了?”

  “雖然還沒有最終完成,但是有方向了。”孫策笑容欣慰。他頓了頓,又道:“你回去告訴姑母,我不反對姑父和趙公的建議,不過要修改一下,我本人不去長安,沒興趣和那些人扯皮,浪費青春。”

  “你不去,還有誰能去?”

  “誰想去誰去。”孫策思索片刻,又笑道:“你去問問姑母,讓德祖代我去怎麼樣。”

  袁權嗔道:“晾了她兩個月,你還沒消氣?德祖是她的獨子,又沒你這樣的身手和實力,送到長安去讓人擠兌,楊家這臉面還要不要了?”

  孫策歪著頭,打量著袁權。“你覺得我是針對你姑母?”

  袁權很詫異。聽孫策這口氣,他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真想接受趙岐等人的建議,並且要派楊修去長安代替他執政?

  “我想了很久,趙公的這個建議雖說有點想當然,卻不妨利用一下,至少要讓天下人看看朝廷究竟是怎麼想的。”孫策攬著袁權的纖腰,手有些不規矩起來,貼在她鬢邊嗅了嗅。

  “還好,還好,沒什麼老人味,要不然可就虧大了。”袁權哭笑不得,又被孫策的親暱弄得面紅耳赤,左右支絀,無暇應對。孫策接著說道:“雖說我看不上那點權謀,但偶爾玩玩也不錯,萬一成功了呢。如果真能兵不血刃就能鼎立新朝,也是一件功德。我想來想去,適合去長安的人好像只有德祖。”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6 19:27
策行三國 第1864章 不戰而勝

  經由周瑜提醒之後,孫策就和郭嘉、虞翻商量過對策,又安排軍謀處做了推演。但他不能主動提出這樣的建議,只能耐心地等。趙岐上疏,楊彪、黃琬聯名支持,這個結果正中他下懷。收到袁權消息後的這兩個月,他又反復斟酌,已經有了周密的安排。

  如果天子能接受這個方案,他就安排楊修去長安。

  要做他的代言人,需要有幾個條件:

  一要有名望。不管什麼時候,名聲總是很重要的,尤其是朝堂而言,對當前而言,主要是指家世和才氣。楊修兩者都不缺,妥妥的名門公子,擁有袁楊兩個四世三公的頂級世家血脈,天下找不到第二個。家學淵源,出口成章,博聞強記,文采斐然,學問也是撐得住的;

  二要有能力。楊修從輜重營主簿做起,又在豫章太守任上做了幾年,配合賀齊作戰,興桑農,辦學堂,開創白鹿書院,能力有目共睹,足以應付關中的事務,整治朝廷那些還想著翻盤的人。

  三要有忠心。楊修剛入仕就到他身邊,對他的志向和能力一清二楚。一外放就是豫章太守,將來三公可期。作為人臣,朝廷能給的,他都能給,朝廷不能給的,他還能給,以楊修的聰明不會不知道如何取捨。為朝廷效忠了半輩子的父親楊彪都把自己賣了,他又何必為朝廷賣命。

  有了這三條,他就可以放心大膽的送楊修去長安。楊修成功了固然是好,萬一失敗,也怨不著別人,由袁夫人自己後悔去。說實在的,袁楊兩家的影響實在太大,袁夫人又不知進退,削弱一下也未嘗不可。

  他擔心的事情只有一條:天子會不會答應。天子答應,其他人也未必肯答應,這可是引狼入室,主動將大權拱手讓人。這時候就能體現出趙岐等人的意義了,三個名重天下的老臣聯名提出建議,影響絕非普通人可比。

  這些話,孫策不會全部和袁權說,但袁權聽得懂,即使她被孫策的魔爪逗得心浮氣燥,氣喘吁籲。

  “你……你住手。”袁權緊緊的抓住孫策的手,面紅耳赤。雖然將台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可這畢竟是大白天,將台之下就有近百將士,即使看不見,聽到聲音也不好。即使聽不到聲音,待會兒她下去,衣衫不整也會被人看出破綻來,以後還怎麼見人。

  “我想你了。”孫策摟著袁權,挺了挺腰,讓袁權感受到他的熱情和堅決。“可是老人家在,我又不敢去。”

  “信你才叫見了鬼。”袁權皺皺鼻子,頓了頓,又道:“阿楚她們幾個都在這兒,你還會想我?”

  “沒有人能代替你。”

  “信你……”袁權剛剛張開嘴,就被孫策用嘴蠻橫無禮地堵住了。陪了袁夫人兩個月,沒能見孫策一面,袁權也想念孫策很久了,此刻被孫策擁在懷中熱吻,不免心跳如鼓,意亂如麻,酥軟如泥。如果不是白天,又在將台之上,她自然不會拒絕,說不定比孫策還要熱情。她使出渾身力氣,才勉強推開孫策,央求道:“夫君,給我留點臉面。”

  “趕緊送老人家走。”孫策咬牙切齒。“要不然我翻臉了。”

  “你不見她一面?”袁權怯怯地看著孫策。“她這麼遠地趕來了,就這麼走了……”

  孫策眉毛輕揚,在袁權懇切的目光中猶豫了很久,這才很勉強地說道:“好吧,你讓她再等等,今天晚上接待她一下。你待會兒去找阿梅她們,安排一下晚餐。”

  袁權如釋重負,連連點頭,轉身就想走。孫策一把拉住,眼神一瞟,笑而不語。袁權心領神會,面紅心跳,也不敢看孫策,轉身下台。即使她一向沉穩,此刻也有些心慌意亂,總覺得台下的將士都在看她,連頭都不敢抬,匆匆而去,落荒而逃。來到袁夫人面前,她放慢了腳步,調整呼吸,盡可能讓自己平靜下來,告訴袁夫人孫策打算晚上見她,到時候再詳談。

  袁夫人鬆了一口氣,又看著袁權紅暈未褪的臉,疑惑地說道:“阿權,你是熱,還是和他爭吵了?”

  袁權心虛地強笑道:“我……我是高興。”

  “有什麼好高興的?就因為他敢來見我?”

  袁權抬起頭,看了袁夫人片刻,覺得還是提前給她一點心理準備好。這位姑母這一生太順利了,沒吃過苦頭,被孫策晾了兩個月還沒吸取教訓,到時候再一言不合,與孫策發生衝突,那就不好收拾了。

  “我高興,是因為他視德祖為心腹。”

  一提到兒子楊修,袁夫人的心情頓時大好,眉開眼笑。“怎麼說?”

  袁權便把孫策的計劃大概的說了一遍,最後說道:“他說,麾下文武雖多,但能為他代言的人唯有德祖。張纮、虞翻等人雖然有才,在朝中的名望卻不如德祖遠甚,未必能讓人服膺。德祖是弘農楊家的嫡子,身負袁楊二姓血脈,又有才學,有趙公、黃公及姑父的鼎力相助,再加上他的武力支持,誰堪匹敵?”

  袁夫人臉上的僵住了。她雖然驕傲,卻不愚蠢,對朝堂上的凶險一清二楚。名望什麼的有時候有用,有時候什麼用也沒有。楊修再有名望,還能比他的高祖楊震有名?天子一道詔書,楊震照樣蒙冤而死。袁氏四世三公又能如何,不是照樣被董卓殺了滿門?

  楊修去朝廷,為孫策代言,和入龍潭虎穴有什麼區別?真正到了圖窮匕現的時候,名望是靠不住的,能靠得住的只有孫策的武力。孫策做出這個決定是不是真心看重楊修不好說,但他在警告她,甚至威脅她的意思卻很明顯。

  “阿權,你覺得德祖能行嗎?是不是太危險了?德祖再有才,再有名望,畢竟不是武人。”

  袁權靜靜地看著袁夫人,半晌才道:“姑母說得對,亂世之中,名望、家世都不堪一擊,真正靠得住的只有武力,強大的武力,強大到讓人望而生畏的武力。”

  袁夫人看著袁權,看到了袁權眼中的悲哀,想起了袁權這些年的遭遇,想到了袁家這些年的遭遇,所有的驕傲像艙窗上的琉璃一樣,“啪”的一聲,裂開了一道縫。她無力地靠在艙壁上,一聲輕嘆。“阿權,委屈你了。我真是……夜郎自大,到現在還在夢裡,不知人間疾苦。”

  “我不委屈。”袁權抬起手,拭了拭眼角。“我很幸運,他的武力可以保護我,不會傷害我。所以……”她頓了頓,看著袁夫人,一字一句地說道:“請姑母不要傷害他。”

  “我還能傷害他?”袁夫人自嘲地笑笑,將袁權摟在懷中。“你真是太給姑母面子了。”

  “傷害他身邊的人,也是傷害他。”袁權緩了口氣,柔聲勸道:“黃月英、馮宛等人雖然出身一般,卻都是他珍愛的女子,而且對他很重要。他容不得別人輕視她們。”

  “那你呢?”

  袁權的臉紅了,說話有些結巴。“我……我也一樣,只不過姑母不會傷害我罷了。”

  袁夫人斜睨著袁權,突然笑了,笑得很詭異。過了一會兒,她輕輕搖著袁權的手臂,笑道:“說得也是,如果他不是真心對你好,你又怎麼可能對他掏心掏肺,幫他糊弄姑母這麼久。外敵易卻,家賊難防,阿權啊,你可真是……把姑母當傻子哄啊。”

  “姑母……”袁權抱著袁夫人的手臂,撒起嬌來。

  ——

  袁權引著袁夫人上了岸,來到孫策所住的府第。甘梅、劉和等人正在屋裡忙碌,有說有笑,見袁權進來,很是驚訝,隨即又有些拘謹起來,尤其是馮宛。袁夫人見了,也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柔聲安慰了幾句,還逗了逗馮宛的女兒,像一個慈祥的老婦人。

  馮宛等人一頭霧水,不知道袁夫人怎麼突然改了性子。袁權也不好解釋,請甘梅安排房間讓袁夫人休息,便捲起袖子,來到廚房,查看準備的晚餐。

  廚房裡井井有條,乾淨整潔,絲毫不比湯山的差。袁權看了一遍,竟找不到什麼可以改進的地方,心中有些隱隱的不安。

  “這段時間是誰在安排夫君的飲食?”

