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8877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14 09:19
策行三國 第2060章 老臣少主

  荀彧一甩袖子,登上台階,低頭急行。

  聽到荀彧的聲音,伏完從裡面走了出來,滿臉堆笑,拱手行禮,正在和荀彧打招呼,見一向溫和的荀彧滿臉怒氣,吃了一驚,湧到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他偷偷看了衛覬一眼,衛覬苦笑著搖搖頭。伏完見狀,沒敢吱聲,看著荀彧像怒虎一般進了門,縮了縮脖子,轉身走了。

  荀彧進了公廨,轉身的一瞬間,隔著窗戶看到了伏完匆匆的背影,這才想起伏完的事,愣了片刻,又不禁啞然失笑。本來還要考慮如何應付伏完,沒想到一時失態,伏完竟然自己走了,倒是省了不少口舌。

  看來人還是要有點鋒芒,不能太好說話。荀彧哼了一聲,來回踱了兩圈,對衛覬說道:“伯儒,你去一趟見一趟司徒府,問問關中今年的春耕情況,要具體的數據,然後再查查今年入夏以來的雨水,估算一下今年的收成。”

  衛覬應了一聲,卻不離開。荀彧瞅瞅他。“伯儒以為不可?”

  衛覬苦笑。“令君處事穩重,陛下托以關中之事,覬本不該妄評,只是形勢如此,天下有易姓之虞,陛下不憚勞苦,親冒鋒鏑,令君似乎不宜制肘。”

  荀彧眼神微縮。“伯儒也贊同毌丘興之計?”

  衛覬躬身再拜。“若賈詡對形勢的分析屬實,似乎只能如此。”

  荀彧盯著衛覬看了一會兒,忽然覺得肩頭沉重無比。他明白衛覬為什麼會這麼說,於公於私,衛覬都對孫策沒什麼好感。衛氏是河東大族,良田數百頃,還佔著一些山林、鹽池,當然不願意將這些利益拱手相讓。因為蔡琰的事,衛氏還被孫策當面羞辱過,讓衛覬向孫策稱臣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其他人也許沒有衛覬這麼堅定,但他們的情況也相去不遠。天子從賈詡手中奪走河東和并州後,大量徵辟世家子弟入朝廷,一方面是與涼州系抗衡,一方面也是安撫河東和并州的世家,取得他們的支持。這些人在朝中已經形成勢力,很難用言語說服。

  要是能說服,楊修早就說服他們了。

  “伯儒,你覺得奮力一搏,能取勝嗎?”荀彧緩了口氣,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那麼激動。

  “這可不好說。”衛覬緩緩地搖搖頭,語氣謙和,神情卻很堅定。“若君臣一心,運籌得當,未必沒有一戰的機會。縱使不勝,有山河之固,自守亦是綽綽有餘,令君又何必漲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陛下信任令君,自不會疑惑,可若是有人在陛下面前誹謗令君,羅織罪名,卻讓陛下難辦。”

  荀彧沉吟片刻,點點頭。“縱然要戰,亦當知己知彼,看看有沒有一戰的實力。你先去查一查相關的數據,看看關中還有多大的潛力。實在不行,只好從并州和河東、河內徵發調取了。”他嘴角挑起一抹淺笑。“伯儒,三河殷實,衛氏又是河東世族,你估計河東能征多少兵?”

  衛覬的臉頰抽了抽,抗聲道:“河東雖是京畿,卻與并州相接,民風亢直,只要陛下有詔,自當全力以赴,男子負戟,女子運糧,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荀彧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衛覬這句話已經有指責汝潁人沒有與孫策抗爭到底的意思,有成見在先,爭也無益。他只是覺得可惜,衛覬自以為義正辭嚴,卻不知道這很可能正是孫策所期望的。世家不肯向孫策屈服,孫策也沒打算向世家讓步,在戰場上擊敗世家,將世家連根拔起,免得將來留有後患。若非如此,孫策何至於遲遲不取兗州。但凡他做一點讓步,兗州世家就絕不會依附袁譚,以至於如今騎虎難下。衛覬一時意氣,將來怕是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利令智昏,就是說的衛覬這種人。

  荀彧揮揮手,示意衛覬去辦事,在案前坐下,鋪開紙筆,又將收到的賈詡奏疏仔細看了幾遍,越看心情越複雜。賈詡豈止是看透了天子的困境,他更看透了世家的貪婪和因貪婪導致的愚蠢。他安排毌丘興去見天子,很可能是有意而為之。

  毌丘興也是河東人,而且年輕氣盛,正是想建功立業的時候,他怎麼可能勸天子隱忍,禪讓,富貴險中求,若能出奇制勝,奪取南陽,他才可以一鳴驚人,平步青雲,卻不知道這一切都在賈詡的計劃之中。

  這個賈文和,真是一條毒蛇啊。

  荀彧感慨良久,提起筆,在紙上書寫起來。

  臣彧啟:伏鑑陛下詔書,見故并州刺史詡所上三策,臣以為皆老成之謀也,然有不明處,願為陛下發覆。夫用兵之道,先為不可勝,再為可勝。不可勝在我,可勝在敵。爭勝首在糧。入夏以來,關中頻雨,壯士從軍,婦孺耕種,多有不逮,欠收已是必然。臣每思及陛下之託,慚愧欲死……

  ——

  天子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將剛收到的六百里加急文書放在案上,以肘支案,手指捏了捏酸脹的眉心。

  雖說對荀彧的反對早有心理準備,真正看到荀彧的奏疏時,他還是吃了一驚。厚厚的一迭,煌煌近萬言,荀彧寫得字字沉重,他也看得心情低落。關中多雨,秋收不足。皇甫嵩新喪,國失元勳。勞而無功,士氣低落。每一個反對的理由都像一次重擊,將他攻取南陽的雄心壯志砸得分崩離析,一片狼藉。

  但是荀彧說了那麼多,唯獨沒有說該怎麼做。他說賈詡的三策是老成之謀,卻沒有說贊同詡的哪一策,又或者三策皆可,唯獨不能冒險?

  門外響起腳步聲,曹丕快步走了進來,報告太尉士孫瑞求見。天子連忙起身,到門口相迎。時間不長,士孫瑞走了進來,面容憔悴。皇甫嵩去世,皇甫堅壽請假回長安辦喪,他的責任全部轉到了士孫瑞的身上,士孫瑞這兩天忙得暈頭轉向。

  事關軍心士氣,天子也不敢怠慢。皇甫嵩在軍中的影響力大大了,不管是不是涼州人,都將這位平定黃巾的名將視為軍中之神,就連一向仇視他的董卓舊部也不敢在公眾面前表現出對他的不敬。尤其是這兩天,接連發生了幾起衝突後,董越索性下了死命令,封鎖大營,不准將士隨便外出,以免惹起事端。

  “太尉辛苦了。”

  士孫瑞行了一禮。“陛下言重了,這本是臣職責所在,不敢言苦。”

  天子將士孫瑞引到席中,又命人上茶,看著士孫瑞喝了幾口茶,吃了兩塊點心,稍微平復一些,這才問起士孫瑞的來意。士孫瑞還沒說話,先嘆了一口氣。“陛下,久戰無功,將士思鄉,又新喪元帥,不少人都想回去弔喪,送皇甫太傅最後一程。不如就此班師,計算時日,還能趕得上秋收。”

  天子眼神閃爍。“班師倒也未嘗不可,只是袁譚困守兗州,若無援軍,他怎麼辦?”

