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778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10 13:37
策行三國 第1871章 識勢

  我該希望孫策來,還是希望孫策不來?

  荀彧站在齊腰深的荒樹野草之間,不停地問自己。蔣幹已經走了,只有鮑出站在一旁,四周靜悄悄的,清涼的晚風吹過博望苑,荒樹沙沙作響,野草隨風搖擺,彷彿在點頭,又彷佛在搖頭。

  “令君,天色不早了,該回去了。”鮑出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見荀彧沒什麼反應,又加了一句。“要不然夫人會擔心的。”

  聽到夫人二字,荀彧如夢初醒,應了一聲,轉身向大門走去。雖然博望苑早就荒廢了,四周的院牆坍塌了大半,到處都可以出入,但荀彧還是習慣從正門出入,而且會刻意走小門,哪怕正門只剩下空蕩蕩的一個門框。

  赤眉佔據長安時,這裡曾是一處據點,幾乎所有的木頭都被拆去燒火,名貴木材打造的門窗也不例外,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還剩下了門框,或許是因為與石質的牆體嵌得太緊,取不下來的緣故。

  “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作了土。”荀彧輕聲吟哦著,心中說不出的淒涼。他理解蔣幹選在此處見面的意思,孫策不相信朝廷。皇家無情,連父子都殺得血流長安,更何況異姓權臣。可是既然如此,他為什麼還要談,只是為了封王嗎?他遲早是要鼎立新朝的,封不封王又有什麼意義?

  荀彧神情有些恍惚,木然地向前走。鮑出亦步亦趨,生怕他會摔倒或者撞到什麼東西。他覺得荀彧今天有些不對勁。實際上,荀彧這些天一直不對勁,就像突然老了幾十歲似的,經常走神,走路時也會發呆,有幾次如果不是他提醒得及時,荀彧差點撞在樹上。

  鮑出非常擔心,雖然已經是四月,天氣轉暖,可是早晚還是有些涼。荀彧身體不太好,受了涼可不得了。他護著荀彧上了車,吩咐了一聲,又提醒荀彧留神,馬車便向長安城急馳而去。

  馬車有些顛簸。這條路雖然是官道,卻年久失修,跑得快些便顛得厲害。荀彧得了鮑出的提醒,倒也不礙事,只是經過太學的時候,不知怎麼的又想起趙岐的奏疏。趙岐說,吳郡的官道修得很平整,馬車跑起來又快又穩,堪比馳道。現在想起來,趙岐說得並不准確,長安的馳道也不平,未必比得上吳郡的官道。

  荀彧又嘆了一口氣。

  回到住處,唐夫人已經準備好了晚餐,正與一個侍女站在門口等候。馬車停下,唐夫人迎了上來,扶著荀彧下了車。四手相握,荀彧的手有些涼。唐夫人瞋了他一眼,卻什麼也沒說。兩人進了門,侍女趕去廚房,從灶上取出食物,送到堂上,擺好碗筷,又準備了水和布巾,供荀彧輿洗。

  荀彧淨了面手,與唐夫人一起坐下,看著一眼剝好的橘子,又想起孫策來。飯後吃一個橘子,是孫策的習慣,長公主寫信時告訴唐夫人,唐夫人覺得不錯,就照辦了。

  荀彧想了想,問唐夫人道:“夫人,你說,是讓孫策來長安好,還是不讓他來長安好?”

  見荀彧不吃飯,卻又問這麼古怪的問題,唐夫人心疼的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你讓他來,他就來?你不讓他來,他就不來?”

  荀彧茫然地看著唐夫人。唐夫人哭笑不得,起身挪到荀彧面前,拿起碗,塞到荀彧手中。“你啊,趕緊吃飯吧,別想那麼多了。孫策來或是不來,根本不由你做主。你想得再多又有什麼用?不如放寬心,好好吃飯,好好休息,養好身體,跟他好好鬥一鬥。”

  荀彧眨了眨眼睛,忽然自失一笑。“可不是嗎,他來不來又豈是我能做主的。不僅我做不了主,陛下也做不了主。”他頓了頓,又道:“他遲早要來,區別只在於怎麼來。既然如此,那還是來的好。”他用力點了點頭,彷彿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對,還是來的好。”

  說完,他捧起碗,喝了一大口粥。

  ——

  并州,龍山。

  賈詡站在山坡上,看著清澈的溪水從腳下流過,眉心微蹙。

  趙衢拱著手站在一旁,看似欣賞山景,並不關注賈詡,實際上注意力一直沒有離開賈詡的臉,根本沒看見一點風景。他千里迢迢地從長安趕來,與賈詡談了幾天,賈詡一直沒有給他想要的答案。眼看著他就要返回長安了,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面,他非常想從賈詡口中得到一個確切的信息。

  但他又不能說得太直白。賈詡雖然也是涼州人,但他是董卓的舊部,又和孫策關係匪淺,誰也不知道他心裡的真正想法。在賈詡做出決定之前,他不能將所有的底細都透露出來。

  即使同是涼州人,相互之間也是有區別的。

  就在趙衢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時候,賈詡嘆了一口氣。“伯行兄,臨行在即,我也就不客套了。有幾句話,可能未必讓你滿意,卻是我的肺腑之言。有不妥之處,請伯行兄見諒。”

  “豈敢,豈敢。”趙衢如釋重負,臉上笑容綻放。

  “伯行所言甚是,這的確是涼州人百年來,不,應該說是有史以來最好的機會。諸君入朝主政,在關中實行士家制,成為朝廷棟樑。涼州得朝廷恩澤,必能英雄倍出,人傑地靈。”

  “是啊,是啊。”趙衢附和道:“後生們再也不會遇到使君那樣懷才不遇,被關東人排斥的事了。說起來,使君可是閻公欣賞的俊秀,堪稱是涼州英才之冠,卻被那些胸襟狹隘、目光短淺的關東人視而不見,實在可氣。大漢走到如今的地步,關東人難辭其咎。”

  賈詡擺擺手。“過去的事就不提了。諸君入朝,是難得的機會,在關中實行士家制度,更是驚才絕豔的創舉。諸君都是涼州的功臣,將來必能刻碑紀功,青史留名。”

  趙衢大笑,謙虛了幾句,眼神殷切地看著賈詡。對於他們這些讀書人來說,立功封侯不太現實,青史留言更實際一些。他相信賈詡也不例外。

  賈詡一聲輕嘆,露出幾分無奈。“只不過并州與關中不同,這士家制度恐怕難以推行。”

  趙衢面色微變,笑容變得有些勉強。“使君……擔心什麼?”

  “伯行,涼州百姓願意遷到并州來的能有多少?”

  趙衢啞然失笑。涼州百姓怎麼可能會遷到并州來,并州怎麼可能和關中相提並論,縱使比涼州好一些,也好得有限。

  “你說得沒錯,關東人看不起我們涼州人,并州也是關東,王允是怎麼對董公的,我現在還記憶猶新。我雖然是并州刺史,卻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哪裡還能推行士家制度?”

  趙衢點點頭。“使君說得有理,在并州推行士家制度的確有些難度,但使君可以與我等相呼應,為朝廷外援啊。”

  “這當然可以。不過我只是太原太守,連并州刺史都沒有得到正式任命,名不正,言不順,恐怕是有心無力。”賈詡嘆了一口氣。“還請伯行兄體諒,我也是艱難得很啊,有心無力。”

  趙衢心領神會。“若是使君成了真正的刺史,甚至更進一步呢?”

  賈詡微微一笑。“伯行,我們涼州人做事不用繞這麼多圈子,搞得和那麼關東人似的多麻煩。你說呢?”

  趙衢哈哈大笑,拱拱手。“行,那就這麼說定了,你等我的好消息。”

  賈詡拱手致意。趙衢再拜,轉身離去。賈詡微笑,看著趙衢下了坡,上了馬車,漸漸遠去,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淡了。他轉過身,向坡上走去,轉過一個彎,李儒出現在他面前。

  “走了?”

  “走了。”賈詡淡淡地說道,臉上看不到一點歡喜。

  “文和,你真的不考慮一下?這可是涼州人難得的機會。”

  賈詡看看李儒,笑容依舊淡淡。“有那麼多涼州人支持天子,也不差我一個。我倒是擔心他們太熱心了,耗盡了涼州本來就不多的元氣。涼州不比關東,經不起幾次重創。”

  李儒點點頭,一點也不意外。他和賈詡相處了這麼久,清楚賈詡是什麼樣的人。已至知天命之年,他見過太多的事,不會像年青人一樣衝動。

  “你打算怎麼做?”

  “不急,再等等。”賈詡不緊不慢。李儒也沒有再問。賈詡在想什麼,他有時候也不是很清楚。不過看他這副模樣,想必是有了定計,只是還沒到說的時候。兩人向前走了一陣,賈詡又道:“先生,你辛苦一趟,去澠池看看吧。談生意還是本錢大一點的好,孟超(董越)心太急,我怕他和元義(牛輔)一樣,沉不住氣。”

  李儒撫著鬍鬚,微微頜首。牛輔去武威做太守,結果被天子幾句話就糊弄暈了,為天子跑前跑後的張羅,卻沒撈到任何好處。這種粗人,忘了朝廷是怎麼對待董卓的,記吃不記打,關鍵還什麼都沒吃著。

  沒有了賈詡居中調度,這些人遲早都是別人刀俎之上的肉。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10 13:43
策行三國 第1872章 驅狼吞虎

  荀彧回報天子,坦然地說明了蔣幹的要求。

  天子與身邊諸臣反復討論,遲遲不能決斷,趙岐奏疏被公開對輿論造成的影響卻在一天天的加劇,街頭巷尾都是議論,期盼著太平,楊阜、閻溫等人強烈反對,但他們無法控制輿論,更無法應對老臣們的反擊,形勢被動。

  趙衢回到長安,向楊阜等人轉告了賈詡的意見。見賈詡也對朝廷抱有疑懼之心,不肯輕易答應,楊阜也有些失望,同時也意識到朝廷一向沒什麼信用可言,不能養成天子食言自肥的習慣,否則他們將來也會面臨同樣的問題,轉而支持荀彧的建議,先兌現天子對孫策的承諾再說。

  形勢所迫,天子不得不做出談判的姿態,安撫輿論。

  答應談判很容易,可是要談出一個結果來卻並非易事。孫策已經是吳侯,食邑為吳郡,其實就是有實無名的吳王。異姓封王有違祖制,有漢四百年以來,異姓封王就等於謀逆、造反,高祖有白馬之盟,光武也誓在約,封孫策為王的影響太大,遭到了老臣們的一致反對。

  這時候,劉曄、楊阜等少壯派聯合起來,與老臣們爭鋒相對,吵得不可開交。最後還是荀彧說服了天子。祖制雖然理當尊敬,但大漢存亡之際,變法圖強是當前急務,有所變更也是應該的。自從遷都關中以來,推行新政,違背祖制的事情太多了,又何必拘泥於這一件?與天下安危相比,與朝廷的誠信相比,暫時變更一下祖制也無不可。