  “是梅姊姊。”劉和怯怯地說道。“阿楚要改造樓船,阿姁姊姊也去幫忙,阿宛要帶孩子,阿宓年紀小,我手腳笨,都是梅姊姊在安排。”

  甘梅謙虛道:“權姊姊,你別聽和妹妹的,是我們一起做的,互相幫襯著,有不懂的就想想姊姊是怎麼做的,照著老虎的樣子畫貓咪,不得其神,勉強有三分形似。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還請姊姊指點。”

  袁權看看甘梅,很是驚訝。在孫策身邊的諸女中,甘梅一向不怎麼出彩,既沒有黃月英的聰明,也沒有馮宛、甄宓的容貌,家世也一般,別說和長公主劉和不能比,就算和尹姁比都沒什麼優勢可言,為人也安靜,不怎麼跳脫,很多時候甚至注意不到她,沒想到她居然還有這樣的能力,將孫策的生活安排得妥貼也就罷了,還能讓眾女心服口服,倒是看走了眼。

  “阿梅啊,你做得比我好。有你在夫君身邊,我可以放心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7 09:30
策行三國 第1865章 透光鏡

  孫策回來得有點晚,但心情很好,和黃月英、尹姁一邊走一邊說笑,人還在門外,聲音便進了門。

  正在堂上和袁權說閒話的袁夫人一聽,精緻的柳眉輕挑。“好音色。”

  袁權抿嘴而笑。袁夫人今天變化很大,居然主動誇孫策了,真是不容易。袁夫人見袁權沒有接話,又說道:“阿權,你沒聽出來?”

  “聽出來了,姑母誇他聲音好聽。”袁權挽著袁夫人的手臂笑道:“待會兒我告訴他,讓他高興高興。”

  袁夫人白了她一眼,忍俊不禁。“我是說正事呢。仔細聽,他的聲音是不是有金玉之質?”

  袁權這才明白袁夫人的意思,也凝神聽了聽。袁夫人又道:“金之堅很足,玉之潤稍遜一籌,想來還是軍務太忙,靜坐養氣的時間不足。不過還好,他還年輕,有的是時間。”

  袁權見袁夫人說得認真,也很好奇。她早就听郭嘉說過孫策的聲音有金聲玉振之象,但後來聽慣了,覺得孫策除了體力比一般人好之外也沒什麼特異之相,便漸漸忘了。此刻又聽袁夫人說起,不免想起舊事。

  “姑母,這金玉之質有什麼好處?”

  “有什麼好處?”袁夫人瞅瞅袁權,笑而不語。袁權搖著她手臂,正要催她,孫策從外面走了進來,見袁夫人坐在堂上,他快步走了過來,拱手施禮。

  “夫人安好,在秣陵住得還習慣嗎?”

  見孫策不咸不淡,雖無失禮之處,也談不上熱情,袁夫人心中不悅。若不是袁權提醒在先,兒子楊修的前程和性命都在孫策的手中,說不定當場就要發作。她不動聲色,臉上掛著淡淡地笑,欠身致意。

  “老婦不請自來,打擾君侯了。”

  “好說,好說。”孫策哈哈一笑。甘梅從一旁走了出來,手裡捧裡一隻錦匣,遞給孫策。孫策接在手中,摸了摸,遞到袁夫人面前。“夫人大駕光臨,本該早點前去拜見,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禮物。正好丹陽送來一批銅鏡,做工還不錯,便挑了一枚,希望夫人不要嫌棄。”

  袁權接過錦匣,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孫策和他身邊的甘梅。丹陽出銅鏡是事實,可吳郡的銅鏡更有名。袁夫人從吳縣來,孫策用丹陽銅鏡作為禮物,這聽起來總讓人覺得怪怪的。不過她什麼也沒說,打開錦匣,取出裡面的鏡子,送到袁夫人面前。

  “姑母,這枚鏡子真是不錯呢,看這花紋多精緻。”

  袁夫人接過鏡子,禮節性地看了兩眼,笑了笑,便放了回去。她見過的珍稀之物多了,比這好的銅鏡沒有百枚也有幾十枚,哪會將一枚銅鏡放在心上。丹陽郡送給孫策的難道還比送給袁家的好,比送給宮裡的貢品好?

  “夫人不喜歡?”孫策笑盈盈地問道。

  “喜歡。”袁夫人很客套地回應,頓了頓,又加了一句。“多謝君侯。”

  孫策轉身,對甘梅說道:“你看,我就說夫人會喜歡的。你回頭告訴杜大匠,就說袁夫人很喜歡。”

  甘梅笑著點點頭。“承蒙夫人謬讚,鄙郡受寵若驚。小女子冒昧,想請夫人賜名,不知方便與否?”

  袁夫人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一枚鏡子而已,還有這麼多要求?我堂堂袁氏之女,楊氏之婦,為你一個丹陽工匠題名,未免貪心不足了。算了,看在孫策的面子上,題就題吧。

  “煩請告知這銅鏡有絕妙之處,老婦也好擬個合適的名字。”

  甘梅回頭看看孫策。孫策不動聲色地點點頭。甘梅躬身笑道:“夫人,這是鄙郡杜氏鏡坊剛剛複原成功的透光鏡。杜氏製鏡兩百年,傳承至今,一直想……”

  袁夫人面色一變。“等等,你剛才說,這是……透光鏡?”

  “正是。”

  袁夫人抬頭看了袁權一眼,袁權也很驚訝,從錦匣中取出銅鏡,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袁夫人接了過來,仔細查看,還是看不出有什麼異常之處。她看了一眼天色,有些遺憾。

  “可惜天色已晚,不能一睹透光鏡的奇觀。”

  袁權忍不住問道:“姑母,透光鏡不是已經失傳了嗎?”

  “是啊,我也聽說失傳了,世上留存的透光鏡最少也是兩百年前的物件,沒想到……”袁夫人眼神狐疑地打量著甘梅。“杜氏鏡坊,可是以製大鏡著名的那家鏡坊?”

  “還是夫人見多識廣。”

  袁夫人的臉有些發燙。她的確一向自詡見多識廣,但今天卻沒臉說。傳說中的透光鏡就在她的面前,她卻沒看出來,還當作是普通的銅鏡,甚至有些嫌棄。

  孫策這是故意的吧?

  “這是他們復原的?”

  “正是。”甘梅不卑不亢,把丹陽杜氏鏡坊用三年時間研製,終於復原了失傳的透光鏡的事簡單的說了一遍。杜氏鏡坊坊主的女兒是她的閨中密友,仿製成功之後就送了幾面最好的來。得知孫策尋找送給袁夫人的禮物,她便從中挑了一枚,也想藉此機會請袁夫人賜個名,將來用於推廣。

  甘梅說著,又取出兩隻錦匣,送給袁權。這兩枚也是透光鏡,只是比送給袁夫人的那枚稍小一些。

  袁夫人看著這些透光鏡,心中五味雜陳。透光鏡是傳說中的珍貴之物,用於做禮物當然綽綽有餘,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杜氏鏡坊復原了透光鏡的生產技術,以後就可以批量生產,這件禮物又算不上有多珍貴,甘梅一出手就是三枚。

  珍貴與不珍貴,要看對誰而言。袁氏之女、楊氏之婦又如何?沒見過的好東西多了。四世三公的榮耀只屬於過去,不屬於將來。世事無常,如今新事物層出不窮,新世家如雨後春筍,如果不能緊緊抓住孫策這個靠山,甚至得罪了他,袁氏、楊氏成為普通門戶也是眨眼之間的事。

  袁權偷偷瞅了孫策一眼,充滿感激。孫策微微一笑,悄悄地做了個手勢。看到袁夫人這臉色,他知道火候到了。響鼓不用重鎚敲,如果到這一步還不懂,那就不值得考慮了,直接棄療吧。

  ——

  一頓豐盛而熱鬧的家宴過後,袁夫人和孫策等人說了一會兒閒話,便進房休息了。袁權本來要去陪她,也被她拒絕了。她有貼身婢女侍候,不需要袁權陪著,讓袁權出去和孫策多說說話。

  見袁夫人的情緒有些失落,袁權心中不忍,又陪著她說了一陣,看著她躺下,這才回到堂上。孫策也吃完了,正抱著女兒,看甄宓和黃月英玩六博,馮宛也擠在一旁做裁判。黃月英、尹姁忙了一天,實在太累,早早地休息了。甘梅還在前院忙碌,安排侍女廚娘們準備明天的早餐。袁權一時竟找不到事做,心頭掠過一陣莫名的不安。

  “睡了?”孫策揚揚下巴,示意側院袁夫人的方向。

  “睡了。”袁權走到孫策身邊,低頭看孩子。孩子已經要睡了,不停地打哈欠,張著大大的嘴巴,露出粉紅色的牙床。

  孫策叫過侍女,將女兒抱進去睡覺,他拉著袁權的手,下了堂。袁權也不說話,緩緩而行。兩人沿著走廊向前走,堂上的歡呼聲漸漸弱了,周圍靜了下來,有幾聲蟲鳴。

  孫策在欄杆上坐下,將袁權抱在懷中,輕聲說道:“老人家心情如何?”