  士孫瑞也很糾結。他明白天子不想退,袁譚只是一個藉口,就算不班師,他們也救不了袁譚。但他不得不承認袁譚若是敗了,對朝廷絕非幸事。“形勢如此,只能讓袁譚暫時放棄兗州,主力撤回冀州固守。秋收之後,陛下再遣良將,或下太行,或出武關,策應冀州。”

  “太尉覺得出武關可行?”

  士孫瑞哭笑不得。他知道天子想聽什麼,但他很清楚,毌丘興的計劃就算不是紙上談兵,也絕不是那麼容易成功的。他本來是拒絕的,可是為了讓天子同意先班師,他不得不讓一步。

  “陛下,若孫策調集主力取冀州,襲取南陽的機會說不定會更大些。”

  天子頜首同意,難得的露出了笑容。有了士孫瑞的支持,又多了三分勝算。“話說如此,但河內不能不留兵,免得袁譚以為朝廷怯戰,置他於不顧。太尉,朕有一策,想和太尉商議?”

  “請陛下詔示。”

  “太尉率步卒回關中,朕率一萬精騎留駐河內,以窺山東形勢,可擊則擊之,不可擊則待之。如此,孫策縱得兗州,也不敢輕易渡河,袁譚亦能安心對付東方。”

  士孫瑞沉吟良久。“陛下所謀,臣以為可行,只是陛下身負天下之重,不可輕行,不如陛下回關中,臣留在河內。”

  天子搖了搖頭。“太尉的關愛,朕心領了,只是呂布、劉備皆非循禮之臣,非朕不能鎮服,還是太尉回關中為佳。太尉年近半百,怕是受不住鞍馬勞頓,朕畢竟年輕些,辛苦一些也無妨。藉此機會,朕想去并州看看,若時機得便,也許會去冀州助陣。”

  士孫瑞面色大變,長身而起。“陛下,萬萬不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是萬金之軀,豈能如此冒險,萬一白龍魚服,悔之晚矣。”

  天子抬起手,輕輕向下按了按,示意士孫瑞稍安勿躁。“太尉,爭勝疆場首在騎,用騎之道首在將。西征之時,朕便已經衝鋒在前,略知用騎之妙。中原與涼州不同,江東騎兵亦非鮮卑蠻夷可比,大戰之前,若能見識一下江東騎兵的優劣,熟悉一下中原地形,對秋後的戰事大有裨益。就算有些危險,小心些便是了。大漢存亡之際,將士用命,朕又豈能安坐?”

  天子頓了頓,看向案上的奏疏,又道:“朕打算召荀令君隨駕,有他耳提面命,想來不會有什麼不測。”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14 14:08
策行三國 第2061章 虛虛實實

  士孫瑞疑惑不解。荀彧不是隨軍參贊軍事的謀士,一直坐鎮關中,如何耳提面命?他看著天子,希望能得到解釋,但天子卻什麼也沒說,年輕而英氣的臉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只是微薄的嘴唇抿得有些緊,以至於失去了血色。

  感覺到了士孫瑞的凝視,天子猶豫了片刻,抬起眼皮,眉心微蹙。“太尉?”

  士孫瑞忽然警醒,連忙收回目光,向天子請罪。天子長大了,不是那個視令君如父如兄的少年。至於他,更應該時刻牢記自己的身份,恪守君臣之禮。他退了出去,在門外停了一會兒,瞇著眼睛,適應夏日刺眼的陽光,心頭卻有些黯然。

  天子決心已定,要奮力一搏,連荀彧都無法說服他,還有誰能阻止他?雖說天子少年英武,果決有擔當是好事,可進攻南陽絕非易事,離秋收還有幾個月,一旦消息走漏,孫策有足夠的時間增援。天子也許正是出於這個考慮,這才要親領精騎,聲援袁譚,將孫策的注意力誘離南陽。萬一捕捉到戰機,天子想必也會不吝一戰,步卒班師,純以騎兵上陣,正是希望利用騎兵的速度帶來的突然性。

  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大漢的四百年基業能否延續下去,很快就要見分曉了。朝廷坐擁西北精騎勁卒,居高臨下,卻被孫策逼到這個地步,也真是令人意外。

  士孫瑞快步離開。

  劉曄從外面進來,停住腳步,看了一眼士孫瑞的背影,若有所思。他進了中庭,天子正撫著荀彧的奏疏出神,聽到劉曄的腳步聲,他抬起頭,沉聲問道:“查得如何?”

  劉曄在天子對面坐下,將一份名單遞了過來。“這是最近幾日與外界有聯絡的人名單,都有可能洩密,但具體是誰,還有待甄別。”

  天子接過名單看了看,有些撓頭。“人還真不少啊。”

  “陛下如言甚是,臣以為,瞞是瞞不住的,只能以假亂真,虛實相間,讓孫策難辯真偽。”

  天子點點頭,將荀彧的奏疏推到劉曄面前,自己轉身來到地圖面前,目光在太行山兩側來回掃視。

  毌丘興建計之後,他們很快就意識到這個計劃有一個很難克服的關鍵:不論是繞行潁川還是取道武關,攻取南陽的路途都不短,也不是萬餘精兵就能解決的問題,必然要有足夠的兵力進行決戰。兵力多,行動就慢,準備的時間也長,很難完全瞞住孫策的耳目。他的身邊可能就有孫策的細作,所以安排劉曄去查,看看誰會和外界聯繫,現在查出來這麼多人,證明他們的擔心絕非杞人憂天。

  劉曄當時就提出了混淆視聽的作戰方案。這個方案包括兩個部分:一是步卒主力先返回關中休整,準備秋收,並做出增援漢中的姿態,以掩蓋真正的目標南陽;二是騎兵主力駐留河內,聲援袁譚,必要時進入冀州作戰。如果袁譚還能支撐,那就協助袁譚,如果袁譚支撐不住,索性就取了冀州。

  如果能將孫策吸引到冀州決戰,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冀州更適合騎兵作戰,對騎兵優勢明顯的朝廷顯然更有利。再者孫策如果趕到冀州,戰線拉長,輜重運輸的負擔也會成倍增加。總而言之,對朝廷有利。

  為了保密,他連士孫瑞都沒有交底,到目前為止,只有劉曄清楚。

  劉曄看完荀彧的奏疏,頗感意外。“陛下,荀令君這是……什麼意思?”

  “他應該是讚成賈詡的下策吧。”天子淡淡地說道:“他以前不就有過類似的想法嗎。”

  “這倒也是,只不過陛下西征大捷之後,就沒聽他提過了,此刻舊事重提,實在令人費解。益州雖富,卻只是偏安之局,僅能是無奈之選。狹路相逢勇者勝,這時候退守益州,未免急了些。”

  天子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他知道劉曄和荀彧有些競爭的苗頭,他也一直鼓勵如此。“我打算召荀令君前來面議,把水攪得更渾一些。你看由衛覬暫時領尚書令如何?”