  荀彧更進一步,建議天子宣告天下,不僅孫策可以封王,將來有如孫策立下大功,有利於社稷者也可以封王,以示朝廷優先功臣之意。

  天子心領神會,對荀彧此策拍案叫絕。有什麼樣的大功可立?大家心裡有數,不必說破。如此一來,朝廷不僅不會失信於天下,還會將矛頭指向孫策。什麼樣的大功可以封王?最明顯的當然是圍攻孫策,這就是懸在所有野心勃勃之輩面前的誘餌。朝廷已經偏居關中,大權旁落,他們想奪天下也好,想稱王封侯也好,最好的辦法就是圍攻孫策。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與朝廷相比,孫策才是諸侯們最大的敵人。攻擊朝廷不僅不合適,而且會冒天下之大不韙,攻擊孫策卻沒有這樣的道義負擔,反倒能博得一些名聲。

  他們需要擔心的只有一點:能不能擊敗孫策。

  從實際形勢來看,這絕非易事,但也並非全無可能。孫策霸占了中原,實力雄厚,但中原三面受敵,無險可守,進攻卻困難重重,北有大河之險,西有群山之固,南有叢林之阻。可以說,即使袁譚、曹操等人沒有攻擊孫策的實力,守住自己的防區卻是綽綽有餘。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群狼搏虎,縱使孫策再強大,三面作戰,也有師老兵疲的時候。

  如此一來,朝廷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抓緊機會休養生息。如果孫策迫於形勢,應徵入朝,那就不能提非分的要求,必須按朝廷的規矩來,屆時或以法繩之,或以力破之,都比兩軍對壘更有勝算。如果孫策不肯入朝,那朝廷無負于天下,孫策卻成了分裂天下、戰亂不休的罪魁禍首,他仁政愛民的名聲不攻自破,輿論自然對朝廷有利。

  老子云:柔弱勝剛強,此之謂也。

  聽了荀彧的分析之後,天子下詔封孫策為吳王,節制八州,徵孫策入朝主政。

  與此同時,天子接受了楊阜等人的建議,拜賈詡為并州牧,鎮北將軍,姑臧侯,食邑三百戶,並節制河東、弘農兩郡,作為朝廷與孫策之間的緩衝。

  ——

  枹罕。

  曹操站在將台之上,扶著欄杆,瞇著眼睛,端詳著遠處的城牆。

  法正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只是眼神中有些不屑。

  在冀縣駐紮了半年後,天氣剛剛回暖,冰雪還沒有完全消融,曹操就率部趕到枹罕,將枹罕城團團圍住。河首平漢王宋建君臣顯然沒料到這一點,被甕中捉鱉,堵個正著。突圍無望,他要嘛戰死,要嘛投降。

  曹操沒打算勸降。宋建這種妄人不值得費太多心思,而他正需要一個斬首立功的機會,更需要一個讓涼州刺史韋康丟臉的機會。

  韋康是前任涼州牧韋端的長子,不僅相貌堂堂,學問也不錯,是關中名士。他還有一個弟弟叫韋誕,今年剛十九,少年成名。兄弟倆被名士孔融稱為雙珠,京兆韋家後繼有人,自然有點目無餘子,不把曹操放在眼裡。法正是扶風名門之後,但法正本人名聲不著,韋康也不太放在心上,言語間難免有不敬之意。

  曹操原本還不太在意,但法正卻很不爽,建議曹操強攻枹罕,讓韋康也承擔一部分任務,看看他有多少真本事。曹操答應了,一本正經地與韋康商量,話裡話外的提醒韋康,宋建稱王已久,涼州人知情不報,你們父子相繼主涼州之政,深受朝廷信任,卻對此一無所知,難辭其咎,有同謀之嫌。天子震怒,要想證明你們父子的清白,只有砍下宋建的首級。

  韋康也有點慌,天子拿涼州人沒辦法,要收拾他們韋家卻很簡單。謀逆是滅族的大罪,一旦坐實,韋家會被連根拔起。他接受了曹操的建議,在一些涼州豪強的支持下,糾集了兩萬步騎,攻擊枹罕南門。

  戰鬥很激烈,韋康繼承了其父韋端的名望,很得涼州豪強之心,這些人都很賣力,但枹罕城卻不是那麼好攻的。宋建在這裡經營了十幾年,又與羌人為鄰,天天防著被羌人搶,城牆修得很結實,易守難攻,再加上地勢所限,兵力擺佈不開,韋康傷亡慘重,已成騎虎難下之勢。

  一名騎士從遠處奔來,在陣地外下馬,舉著手裡的小旗,快步走過軍陣,來到將台之下。有衛士上前,接過一份書信,噔噔噔上了將台,雙手將書信遞給法正。

  “誰來的?”曹操問道。

  法正檢查了書信的完整。“卞夫人。”

  曹操眉頭微皺,有些奇怪。他到益州之後,一直沒怎麼和卞夫人聯絡,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其實也是迫不得已。一是要向吳懿兄妹表明他分得清妻妾的重要性,不會因為卞夫人有子就會寵愛卞夫人,吳夫人無子就會不重視,丁夫人那樣的事絕不會重演;二是免得朝廷拿卞夫人來威脅他。他越是不當回事,卞夫人越是安全。

  卞夫人是聰明人,她深知其中利害,一般不主動和他聯繫,現在卻公然寫信送來,必然是長安出了大事。曹丕就在天子身邊為郎,肯定是得到了重要的消息,卞夫人顧不得避嫌。

  “說些什麼?”曹操等了一會,又問道。

  法正曲指一彈,冷笑一聲:“天子在關中推行士家制,馬騰回涼州,主武都、隴西軍事。”

  曹操眉頭微挑。“什麼士家制?”

  “就是軍屯,只不過那些百姓單列士籍,父死子繼,世代為兵。這些涼州人還真是心急啊,抓住了天子的心思,步步緊逼。如此一來,關中就成了涼州人的關中了。”

  曹操沉吟片刻。“這……倒也是個辦法,看來楊阜、趙昂之流的確有些能力,不能以俗人待之。還有什麼?”

  “太僕趙岐上書天子,建議天子徵孫策入朝主政。”

  “嗤!”曹操不屑一顧。“趙公老了,盡出一些餿主意。”他頓了頓,又道:“孫策是什麼意思,他能讓趙岐的奏疏送到朝廷,難道真想入朝?”

  “關中四塞,強攻不易,若能順取,何樂而不為?”法正笑道:“他不愧是袁公路看中的人,這是打算直取要害啊。”

  曹操連連點頭。“不行,我要上書天子,不能讓孫策入朝。”

  法正笑了起來,突然咦了一聲,似乎很是驚訝。曹操轉頭看了他一眼,見法正一臉見了鬼的表情,笑道:“還有什麼事,居然能讓孝直如此驚訝?”

  “天子下詔封孫策為王了。”

  曹操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盯著法正看了半晌。“當真?”

  “千真萬確。”法正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恢復了鎮定。“天子雖然年幼,卻敢於打破成規,有魄力。”

  曹操眨了眨眼睛,臉色慢慢的緩了過來。“這應該是荀文若、劉子揚的計策,未必是天子所願。形勢如此,天子也無力回天。不過存亡之際,本當破釜沉舟,變法圖存,不可拘泥於舊制。”

  “使君,你也可以的。此例一開,稱王的絕不止孫策一人。論實力,論形勢,使君當是孫策之下第一人。”法正收起書信,抬起頭,看著遠處的城牆。“使君,再過三五日,詔書就要送到涼州了。在此之前,我們要先砍下宋建的首級,不能將這麼好的機會拱手讓給韋康和那些涼州人。”

  曹操盯著法正看了片刻,明白了法正的意思。孫策能封王,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他平定了遼東,徵敗了在遼東稱王的公孫度。如果能取得擊破宋建的首功,他也有機會封王,尤其是在朝廷對他期望甚高的情況下。
  本帖最後由 noriko1026 於 2019-7-15 08:10 編輯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11 11:21
策行三國 第1873章 羊質虎皮

  曹操盯著法正看了片刻,一言不發。

  他明白法正的意思。朝廷並沒有徹底放棄中興的希望——在關中行士家制度、推行耕戰就是明證——但異姓封王是一個信號,標誌著朝廷承認無法掌握局面,只能以退為進,坐視天下群雄爭鬥,希望鷸蚌相爭,收漁翁之利。

  不得不說,朝廷這麼做的確需要一定的魄力。人往高處走容易,低下頭卻難。天子正當少年,又逢西征大捷之後,意氣風發,卻能放低姿態,算得上忍辱負重。若能打敗孫策,朝廷憑藉關中的地利和涼州人的支持,重整河山也並非一點機會沒有。

  這一點從遷都長安就可以看到徵兆。關中四塞,利於防守。朝廷放棄荒殘的洛陽,退​​守關中,不參與關東的混戰,閉關殖谷,休養生息,是一個非常明智的決定。只是朝廷運氣不好,接連受災,戶口流失嚴重,孫策又趁勢崛起,竟擊敗了袁紹,短短數年就控制了五州,成為實力最強的諸侯,威脅絲毫不弱於袁紹。面對不利形勢,朝廷無法獨立對抗孫策,不得不以異姓封王為代價,組建討伐孫策的聯盟。如果諸侯與孫策兩敗俱傷,朝廷還有中興的機會。

  即使以眼前形勢而論,孫策想強攻關中也非易事。

  時局維艱,正是英雄進取之時。曹操坐擁益州,戶口百萬,又佔據長江上游,與荊州、交州接壤,是天子寄予厚望的諸侯之一。若能佐天子平定孫策,富貴可期。若大漢真的氣數已定,他也可以趁勢而起,問一問九鼎之重。

  益州也是有天子氣的。論戶口、形勢,益州的條件比揚州強得多,即使和關中相比也不遑多讓。

  劣勢當然也有,其中一點就是他曹操名望不足,對益州的掌握還非常有限。要解決這個問題,他就必須緊緊依靠朝廷,若能立下戰功,受封王爵,他就可以真正掌握益州了。

  孫策能封王,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孫策平定了遼東,擊敗了在遼東稱王的公孫度。他如果能取得擊破宋建的首功,證舊他有實力承擔天子的期許,就算暫時不能封王,官爵也會往前進一大步。

  曹操轉了轉眼珠。“孝直,朝廷能擊敗孫策嗎?”

  法正笑了。“使君,孫策獨有五州,得天下戶口之半,又得幽州之馬、交州之奇貨,堪稱諸侯之霸,即使是益州也難當其鋒。但他三面受敵,又無地利可用,並無必勝之勢,只要運籌得當,破之不難。司馬法有云:國雖大,好戰好亡,只要能讓他疲於奔命,不出數年,他就難以為繼了。”

  他拍拍欄杆,一聲長嘆。“我擔心的是他會入朝,在朝堂上爭勝,挾天子以令諸侯。”

  曹操沉思良久,點了點頭,也嘆了一口氣。“孫策是否入朝,我們無計可施,眼前的戰局怎麼辦?”