  “有些失落,過兩天就好了。”袁權低著頭,絞著手指。“夫君,多虧了你的精心安排,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勸她。”她自失的一笑。“我這位姑母是極聰明的人,又生來命好,一向是不服人的。今天遇到你,總算是遇到了對手。”

  孫策嘿嘿一笑。“你想多了,這可不是我特意安排的,純屬偶然,透光鏡是今天剛到的,阿梅見你們來了,就提了個建議,我覺得不錯,就這麼做了。”

  之前看到甘梅贈鏡,袁權心裡就有些不安,此刻又聽孫現提到甘梅,她的心情更加低落。孫策沒必要騙她,這件事很可能只是碰巧。丹陽這兩年發展得是比較快,如果孫策將國都建在秣陵,丹陽的發展會更快,將來新鮮事物層出不窮,以前那些以經學傳家的世家很快就會沒落。袁氏、楊氏也不能倖免。

  這是一個日新月異的時代。經過幾年的積累,孫策已經有了一定的基礎,很快就會迎來一個爆發式的增長,抓住機會的家族就能一飛沖天,名聞一方。抓不住機會的家族會一落千丈,從此藉藉無名。

  “即使如此,那也是夫君運籌帷幄的成果。如果夫君大勢已成,羽翼漸豐,身邊又多了貼心之人,可喜可賀。”袁權輕輕嘆了一口氣,然後才覺得不妥,歉然一笑。

  孫策摟著袁權的腰,輕輕的晃著腳。“一會兒功夫,你都嘆了三次氣了。心事這麼重,你不覺得累?”

  “我……”

  “我知道,不管我給你什麼樣的承諾,你都不會真正的心安。哪怕是阿衡做了皇后,伯陽做了王也沒用。皇后會被廢,王也會免為庶人,甚至處死。皇家無情,這樣的故事舉不勝舉,如果我說我能打破這個怪圈,別說你不信,我自己都不信。人力有時而窮,有時候不得不違心而行,委曲求全。”

  袁權默默地點點頭,又嘆了一口氣。孫策這句話說到了她的心裡,其實她一直在自欺欺人,總以為保住了袁衡的正妻之位就萬事無憂,其實她心裡很清楚,別說袁衡成了正妻,就算她如願以償的成了皇后,一旦孫策翻臉,廢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夫君,我……該怎麼做?”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7 18:55
策行三國 第1866章 診脈視疾

  孫策輕輕晃動身體,苦笑道:“其實……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

  “嗯,道理都懂,但是看得破不代表就能忍得過。你是袁氏長女,我是孫氏長子,都有弟弟妹妹,既希望他們能多經世事,增長見聞,又怕他們受委屈甚至受傷,心情其實一樣的。上次在遼東,我帶小妹上陣,比我自己上陣還要緊張。”

  袁權轉身摟著捧著孫策的臉,四目相對,嘴角帶笑。“原來你也是這樣啊,我一直以為你指揮若定,分部如流呢。”隨即又低下了頭。“你比我難多了,我真不該拿這些事來煩你。”

  “欲戴皇冠,必受其重,這是我的責任,不能推給別人。”孫策用額頭頂著袁權的額頭,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我的疆域越來越大,我的部下也越來越多,人人都有心思,個個都有欲求,千頭萬緒,我一個人無法應付,只能多找幾個幫手。家裡的事也一樣,甘梅能幫一些忙,但她畢竟出身普通,接人待物不如你自如,阿衡出身雖好,但歷練不足,我實際上也是有些擔心的。好在有你,我可以放心的將這些事交給你。你看,我其實是離不開你的,所以我一直希望你做正妻,可你偏偏不肯。”

  見孫策說得懇切,還有些委屈,袁權心裡卻歡喜又愧疚。

  “阿楚是個巧匠,阿姁通曉藥學,阿蘭、阿宓出身商家,精於算計,阿梅做事穩重,她們各有所長,但是都沒有掌控全局的能力。阿衡將來也許會有,這幾年怕是難以服眾,還要你多帶帶她。你與其希望得以我的承諾,不如將她培養成一個我離不開的人。你說呢?”

  袁權如夢初醒。她知道該怎麼做了。孫策所言也許太直白,不符合世家的說話方式,但這正說明孫策對她的信任和殷切希望。他竭盡全力的想幫她解開心結,希望她能放下負擔。

  “言必稱利,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好利之徒。”袁權與孫策額頭相抵,鼻尖相摩。“就不怕天下君子失望嗎?孟子在天有靈,都會被你氣得暴跳如雷的。”

  “嘿嘿,我豈止是好利之徒,我還是好色之徒呢。”見袁權有心情開玩笑,孫策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心情也輕鬆了很多。他摟著袁權的腰,隔著薄薄的春衫,也能感受到袁權纖腰的緊緻和細滑。“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王雖好色,與百姓同之。內無怨女,外無曠夫。雖有疾,於王何有?”袁權不假思索,應口而答。“王請隨妾入室,容妾為王視疾。”

  “疾將發矣,不容入室。”孫策將袁權抱起,讓她跨坐在自己腿上,將臉埋在袁權胸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且容寡人先嗅其香,稍緩相思之苦……”

  袁權忍俊不禁,一時頑心大起,看看四周無人,連當值的衛士都遠遠地避開,輕咬貝齒,微乜杏眸,緩吐檀香,湊在孫策耳邊低語道:“那就容妾先為大王診診脈。”一邊說著,一手沿著孫策的胸膛滑了下去,直奔要害。

  孫策倒吸一口氣。“姊姊,脈相如何?”

  袁權忍著笑,一邊輕揉慢捏一邊笑道:“脈宏而勃,陽亢如雷,當以陰氣調和,方能緩解。”

  “請姊姊施治。”孫策輕聲低吟,一副毒發將死的模樣。袁權面熱心跳,做賊似的看看四周,解開孫策的衣襟,又直起身,提起裙擺,緩緩坐了下去,肌膚相親,頓時心酥身軟,不由得抱住孫策,口中輕吟。

  “桃之發兮,灼灼其華。春之至兮,碧水浮槎。參差莕菜,擇其新芽。素手作湯,待君歸家……”

  ——

  甄宓放下手中的棋子,看看四周。“咦,夫君剛剛還在的,什麼時候走了?”

  劉和、馮宛也抬起頭,相顧茫然。她們剛才只顧玩六博,根本沒注意孫策什麼時候離開。“夫君和阿楚、阿姁試了一天的船,想必是累了吧。”馮宛說道:“繼續,繼續,阿宓,你還玩不玩了?不玩就來做裁判,讓我和阿和玩兩局。”

  “哦,你們先擺著,我去解個手。今天的江鮮好吃,就是有點鹹了,我喝了太多水,內急。”一抬頭,正好看到甘梅帶著兩個侍女從前院走來,連忙叫道:“梅姊姊,梅姊姊,你快來,替我一會。”不等甘梅答應,轉身飛也似的去了。

  甘梅上了堂,讓侍女放下手中的點心,看看四周。“還有人呢?”

  “不知道。”馮宛一心只在遊戲上,沒心情關心別的。劉和也不清楚情況,不好多嘴。甘梅見狀,只好幫她們做裁判。

  甄宓解完手回來,見堂上三人玩得正入神,孫策、袁權卻依然不見蹤影,眉頭一動,又悄悄撤身回來。她進了後院,來到孫策的主臥室,裡面悄無聲息,又來到袁權的臥室,裡面也是一片漆黑,心中不免奇怪,想了想,又來到黃月英、尹姁的臥室,站在窗外聽了聽,只聽到黃月英、尹姁的鼾聲。

  “奇怪,他們去哪兒了?”甄宓咬著手指,百思不得其解。她轉了兩圈,回到堂上,抱著腿,坐在一旁的走廊上發呆。過了一會兒,只見孫策和袁權手牽著手走了過來,一路走一路輕聲說笑。

  “沒想到姊姊還作得一手好詩。”

  “啐!”袁權神情扭捏。“不准說。”

  “不說,不說。”孫策點頭答應。“不過我說的都是實話,不僅濕,而且滑。”

  “你……”袁權大羞,伸手去捂孫策的嘴。一眼看到甄宓坐在欄杆上,吃了一驚,連忙掙脫孫策的手。“阿宓,你怎麼在這兒?”

  “沒什麼,想一個人靜靜。”甄宓狐疑地打量著孫策、袁權二人。“你們在說什麼,作詩?”

  “姊姊作詩啊。”孫策笑道:“你沒聽過吧?”

  “沒聽過,姊姊能不能念給我聽一下。”甄宓起身,抱著袁權的手臂,眨巴著眼睛,撒著嬌。袁權面紅耳赤,狠狠的挖了孫策一眼,牽起甄宓的手向前走去。“走,姊姊今天與你睡,慢慢念給你聽。”

  “好啊,好啊。”甄宓雀躍不已,回頭向孫策揮了揮手,得意的笑聲清脆如金鈴。

  孫策急了。“姊姊,阿宓還小,兒童不宜啊。”

  袁權回頭看了孫策一眼,揚揚眉。“正因為阿宓還小,我才要教她一點自保之道,別讓人騙了。阿宓,你說對不對啊?什麼李代桃僵,我跟你說,以後少做這些與虎謀皮的事,說是心疼你,其實還不是變著法的騙你侍候他。姊姊跟你說,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他一時獵奇,你卻要吃苦頭。”

  甄宓縮了脖子,咯咯地的笑了起來。孫策聽得真切,頓時老臉通紅,無地自容。

  嘿,這小甄宓,怎麼什麼都說。你究竟是怎麼說的,明明是你來挑逗我的,怎麼成了我的責任?

  袁權走到轉角處,見孫策落在遠處,莞爾一笑,揚聲道:“你來不來?”

  孫策大喜,趕上幾步。“我也可以旁聽?”

  袁權忍著笑,杏眼斜睨。“如果你願意,還可以做個示範。”

  “對對對。”孫策連連點頭贊同。“耳聽千遍,不如眼看一回,如果能實際操作一下,效果就更好了。”

  “想得美。”袁權伸手掐了孫策一眼。“有我在,你休想欺負阿宓。”

  孫策很委屈。“姊姊,你冤枉我了。是她欺負我,不信你問她?”

  甄宓揚起頭,鼻子一皺。“姊姊會信你嗎?你是夫,我是妾。你是天,我是地。你天下無敵,我體弱無力。你二十三,我十五,誰欺負誰還不是一目了然?”