  劉曄心領神會。“陛下聖明,衛氏是河東大族,衛覬忠貞有才幹,又深受荀令君點撥,一定可以勝任。”

  “但願如此。”

  得到了劉曄的支持,天子隨即下詔,命太尉士孫瑞統領步卒,班師長安,以減輕輜重運輸負擔,轉董越為河內太守,留駐孟津,自己則率虎賁、羽林及左將軍劉備、右將軍呂布部共精騎兩萬移師朝歌,準備渡河進入兗州作戰,與此同時,召尚書令荀彧赴軍,尚書台事由尚書右丞衛覬代理。

  六月中,天子到達朝歌,傳詔兗州,邀袁譚見面。

  袁譚困守兗州,進退兩難,議和又遲遲沒有得到孫策的響應,眼看著黃河水漲,江東水師向北而來,隨時可能切斷黃河,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收到天子的詔書,總算鬆了一口氣。與沮授、郭圖等人反復商議後,他決定向朝廷稱臣,藉著朝廷的餘威,聯合天子、劉備,渡過眼前的難關。

  六月下,袁譚親自趕到朝歌,拜見天子,隨行有兗州、冀州世家代表百餘人。天子一一接受,大加撫慰,封袁譚為鄴侯,食邑一千兩百戶,其他文武各有賞賜。

  就在天子與袁譚相見甚歡的時候,渤海太守臧洪傳來消息,渤海沿海出現了江東水師的戰船,統兵的是吳國水師都督甘寧,有大小戰船五百餘艘,兵力在五千人上下。渤海的海賊響應,騷擾郡境,有可能溯河而上,截斷袁譚的退路,也有可能北上,聯合太史慈,進攻冀北。

  袁譚不敢怠慢,與天子反復商議後,決定接受天子的建議,蕩寇將軍董昭統兵五萬,留鎮兗州,他自己則率領主力退回冀州,準備迎戰甘寧。他邀請天子進駐黎陽營,臨河觀兵,並在合適的時候巡狩河間。河間是孝靈帝故國,又在冀北,與幽州毗鄰,天子巡狩河間,不僅可以安撫冀北世家,還可以調解幽冀兩州的關係。有天子居中運籌,袁譚和劉備也不用互相提防,可以戮力同心,迎戰可能從幽州發起攻擊的太史慈,一舉兩得。

  一時間,冀州風雲突變。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15 21:52
策行三國 第2062章 三人同心

  袁譚眉頭微蹙,咳嗽一聲,打斷了沮授。“其實,我們還有另外一個選擇。”說著,眼神環顧一圈,最後在耿苞臉上停了片刻。“賈詡的建議有一定的道理,即使是稱臣,手裡還有實力的時候稱臣總比一無所有的時候再稱臣好,諸君不妨考慮一下。中山甄氏依附孫策,這幾年過得也不錯啊。”

  耿苞垂下了眼皮,裝沒聽見。他知道袁譚對冀南的世家有意見,但他該說的還得說,要不然沒法向其他人交待。甄家這幾年是不錯,不僅有充足的貨源,包攬了大半通往草原的生意,還得到了茶葉這種新商品的經銷權,將一個小小的茶葉變成了暴利產品,讓草原上胡人趨之若騖,大發其財,但這樣的好事落不到冀南人的頭上,冀南世家和袁氏父子綁得太深,他們就算投降,也不可能像甄家那樣得到孫策的信任。袁譚提出議和,結果孫策根本沒反應,擺明了就是要將冀南世家連根拔起。

  形勢比人強,雖然冀州人對朝廷沒什麼忠誠可言,但事已至此,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孫策長驅直入。明知袁譚已經沒什麼鬥志,在找到更好的選擇之前,他們也只能硬撐。

  見耿苞不吭聲了,沮授接著說道:“先帝出自河間,天子巡狩河間,冀北人有迎駕的義務,出點錢糧也是應該的。當然,天子要經過魏郡、趙國時,我們也多少要有所貢獻。”

  崔琰說道:“何不請天子經并州,下井陘,由常山、中山,直趨河間?天子有並涼精騎逾萬,又有飛將呂布,若是變生肘腋,怕是不好應付。 ”

  沮授無奈地看了崔琰一眼,有些意外,更多的是無奈。“季珪,天子母家出自趙國,總不能讓天子過趙國而不入吧?”

  崔琰一愣,知道沮授誤會了,連忙笑道:“祭酒,我只是擔心有變,並無他意。”他頓了頓,隨即又明白了沮授的意思。“這麼說,冀州以後要聽天子詔令了?”

  “事急從權,只能如此。”

  崔琰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耿苞一驚,抬起頭,看看沮授,又看看崔琰,張口欲語,崔琰卻沒搭理他,垂下了眼皮。耿苞自覺無趣,惱怒地哼了一聲,扭頭不語。

  沮授接著解釋了一下他的計劃。久戰無功,形勢逼人,當務之急是要守住冀州,和天子、劉備結盟也是無奈之舉。不過兗州也不能就此放棄,需要留一員重將,考慮到滿寵是豫州刺史,孫策如果要派兵進入兗州,滿寵是最可能的人選,他建議留下董昭代領兗州。董昭曾與滿寵對峙,不分勝負,又是兗州人,聯絡兗州世家方便些,是一個合適的人選。至於名份問題,到時候再想辦法。

  董昭謙虛了幾句,答應了。

  袁譚又安排李進為副將。李進與孫策有私仇,作戰很賣力,又有相當的實力和經驗,相信能助董昭一臂之力,守住兗州。

  袁譚與董昭商量了一番,考慮到兗州目前的情況,留五萬冀州精兵,再加上李進等人的部曲,董昭可以調動的機動兵力大概有八萬,寸土不失不太可能,防守住重要的郡治、縣城應該夠了。在必要的情況下,可以且戰且退,放棄一些不太重要的城池,向北撤退,誘滿寵深入。只要能撐到秋收之後,就會有轉機。

  董昭躬身領命。

  ——

  六月下,朝歌。

  袁譚率部撤回冀州,親自趕到朝歌拜見天子,隨行有聞訊趕來的兗州、冀州世家代表百餘人。天子一一接見,大加撫慰,封袁譚為鄴侯,食邑一千兩百戶,其他文武各有賞賜,又設宴款待袁譚。

  酒宴不算豐盛,但天子卻很熱情,宴會結束後,又拉著袁譚、劉備登上鹿台。

  鹿台是紂王絕命之處,袁譚覺得不祥,有些遲疑,天子卻不以為然。登上鹿台,吹著清涼的夜風,伸手一揮燈火輝煌的城池和城外的大營。

  “若朕是紂王,縱使不在鹿台,也有人來取朕的首級。若朕不是紂王,又何懼之有?”

  劉備笑道:“陛下說得對,登鹿台者不止紂王,還有武王。依臣看來,陛下雖英武,卻文質彬彬,絕非紂王那等空有蠻力的武夫,更近乎武王。再說了,殷商為鳳鳥之裔,與江東那位小霸王是同族。”

  袁譚笑著附和了幾句,瞥了一眼台下,沮授、逢紀、劉曄等人正在台下,輕聲說笑,看起來很是和睦,卻沒看到荀彧。他收到情報,荀彧已經奉詔隨軍,理應在天子身邊才對。可是今天飲宴的時候沒看到他,未免讓人狐疑,卻又不便發問。

  “袁卿?”天子側過身,含笑打量著袁譚。“朕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請陛下垂詢。”

  “你見過吳王,聽說相處還不錯。現在又見到朕,在你看來,吳王與朕如何?”

  袁譚沉吟片刻,剛要說話,天子又道:“朕想聽些真話。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大戰在即,朕想多了解一些這個對手。你可不能敷衍朕,誤了大事。 ”

  袁譚啞然失笑,拱拱手。“陛下坦蕩,臣自愧不如。”

  天子搖搖手,哈哈一笑。“這樣的話說一次就夠了,下不為例。”

  袁譚很認真的想了想。“臣以為,陛下若與初平六年前的吳王相比,能勝其一籌,與現在的吳王相比,則稍遜一籌。”

  天子眉梢掀動,想了想,不禁大笑。他指指袁譚,又笑著搖搖頭。“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也是拜吳王所賜。朕雖然沒有見過他本人,卻一直希望能見他一面,向他致謝。”

  “為何?”