  法正也收回心神。“連攻數日,韋康不過爾爾,該使君上陣了。不過,我們要和涼州軍換一下陣地。”

  “換陣地?”曹操一時沒反應過來。

  “沒錯。”法正微微一笑,眼神狡黠。“揚雄曾云,羊質虎皮,我們反其道而用之,虎質羊皮,讓宋建摸不清虛實,必能一戰成功。”

  曹操恍然大悟,撫掌而笑。

  ——

  一天的苦戰之後,韋康損兵折將,卻還是破城無望,惱羞成怒,回到大帳後將諸將一陣臭罵,勒令他們明天再戰,務必破城,否則軍法從事。

  諸將敢怒不敢言,帶著一肚子怨氣走了。韋康坐在帳中,一個人喝悶酒。他知道自己已經上了曹操的當,卻騎虎難下,無法回頭了。他父子先後主政涼州,博得了一些名聲,如今奉詔平叛,卻在枹罕城下碰得頭破血流,苦戰無功。這個消息傳到關中,他這個涼州刺史就算做到頭了。

  天下大亂之際,涼州又是朝廷後背,天子不會容忍一個不會用兵的坐鎮涼州。連一個小小的宋建都無法戰勝,天子還能指望他節制韓遂等涼州諸將嗎?

  怎麼辦?

  就在韋康束手無策的時候,曹操來訪。韋康很驚訝,卻還是讓人請曹操進帳。他心裡清楚,要想解決眼前的難題,只有向曹操低頭了。

  曹操快步進帳,見韋康坐在案前,案上杯盤狼藉,韋康神情窘迫,他哈哈大笑。“元將果然是名士風範,即使是軍旅之中也能獨飲。怎麼,不請我喝一杯?”

  韋康搞不清曹操來意,也不好主動問,只得命人為曹操擺上酒食,兩人對飲。曹操與韋康東拉西扯的說了一通,直到韋康快按捺不住了,才回到正題。

  “元將兄,今天來,是收到一個消息,想與元將兄斟酌。”

  “什麼消息?”

  “趙公邠卿巡視關東,上書天子,建議徵吳侯入朝主政。”

  韋康愣了一下,沒吭聲。趙岐是京兆長陵縣人,知名的黨人,在關中名聲很好,算是同郡先賢,但趙岐上書建議朝廷徵孫策入朝實在不妥,說得好聽些是書生氣,說得不好聽,那就是被孫策收買了,判他一個交通諸侯都是輕的,說他謀逆也不為過。

  “元將兄覺得,朝廷會同意嗎?”

  韋康不冷不熱地說道:“朝廷如何決斷,自有陛下和朝中諸公商議,你我還是關心眼前的戰事吧。”

  “元將兄說得對。”曹操喝了一大口酒。“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趙公為什麼會提這樣的建議?”

  “為什麼?”

  曹操提起酒勺,給自己斟滿酒,又為韋康添了一些。“元將兄聽說過公孫度嗎?”

  韋康的臉色有些難看起來。曹操說什麼,他心裡已經有數了,只是攻城不下,他能有什麼辦法?

  “宋建不過隴西一匹夫,素無名望,枹罕不過一縣城,你我攻之踰月不能下。公孫度卻是曾做過尚書郎、冀州刺史的人,又跨有遼東、玄菟、樂浪三郡,雄霸遼東。可是結果如何?吳侯跨海而擊,一戰而平定遼東。元將兄能想像一下捷報傳到長安時的景象嗎?”

  韋康臉上火辣辣的,心裡更加不安。如果說趙岐是因為孫策的戰功而上書朝廷,建議徵孫策入朝,那他們父子的責任就更大了。只要有人在天子麵前進言——這幾乎是必然的——京兆韋氏從此就消失了。

  “孟德兄……將何以教我?”韋康無奈之下,只得躬身施禮,向曹操請計,還特意換了一個親近的稱呼。他比曹操少十歲,卻從來沒有稱曹操為兄,反倒是曹操一直稱他為兄,他也坦然受了。

  “元將兄……”

  韋康搖搖手,強笑道:“論年齒,孟德兄為長。”

  “哦,是嗎?”曹操一臉驚訝。“我觀元將沉穩,一直以為元將與我年齡相當。”

  韋康尷尬地笑笑。“還請孟德兄指教,如何才能攻破這枹罕城。”

  曹操收起笑容,沉默片刻,又看看四周。韋康會意,連忙說道:“孟德兄放心,大帳內外皆是我韋家部曲,忠心無虞。”

  曹操點點頭。“元將,我有一事不解,請元將如實相告。”

  “你說。”

  “宋建的事,你們父子究竟知不知情?”

  韋康一愣,連忙說道:“著實不知情,著實不知情。”

  “宋建稱王十餘年,你們父子一點消息都沒收到?”

  “的確沒有。”韋康當然不是一點消息都不知道,但此時此刻,他寧願自己什麼也不知道。

  “這麼說,是涼州人故意蒙蔽賢父子?”不等韋康解釋,曹操又道:“這麼一說,我倒是能理解了,為什麼打了這麼久,枹罕還是無法攻克。”

  韋康心裡咯噔一下,彷彿明白了什麼,又不是特別明白。他是知道一些宋建的事,但了解非常有限,可以肯定涼州人有所隱瞞。如果說以前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現在天子都知道了,涼州人還不肯出力,用心就未免險惡了。

  這是為什麼?難道和涼州人入朝有關?韋氏是關中大族,如果韋氏垮了,對涼州來說的確是一個不錯的機會。別的不說,那麼多良田、宅第肯定會落入他們之手啊。如果能藉此機會打擊一批關中人,那就更好了。趙岐不就跳出來了嘛。

  一時間,韋康疑竇叢生,又急又怒,覺得自己上了涼州人的當。如果真是這樣,那別說一個月,再打半年,這枹罕城也打不下來啊。

  “孟德兄,你有何妙計?”韋康是真的慌了。

  “我有一計,也許可以解元將之憂。”曹操便把法正的計劃說了一遍。他和韋康互換陣地、旗幟,他來南北,用涼州諸將的旗幟。韋康率領涼州諸將去北門,打著他的旗號,兩軍同時進攻。宋建如果和涼州人有勾結,肯定會將重兵調入北門,如果一來,南門防守空虛,他就可以一鼓而下。

  韋康心慌意亂,根本無暇分辨虛實,只覺得曹操這個計策不錯,至少他可以擺脫主攻的任務,看著曹操上陣。如果曹操也攻不下枹罕,平分秋色,以後誰也別說誰。萬一曹操拿下了枹罕,斬殺了宋建,他有配合之功,也可以洗白自己,京兆韋氏可以逃過一劫。

  兩全其美!

  略作思考之後,韋康一口答應。“就依孟德兄。”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11 20:55
策行三國 第1874章 曹操建功

  韋康召集眾將議事。

  見曹操在座,張橫、梁興等人都很意外,尤其是看到韋康與曹操如此和睦,不免狐疑,面面相覷,對韋康的怒氣又增了三分。

  曹操又解說了一番形勢。這一次,他站在涼州諸將的立場上考慮問題。宋建不知天高地厚,已經將所有的涼州人都害慘了。不砍下他的首級,涼州人無法自證清白。如今天下大亂,關東紛擾,朝廷遷都關中,涼州是後背,對朝廷的意義重大。經營好了,涼州人就是中興名臣,富貴可期。楊阜、趙昂等人不是入朝了麼?平定宋建,諸位自然也會封侯拜將,光宗耀福。

  與韋康不同,曹操說話沒什麼書生氣,亦莊亦諧,談笑風生卻又直指要害,涼州諸將被他說得心驚肉跳,沒敢多嘴,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趁著夜色,韋康與曹操換防,聲勢搞得很大。城中的將士生怕他們連夜攻城,不敢怠慢,徹夜警戒,結果什麼事也沒有,白辛苦一夜。一連三日,韋康與曹操換防完畢,城上的將士也被搞得疲憊不堪,士氣低落。

  次日一早,韋康與曹操同時發起進攻。

  雖然曹操對韋康說,你們佯攻就行,不用太認真,可是涼州諸將被曹操說得心動,也想斬殺宋建自證清白,立功封侯,上陣之後個個爭先,倒比之前更勇猛。韋康看得目瞪口呆。不過他樂見其成,鼓舞士氣猛攻,恨不得搶在曹操前面破城。

  但曹操沒給韋康這個機會。韋康攻了大半個月,南門該填的也填了,該拆的也拆得差不多了,只是沒破城而已。曹操補充了一些攻城器械,趁著宋建將大部分兵力調往北門的機會發起了進攻,曹操親自執桴擊鼓,激勵士氣,曹洪、史渙、張任、嚴顏各率部曲,直撲城下。
  
  城上將士看著這些突然間勇不可當的『涼州軍』將士,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擊鼓向宋建求援,宋建也不相信,還以為部下貪生怕死,又想藉機提要求,狠狠地罵了他們一頓。

  在宋建發現真相之前,嚴顏率部先登,衝上城頭,打開了城門。

  曹操率部入城,曹純指揮親衛騎直撲宋建的王府,砍下了宋建的首級,將宋建的積累多年的財物收入囊中,其中包括一些涼州人與他往來的信件。

  慶功宴上,曹操向韋康及涼州諸將保證,一定不會忘記他們的功勞,然後將宋建王府裡的宮女、財物分了一部分,人人皆份。涼州諸將大喜,對曹操印象大有改觀,覺得他雖然是閹豎之後,出身不好,卻比韋康這名士強多了。

  曹操隨即擬了一份報捷文書,連同宋建的首級,派人送往長安。

  ——

  平定了枹罕,曹操並沒有急著撤退。在法正的建議下,他請韋康坐鎮枹罕,自己則率部掃蕩周邊的羌人部落。羌人剛剛經過一個寒冬,還沒緩過勁來,也來不及聯絡,被曹操打得落花流水,全無反抗之力。

  曹操將這些羌人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斬首,充作戰功。旬日之間,斬首近萬,殺得羌人望風而逃,就連附近山裡的燒當羌、鐘羌都損失慘重,有不少實力弱一些的部落直接被滅了族。

  積少成多,曹操的腰包也迅速鼓了起來。

  回到枹罕,曹操取出一部分財物分贈韋康及涼州諸將,又許諾會在功勞簿上添上他們的名字,博得眾人交口稱讚。藉著這個機會,曹操購買了數千匹戰馬,又徵募了一些騎士,將曹仁率領的親衛騎擴充到三千人。益州缺少上等戰馬,從涼州購買不僅路途遠,而且價格高,這次出征涼州,曹操一點機會也沒浪費,實力猛增。

  曹操班師,返回冀縣。還在半路上,詔書便到了。天子嘉獎曹操平定枹罕之功,拜右將軍,領益州牧,封武平侯,食邑八百戶。曹操的父親曹嵩是費亭侯,但曹嵩還在世,曹操自己沒有爵位,這次因功封侯,可謂是名利雙收。