  孫策啞口無言。他指指甄宓,半天才說道:“行,你等著。”

  ——

  袁夫人趕回太湖,將孫策的意見轉告楊彪。

  得知孫策有意讓楊修去長安代他執政,楊彪有些猶豫。他深知此舉的危險,卻又無法拒絕。孫策說得有理,沒有人比楊修更適合。

  等了兩個月,趙岐已經坐立不安,得知孫策同意了,他立刻催促著楊彪與他一起聯名上書。有楊彪、黃琬兩個曾任三公的名臣做陪,這份奏疏的份量就更重了。

  楊彪思前想後,最後還是同意了。雖然楊修可能有危險,但真要是成功了,避免一場大戰,讓天下百姓免受戰亂之苦,也是功德一件。於公而言,他有可能保住天子性命,讓劉漢保留一塊封地,祖宗能夠血食。於私而言,這對楊修也是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

  孫策剝離了太守的兵權,太守只能治民,不能統兵。新朝初建,沒有軍功是很難封侯的。促成天子禪讓,這個功勞封侯綽綽有餘,弘農楊家也就能在新朝站穩腳跟了。

  君臣父子,楊彪也不能免俗。在不違背公義的情況下,家族利益依然是必須考慮的因素。

  修改後的奏疏再次送往秣陵,孫策接到奏疏後,一字未改,只是讓人抄寫了一份,然後將原件封了起來,以六百里加急送往長安。

  與此同時,孫策通過軍謀處的渠道,給蔣幹送了個消息。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8 10:10
策行三國 第1867章 進擊的涼州

  四月的長安萬物復甦。

  天氣暖和起來了,一場春雨過後,道旁的柳樹吐出了新鮮的嫩葉,道旁的麥田也抽出了新芽,像新織的地毯,透著濕潤的新意。昆明池的水也漲了起來,搖曳的水草中,不時有剛換上褐色新羽的鴨子游過,留下一串漣漪。

  天子背著手,站在鈞台之上,看著不遠處的石舫,眼神縮了縮。石舫上空無一人,但他卻彷彿看到蔣幹手持釣桿坐在船頭,盡情嘲弄著荀彧,臉上盡是輕浮的笑容。

  禪讓?天子笑了一聲,撇了撇嘴。

  遠處的樹林中傳來歡笑聲,兩匹馬從林中奔出,馬背上的騎士皆是一身勁裝,手持弓箭。前面是呂小環,後面的是王異。西征歸來,趙昂夫婦都來到長安,趙昂做了呂布的長史,王異做了女官,與呂小環形影不離。

  這是天子刻意的安排。呂布因為殺董卓的事,和涼州人有些隔閡,讓趙昂夫婦與呂氏父女多親近有利於緩解呂布與涼州人關係,也能更有效的控制呂布這頭孤狼。

  呂小環舉起手中的弓,剛要說話,身後的王異提醒了一句,呂小環連忙將手裡的弓收起來,這才用力揮手打招呼。“陛下——”

  天子舉起手,輕輕揮了揮。呂小環翻身下馬,大步流星地衝了上來,步伐輕快,像只矯健的母鹿。天子看在眼裡,說不出的喜歡,又有些遺憾。呂小環這麼好的身體,為什麼就懷不上呢?反倒是伏貴人、董貴人接連有了身孕,他很快就會有子嗣了。

  “射著什麼沒有?”

  “沒有,我就射了一會兒靶子。”呂小環衝到天子面前,笑嘻嘻地說道。她走得有些急,氣喘吁籲,勁裝下的胸口起伏,青春活力四射。“春天萬物復甦,不宜殺生,我知道呢。王姊姊一直跟著我,她可以做證。”

  天子看了一眼正往上走的王異,欣慰地點點頭。有王異做伴,呂小環懂事多了。王異走到檻外便停住了,停在呂小環的視線以後,卻又不至於聽到呂小環和天子說話。

  “你越來越懂事了。”

  “都是王姊姊的功勞。”呂小環吐吐舌頭的,眨著眼睛。“陛下,我能不能賞她兩匹錦?”

  天子眉心微蹙,沉吟了片刻。“賞兩匹越布吧,春天到了,正好用得上,做兩件春衫。”

  呂小環有些遺憾,卻沒有再說什麼。她知道天子手頭緊。西征雖然大捷,賞賜、撫卹卻一直沒有發放。從鮮卑人手中繳獲的戰利品非常有限,牛羊都吃掉了,剩下的只有一些戰馬,也不值什麼錢,天子現在是窮得叮噹響,宮裡的費用一省再省,連天子本人都沒有添置新衣,只能穿去年的。這一年,他又長高長壯了不少,去年的衣服有些短,有些緊,看起來很不合身。天子說,等夏天再說,夏天衣服單,用布少,能省錢。

  在王異的輔導下,呂小環知道要體諒天子的難處,從不亂提要求。

  天子和呂小環說了一陣話,尤其是問了呂布的情況。呂布是西征首功,他斬殺了一個鮮卑部落大人,張遼又斬殺了一個小帥,在諸將中功勞最著,但傷亡也最大。他一直認為這是因為裝備不夠好的原因,希望天子能賞賜一些南陽軍械,彌補實力,可是這個要求讓天子很為難,別說他沒錢,就算有錢也未必能買到南陽軍械,根本無法滿足呂布的要求。

  天子心裡很不安,也對呂布的情緒格外關心,生怕他有怨言,讓人有機可趁。

  蔣幹就在長安。

  這些想法當然不能明說,天子也只能旁敲側擊。呂小環把大致情況說了一遍,也沒什麼條理,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還經常跑題,天子如果不及時把話題扯回來,她就不知道說到哪兒去了。

  和呂小環說話是一件很費力的事,遠不如和王異說話來得輕鬆。天子想了想,把王異叫了過來,問她隨呂小環出行的見聞。王異不緊不慢,把她了解的情況一一說來。果然比呂小環有條理多了。

  但天子還是輕鬆不起來。

  長安的形勢很嚴峻,甚至超出了他的想像,甚至比荀彧、劉曄向他匯報的情況還要嚴重。王異尤其提到了從涼州遷來的百姓與關中百姓之間的衝突,據說已經鬧出人命了,遠不是荀彧他們說的那麼輕描淡寫。

  見王異說得從容,像是關心事務的樣子,天子問道:“你可有什麼好的建議?”

  王異早有準備,躬身道:“陛下,之所以衝突劇烈,並非是土地不足。關中人口有限,拋荒的土地很多。只是那些良田都被關中本地人佔了,有些人甚至佔了上千畝,遠遠超出朝廷的限制,更有甚者,就連涼州百姓開墾的土地都被他們強佔了,豈能沒有怨氣?涼州百姓雖然與關中百姓相當,但三輔郡守和各縣的令長卻都是關中人甚至關東人,他們對涼州人進入關中本來就有些排斥,處理事務時也是偏袒關中人。如果不能及時調整,恐怕事態會更加嚴重。”

  天子不置可否。“你是說,安排一些涼州士人為守令?”

  “是。”王異頓了頓,又道:“涼州雖然偏僻,不如中原有才,可是選擇幾個守令還是能找到合適人選的。既然關東人、關中人能到涼州做官,為什麼涼州人不能到關中為官?”

  天子沉吟了良久。“你可知道有人說朝廷偏袒涼州人?”

  王異點點頭。“誠如陛下所言,關中流言紛紛,但臣以為陛下不必介懷。”

  “是嗎?”

  “是的,陛下做任何事,都會有人反對。陛下如果想知道民意,不能只聽那些叫得最兇的人說,還要聽那些沒機會說話的人說。臣以為,只要陛下能調整好關中百姓和涼州百姓的關係,至少會有一半人對陛下心懷感激,剩下的一半人也未必全是反對者。這樣看來,還是支持的多,反對的少。”

  天子笑了。“你這麼一說,倒也有理。”

  王異接著說道:“陛下方用武天下,涼州出精兵,這些涼州百姓背井離鄉,在關中定居,感激陛下恩德。陛下有詔,自然雲起響應,陛下可立得精兵三五萬人,何敵不克?”

  天子眉梢輕顫,若有所思。他的確需要精兵,涼州人耐苦善戰,的確是好兵源,至少比關中人好。關中離南陽太近了,不少人都有過到南陽逃難的經歷,至少聽說過,一有風吹草動就想跑,根本沒心思為朝廷作戰。涼州人在南陽的少,經常聽說的倒是兩萬涼州精銳被孫策擊敗,斬首示眾,甚至剝皮活埋什麼的。如果與孫策作戰,涼州人比關東人更可靠。

  但這個計劃會遭到很多人的反對,包括荀彧在內。董卓亂政時,涼州兵曾在潁川為亂,殺傷極多,荀彧、鍾繇等潁川籍官員對涼州兵一向沒好感,認為他們殘忍粗暴,又難統御,並非真正意義上的精銳,不宜為禁軍主力,還是從關中挑選比較合適,最遠也不能超出傳統意義上的六郡。

  天子讓人把閻溫叫來商議。閻溫西征侍駕有功,現在是虎賁中郎,隨侍天子左右,指揮由涼州籍士人充當的虎賁郎。閻溫聽完王異的建議,非常贊同,他又做了進一步的補充,在關中推行新的兵制,對願意從軍的百姓優先分配土地,代價就是這些人必須世代為兵,平時種地、訓練,一旦朝廷有詔書,他們就自備武器、糧食,隨軍征戰。這麼做既能保證兵源,又能減輕朝廷的負擔。

  天子非常感興趣。他當然知道這個兵制對涼州人有利,為了土地,願意當兵的涼州人顯然要比關中人更多。關中人本來就有土地,新兵制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吸引力嚴重不足,說不定還會強烈反對。

  可是這個兵制對朝廷有利。平時耕種,戰時從征,這其實就是秦國的耕戰制度。秦以此滅六國,他也可以憑此擊敗孫策。別的不說,有了充足的兵源和糧食,他至少能守住關中。

  天子讓閻溫再仔細斟酌一下,屆時在朝會時提出來,由諸府共議。修改兵制是一件大事,需要仔細認證,不是內朝就能定的,還要外朝的三公九卿支持才行。

  閻溫躬身領命,退了下去。他沒有拖延,立刻趕到司空府找到楊阜商議。這件建議並非閻溫首倡,而是楊阜先提出來的,閻溫、趙昂夫婦都參與其中。閻溫在天子身邊,王異在呂小環身邊,總能找到合適的機會向天子進言。

  得知天子對這個兵制感興趣,楊阜很滿意,撫著短鬚,對閻溫說道:“此兵制一旦推行,涼州人在關中就站穩腳跟了。不過,我們還需要兩個幫手。 ”

  閻溫笑道:“馬騰、呂布?”

