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776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18 12:37
策行三國 第1890章 舌戰群臣

  天子一言不發。

  對王允這位已故老臣,他心情很複雜。一方面,王允設計殺死了董卓,將他從董卓的陰影中拯救了出來。另一方面,王允又為袁紹代言,甚至一度打算引袁紹入朝主政。後來袁紹敗亡,王允病逝,又因為顧全大局,不僅不能追究王允的責任,還要讓他盡享死後哀榮。要說心裡沒怨氣,絕非實情。

  但天子也不可能當著朝臣的面說王允的不是,滅自己的威風,漲楊修的士氣。

  見天子不說話,楊修卻看向自己,荀彧心裡清楚,不得不接過話頭。“人無完人,王子師雖有過錯,終能悔過,不愧名臣。天子記功忘過,為中興聚才,楊長史卻說朝中無人堪用,陛下垂詢,楊長史不答陛下之問,東拉西扯,不知是何用意?”

  楊修拱拱手。“令君莫急。常言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大漢積弊甚深,又豈是一兩句話就說得清楚的。陛下不恥下問,我自然要竭盡所能,為陛下答疑解惑,總不能說幾句空話大話糊弄陛下。令君以為然否?”

  荀彧語塞,卻不能反對。“那就請長史詳言之。這和月旦評有什麼關係?”

  楊修向天子再拜。“陛下,臣旁引月旦評,並非言不及義,而是想說明一個道理:求才是國政之本,須有章可循,絕不能以某人幾句不著邊際的空言為憑。處士橫議,互相題榜,縱有報國之心,卻無益於國家,反倒讓有心人利用,煽動民意,結黨營私。臣請陛下效大將軍之政,設政務堂,培養官吏,去虛名,求實才。”

  天子一下子愣住了,眼珠接連轉了幾轉,掃視殿中群臣。楊修這彎轉得太快,他沒有一點心理準備。隨即一想又明白了,楊修這是有備而來,說月旦評不過是引子,實際劍指黨人議政。楊彪是務實派,不像黨人那麼激進,對黨人也一直有所保留,這話從楊修嘴裡說出來倒也自然。

  但殿中的大臣可沒天子這麼淡定。楊修這句話的打擊面實在太大了,殿上大臣有的就是黨人,比如趙溫、荀彧,其他的就算不是黨人也同情黨人,贊成黨人的理念,或者習性與黨相近,前者如皇甫嵩,後者如劉巴;縱使對黨人的一些做法不滿意也不會像楊修這樣當眾指責,而且用這麼重的話。

  劉巴忍不住出列。“楊長史,陛下召集朝會,當議要事,竊以為不宜牽連太廣。議政便議政,何必旁及黨人?長史若有宏篇大論,何不朝會後再說,或者寫成文章,印行天下,讓天下人細細品鑑?”

  眾人又是一陣輕笑。楊修非議黨人,真要寫成文章,怕不是要千夫所指,無疾而終。

  楊修轉身打量著劉巴。“劉掾以為我是借題發揮?”

  劉巴拱拱手,昂著頭。“不敢。”

  “劉掾可知黨人於國政之害?”

  “不知,巴學識淺薄,只知黨人以天下為己任,義之所在,沒身不顧,合乎孟子大丈夫之道。聽聞吳王推崇《孟子》,施政也多依孟子之義,難道長史反倒不喜?”

  “司徒滯留江東,劉掾代行司徒事,施政是否依孟子之義?”

  “巴雖不敏,亦知見賢思齊。”

  “布匹專賣,亦是孟子之仁政嗎?”

  “事急從權,不得不然爾。”

  “殺雞取卵,與民爭利,稱為事急從權。百姓無衣,司徒府囤積居奇,亦是孟子之仁政。恕修愚昧,不敢苟同劉掾高見。”楊修搖搖頭。“如今南陽商人寧可將布匹遠售遼東,也不來關中,不知劉掾又當如何從權。”

  劉巴面色微變。“你說什麼?南陽商人將布匹遠售遼東?”

  楊修笑了。“不相信?這是自然。關中近,遼東遠,布匹利薄,本不該捨近求遠,但關中專賣,形同搶劫,商人無利可圖,反倒不如遠售遼東,利雖薄,量卻大,在遼東售布,再購遼東之人參、鹿茸、皮貨返程,利潤再翻一倍。”

  楊修將南陽商人的成本、運費、利潤一一說來,如數家珍。他的話還沒說完,劉巴的臉色就變得非常難看,荀彧、劉曄等人也意識到了問題,都變了臉色。劉巴已經通報過他們,南陽商人到關中做生意的越來越少,尤其是布匹,不僅普通布匹沒有了,絲帛也突然不見了。劉曄已經派人去查,還沒結果,卻沒想到楊修告訴了他們結果。

  南陽商人不到關中做生意,改去遼東了。這可是個大麻煩,南陽布匹不僅關係到關中的布匹供應,還關係到與西域的交易,直接影響朝廷的財政收入。

  楊修轉身面對天子。“陛下,劉掾出身官宦,其祖為蒼梧太守,其父為江夏太守,劉掾天資聰慧,少有令名,又曾在郡中歷職任事,可謂難得。可他主政關中,行布匹專賣之制,實在是飲鴆止渴,智者不為。以劉掾之出身高才尚且犯下如此錯誤,其他人可想而知。何也?經驗不足,又自恃才華,鄙視商賈,自以為生殺予奪,作威作福,卻不知為商之道,為政之本。”

  楊修毫不留情,將劉巴的幾項措施批得一文不值。劉巴既理虧又心虛,一時竟無言以對。論執政經驗,他固然不如楊修,但歸根到底還是被楊修透露的消息震懵了。他之所以敢對南陽布匹實行專賣,就是他相信孫策控制下的五州採用新織機後布匹產量猛增,銷路緊張,南陽商人不可能放棄關中這個市場。

  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南陽商人會不遠千里,將布匹賣到遼東去。他不願意相信,可是以他的聰明,只要將楊修報出的賬目核算一遍就知道楊修沒有騙他,而且這不是恐嚇,已成事實。

  看到劉巴臉色不對,天子也知道麻煩大了。

  楊修再次強調:這不是劉巴一個人的錯,而是讀書人做官普遍會遇到的問題,尤其是名士。普通人做官都由郡縣小吏做起,一步步升遷,有了一定的行政經驗之後再授縣令長、郡守,就算遇到一些問題也不會太離譜。名士因為升遷速度過快,經驗積累不足,又自以為書讀得多,往往會做出不切實際的舉措,出了問題還不知自省,總以為是別人見利忘義,與他們做對。軟弱些的隨波逐流,強硬的就以權壓人,甚至大開殺戒。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建政務堂,讓他們知道為政之道,會遇到什麼樣的問題,又該如何解決,避免他們走彎路。這是大將軍的創見卓識,已經在南陽、吳郡推行,效果不錯,可以在關中推廣。

  楊修侃侃而談,聲音雖然不大,卻理直氣壯。殿上群臣都識相的閉上了嘴巴,沒人敢跳出來幫劉巴說話,免得惹火上身。但他們都不贊成楊修的建議,尤其是新入朝的涼州人。劉巴尚且不合格,他們又有幾個能勝任本職工作?按照楊修的標準,他們都應該進政務堂學習,然後由縣令做起。

  但事實證明,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該來的總會來。

  楊修批完了劉巴的經濟民生,立刻把矛頭指向士家制度。士家制度的倡議者楊阜不得不硬著頭皮出來應答,強調耕戰雖是法家故舊,卻可以救亡圖存,解決朝廷目前的危機。

  話音剛落,楊修便問道:“以楊掾之見,朝廷目前的危機是什麼?”

  楊阜閉口不言。朝廷最大的危機是什麼,大家心知肚明,可是沒人敢說破,尤其是當著楊修這個大將軍長史的面說破。說孫策是朝廷的心腹大患?那無異於與孫策撕破臉,決一死戰。如果朝廷有這樣的實力和勇氣,又何必封孫策為王,還徵他入朝主政?

  “楊掾緘口,怕是有難言之隱。”楊修微微一笑,環顧四周,笑意盈盈。“諸君想必和楊掾一樣,以為大將軍異姓封王,是朝廷的心腹大患,關中實行士家制就是為了對付大將軍。不過我想告訴諸君的是,如果大將軍真的成為了朝廷的心腹大患,那也是諸君逼的。大漢如果要亡,一定是亡在諸君手中,而不是大將軍的手中。諸君不僅是大漢的罪人,更是無盡殺戮的始作俑者,那些無辜戰死的將士、百姓的不會忘記你們,一定會詛咒你們,讓你們永世不得安寧。”

  說到最後,楊修臉上已經看不到一絲笑容,只剩下嚴冬般的冷冽。他走到皇甫嵩面前,躬身一拜。“皇甫太傅,我想問太傅一件事,請太傅務必如實相告。”

  皇甫嵩垂著眼皮,沉默不答。他能猜到楊修要問什麼,實在不願意在這個場合開口。可是楊修盯著他,一副絕不罷休的模樣,他根本躲不過去。

  “長史請問,嵩盡力便是。”

  “敢問太傅,當初你平定黃巾之亂,威鎮天下之時,手握天下雄兵,可曾有不臣之心?”

  “不敢。”皇甫嵩厲聲道:“請楊長史莫污我清名。”

  “可曾有人以功高震主之言相靠,勸太尉奪取大漢江山?”

  皇甫嵩想起了閻忠。他抬起頭,看了楊修一眼。楊修嘴角微挑,以近乎耳語的聲音說道:“太傅還記得故信都令,漢陽閻忠嗎?”

  皇甫嵩頭皮發麻,像是見了鬼似的盯著楊修。閻忠勸他造反的事是機密,他固然不可能告訴別人,閻忠也不會主動透露給別人,楊修是怎麼知道的?要知道閻忠都死了七八年了,就算孫策身邊的細作厲害,也沒辦法將閻忠從墳裡挖出來打聽。

  難道是賈詡?一個名字忽然跳上皇甫嵩的腦海。

  皇甫嵩眼前金星直冒,汗出如漿,伏倒在地。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19 09:23
策行三國 第1891章 明算賬

  太傅皇甫嵩暈倒,殿上一片嘩然。站在皇甫嵩身後的郎官立刻上前攙扶,天子命人急傳太醫為皇甫嵩診斷,更是親自走下御座,來到皇甫嵩面前,握著皇甫嵩的手,輕聲呼喚。

  “太傅,太傅。”

  皇甫嵩面如金紙,氣若游絲,瘦弱的胸膛劇烈的起伏著。手心冰冷,掌心濕漉漉的,連天子都感受到絲絲涼意。過了一會兒,太醫吉本提著藥箱急趨而至,跪在皇甫嵩身邊,為皇甫嵩診脈後,建議立刻送皇甫嵩回府靜養。天子答應,叫過兩個郎官,讓他們送皇甫嵩回去。

  送走皇甫嵩,大殿上漸漸安靜下來,天子轉過身,看了楊修一眼,欲言又止。

  楊修不慌不忙,拱手說道:“陛下,皇甫太傅當年面對百萬黃巾鎮定自若,為何卻被臣幾句話問得病發?謠言殺人,心病難醫,此其證也。皇甫太傅已屆花甲之年,一向恭謹自守,又無兵權在手,尚且如此不安。大將軍手握雄兵十餘萬,立不賞之功,又豈能不懼流言?縱使陛下有明君之度,也被這士家制度毀得乾乾淨淨了。臣懇請陛下廢除亂政,以安群臣之心。”

  “群臣?”天子強作鎮靜,淡淡笑道:“除了大將軍之外,還有誰啊?”