  剛剛回到冀州,天子的詔書又到了。因平定諸羌之功,天子為曹操增邑三百戶,並前一千一百戶。

  曹操心滿意足。天子的慷慨證明了法正的分析,只要他能效忠朝廷,奮勇爭先,加官晉爵都是小意思。殺一個宋建就能封侯,砍幾個羌人就能增邑,殺了孫策封王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

  曹操隨即率部返回益州。進入武都郡,他遇到了麻煩,被羌人攔住了去路。

  武都羌漢混雜,羌人的數量不少,境內有被稱為氐人的羌人,境外則以參狼羌、白馬羌為主,與隴西郡的燒當羌、鐘羌不是一種,但畢竟都是羌人。燒當羌、鐘羌被曹操殺得傷亡慘重,氣憤不平,便趕來向參狼羌、白馬羌請援,報復曹操。武都與益州接壤,益州境內也有參狼羌、白馬羌的族人分佈,即使不幫別人,為了自己的利益考慮,他們也不能坐視不管。

  正好這時候,馬騰奉詔節制武都、隴西,來到武都郡,這些羌人首領便推武都人楊騰為首,趕去向馬騰告狀,控訴曹操濫殺無辜,斬百姓首級,冒充軍功。馬騰聽了,卻有些猶豫。他知道天子現在要對付孫策,曹操是天子倚以厚望的大將,他馬家卻與孫策有說不清的瓜葛,是天子的眼中刺,這時候與曹操發生衝突並不明智。

  馬騰考慮了之後,提供了一部分軍械給楊騰,讓他自己組織羌人報仇。楊騰是武都大族,有一定的實力,和諸羌的關係也非常密切,見天下大亂,正想藉機發展自己的實力。得到了馬騰提供的軍械後,他就糾集郡內外的羌氐,集結了兩萬大軍,據險而守,不讓曹操通過。

  武都多山,崎嶇難行,能行大軍的道路曲指可數,曹操要回益州,必然取道武都道、上祿,經由西漢水而下。被楊騰擋住去路之後,他原本也沒當回事。最近殺羌人殺得手滑,既然有人趕來送死,他也不介意再砍幾個,增一兩百戶食邑。可是兩軍一交戰,他發現不是這麼回事,這些羌人雖然用兵沒什麼章法可言,軍械卻不差,又據險而守,如果一味強攻,他的損失不少。

  曹操向法正問計。法正說,羌人平時作戰都是用木板為盾,什麼時候有這麼好的軍械了?不用說,這背後有馬騰支持。馬騰雖然勇猛,卻是一個蠢人,不可力敵,只可智取。我去見見他,讓他來和楊騰說,否則就告他一個通敵之罪,趁機將武都、隴西控制在手中。有了這兩個郡,以後就不用擔心戰馬不足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11 20:59
策行三國 第1875章 當頭棒喝

  馬騰很客氣,也很堅決的拒絕了法正的要求。

  回到涼州,馬騰不再唯唯喏喏。他出生在隴西,清楚涼州的山山水水,更清楚涼州人的脾氣,尤其是羌人——他的母親就是羌人,他從小就與羌人來往。他之所以主動回涼州,而且要來武都、隴西一帶,就是因為他熟悉這些,與各部落都有交情,知道怎麼和羌人打交道。

  羌人不講出身,連首領都不是父子相傳,而是憑實力。有實力才有資格說話,沒實力就只能一旁窩著。他能以一介平民乘亂而起,就是因為他有實力。他的實力不僅來自於他個人的能力,更來自於羌人的支持。

  韓遂得到羌人的支持是因為韓遂有名望,有智謀,他能得到羌人的支持是他身上有羌人的血脈,等同於半個羌人,而且他願意與羌人共患難,不會居高臨下的看待羌人。羌人被曹操無端屠戮,他已經很惱火了,只是顧忌朝廷,不能直接出手,現在曹操還要求他勸羌人讓路,簡直可笑。

  他要是向曹操服了軟,以後羌人還能把他當自己人?

  馬騰對法正說,通不通敵,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曹將軍殺害羌人婦孺冒充軍功倒是實打實的欺君之罪。涼州不僅僅是漢人的涼州,也是羌人的涼州。天子西征,羌人受封的也不在少數,你們還抱著羌人就是敵人的想法未免不合時宜。逼反了羌人,涼州再亂起來,影響了朝廷的大計,你們承擔得起嗎?

  法正鎩羽而歸,有些氣急敗壞,力勸曹操攻擊馬騰。曹操剛剛加官晉爵,也有些輕狂,便打量答應法正的建議,召集眾將議事的時候,卻遭到了曹純的勸阻。

  曹純說,馬騰雖然沒什麼背景,但他是行伍出身,能走到今天,是一刀一刀砍出來的,絕非庸將可比,行軍作戰對他來說並不陌生,部下也是精銳,更何況他深得羌人支持,兵力遠在我軍之上,又熟悉地形,如果開戰,我們沒有優勢。況且馬騰與孫策關係很好,他的親衛騎裝備了最好的騎兵甲胄,戰力不俗,想戰勝他絕非易事。退一步說,就算殺了馬騰,朝廷也不會讓將軍控制武都、隴西,他會防著將軍尾大不掉,反倒可能為了安撫馬超,懲罰將軍。

  曹操不聽。他認為正是因為馬騰與孫策關係好,所以朝廷會希望敲打一下馬騰。縱使口頭上斥責一下,將來也會有豐厚的補償。再說了,馬騰有​​什麼根基可言,他在朝廷的心目中能有多重?

  曹純苦勸無果,曹操下令全軍趕往下辯,攻擊馬騰。

  ——

  下辯是武都郡治,位於一片武都郡內不多的河谷地,通往上祿的是一條棧道,狹窄難行,被稱為魚竅峽,因在城西,又被稱為西峽,二十年前由武都太守、漢陽人李翕主持修復,為了紀念此事,李翕在道側的山崖上刻了一塊碑,也就是後世被稱為漢代『三頌』之一的《西峽頌》。

  經過那塊摩崖石刻時,曹操還特地停下來欣賞了一會,對書者仇靖讚譽有加。

  但接下來的戰鬥卻比仇靖的書法更讓曹操刻骨銘心。

  曹操走出棧道沒多遠,還沒看到下辯城的影子,就聽到了激昂的戰鼓聲,隨即聽到了雷鳴般的馬蹄聲。斥候從左側的山谷中狂奔而出,手中的紅色小旗連舞,警告有騎兵正在接近。

  曹操並不意外,立刻命曹純率親衛騎迎戰,爭取時間,自己則指揮步卒列陣。

  曹操的準備很充分,應對也很及時,他只犯了一個錯誤,低估了馬騰的突擊能力。

  馬騰以兩百甲騎為鋒,一千裝備了精甲的親衛騎為中堅,共三千騎兵突襲曹操。兩軍一接觸,曹純就吃了大虧。看著人馬俱甲的騎士從山谷中衝出,無視迎面而來的箭雨,曹純麾下的騎士肝膽俱裂,連手裡的弓都握不住。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對手不緊不慢地衝到面前,被鋒利的長矛洞穿胸腹。

  雙方的武器裝備差距太大,傷亡比例遠遠超出戰前的估計,曹純不僅沒能攔住馬騰,反而遭受重創,親衛騎損失慘重。他雖然奮力刺殺了兩名甲騎,卻也身受重傷,腹部中了一矛,腸子都流了出來。

  甲騎幾乎毫無阻礙的衝過了曹仁的陣地,直撲正在列陣的曹軍步卒。步卒的陣勢還沒完成,根本擋不住奔馳而來的甲騎,陣勢一沖即亂,將士們四處逃竄,根本無力反擊。

  馬騰認准曹操的戰旗,指揮甲騎強行突擊曹操的中軍。

  看到前面的步卒崩潰,甲騎透陣而過,迎面殺來,中軍的陣勢還沒有完成,曹操心急如焚,一邊命令列陣,密集防守,一邊擊鼓,要求曹純回援,牽制馬騰,不能讓他衝擊步卒陣地。

  聽得身後一陣急似一陣的戰鼓聲,曹純咬咬牙,用大氅將腹部裹住,率領倖存的騎士返身再戰。馬騰不敢將後背露出曹純,不得不暫時放棄了曹操,迎戰曹純。雙方攪殺在一起,曹純不顧身受重創,身邊的騎士越來越少,浴血奮戰,死死纏住馬騰,即使身邊只剩下十餘騎也不肯後退。

  曹操立陣完畢,派曹洪、嚴顏率部增援,馬騰見曹純驍勇,步卒又即將趕到,再僵持下去很可能會被困住,便主動撤出戰場,鳴金而退。

  因為一開戰就吃了大虧,曹純率領的三千騎士損失過半,幾乎人人帶傷,士氣低落,個個面色如土。曹純傷勢過重,沒等到曹操趕來就斷了氣,死不瞑目。

  曹操抱著曹純鮮血淋漓的屍體,號陶痛哭,後悔莫及,他一次又一次的將曹純的腸子塞回去,滿手是血,卻徒勞無功。曹純的傷口實在太大,整個腹部都撕裂了,鮮血染紅了下半身。

  法正很難堪,但更多的卻是震驚。他們的作戰計劃沒問題,馬騰的奔襲並沒有超出他們的預料,但結果卻讓人無法接受。雙方兵力相當,曹純又是一名傑出的騎兵將領,居然一戰而敗,而且損失這麼大,嚴重超出他的想像。如果不是曹純捨命而戰,馬騰今天完全有可能擊破曹操的中軍。

  想到那些迎面而來的甲騎,法正渾身冰涼。

  怪不得孫策能如此迅速的擊敗公孫度,平定遼東。馬騰只有兩百甲騎、一千精騎就有如此驚人的衝擊力,那孫策又有多少甲騎、多少精騎,又將有什麼樣的衝擊力?