  楊阜笑著點點頭。“沒錯,他們不同意,這個兵制無法推行。此外,我還想和賈文和聯絡一下,看看他有沒有興趣在并州施行。有了他的聲援,關中可安。”

  “賈詡和孫策過從甚密,他能響應我們?”

  楊阜笑了笑,胸有成竹。“伯儉,這不是你我一人一姓的榮辱興衰,這是所有涼州人的機會。賈文和是閻公看中的人,這些年在朝中為官,飽受關中人的排擠,我相信他不會不考慮一二。他雖然和孫策過從甚密,這麼多年,他一直沒有向孫策稱臣,如今孫策坐大,他該做出選擇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8 16:14
策行三國 第1868章 民心向背

  荀彧斜靠在車壁上,看著不時拂過車窗的柳枝,一時出神。

  唐夫人坐在對面,嘴角含笑,靜靜地看著荀彧,手裡拿著一枚橘子,橘皮在她靈巧的手中分作六瓣,露出絲絡纏繞的果肉,她細心的拈去絲絡,放在橘皮上,掰下一片,遞了過來。荀彧伸手去接,她卻不讓,一雙妙目靜靜地看著荀彧。荀彧無奈,張開嘴,輕輕咬住。

  “這是荊州來的嗎?”

  “應該是吧,陛下賞了十枚,伏貴人又送了十枚,具體的我也沒問。”

  荀彧沒吭聲。伏貴人懷了天子的血脈,再過兩個月就要臨盆了。宮裡的太醫說可能是男孩,如果是真的,這將是天子的長子,伏貴人很可能母憑子貴,成為皇后。

  伏貴人是伏完的女兒。伏完尚公主,是皇親國戚,本人又是經學世家,學問道德都無話可說。伏貴人本來是合適的皇后人選,只是現在形勢不同,天子遷都關中,山東世家並不受重視,伏貴人向他致意有求援的心思。

  荀彧很糾結。從內心講,他當然希望伏貴人能成為皇后,將來的太子擁有山東血脈,可是從眼前的現實來說,他又清楚,天子要想中興大漢,必然要藉助關中甚至涼州人的武力,伏貴人現在就爭奪皇后之位並不合適。

  一旁隨侍的鮑出忽然說道:“令君,前面有人,好像是蔣幹。”

  荀彧眉頭微蹙,看了唐夫人一眼。唐夫人搖搖頭,表示不知情。荀彧有些奇怪,蔣幹在這裡是碰巧還是專程在等他?天子凱旋之後的這幾個月,蔣幹出奇的安靜,並沒有四處奔波,甚至連荀彧這兒都沒怎麼來,今天出現在這裡未免有些突兀。

  荀彧衝著鮑出使了個眼色。鮑出會意,讓車夫放慢些,他踢馬趕到前面。蔣幹的馬車停在路邊上,車門緊閉,車窗也關著。鮑出趕到面前,翻身下馬,拱手施禮。蔣幹拉開車窗,看看鮑出,又看看緩緩停下的馬車,笑了笑。

  “令君是一個人嗎?”

  “和夫人同車。”

  蔣幹點點頭,轉頭示意了一下。同行的董青下了車,提著一隻竹簍,向荀彧的馬車走去。鮑出不敢怠慢,連忙上前接過。入手一沉,這才意思到這竹簍不輕,不禁詫異地看了董青一眼。來到荀彧的車前,荀彧打開車門,董青在車門前站定,欠身施禮。

  “受長公主之託,有一些禮物帶給令君、夫人。”

  鮑出一手提著竹簍,一手掀開蓋子,裡面是滿滿一簍橘子,又大又圓,顏色鮮豔,每一枚都是好果,比宮裡賞賜的還要好三分。荀彧很驚訝,長公主經常寫信回來,新年的禮物早就送到了,端午還沒到,這送的什麼禮?不用說,是蔣幹找理由見他。

  他還沒開口,唐夫人說道:“既是長公主所贈,那就卻之不恭了。夫君,蔣君有好久沒有登門了,今日一見,理當共話,你不如去他的車上坐坐,我也正好和董夫人聊幾句閒話。”

  荀彧點點頭,起身下車。唐夫人將董青拉上車,兩人對坐,說起閒話來。

  荀彧來到蔣幹的車前,蔣幹已經拉開車門,笑盈盈地看著荀彧。荀彧搖搖頭,上了車,在蔣幹對面坐下。蔣幹敲了敲車壁,問道:“令君準備去哪兒?”

  “博望苑。”

  車夫聽得清楚,輕揚馬鞭,向博望苑而去。蔣幹看著荀彧,笑得很神秘。“聽說戾太子好《穀梁春秋》,算是荀氏學的擁躉,令君這是打算瞻仰一下戾太子的故居,為荀氏學張目嗎?”

  荀彧搖搖頭。“最近長安城越來越擁擠,我嫌太吵,想找個安靜些的地方。博望苑雖然荒廢了,還有一些房屋,修修也許能用。”

  “原來令君是喬遷啊。”蔣幹點點頭。“如果令君不怕閒話,我可以送你一些琉璃。”

  “多謝了,不過用不上,長安如今也有琉璃作坊了。”

  蔣幹哈哈一笑。“君子德風,小人德草,令君準備以身作則,引領長安風氣,我就不多嘴了,免得壞了令君名聲。”他頓了頓,又道:“我這兒有一份禮物,不知道令君有沒有興趣。”

  “誰的禮物?”

  “吳侯。”

  “恕彧不敢輕受。”

  蔣幹嘴角微挑。“沒關係,令君可以先看一看,如果覺得不妥,不受也罷。”

  荀彧打量蔣幹片刻,微微頜首。蔣幹拉開一旁的抽屜,抽出幾頁紙,推到荀彧面前。荀彧低頭看了一眼,見是一份奏疏,而且是趙岐所奏,不免有些奇怪。趙岐的奏疏怎麼會出現在蔣幹手中?不過趙岐去了幾個月,一直沒有消息回來,他也的確急了,此刻也顧不得太多,連忙展開閱讀。

  趙岐的奏疏分前後兩個部分,前面寫他這一路的見聞。由函谷關東行,第一站是舊京洛陽。鎮守洛陽的是魯肅、辛毗。魯肅和辛毗合作得不錯,他們招募流民,在洛陽周邊屯田,還對洛陽城進行了一定的修復,尤其是帝陵。雖說洛陽城還是很破壞,很多地方都長了野草,不過總體來說還算安定。由洛陽入潁川,再到汝南,與汝南太守張昭相見。去年官渡之後,潁川、汝南安定,生產漸漸恢復,尤其是汝南,經過倉慈等人的苦心經營,屯田初見成果,百姓安居樂業。

  看到這些,荀彧喜憂參半。家鄉靜好,他自然高興,但潁川在孫策手中,又是前線,這份靜好其實很脆弱,一旦天子東出,潁川必然又成戰場,而他將成為這場災難的推動者之一。

  一念及此,荀彧心中酸痛,有如萬蟻啃噬。

  他強忍著愧疚,繼續向下看。趙岐跟著張昭到達秣陵,與孫策討論治國之道。孫策印行了他的《孟子章句》,對孟子仁政也頗為推崇,只是有些細節上還有不同意見。後來他又到了吳縣,一路見識了江東的發展,最後與楊彪、黃琬相見,對當前的形勢憂心忡忡,最後幾個人商量出一個對策,也就是這封奏疏的主旨所在。

  召孫策入朝主政,避免戰爭。

  趙岐沒有明說最後是禪讓還是篡奪,但荀彧明白他的意思,將混亂控制在朝堂之上,盡可能不要波及普通百姓。戰爭的危害有目共睹,黃巾以來不過十年,洛陽廢了,兗州殘了,青州、徐州也損失慘重。眼下雖然恢復了一些,可若是戰爭繼續,整個中原都有可能成為廢墟。

  荀彧雙手攏在袖中,沉吟良久,抬起眼皮看了蔣幹一眼。“吳侯願意入朝?”

  “條件合適就願意。”蔣幹笑笑。“吳侯不是好戰之人,他行的是仁政。這一點,想必令君也不會否認吧?”

  荀彧避而不答,追問道:“什麼樣的條件才叫合適?”

  “這麼說,令君是接受了?”

  荀彧猶豫了片刻,搖搖頭。“我無權決定,我只能說不反對。”

  蔣幹將奏疏收了起來。“令君是天子智囊,又是天下士人領袖。令君不反對,說明趙公的這個建議還是符合民意的,想必天子也會接受。如此,太平可期。”

  荀彧眉心緊蹙。“你就是想問問我的意見?”

  “僅此而已。趙公的奏疏是以六百里加急的郵驛傳遞的,這已經表明了吳侯的態度。能不能談成,決定權在朝廷。”蔣幹微微一笑。“數日之內,這份奏疏就會傳遍關中。令君,吳侯的誠意天地可鑑啊。”

  荀彧臉色大變。“吳侯這是要逼迫朝廷嗎?”