  “朕生於深宮,未經世事,能有今日,既蒙良臣相佐,又受強臣所迫。無良臣相佐,不知治道之明。無強臣相迫,不知治道之難。良臣甚多,強臣嘛,非吳王莫屬。如果不是他步步緊逼,令朕不敢掉以輕心,朕又豈能學有所成。二位愛卿,你們想必也有同感吧?”

  袁譚和劉備心情複雜,天子這話說得很委婉,又很霸氣,剛柔並濟。他們異口同聲的說道:“陛下所言甚是,我們都受益於吳王。”兩人相視一笑,袁譚又道:“不過臣性愚笨,所得有限,一敗再敗,險些又為吳王所擒,不敢與陛下比肩。”

  劉備也說道:“是啊,吳王英武,異於常人,非陛下不能當。”

  天子搖搖頭。“若是獨自面對,朕也不是吳王的對手,若非如此,也不會頓兵河內,不敢前進一步。”他轉過身,溫和而不失威嚴的目光在袁譚和劉備的臉上停留了片刻,正色說道:“夫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師。我們三人都曾受益於吳王,這次聯手,一定能擊敗吳王,不負所學。”

  天子雖然是三人中最年輕的,剛剛弱冠,可是在年近不惑的劉備和已過而立的袁譚面前,他一點也不露怯,自有君王氣度,不怒自威。袁譚和劉備被他的氣度折服,不約而同的躬身施禮。

  “唯。”

  天子很滿意,伸手拍拍二人的手臂。“易云: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如今你我君臣三人同心,迎戰吳王,向這位先生交一份滿意的答案,讓他看看什麼叫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你們說,他會不會雖敗猶喜?”

  “這是自然。”劉備搶先答道:“龍無首不行,雁無頭不飛,天下若能有人勝吳王,非陛下莫屬,臣等隨陛下征戰,就是龍有首,雁有頭,自當攻必取,戰必勝,不令吳王失望。”

  “哈哈,正當如此。”天子朗聲大笑。

  袁譚也笑了。雖然他沒有劉備那麼自信,卻也深受天子感染,一直以來的頹喪消去大半。他有一種感覺,也許劉備說得對,如果天下有人能戰勝孫策,非天子莫屬,說不定這次聯兵真能帶來轉機,就此逆轉形勢,反敗為勝。

  ——

  就在天子與袁譚相見甚歡的時候,渤海太守臧洪傳來消息,渤海沿海出現了江東水師的戰船,統兵的是吳國水師都督甘寧,有大小戰船五百餘艘,兵力在五千人上下。渤海的海賊響應,騷擾郡境,有可能溯河而上,截斷大河,也有可能北上聯合太史慈,進攻冀北、幽州。

  袁譚不敢怠慢,請天子巡狩河間。河間是孝靈帝故國,又在冀北,與幽州毗鄰,天子巡狩河間,不僅可以安撫冀北世家,還可以調解幽冀兩州的關係,戮力同心,迎戰可能從幽州發起攻擊的太史慈。

  天子欣然同意,迅速進兵,在趙國作短暫停留,接見王家的親戚後,繼續北上,直奔河間。

  與此同時,劉備留下趙雲率千騎隨侍天子,自己率領幽州精騎為前鋒,火速趕往渤海,協助臧洪作戰。袁譚率步騎三萬隨後跟進,田豐則聯合冀州世家,籌集糧食。雖然冀州世家怨聲載道,可是前有加官進爵的誘惑,後有被剝奪產業的威脅,他們還是咬緊牙關,擠出所剩不多的錢糧,供應大軍,希望能擋住孫策的進攻。

  一時間,冀州風雲突變,烽煙滾滾。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15 22:07
策行三國 第2063章 甘寧出擊

  換了新船,甘寧乘風破浪,一路爽得飛起。

  輪槳的效率提昇明顯,不僅船速比之前快了很多,戰船的操控性能也有了質的飛躍,前進後退,甚至於原地轉身,都比以前要方便得多。最大的好處還是輪槳佔用的空間小,可以藏在船身下,不用擔心衝撞時可能被擠斷。

  可惜沒有對手。

  經過渤海海峽時,甘寧在沓氏休整了兩天,與等候在此的太史慈、董襲會面,商量反攻方略。環渤海作戰,水師終究只是輔助,幽州、冀州都沒有水師,不可能進行大規模的水上作戰,步騎才是真正的主力,水師很多時候是提供兵力、輜重的轉運服務。甘寧對此很鬱悶,卻又無可奈何。

  太史慈清楚甘寧的小心思,提議由甘寧實施疑兵計劃,調動冀州的防守。具體而言,就是在北到沽口,南到河口的範圍內移動,讓冀州軍無法確定他們攻擊的方向,為步騎奔襲創造機會。當冀州主力被迫集中到渤海、平原兩郡時,甘寧則深入黃河,切斷冀州與兗州的聯絡,協助滿寵攻取兗州,再溯河而上,與徐盛會師,協助魯肅、呂範反攻。

  雖說還是輔助,卻充分發揮了水師的作用,將大河兩岸的戰場串聯起來,積少成多,將來論功時,甘寧的功勞不弱於任何一個戰區督,就算吳王不賞,他們這幾位戰區督也要欠甘寧一份人情。

  甘寧覺得這個方案不錯,欣然同意。

  離開沓開,甘寧在東南風的吹拂下,迅速西行,突然出現渤海海南端,進入商河,直撲陽信城。因為協助袁譚攻取青州,臧洪就在附近,收到消息後立刻率部增援。甘寧也不戀戰,在陽信城下晃了一下,迅速退走,揚帆北上。

  等臧洪追到海邊時,只看到了點點帆影,在萬里無雲的藍天下,在風平浪靜的大海上,看起來很是詩意,但臧洪心裡卻陰雲密布。一向粗猛好殺的甘寧居然不戰而走,自然不是怯戰或者仁慈,只可能是有更大的陰謀,而最可能的就是襲擊渤海北部。

  袁譚南征,將冀州兵力抽調一空,只在易縣一帶留下了兩三萬人,防止關羽突入冀州,北部其他郡縣的兵力都非常微弱,甘寧此去,既可取道漳水進入渤海北部,也可取道易水、巨馬水等進入幽州,選擇很多,防不勝防,尤其是對他而言。

  渤海東岸是灘塗地,人煙稀少,無法沿海岸行軍,他要轉到北部的章武一帶,就要先退到東光,再沿絳水北上,路途迂遠。萬一甘寧去而復返,他想增援都來不及。

  無奈之下,臧洪一邊通知各縣嚴加戒備,一邊派人急報袁譚,請他派兵增援。進攻兗州的計劃已經徹底宣告失敗,如今孫策開始反擊,冀州將轉入防守,沿海的渤海郡任務最重,需要增援。

  但臧洪還是慢了一步。

  確認臧洪及主力在南部,甘寧馬不停蹄地趕往漳口,逆漳水而上,深入一百餘里,趁夜色而進,出現在東平舒。水師的優勢此刻體現得淋漓盡致,雖然在兩天內趕了三百多里路,可是除了踏輪的水手比較辛苦外,作戰的將士沒走一步路,體力保持得極佳,戰意盎然。

  甘寧不顧步騭勸阻,執意要親自上陣,左手持長刀,右手持鐵鍊,踩著折疊雲梯,第一個殺上了東平舒城頭。銅鈴叮噹,鐵鍊脆響,瞪目大呼的甘寧如煞神降臨,如入無人之境,大殺四方,當者披靡。