  早就聽說南陽軍械天下聞名,人人趨之若騖,法正卻一直有些不以為然。他總覺得兵甲之利固然重要,但決定勝負的最終還是人的智慧。南陽軍械雖然有名,卻也沒有到無堅不摧的地步,只要運作得當,不僅可以擊敗,而且能從戰利品中取得補充,縮小差距。

  現在看來,這個難度不是一般的小。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12 09:17
策行三國 第1876章 領悟

  夜幕低垂,羌笛喑啞。

  曹操坐在曹純洗淨的遺體前,看著曹純年輕而蒼白的面龐,鼻子一酸,忍不住悲從中來,兩行帶著血色的淚水沿著眼角滑落,滴在前襟上。“子和啊,子和,為什麼死的是你啊,明明該死的是我啊。”

  法正走了過來,正好聽到曹操的懺悔,臉上有些發燒。作為謀士,他對此戰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不是他輕敵,極力鼓動曹操,拒絕了曹純的建議,絕不會出現這樣的結果。

  “將軍,我……”

  曹操輕輕地搖了搖頭,抬起手,用袖角拭去淚水,啞著嗓子道:“孝直,這不是你的錯,你毋須自責。”

  法正眼睛泛紅,低下了頭,有些哽咽。

  曹操示意法正坐下,吸著鼻子說道:“建計在你,用計在我,子和也勸了,是我沒聽,如何能怪你呢。況且你的計劃也沒錯,只是不了解你的對手而已,而我本應該知道的。自從六年前折了妙才,我一直在關注他,他的每一次戰事我都仔細研究過,早該看出他真正的長處並非出奇,而是以正。只是……”曹操一聲長嘆,又抹了抹淚水。“是我領悟不深,白白犧牲了子和。哀哉子和!痛哉子和!”說完又落下淚來。

  法正愣了一下,這才明白曹操說的是誰。眼前的馬騰根本不是曹操關心的,遠在江東的孫策才是。仔細想想也是,如果馬騰沒有甲騎,沒有用南陽軍械裝備的精騎,他也不可能那麼輕鬆的突破曹純的阻擊,重創曹純。

  戰法沒有錯,錯在雙方的軍械差距太大,足到改變勝負。這一點,他和曹操的看法一致。

  曹操又擦了擦眼角,紅腫的眼睛裡露出寒光。“孝直,事到如今,我們不能不背水一戰了。不擊破馬騰,我們回不了益州。”

  法正沒吭聲。他也是這麼想的。只是這個挫折來得太突然,太嚴重,曹操又在悲傷之中,他不敢再輕易建議。他不是跟了曹操好幾年的戲志才,他真正成為曹操的心腹還不到一年,與其說是曹操信任他的能力,不如說他們禀性相投。他知道有很多人不服氣,甚至因此懷疑曹操用人的能力。如果就這樣回去,曹操沒面子,他無顏見人。

  見法正不說話,曹操提高了聲音。“孝直?”

  “將軍,我贊同你的意見。”法正連忙拱手道:“馬騰初戰得勝,羌人士氣必盛,若我軍圍下辯,他們很可能會趕來增援,或可一舉破之,為司馬報仇。”

  曹操沉吟片刻,微微頜首,接受了法正的建議。

  ——

  次日,曹操召集諸將,宣布要圍攻下辯城,殺死馬騰,為曹純報仇。他宰殺牛羊,犒賞將士,振奮士氣,然後親自統兵趕到下辯城下,部署圍城事宜,派人伐木取材,打造攻城器械,並四處散佈消息,宣稱一定要殺死馬騰。

  得知馬騰擊敗曹操,並殺死了曹操的大將,楊騰等人興奮莫名,感到非常解氣,也因此為馬騰擔心。不用多說,他們紛紛率部趕往下辯,為馬騰助陣,希望能再次重創曹操,報滅族之仇。

  旬日之間,下辯城人滿為患。見此情景,馬騰喜憂參半。喜的是羌人支持他,擁護他,憂的是這麼多人聚在下辯並不能增加多少戰鬥力,反而增加了不少隱患。首當其衝的就是糧食。武都郡人口有限,賦稅也不足,供養不起太多的人馬。其次是城池,下辯城並不大,容不下那麼多人,先來的可以入城,後來的只能在城外紮營。

  這非常危險。這些羌人雖然勇猛,卻訓練不足,也談不上什麼軍紀,就是一群烏合之眾。正面作戰,他們肯定不是曹操的對手。雖然首戰擊敗了曹操,馬騰卻也見識了曹操部下的嚴整,絲毫不敢輕視曹操。

  可是如何勸這些羌人離開,卻是一個難題,馬騰很糾結。

  就在馬騰遲疑不決,而羌人卻越來越多的時候,曹操也完成了士氣的調整,發起了進攻。他親臨戰陣指揮,分割包圍,不斷的蠶食羌人的陣地。吃過苦頭之後,曹操、法正以及諸將都吸引了教訓,步步為營,不給羌人一點機會。每當取得一個突破,曹操就宰牛殺羊,賞賜將士,並及時發放戰利品,刺激士氣。將戰死的羌人砍下首級,堆在城下,築成京觀,打擊城中的士氣。

  在曹操的指揮下,諸將奮勇爭先,連戰連勝,數日間斬首萬餘,連楊騰都被臨陣斬殺。

  見此情景,馬騰無法坐視,只得再次率部出擊。曹操卻早有準備,他在城門口設置陣地,不讓馬騰的騎兵出城,雙方在城門中反复爭奪。曹操依靠陣地和強弓勁弩,硬是將馬騰堵在城裡,空有精騎數千,卻無用武之地。

  無奈之下,馬騰只得與曹操講和,同意曹操離開武都。

  曹操其實也到了強弩之末,難以為繼。這些羌人太窮了,除了一些牛羊、糧食,其他的什麼也沒有,戰利品只能勉強維持糧食的消耗,卻無法補充軍械、醫藥,受傷的將士得不到及時的醫治,傷亡不斷累積,漸漸到了無法支撐的地步。

  曹操決定見好就收,等秋收之後再來報仇。

  雙方解兵而去,交鋒卻沒有真正結束,他們同時上書朝廷,指責對方。馬騰指控曹操濫殺無辜,誣良為賊,搞得涼州不安寧。曹操則指控馬騰勾結羌人做亂,圖謀不軌,還特地呈上一份馬騰收受宋建賄賂的禮單。至於是真是假,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

  七月,秣陵一片歡騰。

  朝廷的詔書到達秣陵,封孫策為吳王,並徵孫策入朝主政。

  入朝主政是不可能的,就連封王都要謙虛一下,畢竟封王不是封侯,更何況是異姓封王,總要推辭幾次才能接受,免得讓人覺得迫不急待,有失風度。孫策也不能免俗。他請虞翻執筆,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奏疏,請辭王爵,又自稱德淺能薄,不敢入朝主政,然後又將荀彧、劉巴等人猛誇了一通,認為他們比自己更優秀,完全可以輔佐聖天子中興大漢云云。

  奏疏再次用快馬送往長安,但相關的準備卻已經展開。封王是大事,典禮是必不可少的,哪怕簡單一些。王都也是要立的。雖然朝廷的意思是以吳縣為都,孫策卻不打算這麼做,他還是覺得秣陵相對來說更適合,即使現在不適合大興土木,建幾個宮殿還是必要的。至於秣陵其實屬於丹陽,並不在吳郡,他也自動忽略了。

  這些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對文武的封賞。

  封了王,立了國,他不僅有了立宗廟的資格,還有建立百官的權力。這就有一個大麻煩必須要解決。名義上,他這個吳王只能統治吳郡,不能超出這個範圍,吳郡以內的事務他可以全權處理,吳郡以外的事務,他還要借助朝廷的名義處理。如此一來,文武官員就要分成漢官和吳官兩種。

  雖說這些都是虛的,卻不能疏忽,名分的重要性深入人心,什麼人能成為第一批吳官,什麼人還要繼續擔任漢官,影響非常大。為了擬出一份所有人都滿意的名單,孫策不知道死了多少腦細胞。事情太複雜,他不得不將張纮邀到秣陵,與虞翻一起主持這件事。

  趁著這個機會,他與袁權商量,挑選良辰吉日,迎娶袁衡。朝廷已經答應了王位,剩下的只是走流程,新年以前肯定會結束,袁衡這個正妻該登場了,要不然王后之位空著,難免有人擔心有人掛念。封王典禮時,不少文武會趕來見禮,這種機會非常難得,正好將婚禮一起辦了。

  袁權求之不得,歡天喜地地去張羅了。

  楊彪夫婦趕到了秣陵,與孫策會晤。除了袁衡的婚禮之外,他們還要與孫策商量楊修入朝主政的事。孫策本人不可能入朝,又不能斷然拒絕朝廷的詔書,違背天下民意,推薦楊修入朝就成了最好的選擇。如何才能保證楊修的安全,有很多細節需要商量。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孫策與朝廷暫時講和,被他軟禁在大雷山的士孫瑞、皇甫堅壽也該放回去了。尤其是皇甫堅壽,他是皇甫嵩的長子,皇甫嵩這兩年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估計時日無多,皇甫堅壽應該回去盡孝。他與孫策沒什麼仇怨,一直軟禁在這裡也不合適,有違人倫。

  孫策答應了。袁隗等人的遺骸已經送回汝陽袁氏祖宅安葬,這件事可以結束了。說到底,這還是袁家的家務事,王允也好,士孫瑞也罷,都是奉袁紹之命行事。主犯袁紹、王允都死了,孫策也不可能將他們從墳裡扒出來鞭屍,留著士孫瑞這個從犯也沒什麼意義。

  八月中,諸將陸續趕到秣陵,就連孫堅都從交州趕了回來,見證孫策封王大典。這是富春孫氏的重要時刻,他不能置身事外。於吳國而言,孫策為尊。於孫氏而言,他還是家主。根據禮儀,孫策與孫堅進行了磋商,表示可以將王爵讓與孫堅,自己為世子就行。孫堅卻不肯接受這份榮耀,很堅決的拒絕了。

  自然,眾臣進諫是免不了的,即使沒有幾個人真的願意讓孫堅稱王,但程序卻一道也不能少,否則難免在史書上留下污點。經過一番充滿禮儀性的表演後,孫堅表示可以接受太上王的稱號,並拒絕了吳國官職,繼續為漢臣,終生不渝。

  八月中,孫策迎娶袁衡為妻。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12 20:21
策行三國 第1877章 言傳身教

  數十盞琉璃燈將殿內照得通明,每一隻燈罩都擦得一塵不染,像水晶一樣明澈,火焰穩穩的燃著,溫暖而明亮,照得人心裡亮亮的,暖暖的。

  袁權摟著袁衡的肩膀,嘴角的淺勾盈溢著幸福。

  “姊……姊姊。”袁衡輕輕的叫了一聲。

  “怎麼了?”袁權打量著袁衡的臉色,見袁衡臉色漲紅,有些緊張,連忙柔聲安慰道:“有姊姊在呢,別緊張。夫君也說了,雖然娶你入門,圓房還要等你滿十八,今天就是走個儀式,並不會真要你的身子。”說著,臉上浮起一抹紅雲,倒和袁衡有些相似。

  “我……我脖子酸。”袁衡吶吶的說道,悄悄地扭了扭脖子。她的頭上不僅有假髮做成的髮髻,髮髻上還插了很多首飾,看起來很漂亮,重量也不輕,戴了一天,她覺得脖子都快要斷了。“能不能……”

  不等袁衡說完,袁權就打斷了她,聲音不高,語氣卻非常堅決。“不能。”

  “哦。”袁衡嚅嚅地應著,低下了眉,神情有些委屈,點了絳紅的唇微微的撅著。

  袁權看得心軟,將袁衡拉過來,讓她靠在自己肩上,低聲說道:“阿衡,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責任,就像這些頭飾一樣,不能隨便摘下來。你今天只是脖子累,將來你還會心累,而且要累一輩子。頭飾可以摘下來,心累怎麼辦?”