  “冀州牧袁譚,逆臣袁紹之子,擁冀州百萬之眾,有沮授、田豐為輔,意在自立。益州牧曹操,本是袁紹之將,為大將軍所敗,遁走益州。益州戶口百萬,邊境四塞,易守難攻,新莽之際便有公孫述據益州而自立,數年前劉焉據益州,更有不臣之心,如今曹操據益州,焉能不自疑?臣聞曹操亦行士家制,不知道他又意在何指?并州牧賈詡,為董卓舊部,跨有并州即河東、弘農,聞朝廷行士家之制,心能安乎?”

  天子無言以對。他需要對付的豈止是孫策,袁譚、曹操、賈詡,哪個也不是省油的燈啊。他是想驅狼吞虎,可他總不能當著楊修的面說,況且他捫心自問,其實真沒多少成功的把握,楊修也不完全是藉題發揮,說不定孫策還沒緊張,曹操、賈詡等人先急了。

  天子強笑著,返身入座。“楊卿所言有理,君臣相忌非朝廷幸事,當與群臣再議,以安大將軍及諸卿之心。”

  楊修躬身道:“陛下聖明。夫子云: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陛下欲太平,當示之以信。”

  一直沒吭聲的劉曄緩緩開了口。“敢問長史,大將軍手握雄兵十餘萬,據五州之地而不納賦稅,又當如何示之以信?”

  楊修轉身看向劉曄,微微一笑。“令君何出此言?董卓亂政,袁紹嘯聚,陛下遷都長安,潼關、武關之東非國家所有,非大將軍連年苦戰,能有今日?酬功賞能,陛下委大將軍以內外軍事,大將軍奉詔節制諸州,握雄兵以安天下,何疑之有?至於五州賦稅,令君似乎忘了,初平以來,中原連年大戰,錢糧消耗一空,即使如此,大將軍依然竭力供應朝廷,可是冀州這些年又輸納了多少賦稅?令君如果不清楚,不妨問問司徒府的劉掾。”

  楊修轉向劉巴,輕聲笑道:“麻煩劉掾將這幾年的賬目報一遍,好讓劉令君明是非,知臧否。”他頓了頓,又道:“如果劉掾不方便,我也可以代勞。諸君就算不全部清楚,也該記得一部分,當知我並非信口胡言。”

  劉巴一言不發。孫策治下的五州繳納的賦稅是不足,但畢竟還是交了一些,關中發生旱災的時候,是孫策提供了三十萬石糧食,解朝廷燃眉之急,去年天子西征也是建立在孫策提供的錢糧基礎上。相比之下,冀州交的賦稅少得可憐,也就是去年剛剛象徵性的繳了一部分。真要算賬,先挨板子絕不是孫策。

  劉巴不吭聲,楊修卻不肯放過,將這幾年孫策的收支一一報出,收入錢糧多少,支出錢糧多少,又繳納了朝廷多少,清清楚楚,如數家珍。最後的結果很簡單,孫策不僅沒有節餘,還欠了十幾億的債。

  “陛下,大將軍為國平叛,朝廷總不能由大將軍自掏荷包,這十幾億的債務是不是請司徒府解決一下?”

  天子哭笑不得。天下太平時,朝廷一年的財政節餘也不到二十億,如今朝廷只有關中,連飯都吃不飽,哪裡有十幾億給孫策還債。別說沒錢,有錢也不能給啊。

  “楊卿,中原富庶,大將軍又善於理政治民,怎麼會……欠這麼多債?”

  “陛下,傳言不可輕信,當以數據為準。治國理政最怕的就是糊塗二字,就算是忠臣,糊塗起來也是會害人的,至於避重就輕,厚彼薄此,誤導陛下,甚至挑起君臣猜忌,唯恐天下不亂,那就不是糊塗,而是別有用心了。”

  劉曄明知楊修是在狡辯卻無法辯駁。從程序上說,孫策的確沒什麼破綻。中原有錢,那是中原百姓有錢,是孫策施行仁政的體現,財政收入縱有所增加,與軍費的巨大支出相比也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大殿上一片寂靜,沒人再敢與楊修較量,朝會成了楊修的一言堂,所有人都只能看著他將朝廷的政策批得狗屁不如。

  楊修慷慨陳詞。“陛下,治國以人為本,官吏是朝廷的耳目和手足,不可輕忽。耳不聰,目不明,難免有魚魯豕亥之失,甚至指鹿為馬,誣忠為奸。手不巧,足不健,縱有登天之志,也不能行一步,登一山,徒呼奈何。欲明選官吏,不僅當辨才選質,更須循序漸進,不可拔苗助長。朝廷新進之臣不乏良材美玉,只是閱歷不足,難當大任,空有報國之心,所行卻皆是亂政,於國有禍,於民有殃。臣懇請陛下廢耕戰之暴政,行大將軍之仁政,期於太平。”

  ——

  秣陵,鐘山。

  陽春三月,春暖花開,山谷間綠意蔥籠,鳥鳴於澗,蟲鳴於草,一片生機盎然。

  孫策背著手,與張紘並肩而行,不時地看一眼前面的孫翊、孫尚香等人。藉著休沐的機會,他將弟妹們帶出來春遊,在山中野炊,享受天倫之樂。

  張紘也被他請來,一起散心。

  張紘做了首相之後,就沒有再去南陽。他全面負責諸州事務,肩上的任務很重,平時難得休息,就算是休沐也不出門,最多洗個澡,換個衣服,見見來訪的朋友。孫策知道後,特地邀請他來出遊,讓他散散心,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儘管如此,他還是放不下公務。吳國初創,有很多事要處理。

  “大王,南陽……”

  “張相,別急。”孫策擺擺手,示意張紘放鬆些。他清楚張紘在擔心什麼。荊州的軍務原本由周瑜全權負責,現在將南陽分了出來,交給黃忠處理,又將張紘留在秣陵,由閻象處理南陽的政務。南陽雖是一郡,但人口多,世家多,工坊多,經濟實力雄厚,又離關中最近,影響很大,張紘很不太放心。“荊州就算有事,也出不了什麼大事,不差這一兩天。你現在是首相了,要關注全局,不能再局限於南陽。”

  “喏。”張紘無奈的應了一聲。他是希望孫策能夠放權,不要什麼都管,但他是首相,不能像孫策一樣垂拱而治。

  “張相,德祖到了長安,你覺得朝廷會有什麼反應?”

  “不太好說。”張紘搖了搖頭。“朝廷新人不少,立功心切,天子又少年心性,不太可能放棄。只是關中剛剛推行士家制,尚不穩定,出兵的可能性也不大。以臣估計,至少要兩三年時間才能積夠糧食。”

  孫策笑了一聲,沒有再說。他相信張紘的判斷,只是覺得有些遺憾。歷史上的漢獻帝最後是禪讓的,到了他這兒,天子反倒野心勃勃,想以武力平定天下。可見歷史本無定論,也許大勢很難改變,細節卻因人因時而異。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絕非他當初能預想到的。

  限於名分大義,他不能主動發起攻擊,只能等天子先出手,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受害者角色。這不是為了天子,而是為他自己。

  有時候他也在想,萬一天子認了慫,甘願做個傀儡,又該怎麼辦?難道要像王莽一樣,搞出一堆祥瑞?那也太噁心了。他已經公開宣布不信那一套,再改口豈不是自打耳光。

  況且這也和他的初心不符。裝神弄鬼這條路一旦走上去,就很難再回頭了。

  “大王,有消息來了。”張紘低聲說道。

  孫策抬起頭,見張紘停住腳步,站在路邊,轉身看向來路,便也停住。朱然手裡拿著一件公文,見孫策停住等他,便加快腳步趕了過來。

  “大王,長安來的消息。”

  孫策和張紘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的笑了。“張相,猜猜是什麼樣的消息?”

  張紘撫著鬍鬚,沉吟片刻。“楊德祖能言善辯,思維敏捷,學問精深,又見多識廣,通曉政務,不管是務虛還是務實,朝中都難逢敵手,想來應該是大獲全勝。”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19 19:53
策行三國 第1892章 萌芽

  孫策贊同張紘的看法。楊修除了沒有武藝,幾乎就是完美的武器。朝堂上以文鬥為主,武藝用途有限。以楊修的出身,真要被人殺死在長安,天子這鍋就背定了。即使為他自己的名聲著想,天子也要保證楊修的安全。

  孫策展捲而讀,情況和他們預計的差不多,但也不缺意外。天子要求大將軍府主持點校天下戶籍,查閱過去幾年的賬目,追繳逋欠的錢糧賦稅,恢復舊制,徵發各州郡士卒戍守京師各宮、官署,並詔告天下,一旦各州郡的錢糧賦稅及戍卒抵達長安,即將罷除士家制度,免除世代兵役,恢復為普通百姓。

  孫策沉吟著,將公文遞給張紘。張紘迅速瀏覽了一遍,也有些意外。

  “朝廷這是以退為進,將難題又推到大將軍府了。”

  “是啊,張相以為是誰的主意?”

  張紘撫著鬍鬚,淺笑道:“說不准。從手法看,有些像荀彧,但術的成份更重,又有些像劉曄、劉巴。也許是兼而有之,並非一人之見吧。”

  “是好事還是壞事?”

  “好與壞,因人而異。如果朝廷按照大王的設想改制,行大王之政,大王以為是好事還是壞事?”

  孫策眼神微閃,沉默了片刻。“好事。”

  “臣也覺得是好事。”張紘微微頜首。“只可惜天子未必有大王這樣的胸襟。”

  孫策轉頭看看張紘,歪了歪嘴,似笑非笑。如果天子真能按照他的設想改革,對天下人來說都是好事,唯獨對他來說未必是好事,至少有點遺憾,只是這樣的話他不能說得太明顯。張紘應該看得出他的勉強,卻還是誇他有胸襟,這是鼓勵還是虛偽?

  迎著孫策的眼神,張紘笑了。“人無完人,能取其大者,便是非常人。”

  孫策也笑了,繼續向前走。張紘果然是鼓勵的意思。張紘與郭嘉不同,他傾向於爭勢,崇尚陽謀,以正道而行。當初關中旱災,張紘極力主張向關中輸糧便是這種思維的體現。當時他雖然答應了,卻有些勉強,畢竟三十萬石不是小數目。現在看來,張紘的決策還是對的。若非如此,楊修如何能理直氣壯的懟朝中眾臣?至於民心,那就更不用說了,關中百姓一遇災就往南陽跑和那三十萬石糧食有很大關係。

  “先生不僅是良相,更是良師。能以先生為師,時時聆聽先生教誨,是我的榮幸。”

  “能為大王師,亦臣之幸也。”

  君臣相視而笑。

  拐過一道彎,前面豁然開朗,一汪清泉出現在面前。山勢蜿蜒,清澈的泉水從林間流下,潺潺有聲。泉水倒映著藍天白雲、赭紅色的山岩,如同一片雲霞,與滿眼的青翠混在一起,自有一番清透。

  沿著泉水,數十人或坐或立,三五成群,有的欣賞風景,有的輕聲說笑,幾個少年則相約爬山,比試腳程。有父子同遊,有夫妻作伴,也有呼朋喚友。熱情的忙於結識新朋友,靦腆地則遠遠地看著。鐘山靠近玄武湖,離即將作為都城的石頭城也不遠,是文武官員最鍾意的住宅區,尤其是水師將領,幾乎都在鐘山腳下定居,體沐時爬爬山,搞個野炊,也是非常愜意的事。

  見孫策和張紘走來,這些遊人紛紛起身行禮。孫策放眼看去,大多是熟臉,雖然不是每個人都能叫出名字,卻知道不是普通百姓,頻頻點頭致意。看到幾個少年聚在一起搖頭晃腦的吟詩,還停下來看了一會。那些少年既興奮又緊張,紛紛向孫策請教作詩的訣竅,卻不敢將詩稿拿過來給孫策看。孫策討了兩篇來看,啞然失笑,原來他們做的是情詩,不知道看中了哪位春遊的少女,想做首詩表白,卻又怕丟臉,聚在一起互相探討揣摩。紙上墨跡縱橫,充斥著美人、香草,幾句詩改了又改,已經看不出原本模樣。

  看到他們,孫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青蔥歲月,想當年也是這般的青澀而騷氣蓬勃,為賦新詞強說愁。

  走到泉邊,孫家子弟已經佔了一片最好的地方,孫翊不知道哪兒去了,孫尚香和一群羽林衛正在一旁比射,旁邊圍了一群少男少女,孫匡席地而坐,正伏案疾書,孫朗伏在一旁,兩個小腦袋靠在一起。孫策走來,兩人也沒注意,兀自入神。

  孫策探頭一看,見孫朗手裡拿著兩片葉子,孫匡則在紙上作畫,將葉子的形狀描繪下來,旁邊已經有了一頁稿子,有圖有文,筆法純熟自如,看起來不是第一次。孫策拿起看了看,很是滿意。

  “這是作什麼用?”