  東平舒只是一個縣城,原本兵力就不多,在郡兵主力被調往南方作戰後,守城的只是一些豪強的部曲,不過數百人,哪裡是甘寧的對手。僅僅半個時辰,甘寧就拿下了東平舒,然後放兵大掠,不僅將縣倉搶光,城裡稍有實力的豪強一個都沒放過,人殺死,錢糧搶走,屋舍燒光,又留了一部分糧食在城外,供流浪的百姓自取,然後在城門上寫了幾個字:均貧富,興太平,替天行道。

  對這幾個字,甘寧​​也有解釋: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蒼天無語,無視百姓死活。是以吳王不信天命,只信人為。所以我就替天行道,殺光這些冥頑不靈的冀州豪強,為吳王一統天下略盡綿薄之力。

  天亮之後,甘寧又分兵掠附近鄉里,接連攻破幾個莊園,將莊園搶劫一空。

  東平舒屬河間,河間相良就收到消息,率郡兵三千餘人趕來救援。甘寧收到消息後,率部在參戶亭迎戰,與步騭各率兩千人,左右夾擊,一戰大破良就,斬首過半,繳獲輜重數百車,戰馬百餘匹。良就僥倖逃脫,落荒而走。甘寧順勢進兵,再掠成平縣,前鋒戰船一直殺到河間國的國都樂成城下,這才退去。

  一時間,河間、渤海騷動,人心惶惶,風聲迅速遍及冀北,整個冀州都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就在冀州警報四起的時候,甘寧轉入沽水,直撲泉州。

  ——

  關羽收到消息,得知甘寧出現在河間,不敢大意,一邊派人通知田豫做好應戰的準備,一邊集結人馬增援泉州。泉州倉裡存儲著這幾年的屯田收成,是幽州最重要的幾個糧倉之一,如果被甘寧搶了或者燒了,後果不堪設想。

  關羽的反應很及時,甘寧剛剛進入沽水不久,就收到關羽來援的消息,知道攻破泉州的機會已經失去,勉強不得,但他也沒有就此罷休。他和步騭商量,由步騭率領水師主力吸引關羽的注意力,他自己則挑選了百餘人登岸,準備襲擊關羽的輜重。

  關羽來得急,隨身攜帶的輜重有限,要嘛在身後,要嘛從泉州轉運,不管怎麼說,與主力之間都會脫節,有偷襲的機會。關羽一向自負,更看不起他甘寧,這次要教訓教訓他。

  步騭雖然覺得甘寧冒險,但仔細分析了甘寧的計劃後,覺得有一定的可行性。參戶亭之戰,他們從冀州軍手中繳獲了百餘匹戰馬,不用起來太浪費了。他和甘寧商議,先派幾艘船繞到巨馬水接應,如果關羽追擊甘寧,他就再入泉州,迫使關羽不能兩顧。

  甘寧很滿意。他一直覺得步騭是書生,不會用兵,現在覺得自己有些武斷了,還是吳王識人更明。這步騭雖然是個讀書人,卻不迂腐,是個能帶兵作戰的人。

  甘寧挑選了近百名騎士,悄悄登岸。步騭指揮水師,又向前挺進了二十餘里,直到和來援的關羽相距只剩下不足十里,隨時可能碰面的時候,才下令撤退。

  關羽沒有多想,率部猛追。他有騎兵,但是沒有船,就算騎兵追上了水師也沒什麼,騎兵用的弓射程不過百步,射不到樓船上,反倒有可能被樓船上的強弩射中。要想有所斬獲,只有步卒用的強弩才有機會。

  關羽本來以為刮南風,樓船雖然順水,卻是逆風,速度有限,追上樓船應該不難,下令留下輜重車,只帶著必要的武器和乾糧,輕裝前進,不料追了半天,他還是沒能追上江東水師,反倒讓將士們累得精疲力盡。他意識到不妙,下令停止前進,又派出騎兵四處偵察,防止甘寧伏擊他。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16 01:03
策行三國 第2064章 百騎襲營

  八丈溝西,甘寧蹲在草叢裡,手臂緊緊地抱著戰馬的頭,將戰馬按在地上,不讓它動彈。張好了弦的角弓就在身邊,雕翎箭插在地上,伸手可及。

  這些戰馬雖然不是什麼難得的良駒,卻調馴得很好,熟悉戰場,其實根本不用甘寧如此費力,自然知道什麼時候該保持安靜,此刻更是一動也不動,只是喘著粗氣。五十步外的蘆葦叢中,幾個弩手端著弩,張弦搭箭,手指輕搭在弩機上,隨時準備射擊。

  百步之外的八丈溝東岸,兩個幽州軍騎士立馬一個土崗之上,環顧四周,打量了片刻,輕聲說笑了幾句,馳下土崗,向東南方向去了。他們很放鬆,根本沒有想到就百步之外會藏著百餘騎,更沒想到就在五十步外,有幾具弩已經鎖定了他們,只要他們再向前走幾步,就會毫不猶豫的射殺他們。

  他們逃過了一劫,卻造成了致命的後果,無數同伴將因為他們的疏忽而死。

  但這也不是他們的錯,包括關羽本人都沒想到江東軍會有騎兵,更沒想到甘寧會以百騎登陸,抄他的後路。甘寧是水師督,一直以來都是以運輸為主,獨立作戰的機會並不多,循水而進還可以理解,棄舟登陸無異於自尋死路。

  見幽州軍斥候騎遠去,甘寧撇了撇嘴。果然是什麼人帶什麼兵,隔著百餘步,他都能感受到這兩個斥候騎的驕傲和輕狂。

  “井底之蛙,今天讓我甘大都督教你用兵。”

  甘寧起身,拉起戰馬,翻身跳上馬,沿著八丈溝向北急馳而去。夕陽西斜,落在後面的輜重營很快就要紮營、做飯,這是一個奔襲的好機會,也是所剩不多的機會。雖然他盡可能的掩飾自己的行踪,終究無法確保萬無一失,一旦有斥候發現馬蹄印,關羽察覺這支騎兵的存在就是必然的事,只是未必會想到他本人就在其中罷了。

  百餘騎士沿著八丈溝向前急行,又在合適的地點渡過了八丈溝,繼續向前急行了十餘里。在夕陽即將落山的時候,他們發現了關羽的輜重營。兩千多人,小半是步卒,大半是手無寸鐵的民伕,正忙著立營柵,或是埋鍋造飯,準備晚餐。

  炊煙裊裊,晚風習習,吹散了夏日的酷熱,不少將士聚在一起,有說有笑,一派祥和氣氛,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的靠近。十餘名騎士散在四周,執行警戒,或是來回傳遞消息,也是神情輕鬆,策馬輕馳。

  甘寧大喜,立刻發出了攻擊的命令。只有百餘人,不需要金鼓指揮,甚至連戰旗都沒有亮出,只是口頭傳達命令,百騎即分作兩隊,相隔數十步,從左右兩個方向包抄了過去。幾個端著強弩的騎士沖在最前面,瞄準警戒的幽州軍騎士,扣動了弩機。

  十餘枝弩箭離弦而去,那名騎士剛剛舉起手中的號角,還沒等吹響就被弩箭射中,翻身落馬。

  “殺!”甘寧踢馬狂奔,戰刀斜指,面目猙獰。他雖然善射,卻不擅長騎射,索性放棄了射擊,選擇強行衝擊,以最快的速度衝進幽州軍的營地,取得主動權。

  “殺——”百騎齊聲怒吼,猛踢戰馬,加速前進。

  百餘匹戰馬放蹄狂奔,馬蹄踢起泥屑草末,在身後捲起一道輕煙,蹄聲如雷,士氣如虹,向數百步外的幽州軍殺了過去。其他方面的斥候騎士發現了他們,一邊撥馬向大營方向飛奔,一邊吹響了報警的號角。