  “姊姊,我知道錯了。”袁衡抱著袁權的手臂,低聲說道:“再累我也不怕,我有姊姊呢。”

  “阿衡乖。”袁權撫著袁衡的臉,疼愛的笑道:“姊姊會幫你,可是最後還要你自己去扛。不過你也不用著急,就算姊姊……還有夫君呢,他不僅是個能救亂世的大英雄,更是知冷暖的好夫君。有他為你擋風雨,做靠山,你只要盡力去做就好了,不用擔心太多。”

  袁衡仰起頭,看了一眼袁權,見袁權笑靨如花,面色紅潤,眼神中帶了三分羞澀,不禁吐了吐舌頭。她覺得姊姊更像今天的新娘,卻不敢和袁權說。今天是她的大日子,袁權提前很多天就和她反復交待,不能走錯路,不能說錯話,不能行錯禮,總而言之,不能一絲差錯,比教她讀書的姑父還要嚴格。

  姊妹倆靜靜的依偎在一起,輕聲交談著,暢想著未來的美好與艱辛,直到腳步聲響起,孫策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人還沒到,酒氣便衝了過來。今天來的賓客不少,孫策也高興,酒有些過量。

  袁權早有準備,立刻將孫策按坐在袁衡身邊,又讓人送上熱水、布巾,為孫策擦臉,又斟了一杯醒酒茶,讓他清醒一些,也好精神抖擻的履行最後幾道儀式。孫策格外的順從,像木偶一樣,一一照辦,連一句俏皮話都沒說,倒是讓袁權省了不少心思。

  一切就緒,侍女們吹滅了大部分的燈,領了賞錢,魚貫退下,帶上了房門。

  孫策斜睨著袁權,嘴角微挑。“姊姊,可還滿意?”

  “夫君無可挑剔,妾一直很知足。”袁權笑盈盈地說道,瞋了孫策一眼。

  “你這話可有點假,我從來不是什麼完人,也不想做完人。”孫策說著,抬起去摘袁衡頭上的頭飾,手卻有些不聽使喚,險些將袁衡碰倒。袁權連忙上前,先將孫策頭上的冠摘下,才去為袁衡清理頭飾。女子的頭飾比較複雜,袁權要一點點的處理。孫策坐在一旁,歪著頭,打量著袁衡。袁衡害羞,不敢看他,孫策得意地哈哈大笑。

  “阿衡,你知不知道,你再不嫁我,你姊姊可就真急了。”孫策拉過袁衡的小手,在手心輕輕的撫著。袁衡有些局促,手握成拳頭,卻又被孫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展開,攤在手中,掌心貼著掌心,輕輕的摩挲著。孫策的手掌很厚,手指又粗又長,指腹、虎口都有厚厚的老繭,摩得袁衡的掌心癢癢的,忍不住想笑,卻又不敢真的笑出來。

  袁權感覺到了袁衡的窘迫,嗔道:“你想笑就笑吧,你要是不笑,他會很失望的。”

  袁衡如釋重負,用另一隻空閒的手掩著嘴笑了起來。“姊姊,夫……夫君的手……好癢。”

  袁權對孫策的身體更熟悉,不僅僅是手。“你覺得癢,對夫君來說卻是痛,哪一塊繭子不是千磨百煉才能成就的。待會兒為夫君更衣,你才知道他今天的一切都不是白來的……”

  “行了,行了,今天是阿衡大喜的日子,你怎麼又跟先生似的教訓起來。”孫策連忙打斷了袁權,自己脫去外衣,往床上一躺,衝著袁權招了招手。“要教就教點應景的吧,別辜負了這良辰美景。”

  袁權面紅耳赤,忍不住啐了孫策一口,忍著羞,為袁衡寬衣。原本該袁衡先寬衣上床,也好躲進被子遮遮羞,現在孫策先躺了上去,她只能在床下為袁衡寬衣。袁衡不好意思,躲在一旁,脫了外衣,只留下褻衣,雙手環抱著身體,挪到床邊,背對著孫策,想從孫策的身上翻過去,試了幾次卻沒敢邁出一步。正當她為難的時候,孫策翻身坐起,將她攔腰抱起,一手摟著袁衡的纖腰,一手摀在了袁衡胸前。袁衡嚇得驚叫一聲,花容失色。孫策哈哈大笑,促狹的捏了捏,入手軟膩,居然一手掌握不住。袁家姊姊身材高挑,營養充足,袁衡發育得很完美。

  “喲,小阿衡長大了喲。”

  “我就說她已經成年了,偏你不信。”袁權倒是習慣了孫策的輕佻,見怪不怪。“要不今天就由她侍候你吧,我就不多事了。”

  “你這可有點不負責任。”孫策一把拽住她,將她也拉上了床,摟在懷中,左擁右抱。“長兄如父,長姊如母,阿衡出嫁,你這長姊不教點壓箱底的本事麼?”

  “我都教了。”袁權緊緊握住孫策的手,羞不自勝。雖然她早有心理準備,今天要代袁衡行房,卻沒想到孫策會將她們姊姊摟在一起。“你別裝醉,我可不信你。”

  “怎麼教的?”孫策不理她,揚揚眉。“耳聽千遍,不如眼看一遍,就算有道具,難道還比我這活生生的人好?你再教一遍,我看你有沒有藏私。”

  袁權知道孫策不僅體力過人,而且喜歡嘗試各種新花樣。袁衡一點經驗也沒有,無所適從,說不定真會被他嚇壞了。她咬著唇,斜睨著孫策。“那你可打起精神來,別在阿衡面前出醜,落了面子。”一邊說著,一邊衝著袁衡使了個眼色。袁衡羞不自勝,不僅臉紅,連脖子都紅了,白晳如玉的胸口也泛起了粉紅,卻還是點了點頭。

  “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孫策話音未落,就覺得要害被一隻柔軟而微涼的小手握住,轉頭一看,發現袁衡正低著頭,抿著嘴,神情有些羞怯,卻又格外認真,就像一個好學上進的優等生正在接受考核,手法熟練,姿勢標準,一看就是師出名門,配上她那清純的面孔,極是誘人。

  “姊姊,名師出高徒,阿衡有潛質。”孫策得意的一笑,伸手摟過袁衡的脖子,在她發燙的小臉蛋上親了一下,轉身摟住袁權,狠狠地親上她的櫻唇。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12 20:27
策行三國 第1878章 少女心

  不知道是因為喝了酒,控制力下降,還是因為袁氏姊妹花一個風韻成熟,一個青澀猶存,兩人在一起實在太過撩人,孫策大失水準,只堅持了兩個回合就丟盔卸甲,潰不成軍。

  袁衡如釋重負,一躺下就睡著了。為了今天,她已經好幾天沒能好好休息,今天又戴著沉重的頭飾,經歷各種複雜的程序,與無數人接觸應酬,身心疲憊,現在總算圓滿完成,這股勁一鬆,疲憊立刻淹沒了她,頭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袁權起身,取出準備好的水為孫策清潔。地板下面有溫泉流過,屋裡很暖和,袁權只披了一件薄紗,在朦朧的燈光下,她的身體散發著玉一般溫潤的光。孫策斜倚在床上,看她走來走去,不時徒勞的掩下一衣襟,不知不覺雄風又起。他悄悄下了床,走到袁權身後,伸手攬住袁權的腰。

  “別弄了,我們出去洗。”

  袁權回頭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挑。“現在?”

  “有什麼不可以?”孫策一邊輕撫袁權的胸腹一邊笑道:“我知道你還沒盡興呢。我們出去,再戰三百回合。”

  袁權啐了孫策一口,紅暈未消的臉上又熱了起來。她的確沒有盡興,可是她知道孫策最近很忙,狀態不是很好,今天又喝了酒,更何況又在妹妹面前,她自然不會說什麼。此刻被孫策摟在懷中,能感覺到孫策的堅挺和火熱,知道孫策所言不虛,自然求之不得。

  袁衡是正妻,臥室的條件最好,旁邊就有溫泉,連大門都不用出。袁權轉身,一手摟著孫策的脖子,一手點點孫策的鼻子,未語先笑,眼神魅惑。孫策也不客氣,將她攔腰抱起,大步來到一旁的溫室。

  溫室裡靜悄悄的,只有牆角的一盞琉璃燈亮著,在霧汽中化用一個流動的光暈,像彩虹一般。孫策抱著袁權進了水池,水溫正好,他舒服地長嘆了一聲,緩緩坐了下來,將身體全部浸入水中。

  袁權起身,伸手去拿一旁的布巾。孫策藉機撩起沾了水,貼在她身上的薄紗,又捧起一掬水,澆在她的腰上。袁權雖然生過孩子,可是腰還很細,顯得臀更圓,腰部有一個淺窩。孫策最喜歡親吻她這個部位,而袁權也非常敏感,被水一澆,身體便有些酥軟,不由自主的伏在池邊。

  “你別逗我。”她呻吟道,聲音彷彿從心裡發出,低啞而含糊,更添三分嫵媚。

  孫策雙手抱著袁權的腰,低下頭,親吻淺窩,又沿著她的脊柱緩緩而上,一直到袁權修長的脖頸,最後將她的耳朵銜在嘴裡,低聲說道:“剛才在阿衡面前,你是不是放不開?”

  “我……”袁權面赤如火,身軟如泥,趴在白石砌成的池壁上直喘氣。“我怕她……以為我……”

  “以為你什麼?”孫策催問道。

  “以……以為我……放蕩。”好容易說出那兩個字,袁權羞得沒臉見人,雙手摀臉。

  “那怎麼能叫放蕩呢?”孫策一手撐著池壁,一手環抱著袁權,輕揉被池壁壓扁的雙丸。“陰陽和合,這是人間至樂,理當盡情享受,何來放蕩之說?聖人也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不可荒廢……”

  “就你學問好。”袁權忍不住嗔道:“你莫不是要做一篇大賦?”

  孫策嘿嘿一笑。“姊姊說得沒錯,我正是要做一篇大賦,這名字就叫……就叫《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你覺得怎麼樣?”

  袁權“噗嗤”一聲笑出聲來。“與你相識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聽你做賦,我可真是榮幸。聽說你送了一首詩給阿宓,今天這首賦就送給我吧。”

  “敢不從命。”孫策扭了扭腰。“姊姊是不是該先把我請進去,總不能在門口作文章吧?”

  “你可真是煩人。”袁權嘴上說著,卻還是伸出手,握住孫策的要害,虛握五指,來回擼了兩下,引到門口。孫策挺腰,緩緩進入,直達最深處,袁權一聲長吟。孫策調笑道:“怎麼我的賦還沒做,姊姊卻要出口成章了?”