  聽到孫策的聲音,孫朗、孫匡抬起頭,仰起小臉,露出燦爛的笑容。“王兄,我們要做一篇《吳都賦》。”孫匡說道。

  “作賦?”孫策抖抖手中的畫稿。“那怎麼畫上了?”

  “作賦要鋪陳景物,自然要先搞清楚都城附近都有些花草樹木、蟲魚鳥獸。”孫匡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已經收集了一百多種了。”

  孫策啞然失笑。漢賦是講究鋪陳,以辭藻華麗著稱。漢末五言詩已經興起,但賦的地位還很高。孫匡是孫家子弟中最喜歡讀書的,有這樣的志向也很正常。不過孫策對賦不太感興趣,對孫匡收集的資料倒是感興趣,這簡直是一部風物誌啊。

  “多收集一些。”孫策摸摸孫匡的腦袋。“賦可以慢慢作,到時候將這些花草樹木、蟲魚鳥獸的圖譜結集成冊,印出來,也是不錯的。十歲之前出專著,你是我們孫家當之無愧的讀書種子。”

  “這個……還能出書?”孫匡很意外。

  “當然可以。”孫策又看了一會,越看越覺得孫匡畫得不錯。“你跟誰學的畫?張公嗎?”

  “主要是和張公學的,去年遇見趙公,蒙他指點正途,前些天又承蔡公不棄,指點了一些筆法。”

  孫策連連點頭。張昭的書法不錯,沒想到他還會做畫。趙岐善畫,他倒是清楚的,至於蔡邕,那就更不用說了,十項全能,好像除了生孩子,就沒有他不會的學問。蔡琰得他真傳,手繪的插圖堪稱神品,就算是唐伯虎看到了也會視若珍寶。有這幾位大家指點,孫匡的繪藝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喜歡畫畫?”

  “喜歡。”孫匡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吐了吐舌頭。

  “喜歡就畫。只要你願意畫,王兄養你一輩子。從這個月起,專門給你一筆錢買紙買筆,順便再僱一個跑腿打雜的,幫你採集標本。”

  “我!”孫朗立刻舉起了手,生怕孫策看不到,連腳尖都踮了起來。

  孫策大笑,捏捏孫朗的小臉。“那就你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張紘撫鬚而笑,眼神欣慰。

  孫策和兩個弟弟聊了一會,又看了一會孫尚香射箭,回到主席,袁權等人已經準備好妥當,正聚在一起說笑。孫策和孫匡、孫朗說的話,她們都聽到了,孫策剛坐下,袁衡就向他請示,打算也給劉和增加月錢,提供紙筆。孫策多次見劉和跳舞,也見過她手繪的舞蹈圖譜,知道她遺傳了漢靈帝的基因,對藝術有一定的天賦。不過他不覺得劉和需要這筆錢。他雖然沒有給劉和整個丹陽郡的賦稅,但劉和的私房錢很充足,不至於差這點錢。但他還是答應了,這是袁衡作為正妻對財權掌控的權力,他應該予以尊重。

  坐下聊了一會兒,郭嘉趕了過來,鐘夫人和郭奕跟在身後。郭奕和孫策、張紘見禮後,找年齡相當的朋友玩去了。自從徐節擔任了孫尚香的軍師,郭奕徹底解脫,連性格都開朗了很多。

  孫策將楊修的報告轉給郭嘉,郭嘉看完,考慮了一會兒,有些不屑。

  “荀文若真是可憐,知其不可而為之,誤人誤己。”

  孫策不太明白。他看得出天子不肯服軟,但他看不出有荀彧的影子,至少不能確認,包括張紘也無法斷言。郭嘉卻一口斷定荀彧,是直覺還是收到了什麼線報?

  “大王,做好應戰的準備吧,有備無患。”郭嘉沒有做過多解釋,只是不動聲色的瞟了一眼孫策身後。孫策沒有轉身,他知道身後有哪些人,袁權、袁衡都在那兒,長公主劉和也在其中。不過他不擔心劉和,劉和膽子很小,每次寫家書都會讓他過目,他沒時間也會讓袁權過目,得到允許後才會發出。

  “奉孝覺得天子將如何行險?”

  “以加官進爵為餌,誘使曹操、袁譚夾擊,天子居中,伺機而動。不過這只是他的一廂情願,以輕馭重,與虎謀皮,向來成功的可能性不大,縱使一時得逞,往往也會自食其果。可曹操、袁譚不會放過這個正名的機會,他們一定會響應的,甚至劉備都會從中分一杯羹。”

  郭嘉搖了搖羽扇,眉頭微皺。“大王,封王詔書公佈天下也有幾個月了,賈詡一直沒反應,是不是該敲打敲打他了?”

  孫策搖了搖頭。他也要考慮這個問題。朝廷有意封王是去年四五月間,正式封王是十月,以邸報形式公佈天下,賈詡肯定收到了。可他既沒有派人來祝賀,也沒有反對,反應實在有些詭異。楊修去關中,蔣幹得以將主要精力轉移到河東、并州,應該與賈詡見過面了,只是還沒消息來。

  “賈詡是響鼓,毋須重鎚敲。當然,我們也不能指望他太多。這個人……”孫策頓了頓,說道:“只幫值得幫的人。”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20 18:58
策行三國 第1893章 今非昔比

  張紘不完全贊同郭嘉的建議,但他也認為應該有備無患。

  絕大多數人理性的時候少,不理性的時候多。天子年少,身邊又聚集了一批立功心切的少壯派,做出不理智選擇的可能性並非不存在,相反還非常高。荀彧雖然識大體,畢竟也是人,面對那種環境,難保不會有冒險一搏的心思。半推半就之間,朝廷做出衝動決定的可能還是有的。

  孫策決定做兩手準備:一是響應朝廷的詔書,選拔一部分士卒入京戍衛。他估計朝廷是不會真的答應,可是就算朝廷答應了也不是壞事,這些兵力交由楊修指揮,至少可以讓楊修有人可用;一是移駐柴桑。考慮到對荊州威脅最大的就是曹操,移駐柴桑可以迅速反應。即使曹操不出兵,他駐紮在柴桑也能讓周瑜騰出精力關注江南。

  初步確定之後,孫策很快召開了一次會議,討論了這個方案。在會議上,他們君臣不僅通過了方案,對移駐柴桑期間的相關事務做出了安排,還另外做出了一個決定:改秣陵為建業,並將湖熟、江乘、句容、丹陽、石城五縣縣治南移,原轄區皆併入都城範圍,以為王畿。

  秣陵原名金陵,秦始皇為鎮金陵王氣,不僅掘破山脈,更改金陵為秣陵。秣是餵馬的草料,是賤物,改用這個名字有厭勝之意。如今孫策在此建國,不宜再用這麼難聽的名字,改為建業比較合適。

  建業者,建孫氏之大業也。

  除了改秣陵為建業之外,虞翻又正式確定了王宮的名字:太初。太初又名泰初,寓意萬物初始。長安天子居未央宮,有希望大漢延續未央之意,孫策建太初宮也算是針鋒相對。

  四月中,孫策起程趕往柴桑。計相虞翻留守,首相張紘隨行。

  ——

  樓船靠岸,周瑜快步下了船,荀攸緊隨其後。

  郭嘉站在碼頭,拱手相迎。“都督,公達。”

  周瑜拱手還禮。“大王在何處?”

  郭嘉轉身一指山坡上若隱若現的書院裡。周瑜會意,向前快步走去。荀攸留在後面,與郭嘉並肩而行。郭嘉搖著羽扇,慢條斯理的說道:“公達,最近有沒有與文若聯絡?”

  荀攸搖搖頭。“有一段時間沒聯絡了。”

  “這是有事啊。”

  荀攸輕嘆道:“我也這麼想。他可能是怕字裡行間露出破綻,所以乾脆不寫信了。當初他在鄴城的時候便是如此。”

  “以你對他的了解,你覺得他會怎麼做?”

  荀攸轉頭盯著郭嘉看了片刻,搖搖頭。“奉孝,我有一言,可能有些刺耳。”

  郭嘉哈哈大笑。“無妨,你儘管說。能讓你荀公達這麼嚴肅,絕非小事。”

  荀攸嘴角挑起一抹淺笑,一展即收。“奉孝,汝潁人遍布天下,除了并州之外,幾乎各方都有。這是優勢,也是劣勢。”

  郭嘉眼神微閃,收起笑容,手背在身後,羽扇輕拍後背。

  荀攸不緊不慢。“眼下雖勝負未定,但吳國初肇,規格已成,派系已顯,我汝潁系看似人多勢眾,實際上優勢並不明顯,尤其是大王身邊。青徐系有張相、諸葛亮,江東系有虞相、陸議,荊州系有龐統,汝潁系除了你之外,還有哪位年青才俊可以與他們幾個抗衡?”

  郭嘉說道:“公達,我有什麼做得不妥的,你直言無妨。”

  “兵有奇正,你覺得大王尚奇還是尚正?”

  郭嘉沉吟了片刻,微微頜首。“多謝公達提醒,我會留意的。”

  荀攸點點頭。“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大王如此,我汝潁系也是如此,不得不謹慎從事。奉孝得大王信任,亦當竭盡心力,為大王出謀劃策。今日之大王非往日之討逆將軍,今日之吳國亦非當日之豫州,奉孝當因時而變,不可墨守故技。形勢逆轉,長安已成百尺之蟲,奉孝不必在乎他們會怎麼做,只要知道他們能怎麼做,再一一化解,使其無計可施,自然百戰百勝。”

  郭嘉連連點頭。“公達,還是你看得更透徹。這次建功之後,你也到吳王身邊做事吧。”

  荀攸搖頭。“你考慮一下鍾元常吧,他比我更合適。關中已成死局,他留在那裡也沒意思了。”

  郭嘉略作思索,點頭贊同。

  ——

  周瑜走進書院,一眼就看到站在走廊上的孫策。他快步走到孫策面門,拱手行禮,剛要說話,孫策搖搖手,示意他不要說話,又指了指講堂。周瑜上了台階,站在孫策身後,伸長脖子,往講堂裡看了一眼,見窗明幾淨的講堂中,三四十個半大孩子團團而坐,有男有女,正圍著一個鬚髮花白的老者和一個明眸皓齒的少女,少女站在老者對面侃侃而談,老者卻有些窘迫,臉憋得通紅。

  周瑜聽了一會,他們說的好像是《孟子》,爭的是義利之辯。先生堅持義字為先,少女則認為利字當頭,她的理由是如果郡學不減免學費,她就上不起學,如果郡學不給先生俸祿,先生也不會免費教他們讀書。她年齡雖小,言辭卻是犀利,說得先生無言以對,有些惱羞成怒。

  “這是誰家子弟?”

