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737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10 01:28
策行三國 第2050章 隱患

  張紘苦笑。在洛陽遊學的經歷讓他深知結黨的惡果,他也知道孫策對此很敏感,所以盡可能避免推薦同鄉到關鍵位置上。陳矯與他同郡,之前一直無聲無息,突然提擢,很容易讓人以為他有私心。

  “大王,陳矯是有些能力,但他和麋芳都是徐州人,不合適。”

  孫策清楚張紘的擔心,笑道:“張相毋須擔心,我會讓徐琨做薦舉人,你按照規定審核一下陳矯這些年的履歷即可。”他頓了頓,又道:“諸事草創,有賴張相與諸卿相佐,固當有所顧忌,卻也不能因噎廢食。你催一催黃公,請他盡快拿出官員考功的辦法,哪怕是草案也行,擇其可行者試行,有不足之處,視施行情況再改就是了。指望一出手就完美無缺是不現實的。”

  張紘很感激,躬身領命。他受孫策信任,成為首相,主管吳國的政務,但他的實踐經驗不多,除了之前主政南陽數年,他之前並沒有執政經驗,有些事處理起來不太好把握尺度。如果有人想找他麻煩,很容易找到把柄,所以他格外謹慎,有時候甚至有些保守。孫策考慮到了這一點,將責任領了過去,要由徐琨出面薦舉陳矯,這樣就算有人想拿這件事說道也要考慮一下是不是惹得起徐琨。

  孫策對他的信任和愛護讓他深有得遇明主之幸,也為當初接受孫策的邀請而慶幸。當初孫策派蔣幹去請他,他最擔心的就是孫策和項羽一樣,現在看來,這個擔心根本沒有必要。

  “大王,臣以為,交州運米宜早不宜遲,為了能遲快成軍,可以從麋竺麾下調一部分將士為骨幹。”

  孫策有些不解,示意張紘接著說。

  麋竺是麋芳的兄長,他一直負責與海商有關的具體事務,但他的管轄範圍是幽州方向,交州方向是蔡瑁的荊襄商人在負責。但荊襄商人的實力太強了,他們不僅控制了交州的生意,巴蜀方向方向的生意也佔了很大的份額。蔡瑁支持黃月英試制新船,就是要搶新技術的應用,一旦他大量使用這種新式海船,他在吳國的整個商業系統中所佔的比重將超過八成,必然會打破平衡。

  正因為如此,他才考慮再建一支中軍水師,分擔一部分交州的業務。蔡瑁就算膽子再大,也不敢和中軍搶生意。可若是麋竺派部下支援麋芳,性質就不同了。蔡瑁及荊襄系會認為這是麋家兄弟想從他們手中爭奪利益。以張紘的智慧,不會看不出這樣的問題,他這麼提醒自然有不得不如此的原因。

  “大王,袁譚統二十萬大軍,滯留兗州不前。天子傾關中精銳而出,駐留河內,不越河南一步。種種跡象表明,他們自知非大王之敵,不敢冒進,欲以守代攻。大王,袁譚或許不足言,可是天子這麼想,卻非天下幸事。”

  孫策若有所思。張紘提醒得對,冀州無險可守,袁譚不足畏,可是天子不同。關中易守難攻,又有關中平原,如果天子閉關自守,勢必要多費手腳。假如以發展的眼光看問題,天子這幾年的進步令人刮目相看,年方弱冠,手提三萬精銳,故都在望,卻能控制住自己的虛榮心,駐留河內不進,這份忍性絕非普通人能有。

  可以這麼說,如果不是有他這個穿越者做對比,天子就是少年英主的標準。歷史上的他在曹操的淫威下苦苦支撐二十多年,無力回天,只能放棄,如今歷史的車輪改變了方向,他就乘勢而起了。如果從發展的眼光看問題,天子很快就會超過袁譚,成為他有力的競爭者,甚至可能比佔據益州的曹操還要危險。

  他當然可以戰勝天子,但時間會比他預期的更長,付出的代價也會更多。

  “張相是說……尋求與天子決戰?”

  張紘說道:“如果有這樣的機會,就不能放過。有備無患,大王應該做好決戰的準備。江東這些年戶口日增,墾田日多,但消耗也大,積儲的餘糧並不多,對峙或許有餘,進攻卻難免不足。萬一戰事遷延不下,或許就是兩敗俱傷之局。”

  孫策籲了一口氣。他理解張紘的擔心。江東這幾年發展很快,在其他各州人口都在下降的時候,江東卻在上升,而且是迅速上升。因為有好的政策,大量百姓從司州、兗州、青州南遷,最後在江東富集,幾年之間,江東的人口幾乎翻了一倍,江東的墾田速度跟不上戶口的增加。加上重工商,吃飯的人太多,尤其是立都建業之後,文武官員的家屬陸續遷來,大量的寄食人口讓江東的糧食供應出現了緊張。

  這不是一個人的問題,是所有人的問題,他和他的團隊都沒有足夠的施政經驗,對發展太快帶來的不平衡預見不足。這也是他希望能盡快推廣宿麥的原因。宿麥是旱地作物,可以利用大量的山地,能緩解糧食緊張。他最終的目的是實現稻麥輪作,一年兩熟,可是現在還有一些麻煩,至少一兩年之內還無法解決。

  江東目前的存糧不足以支撐大規模、長時間的戰事。如果天子、袁譚不主動進攻,選擇對峙、消耗,長時間來看,他有絕對的優勢,只要能渡過這兩年,解決了稻麥輪作的問題,他就不用擔心缺糧,可是這一兩年的日子就不太好過。萬一再出現其他重大變故,難免捉襟見肘。

  抓緊時間從交州運米,做好充足的準備,或是與天子決戰,或是對峙,都會從容得多。如果有機會決戰,他也不用瞻前顧後,擔心糧食不足,難以為繼。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讓中軍水師盡快成軍就成了關鍵,自然也就顧不上蔡瑁等人會怎麼想了。

  “張相,你盤底一下家底,看看我們究竟有多大的缺口,資金夠不夠。”孫策撓撓髮梢。“如果缺口比較大,就分一部分配額給荊襄系。不給點利益,終究是封不住他們口的。”

  張紘贊同孫策的意見,蔡瑁貪財,如果一點好處也不給他,他肯定有意見,明的不敢說,暗中難免消極,荊州系的商稅對吳國的經濟平衡很重要,在這麼關鍵的時候,寧願多支出一些費用,也不能出現不必要的波動。

  張紘退下後,孫策叫來了楊儀,讓他與張紘對接,盡快把家底搞清楚,做一個預案出來,又叫來顧徽,讓他寫文章,調顧雍來建業,又給徐琨寫信,讓他出面推薦陳矯。

  ——

  李儒順江而下,趕到建業。孫策等了兩天,端午節後與李儒見了面。

  李儒狀態不太好。舟車勞頓,連續多日的奔波讓他很疲憊,江南氣候悶熱,他又不怎麼適應,夜裡睡不好,一時貪涼,生了病。孫策派宮裡的醫生去看病,又安排了兩個做事穩重的護士,李儒才好轉了些,只是看起來有些萎靡不振。

  看到老李儒臉色臘黃,孫策有點不好意思。“辛苦先生了。”

  李儒強撐著坐起,向孫策還禮。“大王千萬別這麼說。若非大王,儒早已入土矣。”

  孫策笑笑,端起由袁權準備好的藥膳,親手餵了李儒兩口,這才交給一旁的護士,看著護士餵李儒吃了。李儒很感激,跪在床上,向孫策大禮參拜,又向太初宮方向遙拜,對袁權表示感謝,然後和著淚水,將一大碗粥吃得乾乾淨淨。

  “大王有問,儒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先生坐,先生坐。”孫策按著李儒的肩膀,讓他坐好,不要太激動。李儒是個渴求尊重的人,只要給他尊重,他什麼事都肯重。在這一點上,他和賈詡既有相似之處,又有很大的不同。“先生智慧,想必知道我想問什麼。”

  李儒笑笑。“大王想必是對賈文和這半年的舉動有些不解。”

  “是啊,我的確有些搞不明白,還望先生能為我解惑。”

  “不瞞大王,賈文和究竟在想什麼,其實我也不太明白,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他是個聰明人,絕不會做蠢事,與大王為敵。”

  孫策笑而不語。他可不敢這麼肯定,賈詡是什麼人,大概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如果與他為敵可以獲得更大的利益,賈詡不會拒絕的,以前的交情根本不重要。當然,他也沒必要揭穿李儒的心思,李儒和賈詡儼然是一體,他為賈詡開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儒冒昧,敢問大王,大王對百年羌亂如何看?”

  孫策撫著膝上的皺褶,沒有急著回答李儒的問題。李儒目光灼灼地看著孫策,掩飾不住神情中的緊張。“大王造海船,打通海上商路,減少對涼州的絲帛供應,是戰時權宜之計,還是以後都將如此?”

  孫策笑了。“先生是說,賈文和身為涼州人,想為涼州爭取一個發展的機會?”

  “儒愚鈍,妄自揣測,理當如是。大王也知道,自從光武帝遷都洛陽,以經取士,關東對關西的壓制已有百年之久。別說涼州,在關東人眼裡,函谷關以西,除了幾個世家,都是蠻夷。如今天子遷都關中,又引涼州人入關中,補戶口不足,對關中人、涼州人而言,都是百年不遇的機會。”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10 11:53
策行三國 第2051章 爭之以利

  孫策嘴角微挑,臉上在笑,眼神中卻沒什麼笑意。如果李儒所說的就是賈詡的意思,那賈詡就不僅是投機,更有威脅的成份。

  “先生所言,我可以理解,但先生覺得賈文和會有機會嗎?”孫策習慣性的捻著手指,不快,卻很堅決,彷彿將什麼東西置於指間,耐心的研磨,一直到磨為齏粉。

  “賈文和雖習儒術,實則近道,涼州名士閻忠稱其有良平之才。”

  “先生的意思是說賈文和有六出奇計,助天子反敗為勝?”

  “或者助大王一臂之力。”

  “他能助我什麼呢?”

  “比如穩定涼州,重開西域。”李儒緩了緩語氣,又誠懇地說道:“韓遂、馬騰沒有這樣的眼界,當年閻忠就看不上他們,大王也不要對他們期望太高。”

  孫策盯著李儒看了半晌,沒有再問,嘴角的笑意也越來越濃,漸漸多了幾分譏諷。賈詡有什麼辦法助天子以敗為勝,李儒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他也不會輕易地說出來——但安定涼州就已經有足夠的份量了。

  這也是李儒一開口就提百年羌亂的原因。

  細細想來,涼州對於中原的作用比幽州、并州更重要,因為涼州不僅有駿馬,還有通往西域的商路。這條商路不僅是一條商路,更是一條文化交通之路,還是玉石之路。即使僅戰馬而言,涼州及西域的戰馬也要比幽州、并州的戰馬更優越,尤其是甲騎。

  失去了幽並,只要涼州在手,還可以支撐一段時間。失去了涼州,幽並也守不住。漢武帝征討匈奴之前先取涼州,斷匈奴右臂。東漢失去了對涼州的控制,涼州成為困擾朝廷百年的潰瘍,最後吸乾了朝廷的血,加速的政局的崩壞。

  涼州對於中原政局的安危影響之大,並不需要穿越千年的見識,稍有常識都可以看得到。賈詡以此為談判的條件,份量很重。但是,人都有局限性,賈詡雖有智慧,畢竟不是生而知之的聖人,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也沒看透他的一番良苦用心。

  我這麼辛苦的運籌帷幄,這麼耐心的積聚力量,不就是想用文明戰勝野蠻麼?