  “你……”袁權羞不自勝,輕咬櫻唇,轉頭乜了孫策一眼,眼神迷離如波,又吐出粉紅色的舌尖,輕輕滑過豐滿濕潤的嘴唇。孫策心神一盪,險些繳械,連忙收攝心神,雙手握著袁權的纖腰,奮力衝刺起來。

  袁權伏在池邊,纖腰低伏,翹臀高聳,極力迎合。沒有袁衡在側,她迅速找到了和孫策獨處的感覺,配合默契,淺斟低唱之餘猶不忘孫策要做賦送她的承諾。孫策連那篇名賦的名字都記不清,哪裡記得內容,只得裝聾作啞。袁權也知道他沒什麼文采,做幾句詩已經難得,做賦實在太為難他了,卻又不肯浪費這樣的機會,便主動讓步,氣喘呈籲的說道:“你……你好歹……說兩句,也讓我……了個心願。”

  “這還是你的心願?”孫策很好奇,沒想到袁權還有和甄宓一樣的文藝範,想要專屬的詩賦。

  “我也是……讀過書……的女子,未嫁時也……也和閨中蜜友……吟詩……做賦,想著將來嫁一個風……風流名士、博學大儒,只是沒想到……後來……嫁了個……偽君子,總算上天待我不薄,遇到了你,此生心願足矣,若說遺憾……便是你……這文采……稍微遜色了些。本來… …也無所謂,人無完人,可是……可是……”

  “可是我送了阿宓一首詩,所以你也想要一首?”

  “是……是的。”袁權雙手摀臉,吃吃笑道:“夫……夫君,我……我是不是很無聊,和一個孩子爭風。”

  “這不是無聊,這是人之常情。好勝之心,人皆有之,你又怎麼可能例外?”孫策坐了下來,將袁權抱在懷中,交頸如鶴,托著她的臀股,緩緩上下。孫策貼在袁權耳邊,輕聲說道:“姊姊,我盡力做兩句,多少不限,你別笑我就行。”

  “我怎麼捨得笑你。”袁權輕咬孫策的肩膀,忍著洶湧的快感,放慢了動作,生怕打亂孫策的思路。

  孫策閉上眼睛,一邊享受一邊構思,勉強想起幾句,立刻說道:“姊姊,有了,你聽好了。”

  袁權歡喜不禁。“我聽著呢,你快說。”

  孫策睜開眼睛,正準備說話,突然發現對面站著一人,一手掩著胸前的衣襟,一手掩著腿心,身材修長挺拔,兩條長腿緊緊的夾在一起,正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不是袁衡還能是誰。袁衡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來了,也不知道怎麼來到這裡,更不知道她看了多少。

  “夫君,你怎麼不說了?”袁權背對袁衡,不知狀況,見孫策半天沒說話,又催促道。

  孫策脫口而出。“你妹……”

  袁衡突然豎起了手指,擋在唇邊,緩緩地搖了搖頭,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

  ——

  來回折騰了兩個月,十月末,三封三讓終於走完了流程,孫策正式接受朝廷封賞,成為本朝一百多年來的第一個異姓王,並就任大將軍,掌內外軍事。

  詔書公佈天下,頓時民情沸騰,輿論囂囂。有支持的,也有反對的,即使是支持或反對也並非一致,分歧明顯到甚至是背道而馳,爭論不休。

  有的人支持朝廷,覺得朝廷能面對現實,為了天下太平可以事急從權,封孫策為王,又徵孫策入朝主政,而不是選擇戰爭,有胸懷,有氣度,天子雖然年少,卻非等閒之輩,有明君之相。大漢中興有望。有的支持孫策,認為孫策封王是實至名歸,入朝主政也是天經地義。新政在山東推行數年,效果顯著,理當推行天下,恩澤萬民。

  支持的如此,反對的也不例外。有人反對朝廷舉動,認為違背祖制,不僅助長了孫策的氣焰,還開了一個壞頭,將來稱王稱霸,不把朝廷放在眼裡的人會越來越多。有人反對孫策,認為他有謀逆之心,違背了聖人教誨的忠義之道,言行不一致,是個偽君子。

  面對洶湧的輿情,孫策穩如泰山,既不急於自辯清白,也沒有打壓的意思。他按照既定的方針一步步地向前走,最多只是調整一下緩急。

  眼下最急的事務自然是防線。天子封他為王,徵他入朝主政,都是朝堂上的較量,戰場上雖然風平浪靜,但暗流湧動。曹操、賈詡加官進爵便是明證。益州、并州是關中的兩臂,朝廷的用意再明顯不過,戰爭不僅不會結束,反而會越來越殘酷。

  戰爭是燒錢,錢糧是基礎,不能有絲毫大意。秋收結束,各州郡的上計結果陸續送到,孫策封王之後的第一次盤算家底,五年計劃第一年的實施效果陸續展開,大量的財會審計工作需要人主持。孫策拜張纮為首相,負責全面工作,虞翻為計相,主要負責財政,共同主持年終審計,清點家底。

  軍事方面,孫策以大將軍開府治事,內設軍師處,以郭嘉為軍師祭酒,下統軍師、參軍數十名,參謀軍事。外設九都督:周瑜督江陵,黃忠督南陽,魯肅督洛陽,呂範督浚儀,紀靈督任城,徐琨督濟南,沈友督北海,太史慈督遼東,甘寧督水師,各委派軍師一人、參軍數人輔佐軍事。此外再設長史一人,由楊修擔任,代表孫策入朝主政,與天子鬥智斗勇。

  軍師府和九都督直接向孫策本人負責,不受州郡限制。軍權是立身之本,任何時候都不能假手於人。

  因為沈友的職務變化,孫策又調整了五州刺史,杜畿繼續擔任荊州刺史,陶商任徐州刺史,滿寵正式接任豫州刺史,伊籍接任青州刺史,高柔接任揚州刺史。

  一連數日,孫策都忙得不可開交,不是開會協商,就是接見文武,或是勉勵新升官的人,比如伊籍、高柔,或是安撫對職務不太滿意的人,比如陶商。還有一些雖然很重要,但一時半會還沒辦法安排的,他也要接見一下,好讓他們安心做事,比如呂岱、孫河。還有詢問方略,準備上任的,比如楊修。

  雖然還沒做皇帝,孫策已經感受到了日理萬機的壓力,身心疲憊。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13 19:07
策行三國 第1879章 家與國

  臘月底,孫策與孫堅、吳夫人一起回到富春祭祖,袁衡、袁權等人隨行。

  這大概是他最後一次回富春老宅祭祖了。吳國肇立,要建宗廟,以後祭祖就在宗廟,不用再回富春。

  孫策封王的消息早就傳回富春,同樣引起了不小的哄動,同樣是各種意見都有,但反對的聲音不多,就算有人反對也不會公開,最多私下裡搖搖頭,相顧嘆惜。來攀龍附鳳的人倒是多如過江之鯽,孫策不勝其煩,最後和孫堅商量了一下,由叔叔孫靜出任宗正,家族內部的事都由孫靜去處理,鄉黨請託的事也一併讓他代理,經過他篩選的人再交由相關部門考核。

  孫靜倒是無所謂,只要不讓他離開富春老宅,他都可以接受。

  正月末,孫堅準備起程返回交州。孫策親自送他登船,為他送行。父子倆在飛廬上站了一會,說了幾句閒話,孫策便打算下船。孫堅有些遲疑,欲言又止。孫策看得真切,本想等他主動說,孫堅卻只是嘆了兩口氣,揮手示意孫策可以走了。

  孫策笑笑。“是不是有話要說,而且和仲謀有關?”

  孫堅盯著孫策看了片刻,點了點頭,無奈地苦笑道:“我就知道瞞不過你。”

  孫策一點也不意外。孫堅這次從交州趕回來,和他有幾次長談,主要是交州前一段時間的戰事,該說的幾乎都說了,但是有一點他一直在有意無意的避開——凡是與孫權有關的事,他都盡可能不提,實在避不開就輕描淡定的說兩句。

  孫策早就感覺到異常——以孫權的性格,不可能是這麼低調的存在——但他一直沒說,現在分別在即,孫堅又有說的慾望,他也不能裝看不見。這事畢竟關係到交州的安危,關係到他們父子兄弟的親情。

  孫策重新入座,孫堅也坐了下來,躊躇了片刻,把他的擔心說了出來。

  孫權到交州之後,非常積極,多次參與作戰。他武藝不錯,作戰也很勇猛,立了不少功,但孫堅很快也發現了他的短處,他戰場上的直覺比較差,臨陣指揮總是欠缺一籌,做普通將領問題不大,成為名將卻不太可能。他的長處在內務,讓他統籌糧草,安排輜重,他能做得非常妥貼——在這一點上,他不像孫堅,倒有些像舅舅吳景。如果他能安心處理這些事務,他會是一個得力助手。

  可問題是他自己不這麼覺得,他一心想衝鋒陷陣,想立赫赫戰功。他沒有說,但孫堅感覺得到,他想和孫策比。可是即使孫堅也很清楚,論戰場上的天賦,孫策是他無法超越的目標。

  “我以為讓他吃些苦頭,他就能認清自己,所以追擊高幹時,我讓他做前鋒主將,結果他追得太猛,中了劉繇的埋伏。虧得文表(秦松)有預見,安排黃公覆帶兵馳援,才沒有出大事。”

  孫策搓著手指,暗自苦笑。孫堅所說的沒出大事只是指孫權沒死,他率領的幾千人傷亡過半,幾乎全軍覆沒就不提了。“阿翁覺得他能吸取教訓嗎?”

  “我覺得應該能。”孫堅說得很有把握,語氣卻不太自信。“可是張子布一去,可能適得其反。張子布性格剛直,仲謀對他一向有些抵觸,之前在汝南任郡吏時相處就不是特別愉快,如今在交州重聚,我擔心會有衝突。”

  “阿翁希望我將張子布調回來?”

  孫堅沒吭聲,但他顯然是這個意思。孫策安排張昭去交州的事沒有事先和孫堅商量,張昭到交州不久,孫堅就趕回來參加孫策的封王典禮,和張昭共事的時間也不長。可是細算下來,張昭到交州已經有半年時間,會不會和孫權發生衝突,甚至是不是已經發生了衝突,他一點把握也沒有。

  孫策沉默了良久。“張子布雖然有些迂直,但他學問好,道德高,處理政務的能力也很強。不管到哪兒都有用武之地。我將他調回來沒問題,可是阿翁打算到哪兒找一個能與仲謀投契的人?還是說,就將交州留給仲謀?”

  “可以嗎?”孫堅幾乎在懇求。“你已經有了五州,將來還有可能得天下,留一州與仲謀,可以嗎?”

  迎著孫堅殷切的目光,孫策沉吟了良久,還是搖搖頭。“不可以。”

  孫堅一聲長嘆,無奈地搖了搖頭,神情落寞。

  孫策抬起手,示意孫堅不要急。“阿翁,你聽我說。我說完之後,你也不必急著下結論。這一路到交州有大半個月,你可以慢慢想。”

  孫堅點點頭,神情緩和了些。

  “天子封我為王,並非心甘情願,而是迫不得已,以退為進。數年之內,我無力進攻關中,天子也沒有實力出關,所以正面決戰的可能性不大,側翼交鋒必是主流,幽州、交州都是雙方爭奪之地。幽州關係到戰馬,交州關係到糧食和海外奇貨,我不能失,天子也一定會爭。”

  “我知道,你的壓力很大。不過你放心,我一定能守住交州,不會讓曹操得手。”

  “阿翁的能力,我有足夠的信心,但交州多山,叢林密布,瘴氣又多,易守難攻,迅速推進是不太現實的事,要想取得勝利,必須有足夠的兵力和充足的錢糧。阿翁讓我將交州留給仲謀,需不需要我提供錢糧奪取蒼梧以西諸郡?如果不需要我提供錢糧,他也能佔據交州,我可以將交州留給他,只要他不主動攻擊我,我絕不會主動攻擊他。可是如果他需要我提供錢糧,我就不能將交州留給他,否則太史慈豈不是也可以據幽州自立?”