  “我也不清楚。”孫策悄聲笑道,示意周瑜到一旁說話。“我在白鹿書院住了幾天,已經習慣了。不是每個先生都像蔡大家一樣讓學生服氣。公瑾,準備好了沒有,一旦出征,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了。要不要讓蔡大家隨軍,免得你軍中寂寞?”

  周瑜笑著搖搖頭。“她剛生完孩子,不宜遠行,還是讓她在襄陽住一段時間吧。”

  孫策哈哈一笑。蔡琰年前剛為周瑜生了個兒子,百日之後,由蔡邕取名為循。周瑜的父母說這孩子長得和兒時的周瑜一模一樣,極是歡喜。

  “那就納個妾吧,身邊沒人照顧,終究不方便。”

  “多謝大王關心,臣暫時還沒有這個打算。”周瑜生怕孫策再勸,立刻轉換話題。“此次出兵是試探還是主動出擊?”

  “你覺得該如何?”

  “臣以為當以靜制動。”

  孫策一邊走一邊示意周瑜繼續說。兩人離開了講堂,來到一旁的樓上。白鹿書院原本是楊修為楊彪所建,特地修了高樓,以便楊彪能登高望遠,盡覽湖光山色。如今楊彪在太湖著書,楊修本人也離開了豫章,遠赴長安,這高樓便冷清了許多。孫策與周瑜登上樓,遠望彭蠡澤,眼界開闊,連心情都開朗起來。

  周瑜將自己的理由解說了一番。

  吳國初建,輿論紛紛,對孫策不利的不在少數,尤其是江南。杜畿加強了監察,打擊了不少侵占屯田的世家,也引起了不少反抗。朝廷沒有明顯的失德行為,雙方還在文鬥的階段,孫策不宜主動挑起戰事,授人以柄。不過這個局面不會維持太久,朝廷遲早會按捺不住,主動生事。百姓厭戰,到時候輿論偏轉,再予以反擊,效果會更好。

  “曹操之前派吳懿攻擊襄陽,又派戲志才入交州助陣,這些難道還不夠?”

  “吳懿攻擊襄陽的戰事規模有限,影響不出襄陽縣,更與江南百姓無關。戲志才入交州也是猜測,普通百姓並不知曉,不足為據。百姓愚昧,只顧眼前的安定,看不到那麼遠,江南屯田的百姓又大多來自中原,經歷了黃巾之亂,他們厭倦戰事,只要不涉及到他們的自身利益,通常不會關心。只有曹操大兵壓境,他們可能失去土地,流離失所,他們才能意識到危險,才會奮起反擊。”

  “只是這樣一來,你又要等上一段時間了。就算你忍得住,你的部下忍得住?”

  周瑜笑了。“這個好辦,不讓他們閒著就是了。大王既然來了,不如舉行一次校閱吧,讓他們看看大王麾下的精銳,殺殺他們的傲氣,也好沉下心來訓練。”

  孫策略作思索,同意周瑜的建議。“這樣也好。舉行一次校閱,看看諸將的狀態,順便敲山震虎,看看曹操是什麼反應。”他想了想,又道:“你是不是有計劃了?說來聽聽。”

  “喏。”周瑜欣然從命,把他和荀攸擬定好的計劃說了一遍。

  江陵扼守長江中流,向西不遠就是三峽。如果溯長江而上,水師必然是重器。吳國背靠大海,水師優勢明顯,從曹操的角度來考慮,一旦吳國水師聚集在江陵,就意味著戰爭隨時會爆發,必然會派集結重兵在扞關一帶。

  實際上,即使吳國水師很強大,逆流而上也是很難的,進攻益州最好的辦法還是取道漢中。將曹操的注意力吸引到扞關一帶,趁虛而入,搶占漢中,才是最佳的選擇。在此之前,他們已經為漢中攻略準備了一年多,糧草、軍械都準備好了,地圖繪製完備,將士們進行了一年多的山地戰訓練,隨時可以出兵。

  比起由江陵出兵,逆流而上,攻擊漢中還有一個好處:馬騰就在武都,他可以牽制吳懿的注意力,與襄陽方向的主力配合。

  孫策很意外。周瑜是江陵督,他的轄區主要在江南,襄陽已經不在他的轄區。如果繼續執行漢中攻略,那主力就不是他,而是黃忠、徐晃了,甚至武關的徐庶都有機會立功,唯獨周瑜是白忙一場。

  那周瑜、荀攸設計這個方案又是為了什麼,表現高風亮節?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20 19:09
策行三國 第1894章 大目標

  孫策對個人品德一向不敢期望過高,尤其是對政治人物。

  倒不是說心理陰暗,不相信有好人,而是他相信政治首先是妥協,絕不是某個人道德高尚就能獨挑大樑的,君子在野時可以特立獨行,窮居陋巷,不為世俗所污,但他投身政治時就必須與人打交道,個人品德影響有限,歸根到底還是要滿足大部分人的利益訴求才能做成一些事,希望別人都和他一樣餐風飲露是不太現實的。

  楊震拒金,首先是有人送金。羊續懸魚,也是因為有人送魚。

  周瑜可以不介意為他人做嫁衣,別人呢?

  更何況以他對周瑜的了解,周瑜絕不是那種謙虛淡泊的人。他有風度不代表他沒有功業心,恰恰相反,周瑜是一個功業心非常強烈的人。

  “公瑾,這是誰的方案?”

  “臣的。”周瑜說道:“雖然有公達等人參謀,但決定是臣所為。”

  “繼續。”

  周瑜看看孫策,想了想,又笑了一聲,只是笑容有些落寞。他轉身看著遠處煙波浩渺的彭蠡澤,劍眉不經意地顫了顫,眼神中多了幾分凝重。他輕拍著欄杆,似乎有些猶豫。孫策也不著急,耐心地等待著。他需要周瑜給他一個充足的理由。

  “益州之功雖大,不足以酬大王賞識。”過了好一會兒,周瑜才緩緩地說道:“蒙大王不棄,擢臣為九都督之首,臣感激不盡,敢不竭死力以報大王?益州雖大,對大王卻不及幽州重要,且益州易守難攻,耗時必久,損失必大,臣亦無法像太史子義一般摧枯拉朽。既然如此,倒不如再等等。”

  孫策釋然。周瑜雖然說得很克制,但這個理由卻符合他本人的性格,像是他自己做出的決定。以周瑜的身份和教養而言,如果不是對他足夠信任,引為知己,絕不會說這樣明顯帶有意氣之爭的話。

  周瑜是他最親近的朋友,第一個真正的將領,這些年鎮守荊州,為他掃蕩中原創造了機會。雖然他的戰功並非最大,作用卻無可替代,所以他才擢周瑜為九都督之首。這不是他一個人的意見,張紘、虞翻、郭嘉都持類似觀點。不可否認的是,不是每個人都這麼看,認為周瑜能為九都督之首是因為他們關係與眾不同的大有人在,私下裡怨言不少。

  周瑜再有氣度,畢竟年輕,況且他不是沒有能力立功,只是一直沒有機會而已。面對這樣的非議,最好的辦法就是立功,立大功,用真正的戰功證明自己實至名歸。益州不夠,漢中更不值一提,他需要一個更大的目標。

  “有目標了嗎?”

  周瑜劍眉微挑。“文姬奉大王詔,研習天竺典籍,聞其國甚大。臣在零陵時,亦聞益州南部有道可直入天竺,商旅不絕。”

  孫策拍拍周瑜的肩膀。“這才像你。不過,天竺不是益州,至少要等天下初定,所以你還得再忍忍。”

  周瑜大喜,連忙躬身道:“臣還年輕,不差這一時。”

  “話雖如此,也不能總這麼等著,刀不用會生鏽,總該時常拿出來磨一磨。公瑾,我看去年江南四郡的收成不錯,增長勢頭也喜人,漢中的事交給黃忠、徐晃,你著手籌備江南戰場吧。”他籲了一口氣,撓撓眉梢。“交州那邊……說不得還要你插一手才行。我那二弟仲謀可沒你這耐心。”

  “喏。”周瑜說道:“仲謀還年輕,再過幾年就好些了。”

  孫策笑笑,沒有再說什麼。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孫家遺傳的急性子,孫權可以忍一時,卻忍不了一世,遲早還會故態復萌。他能做的就是讓周瑜對益州南部施加壓力,迫使曹操不敢全力壓上而已。真要論用兵,孫權肯定不是曹操對手,就連老爹孫堅都沒把握。

  清官難管家務事,皇帝亦然。

  周瑜在白鹿書院住了兩天,與孫策朝夕相處,暢想未來,一如當年在舒城。

  兩天後,祖郎、賀齊先後趕到。幾個人共商大計,籌劃江南的戰事。經過幾年的經營,豫章基本穩定,丹陽的戰事也接近尾聲,賀齊、祖郎不能閒著,孫策要給他們安排新的任務。之前就曾計劃讓他們與周瑜一起開闢江南戰場,後來因為公孫瓚戰死,幽州戰事提前爆發,這才耽誤了。如今孫策稱王,後方基本穩定,這個計劃就再次提上日程。

  經過反復商議,孫策轉賀齊為武陵尉,祖郎為零陵尉,皆由周瑜節制,以一年為籌備時間,內修戰備,外偵敵情,在適當的時候發起攻擊。他估計朝廷也就能忍一到兩年,說不定還會更快一些。

  考慮到江南多山多水,騎兵用處不大,孫策沒有給他們安排更少騎兵,也沒有增加兵力,倒是讓他們精選士卒,強化訓練,盡可能減少後勤負擔。為此,他將親自坐鎮長沙,以洞庭湖為樞鈕,籌建運輸網絡,為大軍提供後勤保障。並抽調人手,組建木學堂,專門為山地戰打造趁手的軍械。

  “奪取益州南部只是小試牛刀。”孫策對他們說。“翻山越嶺,直抵大海之濱,才是你們的最終目標。”

  周瑜三人躬身領命,意氣風發。

  ——

  扞關。

  曹操背著手,在江岸來回踱步,濺起的江水打濕了木屐,濕透了足衣。

  江水滔滔,滾滾東流,濤聲隱隱如雷。大小船舶到此,速度驀然加快,氣氛也變得緊張起來,即使隔著很遠也能感受到船夫們的不安。

  曹操的心情也很緊張。

  孫策離開了秣陵,移師柴桑,究竟是何用意?原本負責整個荊州的周瑜改駐江陵,已經讓他感受到了壓力,現在孫策親至,他不能不考慮孫策逆流而上,強攻益州的可能。

  雖然看起來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孫策這些年的戰績已經證明了一點,他總能出奇制勝,把別人看來不可能取勝的對手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讓他們永不翻身。

  徐榮如此,袁紹如此,公孫度也如此。

  三峽雖險,也難保萬全。當初吳漢擊破公孫述不就是逆流而上?孫策的水師比吳漢的水師更強,樓船更大,優勢也更加明顯。

  戲志才坐在更遠處的車裡。雖然天氣很熱了,戲志才卻還是穿著厚厚的冬衣。他面容消瘦,眼窩深陷,不停的咳嗽,只能用手帕捂著嘴,掩住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曹操很後悔。戲志才去了一趟交州,身體更差了。醫匠說,這是中了瘴氣,只能靜養。但戲志才靜不下來,益州的形勢太危急了,他放心不下。回到成都之後,他就重新接管了細作營,每天大量的情報分析就讓他疲憊不堪。

  原本這些事是交給辛評處理的,但辛評在這方面的能力不如戲志才太多,戲志才很不滿意——在這方面,戲志才的眼界很高,能讓他滿意的人不多,就曹操所知,大概只有荀攸一人,就連孫策身邊的郭嘉都略遜一籌。戲志才曾說過,郭嘉長於細務,昧於大局,眼界不夠開闊。