  忽然之間,孫策對賈詡的敬畏去了大半。賈詡是有謀略,可是在真正的實力面前,謀略的意義非常有限,充其量也就是垂死掙扎罷了。不讓他認清形勢,他是不會俯首認命的。

  “即使有機會,還要看他能不能把握住,我等著看他的表現。”孫策拍拍李儒的手,站了起來。“先生好好休息。有什麼需要,著人通報一聲就是。如果你想四處走走,我安排車船。”

  李儒愣住了。“大王……”

  孫策豎起一根手指,示意李儒不用再說了。“涼州是肯定要平定的,但絕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挾涼州自重絕非智者所為。煩請先生轉告賈文和,願他好自為之,切莫入了歧途。”

  孫策說完,拱拱手,起身離去。李儒坐在床上,看著孫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悵然良久,一聲長嘆。

  ——

  孫策回到宮中,派人叫來了郭嘉,將與李儒見面的經過說與郭嘉。

  郭嘉聽完,笑了一聲。“這麼說,我們倒是有些高估賈詡了。”

  “也不盡然。”孫策搖搖頭,示意郭嘉不要輕敵。他雖然不再將賈詡當成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鬼才,但他知道賈詡絕不是坐以待斃的人。既然敢談條件,必然有後手。“傳書魯肅、呂範、陸議,讓他們小心賈詡,不要被他鑽了空子。事關涼州興亡,賈詡有可能說動楊阜等人,甚至有可能聯合馬騰、韓遂,為了達到目的,他沒什麼底線的。”

  郭嘉點點頭。“大王言之以理,不可勝在我,可勝在敵,只要我們守得嚴實,就不用在乎賈詡有什麼詭計。再說了,能和賈詡這樣的謀士交交手,對我們有好處。”

  孫策笑了一聲。他也有這個意思。既然是以戰代練,那就不能只練普通將士,更要練大將和謀士。兩個戰區督再加一個陸議,還有閻行、陳到等人助陣,對付賈詡應該夠了,就算不勝,賈詡也佔不到什麼便宜。這麼好的機會不用太可惜了。只是這樣一來,消耗增加,整個汝南都有可能受到影響,交州運米的事要抓緊了。

  家裡有糧,心裡不慌。作戰到最後拼的還是消耗,糧食越充足,底氣越足。

  孫策做了決定,迅速行動,召集麋竺、蔡瑁等人來議事,討論從交州運米的事。不出所料,蔡瑁對孫策組建水師,負責從交州運米有些意見,尤其是麋芳作為主將,認為這是對荊襄系商人利益的侵奪。雖說新建的水師從屬中軍,麋芳卻是妥妥的青徐系。

  涉及到利益問題,一向脾氣很好的蔡瑁難得的堅決起來,對中軍水師的規模、職能反復詢問,甚至是刁難,問得負責海商會的虞翻火大,當場就要翻臉。

  孫策一直沒有說話,看著他們爭論。關係到切身利益,任何人都會有反應,蔡瑁真要是任人捏的軟泥,他也不可能成為荊襄系商人的代表。況且以往商人是賤民,沒什麼發言權,縱使家財萬貫,在郡守縣令面前也是任人宰割,沒有申冤的地方,為了自保,只能尋求與權力的聯姻,最後形成了世家、豪強,為禍更烈。他現在重工商,要保證工商的健康發展,就要保證工商的基本權利,至少要讓他們有表達自己意願的機會。當面說,總比背後說好。

  見孫策不制止,原本還有些惴惴的蔡瑁定了神,與虞翻爭得面紅耳赤。面對一向強勢的虞翻,蔡瑁毫不示弱,問了虞翻幾個問題:

  首先,商為四民之一,和你們讀書做官的文士和效命沙場的武士一樣,都是士,大家都是平等的,你不要拿看賤民的眼光看我;

  其次,商業不是末業,而是國民經濟不可或缺的一環。沒有商業,工坊製造的產品如何行銷天下?沒有商業,東海的鹽如何能行銷八州,成為經濟戰的利器?作戰有兵法,行商有商道,不能由你一個人說了算,我們商人也有發言權,甚至比你有發言權,你應該先聽聽我們的意見再做決定。

  最後,荊襄系這些年是賺了不少錢,但賺的每一個錢都是正當的,我們也交了大量的商稅,沒有偷稅漏稅,賺得再多也合法。況且荊襄系的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是我們荊襄人用心血賺來的。我們為什麼要資助讀書人外出遊歷,我們為什麼要資助木學堂搞技術改進,我們為什麼出資贊助修橋鋪路,都是為了利,為了長遠利益而做的投資。現在投資下去了,你突然要組建一個水師,和我們搶生意,那你是不是可以把我們的投資還給我們?

  蔡瑁隨即報出一連串的數字。虞翻身為計相,對這些數字熟悉得很,也知道蔡瑁所言不虛,一時竟無從反駁。麋竺雖然和蔡瑁是競爭對手,但從商人的角度而言,他也不希望官府出爾反爾,侵奪商人的利益。只是他清楚孫策的用意,所以也不好多說。張纮、郭嘉第一次看到虞翻吃癟,在大受觸動之餘,難免有些幸災樂禍。

  虞翻無奈,最後使出殺手鐧。交州運米可以讓你們做,但是我們預算有限,可能無利可圖,你做不做?他隨即報出一個價格,這是交州米到建業碼頭的米價,你要是願意做,這生意就給你做,一百萬石起,上不封頂。

  蔡瑁迅速核算了一下。這個價格雖說比建業的米價高出不少,可是從交州千里迢迢的運來就沒什麼利潤可言了。萬一途中遇到風暴,再吹翻幾艘船,鐵定是要虧本。如果要有利潤,只有利用已經去了交州的商船,只是這樣一來,他們又無法運載其他貨物,實際上還是不合算。

  什麼生意都可以做,虧本的生意不做,蔡瑁爽快地搖搖頭,不做。但他隨即又表示:年終審計的時候,我們會對這次交州運米加強審計,看看付出的成本是不是你說的這些,有沒有人在裡面中飽私囊。商稅是賦稅的大頭,我們荊襄系交的商稅占到商稅的四分之三,有權力要求計相府公示這些數據,以免有人假公濟私,玩弄手段。

  虞翻氣極反笑,不屑一顧。就你會查賬?我的會計水平比你強十倍,能讓你查出問題來。不過嘴上說得兇,虞翻心裡也有些警惕,這事還真是好好運作,真要被蔡瑁查出問題,這臉可就丟大了。

  激烈的爭論過後,組建中軍水師的事就這麼定了下來,孫策傳令幾個船官,讓他們準備船隻。因為組建的是中軍水師,第一個任務就是交州運米,不僅需要戰船,還需要貨船,尤其是最新的萬石車船,不可避免地要蔡瑁等人的新船交付。為此,孫策拿出了準備的方案,拿出一百萬石的份額,以更高的價格委託荊襄系代運,讓他們有一定的利潤,並允許他們隨中軍水師而行,享受水師全程保護,停靠軍用港口,免遭海盜和風浪。

  蔡瑁有生以來難得硬氣了一回,當面懟了號稱無人敢惹的虞翻,心情正好,聽了孫策的方案,心中殘存的怨氣蕩然無存,欣然同意。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11 09:10
策行三國 第2052章 閻溫問計

  端午過後接連下了幾場大雨,天氣越來越悶熱,汛情也漸漸變得嚴峻起來。建業城中居民還不算多,又大多在高處建宅,一時倒不至於有被淹的可能,但郊外的屯田卻受到了極大的影響。搜粟都尉鮮于程在方圓百里以內奔波,督促築堰防災。水衡都尉袁敏也趕了回來,巡視江堤,以應對重大災情。

  原本打算移駐豫州的孫策推遲了計劃,安排中軍原有的戰船配合袁敏的行動,做好防災的準備。中軍做了榜樣,郡兵也不敢閒著,按照統一部署,奔赴各地,協助施工。新任丹陽太守杜襲乾脆申請了一艘樓船,將太守府搬到了樓船上,大部分掾吏也上船辦公,以船為馬,哪裡有情況就奔向哪裡。

  在君臣一心,軍民共力的形勢下,建業的輿情還算穩定,雖然中間傳出一些謠言,說什麼天降大雨,要澆滅小霸王的鳳凰之火,卻沒引起什麼反應,倒是被刺奸都尉順藤摸瓜,揪出幾個細作潛伏點。郭嘉安排人一審,居然又是戲志才的遺作,不免唏噓。

  五月中,一場連續一晝夜的暴雨後,建業水位大漲,玄武湖裡的水一直漫到了石頭城下,開啟了出門看海模式,風大雨大,一般的小船已經不敢出行,只有體量最大的樓船沒受什麼影響,穿行在江河之中,算是提前檢驗了一下綜合性能。

  甘寧對此非常滿意,拍著胸脯發誓,一定要送黃大匠一份謝禮。有了這樣的船,他可以走得更遠,甚至可以嘗試一下由廣陵出發,橫跨大海,直奔三韓的航行。根據地圖來看,這可能是最快的航線,只是被大海所隔,風高浪急,還沒有人嘗試過。

  甘寧非常希望成為第一人。

  惡劣天氣一直持續到六月初,天終於放晴,汛情也暫時告一段落,甘寧不願再耽擱,立刻揚帆起程,趕往青州。麋芳、陳矯也準備完畢,帶著三百多艘大小戰船、貨船,趕往交州。

  顧雍趕到了建業,被委任為建業令。毛玠經過一段時間的熟悉,被張紘闢為首相掾。揚州刺史高柔回建業述職時與他見了一面,談起兗州的情況,非常感慨,當夜喝得大醉。

  李儒本想在江東轉一轉,奈何天公不作美,他又極不適應江南的悶熱氣候,天氣放晴之後,他就返回南陽。臨行之前,他與孫策見了一面,沒有談賈詡,卻聊了聊對歷史的看法,其中自然少不了涼州對中原王朝的影響。兩人的看法大體一致,小有分歧,卻也在可以探討的範圍以內。

  孫策對李儒說,縱觀三代以來的歷史,從來都是文明教化蠻夷,不會由蠻夷教化文明。中原是文明所在,涼州相對落後,自然應該臣服於衣冠華夏。我們既然是士,就應該守護文明,教化蠻夷,如果被蠻夷教化了,還有什麼臉色以士自居?如果文明不敵蠻夷,那還算什麼文明?

  李儒算是鬆了半口氣,趕回南陽的路上,他給賈詡寫了一封信,詳述了孫策的觀點,派人星夜送往河東。他希望賈詡能夠及時做出選擇,抓住孫策給他的機會,不要一誤再誤。孫策的實力越來越強,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

  暴雨初歇,屋頂的雨水漸漸停住,原本連成串的水一滴一滴的下往滴,院子裡的積水卻還沒來得及洩走,淺淺的一汪,兩隻淺灰色的癩蛤蟆在水中相對而坐,咕咕的叫著,彷彿在談著什麼,甚是清閒。

  賈詡拱著手,站在廊下,看著那兩隻癩蛤蟆,忽然笑了一聲:“伯儉,你說我們像不像那兩隻癩蛤蟆?”