  “嗚——嗚——”

  聽到報警的號角聲,正在立營和準備晚餐的民伕大驚失色,紛紛抬頭觀望。隨行保護的步卒將士要好得多,他們跟隨關羽多年,久經戰陣,雖然意外遇襲,卻還是立刻行動起來,向各自的軍侯、都伯靠攏,在戰旗下集結,立陣迎戰,尤其是弓弩手,毋須命令,就地準備,上弦,上箭,向急馳而至的騎士射擊,盡一切可能的阻擊敵人靠近,為同伴爭取時間。

  零星的箭矢飛至,衝在最前面的甘寧舉起了盾牌,繼續加速向前。他用的不是騎盾,而是只有他才能提得起來的步卒大卒,步盾寬大,完美的遮住了正面。幽州軍的箭矢射在上面,篤篤作響,卻無法射穿,更無法傷害到他。雖然有強弩手發現了這一點,改射他的戰馬,卻為時太晚,沒能攔住他的腳步。

  甘寧策馬衝到營前,掄圓了戰刀猛劈,劈歪迎面刺來的一桿長矛,戰馬轟然撞了上去,將長矛手撞得悶哼一聲,口吐鮮血,倒飛而起,他的同伴避讓不及,被撞得東倒西歪,潰不成陣。

  沒有嚴陣的陣型,步卒在騎兵面前不堪一擊,轉眼就被擊潰。

  甘寧等人策馬殺入,肆意殺戮,遠者弓弩,近者刀矛,所向披靡。這些騎士是甘寧的親衛騎,雖是水師,平時卻經常訓練騎戰,實力不弱於真正的騎士,面對這些散亂的步卒毫無懼色,攻勢凌厲。

  戰馬撞翻了士卒,踢翻了鍋灶,在幽州軍中來回衝突,將試圖立陣反擊的幽州軍一一沖散、殺死,甘寧一馬當先,看準了統兵的校尉所在,徑直殺到。

  校尉臉色煞白,卻沒有放棄抵抗,嘶吼著命令親衛們結陣阻擊,親自舉起了弓,向甘寧連射三箭。

  甘寧舉盾擋住兩箭,另一枝從盾牌邊緣掠過,正中他的腹甲,卻沒能射穿,被弧形的甲片滑開,擦出一溜火星。聽著清脆的聲音,甘寧放聲大笑,策馬殺入,手中長刀左劈右擋,劈開兩柄長矛,第三刀從校尉的脖子邊掠過。校尉舉弓遮擋,卻慢了一步,脖子一涼,甘寧已經從他身邊掠了過去,一刀割開了他的頸動脈。

  鮮血噴射出來,另一名騎士如風殺掉,將校尉撞倒,碗口大的馬蹄踏在他的胸口。校尉狂呼一聲,口噴鮮血,當場氣絕。更多的騎士魚貫馳過,將校尉踩得面目全非,一名騎士順手扯下了他的戰旗,點著了火,用力揮舞。

  僅僅兩個來回,甘寧就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剩下的幽州軍群龍無首,雖然不肯放棄,卻只能各自為戰,無法阻止策馬奔馳的騎士。騎士們俯身從爐灶裡抽出一根根燃燒的柴火,開始點燃沿途遇到的所有物資,糧車、草堆、軍械、帳篷,一個不落。

  烈火熊熊,輜重營燃燒起來,濃煙滾滾,直衝雲霄。

  甘寧策馬回到中軍,扯下幽州軍的戰旗,就著地上的鮮血,在上面寫了幾個字:襲營者,大吳水師督甘寧也。然後將大旗再次豎起,翻身上馬,縱聲高歌,在騎士們的簇擁下揚長而去。

  “丈夫立世兮,當立功名。得遇伯樂兮,授我旌節。錦帆百丈兮,萬里縱橫。寶刀耀日兮,奸邪退避。英雄奮武兮,天下太平……”

  ——

  關羽轉過身,看著北方被濃煙遮蔽的天空,臉色青一陣,紅一陣,怒不可遏。

  一時疏忽,就被對方抓住了破綻,劫了輜重。這絕非偶然,自己落入了一個精心佈置的陷阱,而且很可能是針對他關羽特別準備的陷阱。

  怪不得江東水師進退失措,明明知道他趕來救援,卻還是徒勞地向泉州進發,直到最後一刻才掉頭而走,原來甘寧不是蠢,而是為了誘他追擊,為襲擊他的輜重創造機會。如果水師撤得太早,雙方離得太遠,追擊不及,他就不可能不惜體力的追擊,也不可能讓輜重營落在後面。

  戰敗不可恥,勝負乃兵家常事,但敗給甘寧不行,尤其是以這種方式。

  狡詐的江賊!關羽籲了一口氣,招了招手,叫來親衛騎將傅容,命人集結親衛騎,趕去增援,追殺襲擊輜重營的江東軍。從對方出現的時機來看,對方很可能是繞道西側的八丈溝,得手後會沿著八丈溝返回,或者徑直去巨馬水,與接應的戰船會合。能這麼快擊敗隨行保護的步卒,這些江東軍的人數一定不少,騎兵不難發現他們。考慮到對方可能有船,順水而下,關羽要求傅容趕到前面渡口攔截,八丈溝邊有大樹,帶上斧頭,砍幾棵樹往河裡一扔,船就走不了,再用火箭燒船,將這些可惡的江東軍步卒逼上岸,自然手到擒來,到時候將這些步卒的人頭送給甘寧,以報襲擊之辱。

  傅容領了命令,正待要走,有騎士趕來報告:輜重營遇襲,輜重被毀,襲擊者是甘寧親自率領的騎兵,人數不多,但是極驍勇,來得非常突然。

  關羽愣了一下。“是甘寧本人?”

  “千真萬確。”騎士的眼神有些躲閃。關羽沉下了臉,雖然一句話也沒說,強大的壓力卻讓騎士不敢再遮掩,從馬背上取下了那面戰旗,展開在關羽面前。

  看著那十一個張牙舞爪的字,關羽原本就紅的臉更是紅得像血,不僅紅,而且熱,熱得發燙,就像被人狠狠抽了兩個耳光似的。甘寧居然敢在自己面前耍這樣的花招,以百騎奔襲,這是赤裸裸的挑釁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關羽哼了一聲,一推鬍鬚,厲聲喝道:“周倉,備馬,提刀,隨我去斬了甘寧匹夫!”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16 20:17
策行三國 第2065章 今非昔比

  眾人失色,周倉愣了片刻,轉身正要命人備馬,準備隨關羽出戰,傅容上前一步,拱手施禮。

  “將軍,愚以為不可。”

  關羽鳳目微瞇,殺氣騰騰。“你想抗命嗎?”