  曹操覺得他意有所指,嘴上說郭嘉,其實說的是法正。戲志才對法正的觀感不好,說他急功近利,投機心理太重,不夠理性,去年的下辯之敗便是明證。

  這次到扞關查看防務,了解荊州動靜,戲志才就不放心法正,一定要親自走一趟,搞得法正很沮喪,氣氛也有些尷尬。

  “主公。”站在一旁的法正忽然提醒了一聲,伸手指向遠處。曹操順著他的手向遠處看去,只見一條小船逆流而上,正向岸邊駛來。船頭站著一人,手裡舉著專用的小旗,示意過往的船隻讓路。

  這是打探消息的斥候回來了。

  曹操回頭看了一眼,戲志才也看到了,正倚著車窗向這邊看。法正面無表情,只是眉心輕蹙。曹操暗自嘆息,他理解法正的心情,卻不知道怎麼安慰法正。其實何止是法正,就連他自己都被戲志才多次嚴厲的批評,一點面子也不留。

  汝潁名士嘛,一直就這樣,戲志才只不過更出格些罷了。

  小船靠了岸,尚未停穩,斥候就縱身躍下,涉水上了岸。他深身濕透,臉色蒼白,走路也有些打晃。“主公,荊州急報。”說著,從懷裡取出一根銅管,雙手奉上。

  曹操接過銅管,取出小刀,刮去上面的封蠟。銅管密封得很嚴實,裡面的紙一點也沒濕,曹操取出紙,展開一看,頓時眉心緊蹙,抬頭看了法正一眼。

  “孫策移師荊州了,水師進駐洞庭,將於端午舉行賽舟之會,祭祀屈原。”

  法正哼了一聲:“虛張聲勢罷了,主公不必擔心。”

  曹操沒吭聲,轉身上岸,向馬車走去。他站在馬車旁,將情報看了一遍,然後隔窗遞給戲志才。戲志才看了一遍,閉上眼睛,思索了片刻,又睜開眼睛,看著遠處的江水。

  “主公,虛虛實實,不可不防。”

  “志才覺得孫策可能逆流而上?”

  “雖然可能性不大,卻並非完全不可能。”戲志才輕聲嘆息。“我聽說黃月英又取得了突破,他們的樓船更快了,賽舟之會很可能是新船下水測試。”

  曹操忍不住罵了一句。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21 18:20
策行三國 第1895章 大巧不工

  曹操如此鬱悶是有原因的。

  戲志才親赴交州,協助劉繇、高幹對付孫堅,牽制孫策的注意力,原本是可以大獲成功的。戲志才已經圍住了孫權,逼得孫堅率部馳援,本打算在孫堅趕到之前先擊破孫權,再迎戰孫堅,不料孫權憑藉著精良的軍械和訓練有素的士卒硬是抗住了劉繇等人的輪番猛攻,孫堅趕到後,又強行撕開了劉繇的包圍,將孫權救了出去。

  每一步都只差那麼一點,最後必勝之局成了不分勝負。原本該殲滅的沒能殲滅,原本該擋住的沒能擋住,原本可以打平的卻變成了敗局。在其他因素不分上下的情況下,技術優勢讓孫家父子擁有了更多的主動權,硬生生的摧毀了戲志才的計劃,用蠻力打敗了戲志才的智慧。

  曹操本人對此也深有體會,去年那一戰,他面對馬騰、楊騰,也吃了不少苦頭。後來的情報證實,馬騰擁有的才是南陽新式軍械,而楊騰手中的不過是孫策軍淘汰下來的軍械。如果楊騰和孫堅一樣擁有最好的軍械,再學學孫策練兵之法,結果將不堪設想。正因為如此,他急切的想搶在馬騰站穩腳跟之前佔據武都、隴西。他原本打算趁著春夏之際出兵,可是孫策西來,讓他的計劃變成了泡影。

  智謀只能充分利用現有的優勢,而技術卻能將不可能變成可能。曹操領悟到了這一點,卻有些遲了。他花了很多心思學孫策屯田、練兵,卻沒想到孫策最大的殺器並不是屯田、練兵,而是木學堂。

  他也可以建木學堂,但他需要時間,而孫策卻未必會給他時間,天子更沒有這個耐心。

  朝廷詔書已經送到益州,表面上看起來一團和氣卻暗藏殺機,使者提到了最近長安在傳的一個謠言:熹平五年,黃龍見譙。對這件事,曹操隱約有點印象,那一年曹昂出生,他得了長子,心情非常好,卻沒想到黃龍見譙和他曹家有什麼關係。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想過曹家可能和天命有什麼關係,他甚至不覺得袁紹有什麼希望,所以才會有討董時那麼積極。

  朝廷的意思很明顯:要嘛攻擊孫策以證清白,要嘛放棄益州以避嫌。黃龍見譙,再加上曹昂與孫策的關係,朝廷有足夠的理由懷疑他的忠誠。就算他不想攻擊孫策,孫策也會藉這個理由來攻擊他,爭奪益州。

  他當然不能放棄益州。這是他的心血,也是他的立身之本。放棄益州,在長安做一個閒人?

  他做不到。

  不能放棄益州,就只能主動挑戰孫策。可是面對孫策,他又沒什麼勝算可言,尤其是在還沒有拿下武都的情況下。爭奪中原,沒有戰馬是不行的,孫策費了那麼大力氣奪幽州,解決了戰馬的供應,搶占了先機,他也必須有相應的戰馬來源。

  總是差那麼一步。

  “志才,若孫策來攻,我們當如何設防?”

  “先取秭歸、巫縣,步步為營,挫其銳氣,再固守扞關,以逸待勞。以鐵索橫江,大船儲油以待之,萬一守不住就放火燒船。益州的那些船都太舊了,索性燒了,拼個兩敗俱傷。”戲志才咳嗽了一陣,氣喘吁籲的說道:“如果能擋住孫策一陣,毀掉一些船,我們就還有機會。”

  曹操覺得有理。他沒有技術優勢,卻有地利優勢,萬一打不過,就放出火船,順流而下,與孫策拼命。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哪怕是賭上益州整個水師,只要能燒掉孫策的戰船,擋住孫策,他就有翻身的機會。等孫策再把船補齊了,他也換裝新船了。

  當然,這需要他盡快掌握新船的技術。這可以通過在戰場上俘獲戰船來解決,也可以通過細作來解決,總而言之,都需要戲志才付出心血。

  “志才,你擬定計劃,我來安排人執行。”

  戲志才無奈地點點頭。他雖然不放心別人,但他自己也清楚,他的身體承受不了這麼繁重的任務,只能揀要緊的先做。他示意曹操上車,回城商議。曹操上了車,又招呼法正上車,與他並肩而坐。

  馬車起動,戲志才打量著坐在對面的法正,眼神複雜。法正也不說話,平靜地回視戲志才。過了好一會兒,戲志才收回目光,一邊咳嗽一邊說道:“孝直,你有什麼建議?”

  法正不緊不慢。“我想去一趟長沙,親眼看看那些戰船。”

  戲志才目光微閃,隨即又搖搖頭。“你不能去。上次在宛城僥倖脫身,這次不能再犯險了。”不等法正說話,他又說道:“主公身邊也需要你。”

  法正沒有再堅持。他想了想,又道:“那就讓孟達去一趟吧。他是統兵之人,親眼看看吳軍校閱,感悟更深。他是關中口音,不容易引起注意。”

  戲志才考慮了片刻,同意了。“擬一個假身份。益州肯定有郭嘉、荀攸安排的細作,他們很可能聽過孟達的名字,甚至可能有孟達的容貌。讓他編好說辭,千萬別暴露了。”

  法正說道:“可以讓他扮作關中商人,順便購買幾套軍械。南陽軍械雖然貴,還是物有所值的。”

  戲志才覺得有道理,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你整理一些關中的消息,讓他提前熟悉,多做些準備。”

  曹操眉梢輕挑,悄悄地籲了一口氣。

  ——

  四月下,孫策到達洞庭湖。

  洞庭湖原本是雲夢澤的一部分。雲夢澤跨大江南北,隨著泥沙沉積,江北的部分成了沼澤地,江南的部分則成了洞庭湖。洞庭湖的名字來自於湖中的洞庭山。洞庭山不大,卻非常有名,據說黃帝在此鑄鼎,舜帝攜娥皇、女英共遊,秦始皇登此山封印,漢武帝在此射蛟,說得有鼻子有眼。

  孫策不能免俗,也在周瑜、張勛等人的陪同下游覽了君山。

  張勛心情不錯。作為袁術舊部,他如今官居屯田都尉。官職不高,勝在清閒,小日子過得很滋潤。他在君山上有一座別院,公務之餘便到湖中小住。得知孫策要來,他早早的將院子騰出,請孫策務必賞光,住上幾日。

  盛情難卻,孫策欣然從命。住在島上也有好處,一是安全容易保障,二是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客人,也不會擾民。

  這次西行,袁衡作為新婚妻子隨行。看到袁衡站在孫策身邊的那一刻,張勛臉上的皺紋都樂開了花,連夸袁術當年有眼光,為袁衡選了一位佳婿,說得袁衡很不好意思。

  張子夫全程陪同。不過她最親近的並不是袁氏姊妹,而是黃月英。作為當初南陽木學堂的發起人之一,張子夫嫁為人婦後已經很少參與木學堂的事務。這次黃月英趕來試船,又勾起了她的回憶,不免唏噓。

  就在緊鑼密鼓的籌備端午賽舟會時,孫策收到了周瑜傳來的消息。

  曹操本人移駐魚复,巫縣、秭歸附近出現在益州軍的斥候,種種跡象表明,曹操有可能打算搶占巫縣、秭歸,周瑜決定加强两縣的防守,以免曹操得手。三峽地勢險峻,曹操佔據上游,本來就有明顯的優勢,如果再讓他搶占了巫縣、秭歸,整個三峽就落入他的手中,荊州會很被動。

  孫策同意了周瑜的決定,放手由周瑜部署戰鬥。

  他更關心曹操這個舉動背後的用意。天子不會坐視成敗,又不能主動出關決戰,安排曹操、袁譚兩翼夾擊幾乎是必然的事。曹操這麼做是響應天子的行動,還是對他移駐荊州的反應,這一點非常重要。

  如果曹操主動攻擊,他就有足夠的理由發動漢中攻勢了。

  益州的消息還沒到,長安的消息卻先到了。楊修送來消息說,天子派出使者,分別奔赴益州和冀州,表面上是宣布新政,實際上可能是要求曹操和袁譚出兵夾擊。除此之外,楊修還提到了一件事,長安最近出現了一個傳言:熹平五年,譙縣曾匯報出現黃龍,而曹昂那一年正是出生的。

  楊修已經查閱過相關記錄,這個傳言屬實,是宮中秘書裡記錄的。按理說,蔡邕手中的秘書也有相同的記載,當然也可能被刪除了。

  孫策沒什麼印象,他也不關心這些東西。他從來也沒打算在這上面做文章,也不覺得這些異兆有什麼可信度。就算曹昂出生的那一年譙縣出現了黃龍,也和曹昂沒什麼關係,原本的歷史上,曹昂去年就死在宛城了,根本沒看到曹家有稱帝的可能。

  朝廷放出這樣的風聲,用意不言自明,除了向普通百姓表明他並不是天命所歸之外,還可能有兩個用意:一是挑撥他和曹昂的關係,讓曹昂成為他的肘腋之患;一是逼曹操主動進攻,向朝廷表示效忠。

  但是不得不說,這一招有點不上檯面,徹頭徹尾的陰謀,也許對曹家父子有點影響,對他卻全無作用,反倒給他送了一個進攻益州的藉口。

  孫策隨即將消息傳達給周瑜,讓他做好開戰的準備。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21 18:26
策行三國 第1896章 別無選擇