  閻溫苦笑一聲:“先生,若非形勢緊張,我也不願意做癩蛤蟆,打擾先生的清靜。陛下駐蹕河內,要上黨、太原提供糧食,我四處求告,方知先生的不容易。唉,雖說都是邊州,可是并州人還是看不起我們涼州人,如果不是有天子詔書,他們可能連大門都不讓我進。說起來,我還要感謝先生,如果不是先生前幾年的積儲,我根本無法完成陛下交待的任務。”

  賈詡無聲地笑了笑,目光掃過站在前門廊下的少年。“伯儉謙虛了,你這并州刺史做得比我強多了。連陽曲郭氏子弟都做你的侍從,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他們哪是看得起我,那是給朝廷面子,給王子師面子。”

  “王子師已經死了,朝廷嘛……”賈詡轉過身,意味深長地看了閻溫一眼,笑了一聲。閻溫一聽,連忙跟了上去,躬身道:“先生,你就別藏拙了。囊中之錐,豈能不脫穎而出?你想必也明白,若非朝廷有詔,我也不敢擅離職守,趕到河東來見你。這都是朝廷的意思,只等先生一句話,朝廷聘書朝發夕至,就算你想收回并州都可以。”

  “算了吧,我受不起。”賈詡甩甩袖子,回到堂上入座。毌丘興端來茶水,侍立在一旁。

  閻溫呷了一口茶,渾然不知滋味,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賈詡。董越派人來請賈詡,使者牛蓋在安邑住了一個月,賈詡就是不見他。朝廷安排楊阜派人來請,同樣吃了閉門羹。無奈之下,楊阜只得奏請天子,由并州刺史閻溫出面,向賈詡傳話。閻溫和賈詡有舊,如果有人能說動賈詡,閻溫首屈一指。

  閻溫來到安邑,果然見到了賈詡,但賈詡卻再三推辭,不肯發一言,設一計。閻溫沒辦法,只好使出賴皮招數,在驛館住下,每天來請安,風雨無阻,今天的是第三天,下著暴雨,閻溫照舊登門拜訪,以示決心。賈詡熬不過,終於肯開口了。閻溫自然不能錯過,恨不得將賈詡說的每一個字都記下來,送到天子面前。

  看著閻溫殷切的目光,賈詡忽然笑了。“伯儉,你真覺得我一個賦閒的人能夠有什麼奇計,助你們反敗為勝?孫策是來河東見過我,但那時的他只有一個豫州和南陽,急需戰馬,不得不和我交易。如今他坐擁五州,還有半個幽州,韓遂、馬騰爭著給他送馬,他已經不需要我了,別說專程來看我,就算是我專程去見他,他都未必肯撥冗見我。”

  “是啊,孫策如今兵多將廣,不會在意先生,可是陛下求賢若渴,我等涼州後生更是視先生為師,渴望聽先生一言點撥。”

  “點撥談不上,我那點學問可憐得很。不過說到讀書,我倒是有些心得,或許可以與你探討探討。”

  閻溫躬身致意。“敢聞先生金玉良言。”

  賈詡招了招手,毌丘興轉身去書房,取來一大疊書卷,擺在閻溫面前。閻溫狐疑地打開,發現是孫策治下各郡學堂的文章,還有一些是公文,其中一些殘缺不全,背後還有漿糊的硬塊,分明是從牆上揭下來的。閻溫有些奇怪,卻沒多說。這些文章他也看過一些,但下的功夫不多,賈詡收集得很全,從日期上看,他在好幾年前就開始收集這些東西了。這兒自然不是全部,只是賈詡挑出來給他看的一部分。

  閻溫翻了翻,又看向賈詡。

  賈詡端起茶杯,淺淺的呷了一口,品了品。“伯儉讀過?”

  “并州離中原太遠,這樣的文章比較少,只看過寥寥幾篇。至於公文,更是無緣得見。”

  “孫策興辦學堂,各郡都有郡學,不過是安撫讀書人,讓他們有事可做,免得無事生非,處士橫議,那些學術文章不看也罷。只是其中有一些經世濟用的文章倒是值得看一看的,這裡面往往能透露出一些新政背後的用意。最典型的自然是路粹寫的有關王莽新政的文章,我相信你肯定看過。”

  閻溫有些尷尬,含糊地應了一聲。路粹寫的文章他看過一些,但不全面,如果賈詡要和他探討這些文章,他還真回答不上來。好在賈詡沒有問他,只是泛泛而談。

  “路粹是孫策手裡的筆,他寫的文章自然都是孫策想說的,為王莽辯解,其實也是為了反駁那些將他比附為王莽的人,可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對王莽的得失還是分析得有道理的。伯儉,你有沒有注意到,他現在的所做所為無不力圖避免王莽的覆轍?”

  閻溫心中一動,若有所悟,連忙點頭。“請先生詳言。”

  “王莽的失誤很多,其中有兩點尤其嚴重:一是急於求成,二是泥古不化。孫策不通經術,所以他不會有泥古的弊端,倒是處處出新。於他而言,最大的隱患是急。猶如人涉水渡河,眼前一片茫茫,不辨深淺,不知緩急,王莽是拿著古書渡河,自以為古人已經指明了方向,大步急行,卻不知道河道已變,古書不可信,是以自投深淵。孫策手中無書,他只能一步步地向前試探,一步踏錯,就有可能是滅頂之災,所以他不怕慢,就怕急,急則生錯。”

  閻溫連連點頭。他聽懂了賈詡的意思,孫策不是不想快,他是不能快,不敢快,對峙對他更有利,天子、袁譚擁兵不前,正是孫策期望的結果。

  “伯儉,你可知道孫策治下五州有多少戶口?江東又有多少?”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11 18:44
策行三國 第2053章 賈詡三策

  閻溫搖搖頭。他知道孫策治下百姓不少,但具體多少,他並不清楚。賈詡對毌丘興使了個眼色,毌丘興早有準備,上前一步,在閻溫面前坐下,從案上取出幾份公文,依次擺在閻溫面前,一一解說。閻溫聽了幾句,就明白了賈詡讓他看這些公文的用意。窺一斑而知全豹,由這些公文,他可以推算出孫策治下諸州的戶口變化,不一定精確,卻粗略可觀。

  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據毌丘興分析估算,孫策治下五州的戶口可能有四百多萬戶,過天下之半,遠遠超出了天子和袁譚控制的戶口,尤其是江東,這些年的戶口一直在增加,兗州、司州、青州甚至關中的百姓大面積的逃亡,有很多人應該是去了江東。

  孫策行王道,天子行霸道,王道愛民,霸道愚民,高下判然,百姓的逃亡是單方向的,關中就是典型的例子,百姓逃亡太多,以至於朝廷不得不從涼州招攬百姓入關中定居,彌補戶口不足。如果不放棄霸道,行愛民之王道,這種差距只會越來越大,不會縮小。

  比單純的戶口多寡更重要的是孫策不遺餘力的抑制豪強,計口授田,他吸引的戶口都是耕地的百姓,留在原籍的都是擁有大量土地的世家、豪強,看起來戶口也不少,但天子要從他們手中得到錢糧絕非易事,必然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這一點,不用毌丘興說,閻溫也清楚,他做并州刺史的這幾個月絕大部分時間就是拜訪各家家主,商量、妥協,千方百計的籌集糧草,供應天子的大軍。相比之下,孫策藏富於民,滿寵在豫州徵召二十萬郡兵,幾乎不用孫策提供一粒糧食,他要付出的代價就是免除今天秋季的田租、算賦。孫策輕賦薄斂,這些損失對他來說非常有限,不會動搖根本。

  閻溫越想越不安。王道、霸道的影響比他想像的還要大,孫策行王道,治下五州儼然已是王道樂土,大河以南皆是影響所及,百姓扶老攜幼,不遠千里地趕去豫州甚至江東,兗州雖然還在袁譚手裡,卻已無可使之民,司州情況也差不多。如果不是被山川阻隔,冀州、并州也難以倖免。

  沒有戶口,沒有人耕種,就算有良田也只能荒著。沒人耕種,就沒有糧食,拿什麼來和孫策對峙?時間越長,對孫策越有利,就算不打,天子和袁譚也支撐不了太久。

  “先生,陛下也知道霸道不可久,但事急從權,不得不如此。若能中興……”

  賈詡看了閻溫一眼,笑著搖搖頭。閻溫訕訕的閉上了嘴巴。他也知道這些話沒有說服力,尤其是在賈詡面前,說這樣的套話只會讓賈詡認為他是朽木不可雕。

  “漢家本王霸雜用,事急從權,去王而用霸,聽起來的確有些道理。可是伯儉你再想想,關東、關西對峙,論士馬之強,孰更佔優?形勢於誰更急?為何孫策行王道可久,天子行霸道卻應不了急?”

  閻溫眉頭緊皺,沉吟良久。這也正是天子著急的地方,行霸道本為救急存亡,對峙絕非天子所願,如今天子頓兵於河內,袁譚頓兵於兗州,並非不想進攻,而是不敢進攻。天子也知道等得越久,機會越渺茫,這才想請賈詡出山。如何進攻取勝,打破這個僵局,才是天子最想請教賈詡的問題。但賈詡的分析只是加重了他們的擔心,並沒有幫他們解決任何問題。聽起來,賈詡似乎已經放棄了,不想沒有幫忙的意思,還想勸他們也放棄。

  “先生,難道……大勢已去,革命在所難免?”

  賈詡不置可否,呷了一口茶,又思索片刻。“伯儉,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還望伯儉能為我解惑。”

  “請先生直言。”

  “你上次對我說,希望我能為涼州想一想。可你們如此支持天子,於涼州何益?秦有關中之地,又行耕戰百餘年,大小百餘戰,傷亡近百萬,方一統天下。如今天子行霸道,以涼州百姓為兵,欲行秦之故事,你們有沒有算過,以涼州的戶口能支持幾年?就算天子中興,又能剩下幾個涼州人?”

  閻溫眉頭皺得更緊。“依先生之見,又當如何?”

  “你們欲入朝為官,如今已入朝矣。涼州百姓欲入關定居,如今已入關矣。知止不辱,知足不殆,你們是不是該適可而止,重新考慮一下如何做更有利於涼州。”

  閻溫心中駭然。賈詡的話說得很隱晦,卻不難理解。賈詡願意見他,不是想幫天子,而是為了涼州——當初他也是這麼請求賈詡的。如今天子已經給不了涼州更多,只會給涼州帶來死亡,他們就沒必要支持天子了。從涼州的角度來說,這當然是明智的選擇,可是從君臣大義來說,這是背叛,有悖氣節。

  賈詡從來就不是朝廷的忠臣,他沒有這樣的負擔。可他們是天子信任的大臣,親手提拔的年青才俊,如何能背叛天子?