  傅容面容蒼白,額頭細汗涔涔,連腿都有些抽筋,但他卻還是站著不動,抗聲道:“若將軍必去,請先斬容頭,以免無顏面對左將軍。”

  關羽臥蠶眉輕挑,撫鬚沉吟不語。劉備臨行之前,將幽州交給了他,如果幽州有失,他對不起劉備的囑咐。自從中平元年起兵,征討黃巾,於今已經十六七年,劉備也已經年逾不惑,這半個幽州是劉備僅有的地盤。如果丟了,劉備就一點機會也沒有了。

  在此之前,劉備幾次得地而復失都和他的衝動有關。如果這次再因為追殺甘寧而犯錯,他如何面對劉備?如果劉備本人在幽州還好說,就算他失了手,有劉備在,幽州也不至於崩潰,現在劉備在冀州,張飛、趙雲等人也如此,幽州只有他和田豫,一旦他出了意外,太史慈必然來攻,田豫一個人無法支撐。

  見關羽猶豫,傅容鬆了一口氣,連忙趁熱打鐵,又道:“甘寧只有百騎,從水從陸,隨心所欲。我軍無船,縱使能攔住江東水師的船也無法渡河,阻攔甘寧由溝西而遁。且此地離巨馬水不過六七十里,若甘寧得手後立刻南下逃遁,將軍縱使現在出營也未必追得上。萬一甘寧貪得無厭,沒有遠遁,而是潛伏周圍,或是伏擊將軍,或是夜襲大營,奈何?”

  “豎子焉敢。”關羽哼了一聲,心裡卻有些不安。傅容說得有理,天色已經黑了,要想捕捉到甘寧的蹤跡並非易事。追不上他也就罷了,萬一甘寧沒走,而是潛伏在附近,那才是真的危險。輜重被毀,軍心士氣都受到了重創,若營中無人鎮撫,說不定又被甘寧鑽了空子,後悔可就遲了。

  這很可能就是甘寧計劃的一部分。

  關羽籲了一口氣,強捺心中鬱悶,接受了傅容的建議,並命傅容帶著五百騎士去迎田豫,讓他從泉州帶一些糧草來。泉州離此不過三四十里,一天的路程,田豫明天黎明出發,最遲晚上就能到,大軍不至於斷糧。

  見關羽改了主意,傅容如釋重負,領命而去。

  關羽召集諸將議事,通報情況,下令各營緊閉營門,不得擅動,不要給甘寧偷襲的機會。堅持一天,待田豫趕到,輜重的問題自然能解決。又加派斥候,在大營四周警戒,防止甘寧潛到附近。

  諸將回營,鼓角長鳴,所有的大營營門緊閉,當值的士卒全副武裝,矛在手,弓在腰,繞行營壘,周行不殆。

  ——

  步騭站在樓船上,遠遠地看著關羽的大營,心裡有些緊張。

  他擔心甘寧貪心不足,劫了關羽的輜重後又去劫關羽的大營。在此前商議的時候,他已經隱晦的提醒過甘寧謹慎從事,但現在他擔心說得太隱晦了,甘寧有可能聽懂他的意思。

  當然更可能聽懂了裝沒聽懂。甘寧桀驁不馴,除了吳王,沒幾人個能節制他。之前的麋芳就是因為制衡不了甘寧,唯甘寧之命是從,才被吳王調離的。麋芳的妹妹是吳王夫人,都拿甘寧沒辦法,他這個新上任的書生副將更不敢指望太多。如果侄女入了吳王宮也許會好一些,可是現在還沒有。

  但他只能如此。第一次合作,他不能說得太嚴厲,引起甘寧的反感。讓甘寧吃點苦頭,長點教訓,以後才有可能體會他的一片苦心,才有可能把他的建議當回事。

  “準備好了沒有?”步騭轉身問了一句。

  楊宏快步走來。“將軍,準備好了。三十艘蒙衝,兩千名精銳,還有五艘主力鬥艦隨時可以出發,都裝備了射程最遠的拋石機和巨弩,只要將軍一聲令下,一通鼓內卻可發起攻擊。”

  步騭點了點頭。楊宏是甘寧的舊部,對楊宏忠心耿耿,這個任務交給他最放心了。“記住,是佯攻,牽制關羽的注意力,而不是為破營。”步騭抬起下巴,示意遠處關羽的大營。“關羽的大營守得嚴實,僅憑我們的兵力難以得手,就算得手,代價也很大,接下來的任務就無力執行了。”

  “明白。”楊宏用力的點點對,看向步騭的眼神中充滿了欽佩,這個讀書人對軍事的熟悉超過了他的預期。“甘督有將軍相佐,以後立功的機會多著呢。”

  步騭笑了笑。能讓楊宏有這樣的想法,說明他已經初步得到了水師將士的認可。這是個好兆頭。等哪一天甘寧也能這樣言聽計從,他就算在水師中真正站穩腳跟了。

  “讓將士們抓緊時間休息,隨時備戰。你也去吃點東西,有事我會叫你。”

  “喏。”楊宏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

  關羽大營外,五百餘步。

  甘寧背著雙戟,腰間纏著鐵鍊,掛著環刀,手裡提著弓,悄悄地站在一叢茂盛的野草中。

  關羽派出的兩個斥候就倒在他的腳下,每個人身上至少中了兩箭,連警報都沒來得及發出就斷了氣,但其他的暗哨很可能已經發現了異常,剛才接連響了幾聲鳥叫,很可能就是暗哨之間聯絡的方式。他們不知道該怎麼接,只能保持沉默,以免暴露位置。

  遠處大營有了動靜,營樓上的士卒搖動著火把,更多的火把集結過來,照亮了營柵,隱隱約約能看到營中正在集結的人馬,戰鼓也在響,變了節奏,是示警的鼓聲。有兩隊騎士從營壘之間的通道中馳了出來,左右戒備,隨時準備衝擊。十餘名騎士沖在前面,舉著火把,互相掩護。

  甘寧哼了一聲:“沒想到這匹夫還有點見識,守得這麼嚴實。”他舉起手揮了揮。“撤!”

  他的部下也不多說,轉身就走。他們清楚,甘寧向來不需要別人為他斷後,他自己就是斷後的最佳人選,向來進是第一個進,退是最後一個退。

  甘寧等人撤走,等巡邏的騎士趕到時候,只看到了倒在草叢中的兩個袍澤和雜亂的腳印,卻沒有敵人的影子。他們沒有繼續向前,重新安排人當值,然後退了回去。

  因為關羽沒有出營追擊,甘寧也沒有去巨馬水,繞過關羽的大營,徑直回到了水師。剛到水邊,他就和埋伏在這裡,準備對關羽大營發起衝擊的水師將士碰了面,得知是步騭的安排,甘寧非常滿意。有了這些人接應,就算他剛才衝動,陷在了關羽大營裡,只要他識趣,及時撤退,也有機會再殺出來。真要是不知進退,有所損傷,那也怨不得步騭,只能怪自己。

  甘寧回到樓船上,與步騭見面,見步騭全副武裝,隨時準備戰鬥,連忙上前一步,拱手稱謝。

  “子山辛苦了。”

  步騭笑著回禮。“都督奇襲得手,全身而退,我已經備好酒宴,為都督慶功。”

  “好,我也想與子山把酒言歡,說道說道。子山,不瞞你說,這次出擊雖然得手,關羽的反應卻出乎我的意料。受辱如此,他居然沒有派兵追擊,只是緊守大營,實在不像他的作風。”

  步騭很好奇,不過他還是先請示甘寧,將接應的將士先撤回來,全軍撤出沽水,進入海域,以免遭到關羽的反擊。甘寧欣然同意,隨即發出命令,全軍起航。

  步騭拖著關羽走了一天,原本就離入海口不遠,順水而下,不過一個時辰就進入大海。海風清涼,吹去了一天的燠熱,兩人坐在樓船的飛廬上,看著星星,說著戰事,指揮著樓船向東而至。