  “令君,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如果對民有利,對社稷有利,逼迫一下朝廷又有何不可?難道看著朝廷為惡也要為虎作倀?”蔣幹哈哈大笑。“令君可是黨人,什麼時候變成了愚忠之人?九泉之下,李元禮、范孟博的棺材板壓不住啦。”

  “你……”荀彧啞口無言。他盯著蔣幹看了好久,心中寒意漸生。孫策願意入朝,絕不是為天下百姓著想,而是避免陷入不利的形勢,要爭奪民心。如果交戰,孫策在道義上沒有優勢,地理上又沒有地利,所以他以退為進,以朝爭代替戰爭,消解關中的地理優勢。偏偏這一招還不怎麼好破,如果天子接受趙岐的建議,召孫策入朝主政,大權旁落,將來再想奪回來就難了。如果天子拒絕,那挑起戰事的責任就要由朝廷來承擔,民心向背對朝廷非常不利。

  “蔣子翼,我不反對吳侯入朝,但也不會答應他的所有要求。朝廷自有法度,如果他不能遵守朝廷法度,所謂的誠意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是非曲直,天下人自有公斷,即使吳侯也不能一手遮天。”

  蔣幹不屑一顧。“天下人心又豈是你一個人能代表的?令君,恕我直言,你連你荀家都代表不了,更何況天下人。至於天子,他現在能代表的大概只有涼州人吧?”他頓了頓,又道:“當初荀卿以一代儒宗教出李斯、韓非兩個法家之徒,為天下笑。如今你為帝師,不會重蹈覆轍吧?我看天子舉措可是越來越像趙政了。說來也巧,他身上也有趙國血脈,這歷史還真是相似啊。”

  “蔣子翼,你……”荀彧勃然大怒。

  “令君,稍安勿躁。”蔣幹伸手按在荀彧肩膀上,語重心長的拍了拍。“向左還是向右,向儒還是向法,望令君好自為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8 20:45
策行三國 第1868章 畫虎不成

  博望苑在長安南。若由杜門出城,沿杜城大道南行五里就能到達。不過荀彧今天是由安門出城,到達博望苑之前先經相鄰的太學、辟雍,再向東折,方能到達博望苑。

  太學無生員,辟雍也荒廢多時,野草叢生,鴉狐出沒,不用下車就能感覺到衰敗之氣。荀彧遠遠地看著,情緒更加低落,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

  蔣幹笑笑。“令君不必如此。長安雖然破敗,畢竟是兩百年前的事了,比洛陽好多了。”

  荀彧沒好氣的瞪了蔣乾一眼。“洛陽破敗了,你很開心嗎?”

  蔣幹搖搖頭。“令君,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蔣幹雖然曾去洛陽幹祿,卻未求得一官半職,不過一介布衣。既未毀洛陽一草一木,也不必為此承擔任何責任,自然也毋須愧疚。倒是令君難辭其咎,你們汝潁人當時可是大權在握啊。”

  蔣幹說著,笑出聲來。荀彧暗自慚愧,無法反駁,只能一聲輕嘆。“你說得對,我的確難辭其咎。正因為如此,我才希望大漢能夠中興,只有君明臣賢,政治清明,百姓才能安居樂業。以暴易暴又有什麼意義呢?到頭來,還不是一姓之興衰,與天下百姓何干?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吳侯是有見識的人,方有此悲天憫人之言,可是一旦涉及到自身榮辱,便也與常人無異了。”

  蔣幹嘴角帶笑,連連搖頭。“令君言不由衷,恕我不敢苟同。”

  荀彧看看蔣幹。“子翼何出此方言?”

  “令君有王佐之稱,乃是不世出的賢者,見微知著,未卜先知,向有知之明。縱使你未與吳侯相見,不能測其深淺,難道就不能聞其言,觀其行,見其志?你說吳侯與常人無異,那與令君與約的張子綱先生當何以自處,尊兄荀友若、從子荀公達,尊友郭奉孝、辛佐治豈不是有眼無珠?”

  荀彧面色微紅,拱手施禮。“敢請子翼指教。”

  “不敢。”蔣幹正襟危坐,還了一禮。“誠如令君所言,吳侯也是人,他同樣要穿衣吃飯,同樣要成家立業,要為家族興衰榮辱盡一份努力,但他不僅如此,他還有更高遠的志向。他不僅有更高遠的志向,他還有實現這些志向的能力。”

  荀彧一言不發,靜靜地看著蔣幹。

  “我知道,令君覺得天子雖然年幼,卻英武過人,有明君之相,是以盡心輔佐,欲中興大漢,致天下太平,而吳侯卻是他的大敵,是中興最大的障礙。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天子也許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優秀,他這一切都不過是效仿吳侯,而且學得並不到家,畫虎不成反類犬,所謂的功績不過是因人成事,掠人之美?”

  荀彧“嗤”了一聲,不以為然。

  蔣幹也哼了一聲,以示回應。他曲指輕叩案几。“看來令君不願意承認。那好,我問你幾個問題:關中行新政,建工坊,是不是效仿吳侯?”

  荀彧點點頭。“見賢思齊,擇優而從,本是當然。”

  “崇女子,平衡陰陽,移風易俗,是不是步吳侯後塵?”

  荀彧遲疑了片刻。“……是。”

  “這兩項都是學自吳侯,可是你們學到位了嗎?”

  荀彧沒吭聲。關中的新政主要推動者就是他,實行得如何,他心裡最清楚。工坊是建了,技術水平一直不如南陽。尊重女子的風氣也有一些,可是比起孫策來相去甚遠,說是畫虎不成反類犬都是客氣的。

  “天子西征,號稱大捷,可是這大捷背後究竟有多少戰績,與吳侯相比如何,你應該比我清楚。我只想問一句,如果沒有南陽軍械,天子敢越隴山一步嗎?”

  “南陽軍械雖好,但天子西征大捷卻並非全是軍械之功……”

  蔣幹無聲地笑了,神情戲謔。“你當初向我討金絲錦甲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荀彧面紅耳赤,神情窘迫。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他心裡清楚,他之所以最後同意天子西征,劉曄之所以敢在鮮卑犯境的時候力諫迎戰,最後又能戰而勝之,南陽軍械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孫策送的金絲錦甲,用楊彪那三億錢裝備的羽林騎,以及馬騰、韓遂擁有的精騎,才是最大的倚仗。甚至在此之前,孫策一戰而平定遼東、太史慈橫掃東部鮮卑的輝煌戰績也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正是孫策和太史慈的戰績讓他們意識到了新式裝備的巨大優勢,劉曄才敢於正面迎戰鮮卑人,取得西征大捷,而不是徒有其表。

  他們一直在效仿孫策而已。

  “你們一直在學,卻又不肯承認,而且還入了歧途。”蔣幹接著說道:“吳侯行王道,你們行霸道。吳侯讀孟子,天子讀荀子。吳侯善待讀書人,你們對涼州人委曲求全。令君,楊文先自賣三億錢,黃公琰寧願被俘,趙邠卿滯溜不歸,你不覺得這已經能說明問題了嗎?他們難道都是無知之輩,分不清好壞?那朝廷派他們出使,是不是太失策了?”

  荀彧面色蒼白,無言以對。

  “戶口之眾,錢糧之多,器甲之精,將士之勇,民心向背,你們哪一項能和吳侯比?你們倚仗的不就是關中的地勢嗎?可是你別忘了,高祖破暴秦,光武帝破新莽,都是由東而西,崤山雖高,函谷雖險,能擋幾時?吳侯欲取天下如覆掌,之所以願意入朝執政,不過是想少流一些血,為漢家留一些血食。他想問鼎天下,的確關乎一姓之榮,但你若以為只是如此,那你就看錯了。所謂燕雀安知鴻鵠之志,說的正是令君之流。”

  蔣幹敲敲車窗,讓車夫停了下,欠身拉開車門,逼視著荀彧。荀彧血往上湧,白晳的面皮漲得通紅。

  “蔣子翼,你這是何意?”

  “道不同,不相為謀,就此別過。請轉告陛下,這是最後的機會。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當吳侯兵臨城下的時候,你們再後悔可就遲了。”

  “你這是威脅朝廷嗎?”荀彧怒急攻心,厲聲喝道。

  “你說是,那就是了。”蔣幹聳聳肩,神情淡然。

  荀彧氣急無語,起身下車,一甩袖子,大步流星的向自己的馬車走去。他的馬車也停下了,董青從車裡走了出來,錯身而過時向荀彧施了一禮,荀彧正在氣頭上,也沒空理他,像頭怒虎一樣衝進車裡,“呯”的一聲關上了車門。董青碰了一鼻子灰,莫名其妙,回到蔣幹的馬車上,正待要問,蔣幹敲了敲車壁,馬車重新起動,掉了個方向,揚長而去。

  荀彧坐在車中,氣得渾身發抖,氣喘吁籲,胸膛劇烈起伏。唐夫人不解其意,又不好問,只得坐在他身邊,輕撫他的背,柔聲勸解。過了好一會兒,荀彧才慢慢平靜下來,他靠在車壁上,雙目無神,臉色也有些灰敗,就像一下子老了十歲。

  “回城。”

  “不去博望苑了?”

  “不去了,我們沒機會入住新居了。”荀彧無力地揮揮手。“孫策要來了。”

  ——

  天子看著快步走來的荀彧,吃了一驚,趕上兩步,伸手相扶。“令君,出了什麼事?”

  “陛下,收到趙岐的奏疏了嗎?”

  天子搖搖頭。“趙岐有奏疏來了?”

  荀彧轉身對一旁的曹丕說道:“去秘書台,問劉令君,看他有沒有消息。”曹丕看了天子一眼,天子點點頭,曹丕不敢怠慢,飛也似地去了。荀彧利用這個時候,把蔣幹給他看的奏疏內容簡略的說了一遍,重點分析了孫策此舉的用意:爭奪民意。

  天子的眼睛縮了起來,眼角的青筋賁起,連眼珠都有些充血泛紅。他嘶聲道:“蔣幹……當真這麼說?”

  “陛下,蔣幹怎麼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趙岐這份奏疏一旦印行天下,陛下就被置於尷尬之地了。一旦應對不當,挑起戰事的責任就在朝廷了。”

  天子冷笑道:“那又如何?”