  “先生……”

  賈詡抬起手,輕輕地搖了搖。“伯儉,你不用多說,我知道你一腔忠義,想力挽狂瀾,扶大廈於將傾。我年輕時也這麼想過,可是現在老了,沒有這樣的雄心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況且大勢如此,縱使高祖、光武再世,怕是也無能為力。心盡如此,你也不用勉強我,我很快就要回涼州老家去了。臨行之際,有幾句話想對天子說,煩請你轉達。”

  他笑了笑。“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天子冊封的姑臧侯嘛。有這一份情誼在,總得進幾句逆耳忠言。”

  “敢不從命。”

  ——

  閻溫出了門,回到驛舍,收拾行禮,準備返程。

  牛蓋一直在驛舍中等著,得知閻溫回來,他立刻登門拜訪。閻溫本不想見他,可是想到賈詡的話,也覺得畢竟都是涼州人,不宜拒人於千里之外,便抽空與牛蓋聊了幾句。

  得知賈詡還是不肯去見天子,不日將返回涼州,牛蓋心裡有些失落。不管怎麼說,賈詡終究還是見了閻溫,他卻連賈詡的面都沒著,回去怎麼和董越交待?後來聽說賈詡派毌丘興去送奏疏,牛蓋心思又活了。毌丘興跟了賈詡有大半年,算是賈詡的弟子。賈詡派他去見天子,自然有推薦毌丘興入仕,為毌丘興安排一個前程的意思。如果能將毌丘興拉攏過來,也算是維繫了和賈詡的交情。

  牛蓋做了一番準備,在門口等著毌丘興。當毌丘興帶著行禮,趕到驛館來見閻溫時,牛蓋主動迎了上去,殷勤倍至,與毌丘興寒喧,再次轉達董越對他的承諾。毌丘興懷裡揣著賈詡給天子的奏疏,知道這次去見天子,只要應對得當,出仕是意料之中的事,自然不會再將董越承諾的校尉放在眼裡,坦然地接受了牛蓋的殷勤,卻沒太放在心上。

  牛蓋心知肚明,卻不肯放棄。他不僅陪著毌丘興去見閻溫,又送了一匹好馬,供毌丘興代步。一路上,他與毌丘興形影不離。閻溫心裡有事,只是催著趕路,倒也沒心思去關注這些。

  數日後,他們一行人到達河內。

  天子第一時間召見了閻溫,詢問此行經過。閻溫將賈詡與他說的話選擇性的轉達了一些,沒有全說——賈詡的有些話顯然不能對天子直說。好在賈詡本人有奏疏送到,還是讓天子自己看比較合適,他只要將毌丘興引薦給天子就行了。

  聽了賈詡對形勢的悲觀分析,天子心情很複雜,既有些失望,又不敢掉以輕心。賈詡的分析並非憑空臆說,他是從相關的文章和公文推算出來的,就算有誤差也相去不會太遠。有些情況,他自己也是清楚的,只是一直不願意面對,如今被賈詡指出來,心情無比惡劣。從閻溫的神情可以看出,賈詡肯定還說了些什麼,對閻溫觸動不小。他現在能依賴的就是閻溫等人,如果他們也動搖了,對他絕不是好消息。

  天子隨即召見毌丘興。

  第一次覲見天子,毌丘興既興奮又緊張。好在有賈詡的教導,預先練習了相關的禮儀,總算沒有出錯。天子對毌丘興印象不錯,毌丘興年輕,有朝氣,身高、相貌也都不錯,眼神中對朝廷的敬畏更讓天子欣慰。

  河東畢竟不是涼州,朝廷的威嚴猶在。

  天子和毌丘興聊了幾句,問了他的籍貫、仕途履歷,以及對當前形勢的理解。毌丘興準備充足,應答如流,而且越說越自信。天子非常滿意,便有了愛才之心。賈詡雖不能來,送來一個年青才俊,也算是為朝廷盡了一份力。

  天子打開賈詡的奏疏,迅速瀏覽了一遍,心情不太好。

  在奏疏中,賈詡先是說了一些感謝朝廷恩典的客套話,然後分析了一下形勢,說得很簡略,與閻溫、毌丘興轉述的差不多,最後為天子獻了三策。

  上策:禪位吳王,為劉氏保留一份封地,祖宗得以血食。

  中策:遠征西域,避吳王鋒芒,另闢天地。

  下策:退守益州,跨有關中,去霸道,行王道,與吳王爭民心,以待時變。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11 18:49
策行三國 第2054章 未盡之言

  天子想了想,將賈詡的奏疏轉給閻溫,臉色雖然平靜,眼神中卻有些慍怒。

  閻溫看完,暗自叫苦。雖說有心理準備,卻還是有點後悔。早知賈詡的建議是這些,他就不答應賈詡代為轉達了。平白無故惹得天子猜忌,又是何苦。

  賈詡這三策看似為天子考慮,實則為涼州考慮。

  天子如果同意禪讓,那賈詡便是首倡,涼州籍文武也襄讚之功。將來孫策得了天下,論功不能少了賈詡,涼州人也得以在新朝佔據一席之地。

  天子如果取中策,遠征西域,涼州人更是不可或缺的中堅,天子若想取勝,勢必要加大對涼州人的依賴。且天子西征,避免了與孫策的交鋒,等於將關東拱手讓給了孫策,與禪讓並沒有太多的區別,孫策同樣要見賈詡和涼州人一份人情。

  至於下策,和等死沒什麼區別,不說也罷。對涼州人而言,由霸道而王道,倒是得了便宜。

  對天子而言,這三策是不是忠言且兩說,逆耳卻是毋庸置疑。費了那麼大心思,卻求來這麼一個結果,天子沒有當場翻臉已經給他留面子了。

  閻溫無言以對。

  天子沒有再說什麼,連對毌丘興都失去了興趣,讓閻溫領他出帳。毌丘興興致勃勃地等著天子賜官,現在全落了空,心情也非常失落,怏怏地跟著閻溫出了門。

  楊阜就在門外等著,一看閻溫這副神情,連忙上前詢問。閻溫一五一十的說了,楊阜狐疑地瞅了毌丘興一眼,覺得有些詭異。如果賈詡真的覺得大勢已去,無可挽回,為什麼還要派毌丘興來見天子?難道就是為了盡最後一份心意,對得起天子封他的姑臧侯爵位?

  賈詡似乎不是這樣的人。

  楊阜反復考慮了一番,與毌丘興拱手見禮,拉起了家常。

  ——

  天子派人請來了劉曄,將賈詡的奏疏給他看,又補充了一些閻溫轉述的內容。

  劉曄仔細閱讀了奏疏,又問了一些細節,忽然笑了。“陛下,賈詡與閻溫等人不同,他是董卓舊部,曾為董卓請殺皇甫嵩而不得,如今又被陛下奪了河東和并州,他怎麼可能為陛下盡心盡力呢。說實話,他能為陛下建此三策,臣覺得已經很意外了。”

  天子眉梢輕挑,欲言又止。他想了一會,又道:“子揚是說,他有未盡之言?”

  “理當如此。”劉曄放下奏疏,輕輕敲了兩下。“陛下,恕臣冒昧,如果賈詡建議陛下孤注一擲,奮勇向前,與孫策決一死戰,陛下會怎麼想?”

  天子眼珠轉了轉,恍然大悟。他不信任賈詡,賈詡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不管賈詡說什麼,他都會報以謹慎的態度審視一番。如果賈詡建議他與孫策決戰,他大概率會認為賈詡在欺騙他,不可能接受。

  所以賈詡乾脆不提。

  “若是如此,有可勝之機嗎?”

  “有,雖然不多。”劉曄目光閃爍。“陛下,臣想見見那個毌丘興。賈詡的未盡之言或許就在毌丘興的口中。若非如此,他何必安排毌丘興來此?”

  天子一拍腦門,懊喪不已。他還是太年輕了,不是賈詡的對手。賈詡看破了他,他卻沒能看破賈詡。若非劉曄提醒,險些錯過毌丘興這招暗棋。如果毌丘興在他這裡受了冷落,失望而去,甚至轉投孫策,將賈詡的計劃轉告孫策,那也怨不得賈詡,只能怪他自己有眼無珠。

  天子一邊派人去召毌丘興回來,一邊向劉曄問計。劉曄說,賈詡的分析並沒有錯,當前形勢對朝廷的確不利,秘書台收集到的情報也能證明這一點。天子屯兵於河內,袁譚滯留在兗州,甚至要與孫策議和,本身就說明情況危急,已經到了非冒險不可的時候。如果繼續拖下去,取勝的只會是孫策。

  之所以還沒有冒險,只是因為沒有找到突破口。

  總的形勢而言,孫策的確佔優勢,但他的優勢還沒有大到橫掃天下的地步,否則他也不會保持對峙,早就反擊了。或者說他還有弱點,只是比較隱蔽,一時還未被人發現。他願意等,自然是因為時間對他有利,在沒有必勝把握時,他寧願再等一等,等他積攢了足夠的優勢,彌補了所有的缺點,再大舉進攻。

  賈詡一直在關注天下形勢,收集與孫策有關的情況,他應該有所發現,只是他知道天子不信任他,所以沒有直說,而是讓毌丘興見機行事。

  “臣以為,這個弱點很可能是糧食。”劉曄說道。

  天子將信將疑。孫策有地有人,還會缺糧?

  “陛下,孫策大進大出,收入多,支出也大,烈火烹油,形勢未必如看起來的那般好。重工商可以迅速增加賦稅,卻也會增加糧食的消耗,江東原本地廣人稀,並非產糧之地,孫策這幾年大興水利,的確開墾了不少土地,但那些開墾土地的百姓本身也是需要消耗糧食的。此外如工匠、學者,哪個不是寄食者?更何況還有十餘萬長年不耕的將士,要消耗多少糧食?臣收到消息,黃忠、周瑜兩路出征,總共不過五萬多人,荊州的糧食已經不敷使用,不得不從豫章調糧了。”

  天子覺得劉曄說得有理,孫策重視工商,可以大幅度的增加賦稅,但糧食的產量提升有限,遠遠達不到賦稅增加的速度。自古以來,為什麼一直強調重農抑商?就是因為商業的發達會導致大量的寄食人口,增加糧食的消耗。錢再多,買不到糧食也是枉然。

  孫策重工商,又大興教育,用精兵,這些都會減少耕種人口,增加寄食人口。孫策重視屯田,可以緩解矛盾,卻無法根除矛盾,他有很多錢,卻沒有那麼多的糧。否則他有那麼多人口,一個豫州就能興兵二十萬,加上其他諸州,有足夠的兵力橫掃天下。

  可他沒有那麼多糧,不敢徵那麼多兵,就連豫州徵發的二十萬兵也只能據城而守,吃自己的存糧。據城而守不僅可以降低對士卒的要求和數量,還可以大幅減少消耗,在必要的時候,一天只吃一頓也能維持很長時間。進攻則不然,一旦缺糧,大軍就有可能崩潰。

  天子越想越覺得有理。他想起毌丘興剛才的應對,突然有些後悔。賈詡收集到的信息並不比秘書台多,他之所以能有所發現,和他花的心思有關。他仔細分析了那些數據,進行推算,相對準確的了解孫策的開支,這才清楚孫策的這個弱點究竟有多嚴重,而不是泛泛而談。

  不算不勝,但算和算之間也是有區別的,誰算得越準,誰就越能清晰的把握形勢。就像下棋一樣,勝負有時候就在一子半子之間,尤其是雙方實力相當,難分難解的時候。

  過了好一會兒,毌丘興又來了,與他一起來的還有閻溫、楊阜。在此之前,楊阜已經向毌丘興了解過推算的具體過程,得出了和劉曄相似的結論,只是還沒來得及問其他的。此刻當著天子的面,劉曄再次徵詢毌丘興,又以秘書台收集到的情況進行補充佐證,得出的結論更加準確,更有說服力。

  對峙對孫策更有利。他當然會有損失,但損失在可承受的範圍以內,如果考慮到他正在推廣宿麥,有可能實現稻麥兩熟,江東的糧食生產潛力驚人。朝廷和冀州卻不行,尤其是冀州,袁譚興二十萬大軍嚴重影響了冀州的生產,冀州也許還能支持一段時間,恢復卻不可能,只會越來越弱。

  急攻對雙方都不利,尤其是朝廷,要冒很大的險,但一旦成功,收穫也很大,不僅可以收復失地,還能獲得人口,彌補自身實力的不足。反觀孫策,他勝則無所得,敗卻有可能丟失既有的土地和人口,更會打破他不敗的神話,對民心士氣造成挫傷。

  權衡利害,當然還是進攻對朝廷有利。

  天子心中喜悅,卻沒有失態。他看了劉曄一眼,劉曄會意,很客氣地對毌丘興說道:“賈君侯可曾構想過類似的方略?”