  周瑜抱著手臂,站在沙盤前,劍眉微聳,銳利的眼神盯著扞關位置的一枚小旗。

  這枚小旗象徵著曹操率領的主力。

  曹操親自趕到魚复,多少有些出乎他的預料。他有些心動。柴桑之戰後,他這幾年近乎閒置,看著孫策南征北討,太史慈等人紛紛立功,戰區督一個接著一個,如今竟有九人之多,他多少是有些著急的。如今遇到曹操這個對手,他渴望一戰。

  周瑜看了一眼對面的荀攸。荀攸撫著鬍鬚,眼神沉靜如水,看不出一點波瀾。郭攸之拱著手站在一旁。

  “篤篤篤。”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魏延衝了進來,大聲嚷道:“都督,軍師,大王有消息來了。”

  “文長!”周瑜咳嗽了一聲,投以責備的眼神。魏延驚醒,一個急停,放慢了腳步,換了一副語氣,重新匯報了一遍,同時遞上剛剛收到的公文,面對周瑜時,卻露出調皮的笑容。周瑜示意他拿給荀攸。魏延轉身,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繃得緊緊的,甚至有些緊張。郭攸之有點嫌棄地看了魏延一眼,取過公文,檢查了一下封口,用書刀撬開封漆,取出裡面的文書遞給荀攸。

  荀攸拿起公文掃了一遍,眼皮微顫,一抹笑意從嘴角一閃而沒。

  周瑜看得真切,卻沒說話。荀攸起身,來到周瑜面前,將公文遞給他。“熹平五年,黃龍見譙,有人要對曹昂下手了。”

  周瑜也愣了一下,迅速瀏覽了一遍公文。“朝廷有些著急啊。”

  荀攸冷笑一聲:“少年意氣,立功心切嘛,情有可原。”他來回踱了兩步,又道:“都督,我們放棄巫縣,退守秭歸,看看曹操的反應。”

  周瑜稍一思索,便點頭答應。他隨即安排人趕往巫縣,將調整後的計劃通報給守將潘華,讓他稍作抵抗後就全軍撤往秭歸。

  郭攸之伏案急書,擬好命令,周瑜過目後,加蓋了官印,派人送出。

  荀攸來回踱了兩步。“都督是不是打算與曹操一戰?”

  周瑜笑而不語。他知道荀攸心思機敏,兩人又合作了這麼多年,早就有了默契,自己有一點變化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荀攸搖搖頭。“都督,小不忍則亂大謀,曹操雖然是一個很有價值的目標,眼前卻未必能比公孫度更有價值,還是等一等比較好。大王既許了你天竺,你又何必心急? ”

  “公達,你是擔心不能取勝?”

  荀攸搖搖頭。“都督,此戰於我,勝與不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王藉機向朝廷發難,奪取漢中,切斷益州與關中的聯絡。可是對曹操而言,三峽得失關係到他的存亡,他必然全力以赴。這一戰就算能勝也是慘勝,甚至有可能受挫。”

  周瑜眼神微閃,點點頭。“就依公達。”

  魏延仰著小臉,瞪著一雙烏黑發亮的眼睛,看看周瑜,又看看荀攸。

  ——

  巫縣,曹操站在戰船上,扶著欄杆,遙望城頭。

  城頭戒備森嚴,幾架強弩虎視眈眈的盯著城下,鋼製箭頭閃著寒光。近百名士卒站在城牆後面,只露出一點影子。一個中等身材的漢子按著戰刀,在城頭來回走動,不時看一眼江面。即使隔著數百步,曹操也能感受到他的鄙視。

  細作打聽得很清楚,曹操也聽趙韙說過此人,姓潘名華,字忠仁,下邳人,少年時在淮泗闖蕩,是個小有名聲的遊俠兒,後來追隨許褚,成了孫策的部將,被安排到荊州戰我。幾年前與甘寧作戰時立功,升任巫令,一直駐守此地。此人品格不高,性格放蕩,但還算有底線,尤其是作戰很勇猛。他在巫令這幾年殺了不少江賊,境內安寧,也算是有功之人。

  巫縣易守難攻,再加上這麼一個悍勇之輩,這一戰勝負難料。即使有十倍的兵力優勢,曹操還是沒什麼把握。

  “孝直,可有好計?”曹操拍著欄杆,嘆息道:“這巫縣不好攻啊。”

  法正瞇著眼睛,盯著城頭,一言不發。戲志才身體不好,沒有跟著來,留在扞關等消息。法正卻覺得戲志才另有所圖。上次下辯之戰,遭遇馬騰突襲,曹純戰死,成了他最大的污點。戲志才因此對他很不放心。如果不是戲志才在交州也吃了虧,病得不輕,絕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戲志才可能不久人世了,他要選擇一個能接替他輔佐曹操的人。他是其中之一,巫縣就是他的試金石。

  他不僅要勝,而且要勝得漂亮,證明自己有這樣的能力,而不僅僅是因為曹操信任他。

  “巫縣易守難攻,欲取巫縣,先取秭歸,至少要截斷秭歸的援軍,使巫縣成為孤城。”法正盡量不去看湍急的江水,他有些暈船,關中沒有見過如此洶湧的河流,渭水沒有江水寬,更沒有江水急,兩側的黃土原也沒有巫山這麼陡峭。

  曹操伸手按住法正的肩膀,以示安慰。“你是說,圍而不攻?”

  “君侯圍巫縣,已經進入荊州境,主動發起攻擊,合乎天子心意。巫縣易守難關,這是事實,想必天子也可以理解,不會強人所難。如今朝廷勢危,可以信賴的大將有限,君侯必居其一,天子也不會希望君侯輕受折釁。”

  曹操點點頭。朝廷的目的並不是一定擊敗孫策——就目前而言,這也不太現實——而是牽制孫策。孫策戰線數千里,分作十幾個戰區,需要超過十萬的重兵防守才能維持住戰線,錢糧消耗是一個巨大的負擔。錢可以賺,糧食卻很難猛增。時間一長,必然難以為繼。

  況且從荊州逆流而上也不容易,遠遠不如從益州順流而下運糧方便,僵持對他更有利。

  ——

  巫縣城築於高地之上,三面深溝,一面臨江,曹操便在下游處立營,派人逐次攻占四周的高地,準備長期圍困。潘華派人拒擊,雙方反复爭奪。因地形限制,曹操雖有兵力優勢卻無法發揮,只能以小股人馬與潘華較量,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雙方爭奪了半個月,曹操付出近千人的代價,終於對巫縣形成合圍,並成功的擊退了從秭歸來的援軍。

  一天夜裡,潘華主動放棄了巫縣,數百將士分乘十幾艘戰船,趁著夜色突出重圍,順水而下。水流湍急,這些將士的操舟水平又非常高超,快如奔馬,等曹操接到報告時,他們已經在猿啼聲中消失不見。

  順利奪取巫縣,曹操且喜且憂。喜的是巫縣來得比他想像的容易,憂的是接下來該怎麼辦?巫縣不下,他還能以圍攻之名停滯不前,天子也不能說他不努力。如今巫縣已經得手,他總不能還留在巫縣。

  可是秭歸比巫縣遠很多。從魚復到巫縣只有二十里,從巫縣到秭歸卻有三百多里,路程增加了十幾倍。雖說巫峽西陵峽沒有夔峽這麼險,水流沒有那麼急,畢竟不是普通水道。圍攻秭歸,與魚复的聯絡更加困難,進軍容易,萬一不順利,撤退可就難了。

  更重要的是,曹操覺得潘華撤得太隨意,明顯有誘敵的意思。

  法正同意曹操的分析,但他還是建議繼續進軍。曹操沒有別的選擇,只能進攻,他們能做的就是高度警惕,不要被周瑜、荀攸抓住破綻。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22 10:13
策行三國 第1897章 胡笳十八拍

  曹操有些猶豫,不太贊同法正的看法。他覺得法正太激進了。

  周瑜放棄巫縣,退守秭歸,並不是不能戰,而是要誘他深入,讓他拉長戰線。多出三百多里,輜重運輸、情報傳遞都會變得更加困難,尤其是在戲志才不能隨軍,只能留在魚复的情況下。

  周瑜的身邊有荀攸,荀攸幾乎是唯一讓戲志才感到忌憚的人。他和周瑜是第一次交手,但戲志才和荀攸之間的較量卻持續了好幾年,戲志才一直沒能佔上風,他甚至搞不清荀攸的路數。

  法正還年輕,見過的能人有限,不知道荀攸的深淺。

  曹操進駐巫縣,視察巫縣的城防,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潘華走得很從容,收拾得很乾淨,連一張有用的紙片都沒給他留下。百姓也很平靜,只是看向曹操等人的眼神有些冷漠,一副你們反正遲早還得走的模樣。

  曹操不敢大意,傳書給戲志才。

  三天後,戲志才趕到巫縣。裡裡外外的看了一遍後,他同意曹操的看法,認定這是荀攸的計劃,並非不敵而走。從這個角度來看,那些被阻擊的援軍可能也沒有真的打算增援,只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法正全程陪同,保持沉默,既不反對,也不贊成。

  戲志才看得心煩,本不想理他,又擔心他年輕,中了荀攸之計,壞了他自己的性命事小,毀了曹操事大,只得耐著性子,問道:“孝直可知秭歸地理?”

  “還請先生指點。”

  戲志才拉開地圖,講起了秭歸城的地理。所謂三峽,指的是由巴郡魚復至南郡津關這一段長江水路,總共七百餘里,因為穿過大山,江面大多狹窄,地勢陡峭,水流湍急,還有很多暗礁淺灘,行船比較難。城池大多沿江而建,易守難攻,巫縣便是其中的典型。

  秭歸並不比巫縣險要,相反,秭歸的地理非常適合兵力展開。秭歸所在的地點是一片盆地,江面寬闊,水流也相對平緩,是一個非常合適的戰場。

  當然,適合做戰場不代表秭歸就容易攻打。秭歸背山臨江,城池也不大,周長不過三里,卻很堅固。巫縣有十二里,潘華只用了幾百人就能守得穩穩噹噹,如今他退守秭歸,秭歸的兵力超過千人,可以說固若金湯。強攻秭歸,至少要付出五千人的代價,絕非曹操承受得起,圍困秭歸則耗時久,消耗大,很可能無功而返。

  秭歸到夷陵的距離不到到魚复距離的一半,周瑜增援秭歸要比增援巫縣方便得多。

  退一步說,就算是拿下了秭歸又能如何?周瑜在夷陵以逸待勞,除非你擊敗周瑜,直達江陵,才有可能看到真正的勝利。

  要擊敗周瑜需要多少兵力?周瑜是吳國九都督之首,他掌握著荊州除南陽以外的六郡,能調集的兵力至少有三萬,必要的時候還可以調屯田兵參戰,以曹操現有的兵力根本無法取勝。況且孫策本人就在長沙,他能坐視周瑜戰敗嗎?