  孫堅沉吟不語。

  孫策接著說道:“如果說,仲謀不需要我提供錢糧,一定要自己試一試,倒也並非不可。可是阿翁有沒有想過,你和他是父子,可以不惜一切代價的幫他,別人呢?秦文表、陳子正是不是願意?程仲德、黃公覆他們是不是也願意?如果他們不願意,你會讓他們回來嗎?”

  孫策停頓了片刻,最後說道:“阿翁,我理解你的心情,也理解仲謀的心情,少年意氣,想立一番功勞,這不足為奇,但是拿交州和那些跟了你十幾年的老部下的前途做賭注,這個代價未免太​​大。因此,我有一個建議,阿翁可以考慮一下。”

  “你說。”

  “讓他獨領一部,自己籌集錢糧,招募人馬,去攻城掠地。他能得一縣,就讓他做一縣之令長。能得一郡,就讓他做一郡之守,能得一州,就讓他獨據一州。作為父親,你願意給多少,我不干涉。做為兄長,我可以資助他一部分,但數量不會太多,只能聊表心意。”

  孫堅反復權衡,最後表示會認真考慮孫策的意見,盡快給孫策答覆。

  孫策起身,再次向孫堅拜別,心裡說不出的失落。他不知道這次分別之後還能不能見到孫堅,見面的時候是敵是友。真正的敵人還沒有出現,自家父子兄弟倒有反目的可能。他不怪孫堅,孫堅也是左右為難。他甚至也不怪孫權,雖然他先入為主,對孫權印象不佳,但他也清楚孫權正是中二的時候,難免會有些不切實際的想法。這個年紀的年輕人有幾個不覺得自己才是拯救世界的蓋世英雄?他只希望孫權折騰幾年,能夠認清現實,迷途知返,不要真的鬧到兄弟反目,對陣疆場。

  中二有期限,不能成年了還中二。胡鬧也要適可而止,真不知天高地厚,就算是親兄弟也要敲打敲打。

  ——

  目送樓船離開,孫策站在沙洲上,遲遲沒有動身。

  郭嘉走了過來,搖著羽扇,淡淡地說道:“太上王為大王二弟的事犯愁?”

  孫策點點頭。他沒有必要瞞郭嘉。以郭嘉的能力,他應該早就看出端倪了。他把情況大致說了一遍。在此之前,他沒有和郭嘉商量過這件事,他對孫堅說的那些話也是他自己的想法,沒有和任何人商量過。

  郭嘉聽完,笑瞇瞇地點點頭。“大王這個方案不錯,讓他知難而退,再好不過。”

  孫策慢慢地往回走,郭嘉在後面跟著。過了一會兒,孫策又說道:“奉孝,如果由你來處理此事,你打算怎麼做?”

  “差不多還是大王這個思路,只不過會更狠一些。大王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就不必再問了。如果有必要,交由臣籌劃即可。”

  孫策停下來瞅了郭嘉一眼。以他對郭嘉的了解,郭嘉的意思已經再清楚不過。他只是讓孫權自己去撞南牆,郭嘉卻有可能為孫權建一堵南牆,甚至還會附送一個陷阱,讓孫權自投羅網,死得正大光明。以孫權那好出獵的性子,安排幾個刺客取他性命簡直是易如反掌。

  “看他自己造化吧,我們且冷眼旁觀。或許過幾年,他吃了苦頭,知道創業艱難,就不這麼想了。”

  “喏。”郭嘉收起笑容,應了一聲。孫策既然做出了決定,他就不能自行其事。孫權的死活影響不了大局,違逆孫策的命令卻是自找麻煩。他才不想因為孫權葬送自己的大好前程呢。

  “奉孝啊,人人都想化家為國,卻不知道家一旦化成了國,家就沒了。”孫策搖搖頭,一聲長嘆,說不盡的惆悵。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13 19:11
策行三國 第1880章 玄學

  送走孫堅後,孫策很快也辭別孫靜及一眾宗族,返回秣陵。

  首相張紘和計相虞翻正在籌建秣陵。虞翻提出了修改意見後,張紘也不敢大意,再次勘察整個擬建都城的整個區域,還請了精通風水的同道來參謀。

  這位同道不是旁人,正是襄陽學院的祭酒蔡邕。蔡邕是個通才,不僅精通儒家經典,還通曉各種秘術,比如圖讖,對地理也有相當的造詣,據說讀過傳自黃石公的《青囊經》殘本,靈不靈不清楚,反正說起來頭頭是道。

  他說那一套玄而又玄的理念,孫策沒聽懂,只聽懂了一個意思:秣陵王氣已經被秦始皇掘斷,不宜作為王都,否則國祚不久。至於疾疫,秣陵的確有鬱結之氣,可是有秦淮河疏通其間,只要人口控制在一定範圍以內,發生疾疫的可能性不大。

  孫策不相信蔡邕的理論,但是他承認蔡邕的結果有一定的科學性。所謂疾疫,很多時候都和人口有關。人口多了,衛生狀況堪憂,傳染病就容易發作,相互感染,形成所謂的疾疫。如果醫療衛生做得到位,即使是大都市,出現大規模疾疫的可能性也不大。

  參考了蔡邕的建議後,張紘和虞翻統一了意見,建議在金陵邑的舊址營建新城。

  金陵邑是楚國滅越之後營建的軍事要塞,就建在沿江的台地上。這片台地是一片本地不多見的石質山地,又稱為石頭山。石頭山北臨大江,西臨秦淮,水路交通極其便利。正對著石頭山的江心有一片江心洲,將大江一隔為二,主江可供百姓船隻來往,夾江可停泊水師戰船和官府的船隻,互不干擾。在東側,有玄武湖可供戰船長期停泊、訓練。

  孫策聽取了匯報之後,同意了他們的建議。這沒什麼好懷疑的,地理條件就是如此,這些人又是當世人傑,尤其是有了幾年的實踐經驗,做出的決定必然是最合理的那一個。孫策唯一的意見就是不要急,一來秣陵終究是臨時都城,不會是長久之計,沒必要太花心思。二來三線作戰,財政困難,將大量的人力、物力花在營建城邑上不合時宜。

  畢竟現在的形勢不同,他不需要依賴秣陵對抗中原。

  張紘、虞翻都同意孫策的決定,除了石頭城之外,暫時不考慮其他的建築。即使是石頭城也不打算建得規模太大,有幾座宮殿,符合孫策的吳王身份就行。

  石頭城還在圖紙上,孫策邀蔡邕到湯山別苑小住。

  再次見到孫策,蔡邕心情很好。這些年他在襄陽著史,進展順利,初稿已經完成大半,相關的志書已經全部完成了。只是蔡琰給他提了一個建議,說他所著的史書與孫策期望的史書有一定的距離,即使寫完了,付刊印行的可能性也不大。這讓他心裡有些不安,藉著這次機會,他想和孫策見個面,交換一下意見。

  孫策看完了蔡邕帶來的目錄和一部分書稿,考慮了很久時間,又和張紘、虞翻等人反復商量,最後做出決定:蔡邕還按原計劃完成史書,他已經六十六歲了,還有沒有精力重來一遍實在是個問題。這是他一輩子的心血,雖然與孫策期望的還有一些距離,卻也無愧于一部良史。既然寫出來了,就應該印行天下。這部書完成之後,如果他還有精力完成改版,到時候再印就是了。如今印書成本大幅度下降,多印一兩部書並不是太大的問題。新舊兩部史相對照,白紙黑字,也能記載這個時代的變遷,讓後人有更確切的感受。

  蔡邕如釋重負,心情大好。他主動提及了新版的計劃。他雖然在襄陽著史,卻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作為有名的大儒,各郡縣出版新書都會送一份給他,不少學問爭論還需要他仲裁,因此他對學術界的動向一清二楚,就連楊彪、黃琬還在撰寫中的官制史稿都如數家珍,對孫策的希望早有領會。

  “大王所求者,道也。”蔡邕如是說,自信滿滿。“先天地而生的道,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的道,不以人心為轉移的道,是為道學。”

  張紘聽了蔡邕的意見後,有些擔心。“會不會與道家學說相混,讓人誤以為是《淮南子》一類。”一邊說,他一邊看了孫策一眼。

  孫策心領神會。張紘考慮的不僅是學術問題,還有政治問題。劉安召集門客著《淮南子》是有政治目的的,劉安後來也成了謀逆的藩王。謀逆也就罷了,關鍵是他還失敗了。如果將他提倡的學說命為道學,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劉安,也會讓人覺得他孫策就是劉安的翻版,不吉利。

  蔡邕顯然深諳此道,撫著鬍鬚,面露得意之色。“此道學非彼道學,《淮南子》不過是一群門客的文集,且不說那些人是不是真正的學者,其書內容也不統一,不過各說各話罷了,互相矛盾之處不一而足,只可稱為彙編,不能稱為新學。大王提倡新學,卻不盲目信古,不盲目尚賢,唯道是從,上下而求索,直追道之本原。道者,眾妙之門,玄之又玄,我覺得可以稱為玄學。”

  孫策愕然,怎麼折騰了半天,又回到玄學上去了?

  “大王以為不妥?”蔡邕看起來有些意外。

  孫策沒吭聲,轉向張紘。張紘卻覺得不錯。“玄學好,幽而遠,小而隱,環環相扣,有上古結繩計數之象,乃是文明之始,溯本求源,可以將儒道及百家一舉囊括,擷採百家精華,再開新風。”

  孫策仔細想了想,也覺得張紘說得有理。他對玄學有先入為主的印象,覺得玄學就是不切實際的學問,實際上真正的玄學並非如此,開始是有拋棄儒學之繁縟,返本清源的用意在內,也就是他所做的,蔡邕所說的求本源之道。只是後來魏晉政局動盪,司馬氏得位不正,刻意打壓士林,這才將玄學引入歧路。

  玄學的出現並非偶然,而是學風發展到漢末,讀書人意識到儒學出現了偏差,自覺的進行反省、糾偏的趨勢所然。他的出現並不是逆轉趨勢,而是往其中添加了一些唯實的因素,甚至可以說,他為玄學的出現提供了助力,讓玄學提前幾十年出現了。

  既然如此,何樂而不為?蔡邕提出這個名詞,提倡新學風,總比他一個半文盲更有號召力、說服力。連蔡邕這樣的老學者都可以改變思路,主動求新求變,不正是他期望的結果麼。

  “蔡公不愧是當代通儒,一語破的。”孫策笑瞇瞇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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