  毌丘興搖搖頭。“君侯最近閉門讀書,關注的是大勢,不在枝末。他遠離戰場,不了解雙方將領,也不清楚雙方的裝備、士氣差距究竟有多大,無法制定具體的作戰方略。不過……”毌丘興咽了一口唾沫,潤了潤嗓子,既讓自己平復一下心情,也刻意製造一些期待感。他很清楚,現在是決定他前程的關鍵時刻,不能有任何疏忽。賈詡教了他用兵之道,沒有給他具體的提示,這些都是他自己的想法,能不能讓天子滿意,他心裡沒底。

  天子和劉曄互相看了一眼,會心一笑。劉曄追問了一句,語氣更加親切。

  “伯起不妨直言,陛下求賢若渴,知人善任,定不負伯起良策。”

  毌丘興向天子行了一禮,穩住心神,緩緩說道:“君侯曾教導我說,用兵雖尚奇,必根於正。何謂正?有所必爭,有所不爭。必爭者,利也,或地利,或人利,或財利。以弱勝強,以戰養戰,必當爭利,戰輒有利,方能越戰越強。若無利可爭,雖勝亦負。”

  劉曄有些不耐煩,他哪有興趣聽毌丘興講用兵之道。“那伯起以為,當先爭何利?”

  “南陽。”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12 09:35
策行三國 第2055章 亡羊補牢

  入夜,天子站在地圖前,一動不動。

  召見了毌丘興之後,他一直在考慮毌丘興的建議,久久無法決斷。取南陽的難度很大,甚至是有去無回,堪稱捨命一搏。一旦失敗,他想撤出來都難,要嘛降,要嘛死。

  對他為說,降就是死,所以只有一個選擇。

  但南陽也的確有誘人之處。就地理而言,南陽是關中門戶,佔據南陽就遮蔽了關中,還能旁及漢中。益州的安全有了保障,曹操得以專心對付周瑜。就財賦而言,南陽近五十萬戶,是關中的兩倍多。況且南陽工商發達,遍地作坊,也能彌補關中技術不足的弱點。尤其是南陽鐵官,能迅速提升軍械水平。

  比起荒蕪的故都洛陽,攻取南陽的利益非常可觀,值得一試。

  更何況朝廷的機會已經不多了。在三面受敵的情況下,孫策依然沒有放棄對益州的進攻,曹操已經難以為繼。袁譚困守兗州,進退兩難,已經要和孫策議和。再拖延下去,圍攻必然失敗,接下來只能被孫策各個擊破。

  最讓天子動心的還有一點:南陽兵力空虛。南陽督黃忠率部進攻漢中一年多,鄧展、徐晃隨徵,就連武關都尉徐庶都被調走了,南陽境內沒有重兵名將,如果運籌得當,還是有機會得手的。

  無路可退,有機可趁,有利可圖,這三者結合在一起,天子不能不心動。心動之餘,他又不得不佩服賈詡的眼光獨到。雖說南陽方略出自毌丘興之口,賈詡未有一字提及,但他相信,這背後應該有賈詡的謀劃,只是借毌丘興之口罷了。

  如此大才,可惜不能為我所用。聽說賈詡曾在宮中為郎數年,先帝當年怎麼就錯過了這個人呢,如果有他相助,或許今天的形勢就是另外一個模樣。

  門外有腳步聲響起,天子收回思緒,又用力眨了眨眼睛,讓自己繃得太緊的面皮鬆馳一些。劉曄捧著一摞文書走了進來。為了防止手裡的文書滑下來,他走得很急,幾乎是衝到天子面前,迅速蹲下,將文書放在案上。

  天子笑出聲來。“子揚,這是怎麼了,興奮?”

  “興奮?”劉曄苦笑著搖搖頭。“陛下,臣是不安。”

  “你擔心賈詡是孫策的內應?”

  “陛下,賈詡與孫策是什麼關係,臣不願意花心思揣測。依事實而言,陛下不覺得南陽像一個陷阱嗎?有利可圖,有機可趁,看起來就像專門為陛下準備的機會。以孫策的謹慎,以郭嘉及軍謀處的周密,他們怎麼會露出這樣的破綻?”

  天子沒吭聲。他承認劉曄的擔心有道理,這的確看起來像是陷阱,但他沒有更多的選擇,就算是陷阱也要闖一闖。再說了,既然知道可能是陷阱,多做準備,陷阱也就不是陷阱了。

  “子揚有什麼計劃?”

  劉曄一聲長嘆,心中苦澀。他懷疑賈詡的用心,也懷疑孫策在誘天子出擊,但他更清楚,這個機會太誘人了。如果能成功,可以大大緩解朝廷的困境,甚至可以逆轉形勢。一旦孫策的兵力被吸引到南陽,曹操、袁譚就都有了喘息的機會,民心士氣也會受到震動,朝廷或許可以重振信心。

  “臣以為,當謹慎從事,細心謀劃,切不可草率。”

  天子不自覺的鬆了一口氣。只要劉曄不反對就好,謹慎是必須的,不用劉曄提醒,他也知道攻取南陽的風險有多大。“毌丘興可用嗎?”

  “毌丘興雖師從賈詡,但他是河東人,心裡還是有朝廷和陛下的,應該可用,只是有小心一些,防止他立功心切,貪功冒進。”

  天子點點頭。“讓他做一段時間的秘書吧,為子揚分擔一些事務,順便觀察一下他的品性。”他想了想,又道:“閻溫推薦來的幾個人也一併留在秘書台。孫策有軍謀處協理軍事,你也需要一些助手。”

  劉曄連忙謝恩。天子這是給他樹立威信的機會,這些人在秘書台任事,將來再從秘書台出去,就是他的故吏,將來都是他的力量。如今關東落入孫策之手,關東老臣靠邊的靠邊,返鄉的返鄉,已經無法和涼州系抗衡。天子將閻溫推薦來的并州才俊歸入秘書台,自然是要以他為關東系的魁首,平衡涼州系。

  ——

  董越端起酒杯,盛意拳拳。

  “來,伯起,再喝一杯。”

  毌丘興連連拱手。“將軍,我真的過量了,不能再飲,不能再飲。”

  “最後一杯。”董越哈哈一笑,順勢握住了毌丘興的手腕,做出一副親熱的模樣。“董某是個粗人,擔任河東太守的時間也短,沒能發現你這個人才,是失職。這杯酒算是我向你請罪。你要是不喝,就是不肯原諒我。”

  “豈敢,豈敢。”毌丘興哭笑不得,只能端起酒杯,向董越示意。“多謝將軍。”

  董越滿意地點點頭,和毌丘興碰了一下,一飲而盡。隨即又斟滿酒,轉身來到楊阜、閻溫面前。

  董越派牛蓋去向賈詡請計,又許了毌丘興一個校尉,沒想到賈詡將毌丘興推薦給了天子,就是不給他面子,讓他很尷尬。好在牛蓋機敏,一路上大獻殷勤,和毌丘興拉關係,現在又第一時間請毌丘興到他營裡來做客,順便連楊阜、閻溫也一起請了來,讓他有機會和這些涼州才俊同席共飲,拉近關係。

  賈詡靠不上了,以後要想在朝廷立足,只能靠他們。

  “義山,我們喝一杯。”董越在楊阜面前站定。楊阜也沒多說什麼,爽快的舉起了酒杯,與董越一起喝了。董越摸著鬍鬚上的酒漬,故意壓低了聲音。“義山,你說,陛下會取南陽嗎?”

  楊阜瞥了董越一眼。“怎麼,將軍想報仇?”

  “是啊。”董越拍拍胸口,一本正經地說道:“段煨、樊稠都是我的好友,他們戰死南陽,如果有機會為他們報仇,我一定身先士卒。”他頓了頓,又道:“只要陛下肯給我這個機會。”

  “將軍,你女婿可是吳國的典客。”閻溫半開玩笑地說道。

  “唉,什麼女婿,根本沒這麼回事。”董越痛心疾首。“我那是沒辦法。我是董公族人,朝廷不待見我,這麼多年了,連糧食都沒給我一粒,我幾萬人也要吃飯啊,只能厚著臉皮,將女兒送人。不說也罷,不說也罷,若是能打敗吳王,我一定要讓蔣幹做贅婿,讓他服侍我女兒一輩子,以報昨日之辱。”

  楊阜等人忍俊不禁,相視而笑。他們雖然看不上董越,卻也清楚此刻是用人之際,不能排斥董越,讓他心生嫌隙。天子也是這麼想,這才同意他們來赴宴,否則他們根本不可能坐在這裡。雖然是權宜之計,也要讓董越相信。將來在戰場上,有的是辦法削弱甚至除掉這個隱患。

  “依我看,陛下取南陽的可能性很大。”楊阜放下酒杯,淡淡地說道。“毌丘兄不愧是文和先生的弟子,這個建議很有見地,取南陽一舉多得,比隔河對峙、勞而無功強多了。”

  毌丘興連忙謙虛了幾句,卻掩飾不住得意。這個計策的確不是賈詡教的,是他自己的想法。眼下還沒得到天子的首肯,他心裡還有些忐忑。能得到楊阜的認可,讓他很高興。

  楊阜又和毌丘興客氣了幾句。他一直在天子身邊任職,知道天子現在對涼州系的態度,估計毌丘興入秘書台的可能性非常大。藉著這個機會和毌丘興拉近關係對他們有好處。不管怎麼說,毌丘興畢竟師從賈詡,身上有涼州系的烙印,很難與涼州系完全割離。

  不過,他更多的是遺憾。早知賈詡有如此手段,就該多花點心思,至少要安排幾個少年去學習,而不是刻意保持距離。賈詡不肯來,這是心寒了,決定遠離紛爭。如果他肯出仕,就算不能和荀彧比肩,至少也能和劉曄抗衡。

  劉曄雖說多謀善斷,又哪有賈詡經驗豐富。賈詡遠在河東,一眼看出了孫策的破綻,劉曄身在前線,又掌握著秘書台,卻一直沒能發現這一點,絕不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麼簡單。

  “那你說,陛下可能怎麼打?”董越迫不及待。“我能有上陣的機會嗎?”