  對曹操來說,真到了那一步,這一戰就不是應付一下天子詔書的事,而是賭上整個益州的命運。一旦戰敗,益州元氣大傷,很難擋住孫策的反擊。就算止足於秭歸也不可取。萬一孫策在漢中方向發動攻擊呢?曹操的主力陷在秭歸,要想退回益州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說,不是說謹慎一些,不中荀彧的計就沒事,而是去了秭歸就有事。這是陽謀,不是陰謀,你看到的陰謀是他想讓你看的,而且故意讓你看破的。你以為看破了他的陰謀,卻不知道中了他的陽謀。

  法正恍然大悟,面紅耳赤。

  說完這一通話,戲志才已經氣喘吁籲,汗如雨下,面色蒼白。他猛烈的咳嗽了一陣,好容易緩和了些,又語重心長的對法正說道:“孝直,你與使君長子同年,使君對你期望甚厚,你不必急在一時。關中多騎兵,卻不擅水戰,有很多戰法不同,周瑜、荀攸皆是一時之傑,吳王更是百年難得的奇才,你與他們交手一定要三思而行。”

  法正又感激又慚愧,躬身受教。

  ——

  曹操留下嚴顏守巫縣,自己率領主力退回魚复。

  半個月後,孟達從荊州返回。他進入荊州時遇到了盤查,雖然沒有露出破綻,卻耽誤了行程,沒能趕上端午賽舟會,也沒聽說孫策的戰船採用什麼新的技術,似乎只是一次與民同歡的活動而已。

  但他帶回來另一個消息:曹操進攻巫縣的消息已經傳得紛紛揚揚,到處都是。不少百姓都在罵曹操,什麼難聽的話都有,有的甚至帶上了朝廷,說朝廷安排曹操做益州牧是用人不明,活該氣數已盡。

  孟達說得很簡略,但他帶回來幾份報紙——這是荊州的新鮮事物,很受歡迎——上面記載了曹操攻擊巫縣的消息。

  報紙一尺長,五尺寬,既可以展開來看,也可以捲著讀。正反面都印滿了文字和圖畫,正面是各種消息,反面則大多是廣告,哪家書社新印了什麼書,哪家作坊最近要搞什麼促銷之類的。有官方消息,更多的是民間事務,按重要性不同依次排列。

  曹操手裡拿的這一份報紙上有兩個重要消息:一是吳王孫策蒞臨長沙,舉辦賽舟會,祭祀屈原;一是曹操興兵圍攻荊州,用心不良。文章都不長,也就一兩百字,言辭卻截然相反,寫孫策那一篇歡欣鼓舞,大贊孫策的仁政;寫曹操那一篇則咬牙切齒,說他是閹豎之後,附逆之臣,不知悔改,自尋死路,必步袁紹後塵云云。

  曹操看得哭笑不得,戲志才看了,臉色卻非常難看。他將幾份報紙並排擺在案上,點了點上面的時間。曹操湊過去一看,幾份報紙的間隔時間一致,都是五天。從時間來看,他剛剛包圍巫縣沒兩天,消息就印在了報紙上了。如果孟達再遲幾天回來,完全可以從報紙上了解到戰事的結果,比他們的情報系統還要快。

  “我們還是上當了。”戲志才說道:“孫策彈劾使君的奏疏現在可能已經送到了長安。荀公達、郭奉孝湊在一起,果然沒什麼好事。”

  曹操的臉頰抽了抽,明白了戲志才的用意,不由得一聲長嘆。

  ——

  君山,孫策與周瑜沿著曲折的湖邊小道緩緩而行。

  湖面上波光粼粼,清澈的湖水拍打著岸邊,兩隻畫舫靜靜在停在湖中,幾個曼妙的身影若隱若現,悠揚的胡笳聲隱約傳來,伴著清脆的歌聲,自有一番夏日風情。

  “公瑾,蔡大家這樣的才女,只有你配得上。”孫策笑道。

  周瑜笑著謙虛了幾句,眼神卻極是熱烈。他忙於征戰,短時間內不可能回襄陽省親,蔡琰便從襄陽趕了過來。他來洞庭湖向孫策匯報近期戰況,蔡琰與他同行,拜見新成親的袁衡,此刻正與袁衡等人遊湖,共奏她新譜的胡笳曲。

  胡笳似笛,有漢制、羌制不同款式,牧童常吹之,甚至有捲蘆葉而為之的,本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樂器,可是到了蔡琰的手中,這種玩具式的樂器也能變出與眾不同的新聲,蔡琰懷孕閒居時寫了十八首詩,以胡笳配之,取名『胡笳十八拍』,有一些是思念親人的,比如出征在外的周瑜,有一些則是暢想未來,比如當時尚未出生的孩子。思念也好,暢想也罷,都與孫策記憶中的『胡笳十八拍』不同,不僅沒有一點悲傷,反而甜得有點齁,最得少女少婦們喜歡,一經傳唱便風靡八方。僅僅幾天時間,孫策就聽得有些膩了。

  一天聽不同的人唱幾遍,再好的曲子也會煩,而且這甜膩膩的調調的確也不合他的胃口。

  “別裝了,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吧。”孫策調侃道:“有她陪在你身邊,再苦的征途都會甜如蜜。”

  周瑜搖頭婉拒。曹操雖然沒有進攻秭歸,但他『攻占』巫縣,入侵已成事實,在張紘、郭嘉的安排下,這個消息已經傳遍荊州,百姓的情緒已經被調動起來。尤其是屯田的百姓,這些人來自中原或者關中,厭惡了戰爭,好容易過了幾年安生日子,曹操又來挑事,他們非常憤怒。現在到秋收還有三個月,到時候是不管是徵發徭役還是加賦,阻力應該都不會太大。

  不出意外的話,他很快就可以出征了。這一次征途漫漫,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即使是攻占益州南部諸郡也要好幾年吧。他可捨不得蔡琰跟著他鑽山溝。

  軍中之苦,我一個人嘗就夠了。周瑜看著遠處的畫舫,眉梢輕揚,眼神溫柔。

  孫策假咳了兩聲,將周瑜從春夢中叫回來。周瑜有些尷尬,連忙拱手謝罪。孫策擺擺手。“行啦,我也不耽誤你們倆口子團聚。既然曹操沒有進逼秭歸,暫時不會有什麼戰事,你就將夷陵的事交給婁圭,抓緊時間調整一下,將士們以前欠的休假全部休掉,該辦的事都辦了,將家裡安頓好,心無旁騖的出征。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出面的盡快提出來。再過幾日,我就要去襄陽,那邊準備得差不多了。”

  “喏。”周瑜躬身領命。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22 19:57
策行三國 第1898章 所謀者大

  安排周瑜率部從江南進入益州南部,是一個不得已的選擇。

  曹操佔據益州,以戲志才、法正等人為輔,比劉備佔據益州更麻煩。荀攸設計,放棄巫縣,誘曹操東進,曹操卻沒有中計,吞下了巫縣,堅決不肯再進一步。就戰略而言,荀攸並沒有輸,還有充足的後招,就戰術而言,曹操卻佔了些便宜。

  希望曹操像劉備一樣老夫聊發少年狂,率數萬大軍東進,是不太現實的事。至少目前不太可能。曹操不是沒有飄的時候,但他在大局上要比劉備高出一個層次,夷陵之戰那樣的事不太可能在他身上出現。

  更何況他不僅有戲志才,有辛評,還有法正。法正現在還年輕,但這個人成長起來會很快。

  不能智取,只能強攻,偏偏強攻也不太現實。黃月英改造的樓船主要用於航海,並不適合在長江中航行,尤其是地勢險要、水流湍急的三峽。增加了水輪後,推進速度、操作靈活性有明顯提升,卻無法解決在長江中航行的問題。逆水而上,他沒有什麼優勢可言。

  智取機會不大,強攻優勢有限,他只得另闢蹊徑,在武陵開闢戰場,迂迴前進。

  江南多山多丘陵,其實並不是行軍作戰的上選。如果僅為益州而言,孫策不會這麼幹。他可以等到天下大定,益州孤立時再進攻。可是考慮到將來的南亞拓邊,叢林戰幾乎是無法避免的課題,他願意讓周瑜去嘗試,去實踐,哪怕付出一點代價也是值得的。

  人才大多不安份,與其讓他們內耗,不如讓他們去拓邊,去試探利益與代價的邊界,達到新的平衡。寒門出身,需要用戰功來證明自己的將領們如此,人才濟濟的汝潁係也是如此。吳國初建,只有郭嘉進入權力核心,這是既有形勢的正常發展,也是他有意抑制汝潁系的措施。但是他很清楚,這只是權宜之計,汝潁係有著其他地域難以企及的深厚底蘊,是不可能一直排除在核心之外的。

  孫策對周瑜期望很高。他希望周瑜不僅能完成原本歷史上沒有完成的益州攻略,立下與赫赫戰功,證明他九都督之首實至名歸,還能更進一步,佔領南亞。秦漢時中原政權已經深入南亞,一直到大海之濱,但是這個趨勢不僅沒能繼續,反而嚴重受挫,被安史之亂、藩鎮之禍拖得筋疲力竭的唐朝對南亞的控制越來越弱,華夏文明從開放走向保守,安南獨立也是一個標誌。孫策想扭轉這個趨勢,自然不會放鬆對南亞的關注。

  孫堅、孫權都承擔不起這樣的使命,周瑜也許可以。

  只是眼前的周瑜可能還不知道自己的征程需要多久,對孫策的建議置若罔聞,不肯讓蔡琰跟著他吃苦。對這種被愛情沖昏頭腦的中二行為,孫策表示無語,也不想說破,坐等這對文青夫妻被現實打臉。他能做的就是添一把柴,讓周瑜在出征之前與蔡琰多相聚一段時間。

  現在有多甜,將來就有多酸。不如此,豈能表現我偉大穿越者的高瞻遠矚、先見之明。

  該談的計劃都談得差不多了,細節會由郭嘉與荀攸溝通。即使是那樣的智者,也未必清楚事情會發展到哪一部,他們身陷局中,被教化蠻夷的偉大理想所鼓舞,被汝潁系的利益訴求推著向前走,身不由己,全力以赴。孫策和周瑜相對輕鬆,聊起了家長裡短,風花雪月。

  他們是最好的戰友,但他們相聚的時間並不多,而且會越來越少。

  ——

  兩天後,孫策留下周瑜夫婦在君山,起程趕往襄陽。

  半路上,孫策收到了朝廷的回覆。不出孫策所料,朝廷對曹操的敷衍非常不滿,矢口否認是幕後主使,聲稱已經下詔切責,希望曹操能夠撤出巫縣。如果曹操不識時務,將授權孫策發起對益州的攻擊。

  對朝廷的伎倆,孫策心知肚明,卻不點破。他請張紘親自執筆,又寫了一封奏疏,歷數曹操過往的劣跡,從追隨袁紹到入主益州以來覬覦荊州的惡劣行為,義正辭嚴地要求朝廷罷免曹操。只要朝廷一聲令下,他願意以大將軍的身份跨馬掠陣,身先士卒,討伐曹操。

  詔書以六百里加急送往長安,怎麼決定,他並不關注,那些嘴仗自有楊修、蔣幹負責,他關注的只是如何發起漢中攻勢,並保證漢中攻勢能在可控範圍以內,不會成為潰瘍。

  等他到達襄陽時,不僅徐晃出城迎接,南陽督黃忠也趕到了,一直駐守湖陽的鄧展更是早早趕到襄陽,已經在襄陽書院讀了幾天書。鄧展的武藝極好,卻不是匹夫之勇,他的學問也非常不錯,尤其是對《漢書》頗有研究,公務之餘為《漢書》作注,深得蔡邕欣賞,年初去秣陵看風水的時候還專門向孫策提及。

  君臣見面,有說不完的話,氣氛非常熱烈。

  經過一番討論,孫策做出了人員安排,由黃忠任主將,徐晃、鄧展為副,並調徐庶助陣,共一萬五千餘人,以步卒為主,輔以一部分水師運糧。孫策本人留駐襄陽,負責全面調度。

  黃忠等人轟然應諾,分頭準備。

  孫策留下徐晃,問了一下關羽父親關靖的情況,然後讓徐晃給關羽寫一封信:我要出征了,無法再照顧你的父親,是你自己來襄陽,還是我派人送你父親去幽州?