  荀彧驚愕地看著天子,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天子也意識到自己失態了,連忙擠出一絲笑容,解釋道:“令君,你別急,我覺得這件事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不管孫策是怎麼想的,他眼下還沒有進攻關中的實力。兵法有云:不可勝在我,可勝在敵。與其擔心孫策的詭計,不如想想如何穩定關中,拒敵於門外。”

  “陛下所言甚是。”

  劉曄快步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份奏疏。曹丕一路小跑的跟在後面,滿頭是汗。劉曄走到天子面前,向天子行禮,又與荀彧見禮,將手中的奏疏送給天子。這正是趙岐所寫的奏疏,天子迅速掃了一遍,和荀彧轉述的相差無幾。有了之前的準備,他此刻顯得非常平靜。

  “子揚有何妙計?”

  “接受趙公的建議,召孫策入朝,看他敢不敢來。”

  荀彧問道:“如果他敢來呢?”

  “那就讓他做大將軍,主持政務,推行新政。”劉曄撇了撇嘴,冷笑道:“看他怎麼解決關中的困難,平定冀州、并州。”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9 09:07
策行三國 第1869章 重蹈覆轍

  荀彧連連搖頭。“子揚,你想得太簡單了。孫策不是竇武、何進,甚至不是梁冀,他心裡早就沒有朝廷。如果一定要說,他就是王莽,而且是擁有強悍武力的王莽。如今能擋住他的就是山河之固,讓他進了關,這最後一道防線也將拱手相讓,誰還擋得住他?”

  天子眼神閃爍,轉頭看著劉曄。

  劉曄反問道:“依令君之見,否決趙公的進諫?”

  “也不能簡單的否決。”荀彧頭有些疼,抬起手,輕捏眉心。回城的路上,他一直在想應對之法。從蔣幹的態度來看,孫策入朝的意願非常強烈,這讓他非常不安。可是他想來想去,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拒絕。蔣幹手裡有趙岐奏疏的抄本,消息是瞞不住的。孫策要入朝,朝廷不同意,挑起戰事的責任就在朝廷一方,朝廷將失去道義上的優勢。

  劉曄有些不耐煩。“令君究竟是什麼意思?”

  荀彧無奈。“子揚,你有沒有想過,大將軍要掌握兵權,孫策與韓遂、馬騰原本就很親近,他一旦入關,能聽陛下指揮的人馬還有多少?大將軍是內朝官,如果他要將陛下身邊的人都換成他的親信,你如何應付?他以朝廷的名義下詔,將親信安插到各州郡,陛下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荀彧一連提了幾個問題,劉曄卻不回答,只是靜靜地聽著,最後問了一句:“令君不妨直言,你究竟打算怎麼做?”

  “說實話,我一時也無應對之策。”荀彧一聲長嘆。“徵孫策入朝是引狼入室,拒絕孫策入朝是自絕於天下,進退兩難。我只能希望陛下不要倉促決定,三思而後行。”

  劉曄點點頭,口氣緩和了些,態度卻非常堅決。“令君謹慎,這自然是好的。不過正如令君所言,孫策本無君臣之義,與朝廷不能兩立。孫策善戰,南陽乃其發跡之處,經營多年,朝廷若是出武關征討,未必有勝算。若是據險而守,則關東錢糧不入,關中也難自全。既然徵與守皆不可得,不如誘孫策入朝,或許有一搏之機。關中之兵分為三部:南北軍,呂布的并州軍,馬騰的涼州軍。南北軍是陛下親軍,非孫策所能掌握。呂布與孫策雖有交往,卻談不上密切,也不可能將兵權拱手相讓。至於馬騰,他就算依附孫策,也不可能言聽計從。如此,孫策能倚仗的只有他的親信,陛下總能找到機會。”

  荀彧搖頭。“子揚,你這是孤注一擲,寄希望於萬一。若能成功,固然不錯,可若是孫策謹慎,不給你機會,你又將如何是好?且聞孫策驍勇,罕逢敵手,身邊更不乏許褚、典韋這樣的熊虎之士,你到哪兒去找這樣的勇士來對付他?”他轉向天子,深施一禮。“臣懇請陛下三思。”

  劉曄也向天子施禮,卻不說話,神色間對荀彧的建議頗有些不以為然。

  天子背著手,來回踱了幾步。“二位令君,孫策遠在千里之外,是否徵他入朝,不急在一時,可以緩緩圖之。眼下卻有一件事需要盡快做出決斷。”

  “請陛下示下。”

  “西征結束已經四個多月,賞賜、撫卹還沒有發放,將士們多有怨言,二位令君可有什麼建議?”

  荀彧和劉曄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苦笑。天子西征的計劃中並沒有與鮮卑人交戰,只是在涼州走一圈而已。朝廷準備了一部分糧草,韓遂籌集了一部分,朝廷再為涼州士人和羌胡首領大行封賞,加官進爵,發了一堆印綬,封了不少將軍,卻沒花多少錢。可是後來鮮卑人犯境,陛下親自迎戰,仗是打贏了,卻憑空多出一筆賞賜、撫恤的開支。這些賞賜、撫卹中有一大部分是給普通士卒的,必須要實實在在的財物,朝廷根本拿不出這筆財,一直拖到現在。

  天子見二人無計,又說道:“朕還聽說,遷入關中的涼州百姓受到關中百姓欺凌,郡縣守縣多有袒護關中百姓之舉,致使涼州百姓心生不平,甚至衝擊府寺。這可屬實?”

  劉曄點點頭。“的確屬實,只是……”

  天子抬起手,打斷了劉曄。“可有解決之道?”

  劉曄愣了一下,拱手道:“暫時……還沒有。”

  “朕想了一下,也許可以一併解決這些問題。關中本是陸海,號稱八百里秦川,多有良田,秦因此而興,如今戶口不足,這才引涼州百姓遷居關中,以充實戶口。涼州百姓與關中百姓發生衝突,並非土地不足,而是分配不公。關中也好,涼州也罷,都是朕的子民,不宜有所偏袒。朕打算分派使者,到各郡縣查驗土地,為他們主持公道,對不能秉公執法的官員進行懲處,你們覺得可行否?”

  荀彧思索片刻。“陛下又準備如何賞賜立功將士?”

  “土地。”天子說道:“關中有那麼多拋荒的土地,為什麼不用來賞賜給立功將士?”

  荀彧苦笑道:“陛下,關中是有不少拋荒的土地,可是那些拋荒的土地要重新變成良田絕非一朝一夕的事,涼州百姓本來就不擅長耕種,這些土地就算分給他們,他們也未必願意接受。”

  天子來回走了兩步。“那就給他們良田。”

  荀彧、劉曄驚訝地對視了一眼。天子要分給涼州百姓良田,就意味著要從關中百姓手裡奪走良田,這會引發更大的衝突。兩人幾乎異口同聲的說道:“陛下,萬萬不可!”

  天子無聲地笑了。“二位令君不要急,朕還沒有說完。”

  荀彧、劉曄再次躬身聽命。聽到這裡,他們已經清楚了,天子絕非一時心血來潮,這是早有預謀。他們幾乎同時想到了那幾個涼州人,這個建議十有八九是楊阜、閻溫等人提出來的。

  天子把閻溫提到的建議說了一遍。這兩天,他已經反復考慮過,還多次找楊阜、閻溫商量,越想越覺得可行。既能解決眼前的財政困境,又能解決將來作戰的糧食問題,更重要的是他將擁有穩定的兵源,哪怕是人逃了也不怕,土地逃不掉啊。關中那麼多土地,養活二十萬兵戶不成問題。有了二十萬常備兵源,還不用擔心糧食,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天子說得很興奮,荀彧卻聽得心驚肉跳。他想起蔣幹說的話,心裡湧起說不出的荒謬感。蔣幹不幸而言中,他果然又走上了先祖荀卿的舊路,用儒家的學問教出了一個信奉法家,行耕戰之策的天子。

  為什麼會是這樣?

  ——

  雖然內心充滿厭惡,但荀彧也清楚朝廷失去了關東,斷絕了糧賦,這幾乎是唯一能解決困難的辦法。否則不用孫策進攻,朝廷就會餓死。

  荀彧與劉曄一道為天子出謀劃策,細化方案,盡可能將影響降到最低。為了保證計劃可行,他們將劉巴、楊阜一起找了過來,共同商議。

  經過反復討論,他們拿出一個方案,將關中的土地分成三類,區別對待。

  關中世家佔據的土地基本不動,以維持關中的穩定,這些世家不僅掌握著土地,還掌握著工坊。朝廷遷居關中,他們也是受益者,對朝廷的支持比較堅定,也是朝廷能在關中立足的基礎,不能輕易動搖。但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和他們討價還價,讓他們提供更多的資源,並藉機清理一些對朝廷首鼠兩端的人。

  原籍關中的普通百姓的土地進行重新分配,侵占的土地必須繳出,由官府統一分配。普通百姓沒什麼實力與官府對抗,再加上並沒有動及他們原本的利益,雖然不可避免的會有人抗拒,卻影響不了大局,很快就能平息。

  最後就是那些清理出的土地,朝廷將分配給從涼州遷來的百姓和將士,包括馬騰和呂布的部下在內,實行士家制度,每戶分到足夠一家人生活的土地,不用交納田租,但是每年要提取一部分的分額集中管理。出征時,就從這些倉庫裡提取糧食作為軍糧。這些百姓終身服役,父死子繼,平時除了耕種,還要練兵,演習戰陣,保持戰鬥力。

  士家不受郡縣管理,由朝廷直接安排人負責,以軍中的部曲為單位居住、耕種,平時是鄰里,戰時是袍澤,以保證相互之間配合默契。實行連坐制,如果有人怯戰或者逃亡,其他人一同受罰,直至處死。

  除此之外,楊阜還提出一個建議:在宗室中選擇通曉武事的子弟,充足到各地,擔當校尉、都尉等官職,校尉領千戶,都尉領五百戶,平時治民練兵,輪流負責長安城的宿衛,戰時則充任軍官,統兵出戰。這些人都是劉姓子弟,榮辱與朝廷休戚相關,可以成為朝廷藩籬。治世需要控制宗室,免生後患,如今是危急之秋,應該發揮宗室護衛皇室的作用。那麼多宗室齊聚長安,不分配他們任務,他們無所事事,遲早會鬧出麻煩。