  “這個不好說,要等陛下獨斷。”楊阜推脫道。他清楚天子對董越的不信任,估計董越做前鋒的可能性不大,天子身邊有更不少騎兵,呂布、劉備都是比董越更好的選擇。在沒有把握之前,他不能輕易承諾任何事。但他相信一點,不管怎麼說,要攻城拔塞,步卒是首選,天子肯定要從關中徵兵,涼州人又有用武之地了,絕不會像弘農之戰那樣,看著并州人立功。

  皇甫堅壽是北路主將,南路主將會是誰?楊阜現在更關心這個問題。

  見董越尷尬,閻溫接過了話題。“將軍,我聽說南陽講武堂祭酒尹端曾與董公為同僚,你可熟悉他?”

  董越正自無趣,聽到這個話題,頓時來了精神,眉心色舞的講起當初一起在張奐麾下做戰的往事。他當然大吹特吹董卓,將尹端貶得一無是處,如今能成為講武堂祭酒,不過是沾了他孫女的光。這次進軍南陽,一定要和他教出來的學生交交手,試試他這個講武堂祭酒的能耐。

  閻溫聽了一會,對楊阜說道:“文和先生精於育才,如果文和先生做講武堂祭酒,肯定比尹端強,教出更多如毌丘兄一般的才俊。”

  楊阜眼前一亮,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提議。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12 18:32
策行三國 第2056章 風起

  夜色深沉,燈影搖曳。

  天子背著手,在室內來回踱步。他走得很慢,不時的停下來看一眼掛了一面牆的巨大地圖。這幅帛制地圖上繪著大漢曾經的整個疆域,東起樂浪,西到蔥嶺,南到日南,北到北海。在這麼遼闊的疆域中,真正受朝廷控制的疆域顯然微不足道,局促在中心,被四周的遼闊疆域擠壓得透不過氣來,以至於天子不得不另外準備一幅中原的地圖。

  可是天子今天讓人取出這幅全圖,看了很久。他的心情就像鞦韆一樣,盪過去,晃過去,一會兒高,一會兒低,一會兒激昂,一會兒消沉。

  與文武近臣連續商議了幾天,一直無法決斷。攻擊南陽的風險與收益都很大,大到沒有人敢輕易否決,也沒有人敢輕易贊成。有人提議傳書關中,請荀令君與皇甫太傅參謀決斷。天子反復思考後,委婉而堅定的拒絕了。荀令君日理萬機,又剛收到兄長陣亡的噩耗不久,心力難以支持,皇甫太傅更是年高病重,體力不支,這件事就不麻煩他們了,我自己定。

  其實天子心裡很清楚,荀彧肯定會反對攻取南陽的計劃,他會選賈詡三策中的下策。在西征之前,他就提過同樣的建議,只是被否決了,這才有了西征的大捷。

  一想到西征大捷,天子的嘴角微微挑起,露出一線淺淺的笑意,瞬間做了決定。

  雖說西征大捷是各種因素的集合,其中還有吳王孫策的功勞,但畢竟是一次大捷。自有羌亂以來,能與之相比的大捷只有段颎征東羌的戰功可與此相比,誰也沒想到會在大漢風雨飄搖的時候再次西征,而且取得如此輝煌的戰績。

  段颎為孝桓帝掙得美諡,我這次西征也能讓先帝含笑九泉了吧?雖說兄長無辜,但先帝看中的繼承人終究是我。為了不辜負先帝的心血,即使再難,我也要堅持下去。

  “陛下,三更了,該休息了。”身後傳來怯怯地聲音,還有一個掩飾不住的哈欠。

  天子轉過身,一臉倦容的曹丕捧著一隻食案站在門口,食案上擺著一壺酒,兩碟點心。曹丕努力的張著眼睛,嘴巴半張,神情窘迫。天子有些意外,看了看四周。“今天是你當值?”

  “唯。”

  天子走上前,單手接過食案。他常年習武,強壯有力,這點東西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你下去休息吧,不用侍候了。”

  “謝陛下。”曹丕行了一禮,退了下去,正準備轉身離開,天子又叫住了他。“你兄長到益州了嗎?”

  曹丕臉上閃過一絲失落,隨即又恢復了平靜。“多謝陛下關心,臣兄已經到達成都,前些日子剛有書信來。臣父謝陛下寬容,赦免了臣兄戰敗之罪,願為陛下效犬馬之勞,萬死不辭。”

  “你兄長既然去了成都,想來令尊的爵位要由他繼承了。你不要氣餒,將來建功封侯,封妻蔭子,不見得比嗣爵差。”

  曹丕眨了眨眼睛,努力地擠出一絲笑容,再次向天子行禮。天子揮揮手,示意曹丕退下,端著食案回到地圖前,看著地圖上益州的部分,笑了笑。曹操被孫策逼得喘不過氣來,如果進攻南陽,益州就能喘口氣,曹操應該會感激涕零,到時候再以封賞戰功的名義,加官晉爵,自能收服其心。

  袁譚怎麼辦?或許可以趁此機會施壓,迫使他向朝廷稱臣。否則,就借孫策的手滅了他。到時候朝廷居中,左冀州,右益州,背靠涼州,虎視荊州,未必不能逆轉。

  當然,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奪取南陽的基礎上。不能攻取南陽,一切都是空想。

  賈詡啊,真是讓人捉摸不透。關東人把握朝政的確誤國不淺,賈詡如果是關東人,以他的才智取公卿如拾芥,又怎麼會依附董卓,成為朝廷想用而不敢用的隱患。好在荀令君來到了關中,否則依王允的想法,將董卓餘部一網打盡,逼得賈詡奮起反擊,後果更不堪設想。

  好在這一切都過去了。牛輔回了涼州,賈詡也心灰意冷,決定歸隱,只剩下董越、胡軫兩個武夫,掀不起什麼風浪。如果能在南陽之戰中藉機削弱他們,這顆惡瘤就算是徹底消除了。

  這件事要由涼州人自己出面運作,朝廷不能授人以柄,平白引起涼州人的猜忌。是楊阜還是馬超,還需要斟酌。

  天子喝著酒,吃著點心,目光在涼州來回逡巡。涼州像一隻斗,斗柄直指西域。天子想起賈詡三策中的中策,不由得會心一笑。西征還是會有的,不過要等到平定中原之後,西域三通三絕,脫離朝廷控制太遠了,中興之後,一定要重新奪回來,甚至走得更遠。

  希望賈詡到時候還活著,能看到我再次西征大捷。

  ——

  長安。

  荀彧站在道邊,看著荀惲上了馬,帶著幾個侍從騎士奔馳遠去,心裡空落落的。

  兄長荀衍死了,死在浚儀城下,聽說屍體在水裡泡了兩天,腫脹得連甲胄都無法解下。他不敢想像那個景象。他見過溺水而亡的人,想著容貌出眾的兄長變成這副模樣,他就心酸不已。

  雖說名將難免陣上亡,他應該早有心理準備,可是聽到噩耗時,他還是很意外。究竟發生了什麼樣的事,以至於一個統領五萬步騎的大將會陣亡?如果荀衍是騎兵將領,或許情有可原,但他是一軍主將啊,怎麼會出現這樣的事?

  也許這就是命。

  看著荀惲等人的身影消失在樹影之中,荀彧嘆了一口氣,轉身上了車。鮑出揚起馬鞭,拉車的駿馬昂首嘶鳴,揚起四蹄,拉著馬車向長安城急馳而去。荀彧倚著車窗,看著飛速倒退的樹影,想著天子頓兵河內的形勢,愁眉不展。

  原本只是策應袁譚、曹操的戰事,現在卻發展成了對峙,三萬多大軍滯留不歸,嚴重影響了關中的耕種,也影響了秋天的收成。產出減少,消耗卻在增加,即使天子任命閻溫為并州刺史,盡力就近調集糧草,還是難以為繼。

  進攻不現實,只能撤兵。勞師無功,對天子的打擊不少,他願不願意嚥下這顆苦果,荀彧沒把握。

  自從西征大捷之後,天子就不再是他熟悉的那個少年。少年長大了,見過了世面,如今要乾綱獨斷,自己做主了。他清楚大臣的界限,也在主動放權,盡可能避免留下擅權的不好印象,可是他還是為天子擔心。天子很聰明,有明君之相,但他太年輕了,血氣有餘,隱忍不足,尤其是有孫策這麼一個對手時。

  天子最想打敗的人只有一個:孫策。

  “令君,令君。”車窗被人敲了兩下,一個侍從騎士踢馬趕上,彎下腰,喊了兩聲。

  荀彧一驚,回過神來,拉開車窗,剛要問什麼事,卻發現騎士中從了一個人。那人穿著一身皮甲,肩上有皇甫氏的家徽,騎士面容悲戚,臉上還有一道血淋淋的刀傷。荀彧心裡咯噔一下,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太傅皇甫嵩最近一直臥床休息,不會是大限到了吧?這騎士是依附的羌人,割傷臉是羌人祭奠死者的習俗。

  “什麼事?”

  滿臉是血的羌人騎士踢馬趕了上來,大聲說道:“令君,皇甫公走了。”一邊說一邊流淚,淚水化開了臉上的血,流得到處都是。

  雖然有心理準備,荀彧還是屏住了呼吸,渾身發麻。大戰之際,國失名將,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更麻煩的是皇甫堅壽在前線,皇甫嵩死了,皇甫堅壽必然要奔喪,誰來接替他的職務,又或者是直接撤兵?

  荀彧心亂如麻,一邊思索著應變之策,一邊命鮑出改變路線,趕往太傅府。

  太傅府在北闕甲第,與大將軍府靠得很近。與大將軍府的冷清不同,太傅府一向熱鬧,此刻門外更是停滿了趕來吊奠的賓客。皇甫嵩掌兵多年,朝廷軍中將領大半出自其門下,故主離世,他們自然要趕來祭拜,見最後一面。

  荀彧趕到時,太傅府前的大道上已經停了不少車馬,鮑出不得不放慢速度,緩緩前進。荀彧索性下了車,準備步行入府。他剛走了兩步,忽然停住腳步,看向大道對面。

  在未央宮的宮牆襯映下,在無數人影中,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一閃即沒,就像是故意躲著荀彧似的。荀彧搜尋了好一會,也沒能再看到那個身影,不由得搖了搖頭。最近真是精神不濟,有些疑神疑鬼。那人在河東,怎麼會突然來長安呢。

  荀彧快步向前,沿途不斷有人向他行禮致意。他一邊還禮,一邊快步向前。走到門口,正要進步,旁邊閃出一人,拽住了他的袖子。

  “令君留步。”

  荀彧轉頭一看,原來是秘書台的留守秘書裴潛。他連忙停住腳步,問道:“文行,什麼事?”