  ——

  武關。

  徐庶扶著城牆,靜靜的看著城中正在演練攻防的將士,眼神不捨。

  從初平三年來到武關,他在這裡渡過了六年時光。這是平靜的六年,也是沉澱的六年。他在這裡練兵,在這裡讀書,在這裡磨礪自己的爪牙,在這裡看著孫策捷報頻傳,研讀每一份戰紀,揣摩孫策的戰法,如今終於等到了自己亮出爪牙的機會。這六年來,他無時不刻不在等待孫策的命令,盼望著一飛沖天的機會。沒想到臨行之際,他卻有些留戀起來。

  這裡積澱了他太多的記憶。

  奉命前來接任的田弘成看在眼裡,笑瞇瞇地說道:“徐將軍,有什麼人你需要帶走的,你儘管帶走。吳王有詔,不管你有什麼要求,我都不能阻攔。 ”

  徐庶看看田弘成。這是孫策新政的典型受益者,講武堂的肆業生,由一個普通士卒積功至武關都尉,有生之年只要不犯大錯,躋身二千石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對孫策的忠誠毋須懷疑,在析縣做都尉的治績也很顯眼,將武關交給他是可以放心的。

  “田都尉,這些都是守城兵,擅長的是城池攻防,我全部留給你。如果有敵人來犯,你可以信賴他們的能力。野戰兵我帶走了,你在析縣多年,經常入山剿匪,對野戰並不陌生。我給你留一些熟悉地形的斥候,你抓緊時間熟悉附近的地形,也就沒什麼問題了。”

  田弘成連連拱手錶示感謝。析縣離武關很近,他對徐庶練兵的能力早就很佩服,孫策讓他來接管武關,等於送給他一個功勞。該做的徐庶都做好了,他只要按照徐庶的既定章程做就可以。

  徐庶又把相關的將士叫了上來,介紹給田弘成。一一交待完畢後,他與部下拱手作別,轉身下了城牆。行李早就收拾好了,隨他出征的野戰兵也在關外列陣,徐庶出了城,翻身上馬。

  “出發!”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3-23 19:34
策行三國 第1899章 利之所在

  長安,未央宮,清涼殿。

  天子正襟危坐,神情肅穆莊重,只是眉眼間有一絲絲掩飾不住的得意。

  楊修面對天子,躬身再拜,言辭懇切。“陛下,天下易動難安,曹操負讒背譏,不思自省,反而出兵征伐,行事荒悖,有負陛下重托。陛下不宜姑息,宜下詔切責,以安大將軍之心。”

  天子乾咳了兩聲。“楊卿,依我看,大將軍之心似乎並不能因此而安。他移師襄陽,調兵遣將,欲討伐漢中,難道是三峽難進,所以打算溯沔水而上?”

  楊修一聲長嘆。“陛下,三峽難進,沔水也不容易。千里水路,山高林密,孤身行走都很難,何況是攜帶器甲兵杖,牽馬曳車?兵少則無法克敵,兵多則消耗過重,絕非上策。吳懿之前就有侵擾襄陽的劣跡,如今曹操沿江而下,他豈能安居不動?大將軍移師襄陽,大張旗鼓,正是知道征戰不易,欲嚇阻吳懿而已。請陛下明察,一旦出師,荊州騷動,錢糧空耗,朝廷的賦稅怕是又無法及時支付了。”

  天子輕聲嘆息。至於是附和楊修還是什麼,就只有他知道了。“楊卿,朝廷也不願橫生事端,已經下詔切責曹操,只是路途遙遠,也不知道詔書到了沒有。再者,大將軍年輕氣盛,虎視漢中,也容易激化矛盾,不利調解。這樣吧,朝廷再下詔書,盡量勸說,你也傳書大將軍,請他給朝廷一些時間,不要衝動,輕啟戰釁。”

  楊修連聲嘆息,躬身再拜,起身退出。

  天子長身而起,目送楊修下殿。這不是對楊修本人的尊敬,而是對大將軍孫策的禮敬。不管怎麼說,孫策面子上對朝廷還是很客氣的,投桃報李,朝廷自然也不能怠慢了。

  看著楊修出了殿,天子才重新坐了回去,嘴角微挑,說不出的滿意。曹操自以為得計,拿下巫縣就不前進了,敷衍朝廷,可是他卻忘了一件事:他不想主動挑戰孫策,孫策卻不會放過他,如今周瑜守江陵,孫策卻到了襄陽,準備進攻漢中,曹操還能躲嗎?

  有些事,不是躲就能躲得掉的。

  回想著楊修的無奈,天子越發興奮,命人取來地圖,鋪在案上,看著從襄陽到漢中的那一段曲曲折折的山路,心情大好。三峽險峻,即使孫策有樓船也沒有取勝的把握,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漢中作為突破口。可是這條路也不好走啊,不僅沒有大路可走,沿途還有地方豪強甚至土匪山賊據險而守,要想一路突擊前進,沒有兩三年時間是不可能實現的。

  兩三年時間,孫策要消耗多少錢糧?據劉巴估計,以一萬人計算,一年就需要三十億的開支,加上江陵的駐軍,每年至少六七十億。萬一受挫,將士傷亡過大,救治和撫釁的費用也是一筆巨大的開支,總額完全有可能超過百億。

  即使孫策有錢,也經不起這樣的消耗。

  劉曄的計劃已經實現了一半,接下來就看袁譚的了。如果袁譚也能出兵,孫策兩線作戰,他肯定支撐不住。到時候他是會向朝廷屈服,還是硬撐到底?

  天子很好奇。

  這時候就能看出關中的優勢了。朝廷也許暫時沒有主動出擊的實力,可是倚仗地利閉關自守綽綽有餘。孫策卻不同,中原地勢平坦,不論是長江還是黃河,他都是下游,進攻會面臨難以克服的障礙,防守同樣任務艱鉅,形勢被動。他這些年一直在征戰,有時候未必是他好戰,而是不戰則亡,不得不戰。

  令君當初遷都的建議真是太正確了。

  天子一邊想著,一邊派人去請荀彧、劉曄。劉曄來得快一些,很快就到了。看完楊修剛剛遞上來的奏疏,他笑了一聲,心情和天子一樣輕鬆,但他不像天子那樣容易滿足。

  “陛下,曹操逡巡不前,有悖朝廷之意,需要再提醒他一下。三峽易進難退,可以從其他地方發起攻勢嘛,怎麼能隔著三百里對峙?”

  天子深以為然,和劉曄商量,要求曹操加大攻勢。如果他不努力,敷衍了事,那朝廷就安排其他人接手益州,至少要安排幾個人到益州擔任太守,直接負責對荊州的攻勢。

  當然,眼下最需要增加壓力的倒不是益州,而是幽州、冀州和并州,劉備、袁譚和賈詡一點動靜也沒有,他們想幹什麼?曹操已經出兵了,他們也不能閒著。

  ——

  楊修出了未央宮,沒有回大將軍府,而是直接來到建章宮羽林騎營。

  馬超正在練兵,羽林騎士輪番上陣,練習射藝和矛法。馬超擔任羽林中郎將後對練兵抓得非常緊,一是習慣使然,當初跟著孫策作戰,深知精兵的威力;二是不想讓呂布比下去。個人較量,他沒什麼勝算,羽林騎的裝備要比并州軍強很多,總不能也輸給呂布。

  看到楊修來,馬超很意外,連忙將楊修迎了進去,吩咐人上酒。

  楊修入座,開門見山的對馬超說明了情況,曹操挑釁,攻占巫縣,大將軍要給他一個教訓,準備派黃忠進攻漢中,需要馬騰從武都方面予以牽制,夾擊吳懿。

  馬超正中下懷,只要孫策用得上馬家,馬家就有利可圖。但他還是有些不太明白孫策為什麼會選擇仰攻漢中,這條路可不好走,全是山路不說,還人煙稀少,無法就地取食,只能自行攜帶所需糧草,對後勤是一個嚴重的負擔。即使有水路可用,逆流而上也是個問題。

  楊修坦言,這也是沒辦法,沔水雖然難走,總比長江好走一些。況且巫縣被曹操攻占,江陵隨時處在曹操的威脅之下,取道沔水,還有機會繞過三峽,由房陵、上庸一帶直插扞關。在山地戰上,孫策的勝算更大一些,吳懿的能力也不如曹操,兩害相權取其輕,攻漢中自然要比直接攻巫縣好一些。

  取漢中還有一個明顯的好處,打通與武都的通道,涼州的戰馬就可以順著沔水而下,直達南陽。馬超上次送的幾匹涼州馬,他已經派人送給孫策了,孫策非常滿意,希望能多買一些用於甲騎,價格好商量。

  馬超大笑,欣然同意。曹操與孫策開戰,開心的不僅是天子,馬家父子也很開心。去年在下辯大戰一場,曹操折了曹純,憋了一肚子怨氣,一直想重新開戰,奪取武都,現在曹操與孫策開打,武都就安全了,馬騰也有更多的時間來籠絡、訓練羌人,提昇實力。等他準備好了,不用曹操來打,他也會主動進攻益州。

  益州有糧,可以與武都互補。

  ——

  楊修與馬超談了半天,吃了一頓飯,起身回府。

  荀彧正在等他,一個人坐在堂上喝茶。茶已經喝得沒了滋味,心情也有些低落。

  楊修命人換了新茶,還沒說話,先取出一摞報紙扔在荀彧面前。“看看你們做的好事,荊州百姓已經開始罵人了。”

  荀彧已經從劉曄的口中知道荊州出了一個新事物叫報紙,但他本人還沒看過實物。劉曄手裡可能有,但沒有提供給他。他打開兩份看了看,明白了其中原委,這幾份報紙都在最醒目的位置報導了曹操進攻巫縣,挑起戰爭的事,而且言語連及朝廷,有怨誹之嫌,的確不宜公佈。

  “這就是報紙?”荀彧喝了一口新茶。“是郭奉孝還是張子綱的建議?很有創見啊。”

  “都不是。”楊修淡淡地說道:“是印書坊自己的主意。印書的技術公佈之後,印書坊遍地開花,生意不好做,就有人想出了這樣的辦法。”

  “這個也能賺錢?看來荊州的民生真的不錯,普通百姓還有閒錢買這東西看。”

  “這又不貴,訂一個月才一個五銖錢,是人都買得起。”

  “噗!”荀彧一口水全噴在報紙上,上面的文字立刻暈開,荀彧連忙用水去擦,一不小心就捅爛了。顯然易見,這種紙並不是什麼好紙,成本應該不高。可是即便如此,一個月六份報紙才一個錢也太便宜了,有能力訂閱的人一定不少。

  “這麼便宜?”

  “成本價而已,能貴到哪兒去。”

  “既然無利可圖,印坊幹嘛要印這東西?”

  楊修笑而不語。荀彧隨即又明白了。“煽動民意?這是各郡太守府掏錢,還是州裡掏錢?”

  楊修撇了撇嘴,意味深長的一聲輕嘆。“荀文若,你和朝廷一樣,積習太深,總以舊眼光看新事物,已經跟不上張相的步伐了。別總想著煽動民意好不好?大將軍不是黨人,不喜歡那一套。”他頓了頓,又道:“誰說報紙便宜就不能賺錢?你以為那些開設印書坊的人都是傻子,專做不賺錢的生意?真要不賺錢,這東西還能這麼流行,各縣都爭著出,險些打起來?”

  荀彧茫然不解。他真不清楚這報紙是怎麼賺錢的,直到他翻到報紙背面,看到那些宣傳新產品的內容,這才靈光一現,恍然大悟。

  “是這些在上面刊登產品信息的人給錢?”

  楊修笑了,調侃道:“你看,利之所在,不僅人人可為賁諸,還可為良平,又何必張相、郭祭酒?他們才沒時間關心這些事呢,他們有更多重要的事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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