  天子欣然同意,交由宗正劉寵負責此事,並親自挑選了一些人選。

  數日後,方案基本敲定,在朝會時進行商討。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9 21:50
策行三國 第1870章 蔣幹釣魚

  朝會進行得很順利,幾乎是皆大歡喜。

  立功將士得到了賞賜,涼州百姓得到了土地,宗室得到了實際權力,天子得到了兵源和效忠。

  最大的受益者是涼州士族。他們不僅得到了京兆尹和扶風太守兩個職位,而且有數万涼州將士為根基,成為朝廷不可或缺的頂樑柱。涼州籍的士人因此遍布朝廷內外,在宮裡為郎中、侍衛,在宮外擔任士家的校尉、都尉。

  有關東籍的大臣表示反對,提醒天子兵權集中涼州人手中對朝廷不利,但他們一來沒什麼話語權,二來遭到了宗室的強烈狙擊,只得偃旗息鼓。本朝推行儒術,宗室有名無實,只能食俸祿,不能治民,如今終於有機會掌兵治民,與天子共治天下,享受劉氏子孫應有的榮耀和責任,誰想阻止,誰就是他們的敵人,不用人招呼,必群起而攻之。

  涼州士人不能在朝堂上出言不遜,他們無所謂。關東籍大臣以儒生為主,學問雖然好,引經據典,出口成章,奈何只是嘴上功夫,根本沒人聽他們的,被宗室子弟一陣冷嘲熱諷,灰溜溜的退到一旁。

  荀彧看在眼裡,很不是滋味。

  也不是所有人都開心,後將軍馬騰就很不舒服。他隨天子出征,雖有斬獲,功勞卻非常有限,賞賜也不多。如果想得到更多的土地,他就只能將部下納為士家。雖說天子承諾,他的部下還是他的部下,不管是戰時還是平時都由他指揮,不會有別人插手,但他還是不安心,總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他祖籍關中,可是在關中沒有根基。他的部下是西涼人,但他又與涼州士族沒什麼來往。孤立無援,兩面受氣。

  朝會快要結束的時候,馬騰出列請奏,請求出鎮武都、隴西。他的理由很簡單,他的部下以騎兵為主,不會耕地,而且戰馬需要大量的牧場,吃糧食的消耗太大。關中牧場有限,不如隴西、武都適合。

  天子早有準備。他對韓遂、馬騰一直抱有戒心,韓遂已經主動退出了關中,馬騰再退出,關中就沒有真正能威脅他的力量了。他欣然同意,安排馬騰去武都、隴西,配合曹操征討宋建。為了表示對馬騰的感謝,天子下詔,轉馬騰為襄武侯,增邑一千五百戶。

  退朝之後,馬騰隨即讓馬超去請蔣幹。當初孫策曾答應馬超,如果他能出鎮武都,孫策可以提供一些淘汰下來的軍械,讓他去和羌人做生意。現在形勢變化,馬超被留在了關中,馬騰卻出鎮武都,他希望孫策還能履行舊約。

  對馬騰退出關中,蔣幹很意外。他沒有立刻答應馬超,只是同意向孫策匯報。孫策如何決策,他沒有把握。馬家父子做人不太地道,先是隨意提價,一匹普通戰馬都能賣出上等戰馬的價格,後來馬超又離開孫策,返回關中。如今馬騰又離開關中,坐視天子掌握關中兵權,絲毫不顧及孫策的利益。既然他對孫策已經失去了作用,孫策又得到了遼東,基本解決了戰馬來源,馬家還想繼續佔便宜,未免有些不知足。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馬超心情很不高興,既有些失落,又有些怨氣,拂袖而去。

  ——

  就在朝廷在推進士家制度的時候,趙岐上書天子,請求徵吳侯、車騎將軍孫策入朝主政的消息在長安流傳開來,先是在市井之間,後來越傳越廣,不僅普通百姓把這件事當作談資,朝廷官員也開始正式討論這件事。剛剛在朝會上吃了癟的老臣們頓時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起來,紛紛上書天子,請求天子接受趙岐的建議,徵召孫策入朝主政。似乎孫策一入朝,天下即可實現太平,士家制度自然也沒必要了。

  天子再次召集群臣議事,老臣們與楊阜為首的涼州籍新秀針鋒相對,吵得不可開交。

  這一次,楊阜等人沒能佔上風,被老臣們辯得啞口無言。

  他們說孫策跋扈,有不臣之兆。老臣們則說孫策只是失禮,並非不臣,楊阜這麼說沒有證據,有誣陷之嫌。相反,天子西征,孫策有功倒是證據確鑿。沒有孫策提供的軍械和糧賦,天子連隴關都出不去,更別說和鮮卑人對陣了。那麼多西涼人只是來參見一下天子就加官晉爵,跟著天子上陣殺了幾千鮮卑人就有軍功,封賞甚厚,那孫策平定遼東,討平稱王的公孫度,擊破東部鮮卑數萬人該怎麼賞?

  況且,就算孫策有不臣之兆,也並非不可教化。既然朝廷能赦免矯詔的袁紹,為什麼不能寬容孫策?既然連背叛朝廷多年的羌胡都可以教化,重新成為大漢之臣,為什麼並未明言造反,只是有不臣之舉的孫策不可以教化?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孫策入朝帶來的好處。孫策入朝,他治下的諸州自然也重歸朝廷。朝廷不僅有了糧賦,而且有了強大的武力,其他諸州必然望風而降,太平可期。如果拒絕孫策入朝,等於違背天下百姓渴望太平的願望,到時候要反的就不僅是孫策,還有關東數州的百姓。

  退一萬步說,就算孫策有不臣之心,而且不可教化,將他徵到朝中為官,用朝廷法度來約束他、懲處他,總比派大軍征討他成功的可能性更大。就算你們實行士家制度,你們就能擊敗孫策嗎?什麼時候才能實現天下太平?既然不能,為什麼不試試其他的辦法?難道你們想養寇自重,把持朝政嗎?

  在唾沫橫飛、戰鬥力暴表的老臣面前,楊阜等人節節敗退,只得認輸。

  天子也覺得不能直接否決,否則無法向天下人交待,至少要做出從諫如流的姿態。他隨即授意荀彧與蔣幹接觸,商討相關事宜。

  ——

  蔣幹背著手,站在博望苑的廢墟之中,嘴角微挑,似笑非笑。

  荀彧與他並肩而立,只是拱著手,垂著眉,面色肅穆,眉宇間縈繞著淡淡的愁緒。數日不見,他的頭髮白了不少,連眉心的皺紋都深了許多,三十多歲的人看起來卻像花甲老人。

  “令君,你能不能給我一句實話,朝廷徵召吳侯入朝,是真心想託付朝政,還是想調虎離山?”

  荀彧淡淡地說道:“那你能不能先給我一句實話:吳侯可不可以託付,還是說他就是一頭猛虎?”

  “我只能說吳侯可以託付天下萬民,是不是可以託付大漢的社稷,要看大漢如何待他。”蔣幹嘿嘿笑道,滴水不漏。他抬起手,指了指四周的荒草敗屋。“天子行霸道,有秦皇漢武之雄。秦皇殺扶蘇,漢武殺太子,區區吳侯又算得了什麼?更何況本朝大將軍是一個不祥之位,朝廷用心如何,實在讓人很擔心。”

  “既然如此,吳侯又何必將趙公的奏疏公佈天下?”

  蔣幹神情淡淡。“那是趙公的奏疏,並不是吳侯的奏疏。吳侯即使不同意趙公的建議,也不會剝奪他說話的權力。至於吳侯來不來,那要看朝廷有沒有誠意。”

  “朝廷接受趙公建議,徵吳侯入朝,便是誠意。”

  “徵吳侯入朝是問罪,還是主政?”

  “自然是主政。”

  “除了大將軍這個不祥的官職,還有什麼樣具體的權力?”

  “大將軍佐天子,掌內外事,還要什麼權力?”

  “這麼說,是名副其實的大將軍,而不是徒有其表的大將軍?”

  “當然。”

  “口說無憑,先給點信心。”

  “你要什麼樣的信心?”

  “兌現承諾,將吳侯平定幽州的軍功賞了。”不等荀彧說話,蔣幹又道:“陛下當初是如何承諾的,你心裡有數,不要跟我說什麼沒有證據這類的推託之辭。”

  荀彧沉默以對。天子當初為了讓孫策陷在幽州,暗示可以封孫策為王,但是誰能想到孫策會這麼快就平定幽州?異姓為王不僅違背祖制,而且是向天下人暗示孫策將走上不臣之路,篡漢是必然結果,暗示著他們之間必然有一場你生我死的較量。在孫策沒有必勝把握的情況下,朝廷這麼做其實有示弱的成分,容易造成朝中大臣的分裂。

  可是在表面上,孫策沒有要求封王——天下人不會知道他們今天在這裡的談話——是朝廷主動封王,這裡面的意義就截然不同了。

  “蔣子翼,封了王,吳侯真會來嗎?”

  “不知道。”蔣幹搖搖頭。“來與不來,要看吳侯對你們的人品有沒有信心。”蔣幹再次環顧四周,從容自若。“畢竟,為了權力,父子都有可能反目,君臣之間又有什麼是不可能的?”他回頭看著荀彧,歪歪嘴角。“再說了,封王是天子之前的承諾,當時並沒有吳侯入朝的條件。一碼歸一碼,前面的賬清了,才有可能談後面還做不做生意,你說對吧? ”

  荀彧抬起頭,打量著蔣幹,忽然笑了起來,眼神嘲諷。“蔣子翼,你們這是釣魚啊,以入朝為餌,逼朝廷先答應你們的條件。即使朝廷滿足了你們所有的要求,吳侯最後還是有可能不來,對不對?”

  蔣幹既不承認,也不否定。“那你是希望吳侯來,還是希望吳侯不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noriko1026

LV:8 領主

追蹤
  • 26

    主題

  • 29668

    回文

  • 5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