  “令君,剛剛收到消息,江東大水,連建業城都被淹了。”

  荀彧又驚又喜,站在門口,看著院中滿面哀容的賓客,忽然有一種詭異的感覺。皇甫嵩逝世,江東大水,這兩個消息湊在一起,是吉是兇?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12 21:10
策行三國 第2057章 暗戰

  站在皇甫嵩的遺體前,看著皇甫嵩安祥的面容,荀彧忽然有些羨慕。征戰一生,殺人無數,最後還能善終,皇甫嵩的一生也算是完美了,至於比剛剛陣亡的兄長荀衍要強太多。

  所以說,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強求不來。

  荀彧行了禮,退了下來。裴潛還在門外等著。這個剛入職不久的年輕人很有幹勁,估計還有其他的話要說。荀彧主動迎了上去,向裴潛使了個眼色,一起出了門,離人群遠了些。

  裴潛遞上兩枚紙,紙上記載了幾條信息,筆跡端正,但墨跡很新,有些濕意,看起來是剛剛抄錄的,像是沒乾就拿來了。劉曄隨天子出征,秘書台大部分秘書隨行,留守長安的只是一部分,負責傳抄一些從前線收到的消息,裴潛作為新入職的秘書,還沒資格參與真正的機密,只能做一些抄寫的工作。不過他的父親裴茂曾任尚書令,在尚書令還有一些舊屬,很照顧裴潛,裴潛很自然地就成了與尚書台聯絡的人選,有什麼需要通報尚書台的消息都由裴潛來轉達。

  荀彧對這個機智果斷的年輕人很欣賞,經常主動問他的意見,有時候還要不動聲色的點撥點撥他。裴潛是個聰明人,也對荀彧尊敬有加,時時請教。

  情報很簡單,荀彧很快就看完了,心情卻有些低落。江東大水,孫策忙於救災,一時半會的抽不出身。不過這對朝廷來說未必是好事,浚儀一戰,陸議已經擊垮了袁譚的信心,不需要孫策出手,袁譚也不敢輕易進攻豫州。朝廷也被魯肅、呂範擋在河內,無力突破,孫策在哪兒並不重要。

  當然也不能說一點影響也沒有。江東大水,秋天欠收,孫策儲備不足,或許會收縮防線,至少主動進攻的可能性會小得多。只要天子不冒進,應該不會有太多的危險。但謠言旋起即息卻讓荀彧感覺到了強烈的不安。在此大災之際,江東依然民心安定,根本沒有給謠言發酵的空間,固然是孫策對輿情的控制越來越得心應手,也和王道的施行密不可分。

  得民心者得天下,孟子的這個願望居然由孫策實現了,真讓他們這些以聖人門徒自居的讀書人汗顏,更讓他這個一心欲以王道佐天子為堯舜的王佐無地自容。

  “知道散佈謠言的細作是哪一方的嗎?”

  “現在還不清楚,肯定不是劉令君的安排。從時間上來看,應該是益州的手段。”

  “何以見得?”

  “益州居長江上游,比冀州更容易掌握氣候異常,事先做準備才有可能。”裴潛咂了咂嘴。“今年的雨水似乎有些多,關中入夏以來,已經下了好幾場雨了,黃河今年的水勢會更大,江東水師入河的可能性不小,不能不防。”

  荀彧點了點頭。如果一來,天子就更不敢渡河了,已經渡了河,佔據兗州的袁譚也會有麻煩。總而言之,形勢很嚴峻,對朝廷尤其不利,朝廷騰挪的空間更小了。

  荀彧忽然想起了那個一閃即沒的身影,又想起了近在咫尺的大將軍府,心中一凜。“文行,秘書台可曾安排細作監視大將軍府?”

  “有的。不過最近沒什麼異常,楊長史一直閉門讀書,很少外出。他原本來往的人就不多,除了楊家子弟就是羽林中郎將馬超,馬超隨徵之後,他就不怎麼出門了。”

  “有內間嗎?”

  裴潛猶豫了一下。“有的,只是很難近身。楊長史很謹慎,身邊全是他自己帶來的人,身手都不錯,像是虎衛。有一個內間急於立功,冒險接近楊長史,結果當夜就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來客有登記吧?”

  “這個自然有。”

  “你安排下去,重點查一個人,中等身材,五十歲左右,偏瘦,五官端正……”

  裴潛聽了一會兒,忽然說道:“令君,你說的是賈詡吧?他不是在河東嗎?”

  “他有可能來了長安。”荀彧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跳。“你傳達下去,再找機會去一趟京兆尹,請張公加派人手盤察。”

  “好。”裴潛一口答應,又說了幾件事,匆匆去了。走了沒多遠,便有人迎了上來,和裴潛低語了幾句便分頭行動。荀彧看在眼裡,也沒多說什麼,他知道秘書台有很多潛藏在水面以下的實力,是天子授意劉曄部署的,連他這個尚書令都不清楚。皇甫嵩去世,弔祭的賓客盈門,秘書台肯定會加強監視,一一記錄在案。

  荀彧站了一會,來來往往的客人實在太多,他有些嫌煩,心思一動,決定去大將軍府看一看。他剛才沒看到楊修,楊修要么是來得早,回去了,要么是乾脆就沒來。多事之秋,楊修又謹慎,僅憑細作打聽不出多少事,他有必要親自去一趟。

  正如裴潛所說,楊修閉門讀書,哪兒也沒去。但他不是一個人,他對面坐著禰衡。見荀彧進來,楊修咧著嘴樂了。“令君是來訪友,還是來弔喪?若是訪友,你我是敵非友。若是弔喪,你可就走錯門了,大將軍府該在的都在。”

  荀彧哭笑不得。“德祖,你怎麼好的不學,盡學些尖酸刻薄?”

  禰衡淡淡地說道:“我禰衡能有什麼好的,能讓楊長史學的也只有尖酸刻薄了。”他抬起頭,瞥了荀彧一眼。“太傅府那麼忙,令君不去主祭,怎麼跑到這兒來擾人清靜?”

  荀彧早就習慣了禰衡的臭脾氣,根本不理他,自顧自地就坐。“你不在南山修書,到大將軍府來清談,就不擔心被御史彈劾?朝廷俸祿緊張,不是你隨便可以浪費的。”

  “且!”禰衡不屑一顧。“我辭職了。”

  “辭職?什麼時候的事?”

  “就你在進門之前。”禰衡翻了個白眼。“楊長史聘我為主筆,每個月有米十二石,錢一萬,只要寫三篇文章,多寫的另有潤筆。怎麼樣,是不是比修那什麼鳥史要強多了? ”

  荀彧很驚訝,沒心情和禰衡計較那些污言穢語,問楊修道:“你又想做甚?”

  楊修咧著嘴笑道:“沒想做什麼啊,就是幫朝廷解決一點問題。你們拿不出俸祿,我有的是錢,幫你們安排一個人。正平沒有家人,光棍一條,多出來的錢米還可能救濟孔文舉,多好。”

  “那你讓他寫什麼文章?”

  “這你不用擔心,正平是什麼人,你還不清楚?別說這點錢米,就算多十倍,他也不會混淆是非,亂寫一氣啊。我就是請他寫一些對比王道、霸道的文章,廓清一些事實,讓更多的人知道真相,別被人騙了,還替人數錢。”

  荀彧看看楊修,又看看禰衡,頭有些疼。禰衡嘴太臭,人緣不好,但他的才華卻著實過人,尤其是辯才好,能說得過他的人還真不多。由他來寫文章批駁霸道,一定會讓朝廷灰頭土臉,一敗塗地。棄王道而行霸道本就是朝廷的敗筆,只是沒人敢直說罷了。楊修找到禰衡這個愣頭青算是找到了人。

  天下事,就沒什麼禰衡不敢說的。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13 08:27
策行三國 第2058章 同情

  見楊修與禰衡旁若無人,談笑風生,荀彧又好氣又好笑。他忍不住說道:“德祖,我剛收到一個消息。”

  楊修停住,似笑非笑的“哦”了一聲,卻不追問。荀彧見狀,只好主動說道:“建業大水,聽說連城裡都受了災。”

  “是嗎?”楊修垂下眼皮,輕輕哼了一聲。“我說令君久不登門,今天怎麼突然大駕光臨,原來是告訴我這個消息。那麼,令君是幸災樂禍呢,還是打算施以援手?”

  荀彧搖搖頭。“德祖,你怎麼能這麼說呢,建業大水,百姓受災,我豈能幸災樂禍……”

  “那就是施以援手了?這倒也是,初平五年,關中大旱,吳王在大疫之後還撥了三十萬石糧食救助關中百姓,想來令君這次是要以德報德了。這可是我到關中以來,聽到不多的君子之行。”

  荀彧頓時語塞,承認不是,否認也不是。他苦笑道:“德祖,你也不用擠兌我。如果有糧,我一定會進諫天子,竭力救助百姓,可是關中的情況你也清楚,別說三十萬石,十萬石都拿不出來。是,吳王行王道,陛下行霸道,境界有所不如。可是陛下又何嘗願意行霸道,這不是迫於無奈嗎。若非吳王割據,不肯臣服朝廷,又何至於此?陛下可是請大將軍入朝主政,行王道於天下的,是他不肯來,只派你來敷衍朝廷。”

  楊修眉毛微聳。“荀文若,你說這話不覺得虧心嗎?大將軍派我來是敷衍朝廷?大將軍運糧入關中,賑濟百姓的時候,你怎麼不說他是敷衍朝廷?大將軍助陛下西征的時候,你怎麼不說他是敷衍朝廷?是,我楊修年輕,門第不高,名望不夠,施政經驗不夠豐富,比不得諸君德高望重,學養深厚,經驗豐富,當不起佐陛下行王道的重任,可也沒見你們哪位輔佐天子行仁政啊,倒是在霸道的路上一路狂奔。恕我直言,朽木難雕,就算大將軍親自來也無能為力。與其修修補補,不如另起爐灶。”

  荀彧又氣又急,面紅耳赤,無言以對。

  禰衡有些厭煩的揮了揮袖子。“荀令君,我和楊德祖還有正事要談,你還是去太傅府弔喪吧,別在這裡相看兩厭了。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又何苦呢。”

  荀彧自嘲道:“你說得對,我是不該來。本為以建業大水,想勸雙方罷兵,一心救助百姓,平白被你們一頓搶白,何苦來哉。”起身拱拱手,轉身就走。

  “等等。”楊修揚手叫住。荀彧已經走到廊下,一隻腳下了台階,聞聲轉身,斜睨著楊修。“長史還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但是看在你那一句救助百姓的份上,我有幾句心裡話想對你說。”楊修起身走到廊下,負手而立。他本來和荀彧差不多高,此刻荀彧一隻腳下了台階,他便比荀彧高了一頭,自然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再加上他臉上那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表情,讓荀彧看起來很彆扭。“文若兄,我雖然年輕,不配輔佐陛下行王道,卻蒙吳王信任,在豫章做過幾年太守,對江南的地理若知一二。江南卑濕,夏秋之季若逢大雨,常有汛情,城市被淹也是常有的事。沒辦法,這是天災,有得有失嘛。不過吳王知人善任,在江南負責屯田的諸君都是通曉水土之人,他們會做好準備,必不使百姓流離。”

  荀彧點點頭,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楊修接著說道:“令君先祖荀卿曾經說過,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兇。吳王雖不曾受令君之教,卻也不信天命,唯信人事,他從來不會將災難推脫給上天,也不會行齋戒禳祈之類的虛應故事。初平五年,豫州大疫,吳王及諸夫人不憚勞苦,身奉湯藥,夜以繼日的救助災民,青州、兗州的災民聞風而至,豫州不僅沒有受到重創,戶口反而更多,實力更強。令君,什麼叫多難興邦,這就叫多難興邦,你知道那些在豫州奮戰的百姓是哪兒來的?都是當年從兗州逃到豫州的。你以為百姓愚昧,不辨是非?錯了,他們也許不識字,也許不知聖人之言,但他們清楚誰是明君,誰行的是仁政,誰值得他們擁戴。這叫什麼?這就叫得民心者得天下。”

  荀彧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採!”禰衡大聲叫好,巴掌拍著又脆又響。“不愧是楊德祖,出口成章,王道、霸道,從來不是坐而論道,而是要起而行之。吳王不學而有術,身體踐行士道,可稱為上士,絕非欺世盜名之輩可比。”

  荀彧瞇起眼睛,靜靜地打量了楊修片刻,收回腳,直身而立,拱拱手,正色道:“受教了。”

  “吳王對令君期望甚高,望令君好自為之。”

  荀彧一句話也沒有說,再次躬身施禮,向後退了兩下,下了台階,轉身離去。他走得很快,低著頭,向前急行,彷彿擔心楊修再次叫住他似的。

  楊修沒有再叫他,背著手,站在階上,看著荀彧的身影消失在中門處,一聲長嘆。禰衡走了過來,與他並肩而立,甩著袖子,眉開眼笑。

  “德祖,對付這種偽君子,理當如此。”

  楊修搖搖頭。“不,荀文若不是偽君子,他只是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而已。”

  “此話怎講?”

  楊修沒有回答禰衡,轉身回到堂上,重新入座,端起茶杯,呷了兩口茶,神色黯然。“你出身寒微,沒有受過朝廷恩典,又特立獨行,不為俗禮所拘,甚至處處不與人同,所以體會不到這種痛苦,也情有可原。你去問問孔文舉,看他會不會說荀文若是偽君子。”

  禰衡有些不爽,反唇相譏。“那是,你們這些世家子弟的痛苦,豈是我這等寒門子弟能理解的。”

  “我雖然出身高門,卻沒有這樣的痛苦,因為我沒有在朝廷入仕,但是家父有。他雖然沒說過,但是我知道。那是一種……”楊修出了一會兒神,幽幽地說道:“難以言說的痛苦,非身處其中難以體會。正平,人當有同情之心,一味偏激,難窺大道。”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13 18:47
策行三國 第2059章 大奸若忠

  禰衡頗有些不以為然。“世間多俗物,營營於名利,雖讀詩書,不過視為求名逐利之器,心中何嘗有半寸清靜之地。與這種人相通,豈不自污?”

  “非也。”楊修搖搖頭,微微一笑。“人性愚昧,善惡難分,生而知之的聖人能有幾個?若是聖人自聖人,俗人自俗人,天生聖人又有何意義?夫子為聖人,正在於其有教無類,佈道天下,使上士行道,中士順道,下士也能沾染文明,異於禽獸之伍。若老聃、接輿之徒,雖潔身自好,卻無益於世。至於李斯、韓非,雖有學術,卻用心險惡,助紂為虐,視百姓如寇仇,不足論也。”

  禰衡哈哈大笑。“這麼說,德祖以為人性有善有惡?”

  楊修再次搖頭,神秘地一笑。“其實,我贊成無善無惡。”

  “哦?這聽起來可有些南轅北轍啊,願聞其詳。”

  “不,我雖然贊成無善無惡,但我理解不深,不足為正平師。將來有機會,你還是向吳王請教更好。我這些想法大多來自於吳王。”

  “當真?”禰衡又驚又喜,卻有些不太相信楊修。他倒不覺得楊修是謙虛,楊修可不是什麼謙虛的人,但他覺得楊修為孫策揚名。天下人都知道孫策出身寒門,又是武人,談不上什麼學術,他如何能對性論有什麼高明的見解,甚至還能對楊修有所啟發。想來是吳國眾臣故意虛美,捧他做當世聖人。

  “我何必騙你?”楊修很坦然,甚至有些期待。禰衡性情偏激,不通人情世故,可是正因為如此,他沒有那麼多顧忌、牽絆,看問題更深入,能直指要害。如果能和孫策理論,一定很精彩。他沉吟片刻,又道:“正平,這世上如果有人能理解你,非吳王莫屬。如果有人能理解吳王,你亦當居三甲之內。”

  “那你呢?”

  “我啊,如果能再精進十年,也許有機會躋身三甲,做個季軍。”

  “還有一個會是誰?”

  “計相,會稽虞仲翔。”楊修指指禰衡。“他先行一步,但誰是冠軍,尚難定論。正平,努力!”

  禰衡眨眨眼睛,撫著頜下的短鬚笑了,眼神發亮。

  兩人談笑風生,時而意見相同,心有戚戚,時而意見相違,爭得不亦樂乎,正說得熱鬧,賀煚從外面走了進來,見禰衡在座,不經意的皺了一下眉頭,放慢了腳步。他上了堂,拱拱手,將一支銅管遞給楊修。楊修眼神一凜,接過銅管,放在袖子裡。

  “正平,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你回去收拾一下,就搬到大將軍府來吧。如果孔文舉有意,我一樣歡迎,反正大將軍府房間多得很。”

  禰衡心中有數,楊修有重要的事務要處理,沒時間再和他清談,便起身告辭。楊修讓賀煚送禰衡出去,自己起身進了書房,取過一直放在案頭的《說文解字》,又取來一枚紙,擺好筆墨,然後才取出銅管,仔細檢查了封口,確認沒有打開過的痕跡,這才刮去上面的封蠟,取出裡面的紙捲,對照《說文解字》,從裡面找出一個接一個的字,寫在紙上。

  過了半天,紙上留下數百字,寫滿了三頁紙。對於情報而言,這個篇幅超乎尋常的大,但內容卻很簡單,只有兩件事:賈詡上三策,毌丘興建計攻南陽,其他的都是具體內容。正因為這些內容極其重要,傳遞情報的人才不憚其煩,用暗碼詳細寫出,又第一時間傳到長安。

  楊修放下筆,手指輕叩案幾,沉思良久,籲了一口氣。“這個賈文和……大奸若忠啊。”

  ——

  荀彧出了大將軍府,匆匆上車,由金馬門進宮,徑直返回尚書台。

  關上車門的那一刻,眼淚就湧了出來,就連手帕都沒來得及拿。他靠著車壁,任由淚水滑過臉龐,沾濕了鬍鬚。楊修的話在他耳中迴響,像春雷一般震盪著他的靈魂,將他從自欺欺人的夢中驚醒。

  我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我少讀詩書,一心想佐聖王成就王道,為什麼會在霸道的路上越走越遠,為什麼成了自己最痛恨的李斯、韓非?百年之後,九泉之下,如何面對先祖荀卿?

  沒想到真正繼承了先祖衣缽的人卻是吳王。他不信天命,卻對人前所未有的尊貴,不僅是讀書人,更包括那些普通的百姓。他沒有把他們當作愚民、賤民,不遺餘力的教導他們,愛護他們,幫助他們成為讀書識禮、有所擔當的士,文人是士,武人也是士,農夫是士,商人、工匠、醫匠也是士,聽起來,這簡直是磨磚作鏡,積沙為城,但他卻義無反顧的去做。雖千萬人,吾往矣。

  如今看起來,他是對的,這才是成就王道的正途。他解決了一個困擾儒門已久的問題,在經權之間取得了統一。王道本不迂遠,根本不需要霸道來救急,阻礙王道的不是別人,而是世家,道義在口,利益在手的世家,還有他們這些以聖人門徒之居,卻昧於大道的讀書人。

  道本不在那些艱深的文辭裡,而是眼前的生活中。日用而不知,周行而不殆,真正能理悟的人卻少而又少,不是道遠人,而是人遠道。每個人都自以為是,以經解我,又如何能領悟經的真義?

  我就是個蠢物,有目而盲,有耳而聾。

  “令君,尚書台到了。”馬車不知什麼時候停下,鮑出敲響了車壁。

  荀彧忽然驚醒,他連忙掏出手帕,拭去臉上的淚痕,又定了定神,這才推開車門,下了車。尚書右丞衛覬站在階下,快步迎了上來,低聲說道:“令君,執金吾伏完來了,等候令君多時。”

  荀彧停住腳步,皺了皺眉。

  伏貴人生了皇長子劉馮,伏完就一直在尋求立后,立了后,皇長子就能成為嫡長子,將來就有機會成為嫡子。否則一旦天子另立皇后,太子就可能與伏家無緣。但荀彧對此很不以為然,大漢衰落至此,若不能中興,就算立為太子又能如何,他有機會登基繼位嗎?

  伏完讀書讀傻了,他以為大漢現在還根基穩固,至少能再撐幾十年嗎?伏氏以經學傳家四百餘年,幾乎與大漢相始終,卻教出這麼百無一用的書生,真是儒門的失敗。

  “可曾說什麼事?”

  “說是有公務,但都是些小事,我看還是為立后的事。”

  荀彧眉頭皺得更緊。“還有其他的事嗎?”

  “有。”衛覬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剛剛收到陛下轉來的一副文書,是故并州刺史賈詡的上疏。”

  “賈詡的上書?”荀彧又想起那個身影,心中莫名的焦躁,一時沒留神衛覬的臉色。“賈詡說什麼?”

  “賈詡建三策:上策禪讓吳王,中策遠征西域,下策退守益州。”衛覬一邊說一邊從袖子裡抽出文書,遞給荀彧。荀彧接過來,卻沒打開,沉吟了片刻,頗有些意外。雖然還不知道具體的內容,但從這三策的整體思路來看,賈詡顯然並不贊成天子一意孤行,繼續與吳王孫策為敵。

  “還有嗎?”

  “還有,陛下問皇甫太傅病體。如果皇甫太傅病情好轉,尚能支撐,就徵發更多的士卒屯駐藍田大營,不過我猜測,很可能是要策應漢中。”

  荀彧猛地一轉頭。“皇甫太傅病了這麼久,陛下又不是不知道。”

  “是啊,所以陛下還有個備選的方案:司隸校尉張則。”

  荀彧的心拎了起來。如果說讓皇甫嵩統兵,策應漢中的意圖還不明顯,那讓張則統兵就很清楚了。張則就是漢中人,又有豐富的作戰經驗,由他統兵,肯定不是駐紮在藍田大營,守護長安這麼簡單。

  “有沒有說徵多少兵?”

  “多多益善。”

  “胡鬧!”荀彧變了臉色,脫口而出。“關中總共不過二十餘萬戶,勝兵者也就是十餘萬人,陛下徵發三萬多人,已經影響到了關中的耕種,再徵兵……”他突然愣住了,回頭看著衛覬,張了幾次嘴巴,卻什麼也沒說完,倒是額頭沁出了一層豆大的汗珠。

  天子這是和袁譚一樣,要與孫策決戰,畢其功於一役啊。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荀彧立刻想到了賈詡的上書,不禁暗罵自己太天真,賈詡怎麼會這麼好心,勸天子罷兵,連忙打開手中的文書細讀。看完文書,荀彧的臉已經沒了血色,額頭青筋暴起,不住的扭動著,雙目充血,就像要噴出火來似的。

  “這個賈文和,究竟想幹什麼,欲陷天子於死地嗎?”荀彧嘶吼道。

  衛覬同情地看著荀彧,卻一句話也不說。他已經看過了文書,也猜到了賈詡的用意。他明知天子少年心性,一心要中興大漢,既不可能禪讓,也不可能遠走西域,卻提出這樣的建議,看似勸天子避孫策鋒芒,實質刺激天子冒險,用心歹毒,偏偏還沒有一點把柄落在紙面上。他這三策可是處處為天子著想,為天下著想,不管天子接受哪一策,都是造福蒼生的功德。

  可問題就在天子不可能後退,他只會被險惡的形勢刺激,孤注一擲,奮死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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