  漸漸的,兩人睏意上湧,就在飛廬上睡著了。樓船鼓風而行,海水拍打著船腹,配合著導航員調整航向的聲音,像搖籃曲一般,消去連日來的疲憊。

  得知江東水師退去,關羽暗自慶幸。營外的暗哨被殺了好幾個,說明傅容的猜測不幸而言中,甘寧並沒有藉機遠遁,而是潛伏在大營外。如果當時沒有聽傅容的建議,率親衛騎出營追擊,不僅會勞而無功,還會讓甘寧再次襲擊成功,損失就大了。

  此子可大用。千軍易得,一將難求,雖然一時大意,損失了不少輜重,卻也發現了一個可用之才,可謂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倒是意外之喜。

  第二天一早,關羽親自出營巡視,查看了甘寧留下的印跡,又帶著親衛騎趕到海邊查看情況,發現江東水師已經不知去向,一時悵然。他派斥候沿海岸線打探,隨後下令撤軍,返回泉州休整,補充輜重。半路上,他與趕來接應的田豫相遇,交流了情況,尤其是昨天夜裡的事,對傅容很是誇讚了幾句。

  傅容固然有些不好意思,田豫卻更是意外。關羽自負是出了名的,這次居然主動誇獎別人,承認自己有失誤,著實不多見。不過關羽對劉備的影響極大,有關羽的推薦,傅容以後的路就順暢多了。作為鄉黨,他自然為傅容高興。

  當天回到泉州,關羽作書向劉備請罪,田豫也寫了一封文書說明情況,著重提到了關羽罕見的謙虛,並藉此機會向劉備推薦鄉黨傅容。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18 02:24
策行三國 第2066章 飲鴆止渴

  劉備日夜兼程,趕到河間國,還是慢了一步,甘寧早已離開。他沿著虖沱河一路前行,經過參戶亭戰場,依然沒有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前幾天下了一場大雨,將戰場上的血跡沖涮乾淨,除了亭外的幾個新墳,沒人會想到這裡剛剛發生過一場大戰。

  但影響還是有的,甘寧大肆屠戮世家、豪強,攻破了好幾個莊園,堅固的塢堡也沒能擋住他的步伐,讓河間人心有餘悸,不少人家都在加固莊園的院牆,或者將家人、物資送往城裡,以免再遭洗劫。河間雖屬冀北,卻已經算是腹地,離海岸有百餘里。甘寧來去自如,對冀州人的打擊不小,渤海太守臧洪影響最大,一提起甘寧就神情凝重,如臨大敵。

  劉備理解臧洪的壓力,但他更擔心的卻是幽州。甘寧離開了冀州,下一步很可能去幽州,泉州就是最大的目標,也不知道關羽、田豫能不能應付得當。想到關羽,劉備的心情就說不出的複雜。關羽一向對甘寧不以為然,很可能會輕敵,如果他一時意氣,打了敗仗,甚至丟了泉州,幽州就危險了。

  逢紀建議劉備派張飛率部趕回涿郡,劉備自己留在河間,等待袁譚和天子。如果幽州有麻煩,劉備還需要他們的協助,況且計算時日,他現在趕回去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勝負已分,他更應該考慮接下來的形勢,早做準備。

  劉備雖然不安,還是聽從了逢紀的建議,耐著性子,天天盼著幽州的消息。

  張飛剛出發不久,關羽和田豫的文書就到了。得知關羽雖然一時疏忽,被甘寧偷襲了輜重,卻沒有亂了陣腳,守得紮實,劉備大喜。相比於千餘人的傷亡和輜重損失,關羽能如此克制讓他很欣慰。

  劉備安心在河間住了下來,袁譚卻有些頭疼。去年徵發二十萬大軍,本想一鼓作氣拿下青州,順勢再取徐州、兗州,結果只拿下了兗州,還得不償失,白白消耗了大量的錢糧,現在劉備不走,天子又來,還要他供應兩萬騎兵的錢糧,他壓力很大。

  田豐費了不少口舌,總算說服了冀南世家繼續支持他,但冀南世家已經支持他們父子近十年,兩次受挫,不僅信心近乎崩潰,經濟上也很吃緊,難以為繼。

  就在這個時候,逢紀向劉備提出一個建議:向袁譚討要冀北,作為交換條件,劉備向袁譚提供戰馬,並承擔天子一行的開支。

  雖說佩服逢紀的才智,劉備剛聽到這個建議的時候也嚇了一跳,以為逢紀和他開玩笑,或者別有用心。可是聽了逢紀的分析後,他又覺得有理,未嘗不是一個將冀北的河間、中山收入囊中的機會。在與逢紀反复商議後,他接受了逢紀的建議,並由逢紀出面與袁譚商議。

  袁譚聽到逢紀的提議時,和劉備的反應差不多,覺得逢紀是不是開玩笑,但逢紀卻很認真,他問了袁譚幾個問題:在孫策進攻冀州的時候,你希望劉備是你的盟友還是你的敵人?如果劉備實力不足,抵擋不住太史慈的進攻,你要不要增援?就算你不讓出河間、中山,你能從這兩個郡國得到足夠的錢糧,供應天子一行的開支嗎?

  袁譚仔細想了想,不得不承認逢紀說得有理。與其掌握著河間、中山,卻要提供天子的開支,不如將河間、中山讓給劉備,由劉備去籌集錢糧,供應天子。圍攻孫策的計劃失敗,冀州即將面對孫策的反擊,這個時候放棄徵不到錢糧的中山國,換取劉備的協助,未嘗不是一個辦法。

  放棄河間的確有些可惜,可他也沒什麼辦法,劉備的強大對他利大於弊。從目前的形勢來看,由太史慈發起進攻是孫策的一個選項,僅憑劉備現有的半個幽州,很難擋住太史慈,最後還是需要他增援。讓出中山、河間,讓劉備自己想辦法徵收到錢糧,擋住太史慈,他就可以專心對付青州、兗州方面的攻擊。

  雖說形勢逼人,不得不壯士斷腕,袁譚還是有些擔心。放棄兩個郡國——哪怕這兩個郡國一向貌合神離——依然是一件很沒面子的事。他先試探著和沮授、崔琰商量,不出所料的遭到了強烈反對,只有很久沒發表意見的郭圖支持他,認為這麼做雖然面子上難看,卻是解決冀州危機的一個辦法。雙方爭論了很久,最後還是袁譚做了決定,接受劉備的請求,先解決眼前的危機。

  當然,要換一個方式:這兩個郡國不能直接給劉備,而是獻給天子。河間是孝靈帝的故國,獻給天子,也是合作的誠意。至於天子怎麼處置,就與他無關了。

  見袁譚一副急著將麻煩推出去的急迫心情,沮授、崔琰無言以對,心情沮喪。

  得到袁譚的回覆,劉備喜出望外,幾乎要給逢紀跪下來。他怎麼也沒想到袁譚真會答應這個要求。兩個郡國加起來有十多萬戶,他掌握的幾個郡中只有涿郡有這樣的實力,其他幾個郡加起來還不到十萬戶。也就說,有了這兩個郡國,並且能從這兩個郡徵收到錢糧和兵源,他的實力翻了一番。

  逢紀卻很淡定,傲然一笑。河間、中山算什麼,只要將軍想,整個冀州都可以是你的。

  劉備笑著搖手,連稱不敢想。

  逢紀沒有解釋,神情卻很篤定。他再次向劉備獻計,讓牽招趕去代郡、上谷,與烏桓人、鮮卑人聯絡,籌措戰馬。夏天草肥,是戰馬長驃的好時機,在草原上吃上幾個月草,秋後有了驃,戰馬體力最好,正是適合征戰的時候。他相信,太史慈短時間內不會出兵,秋後才會開戰,這個機會千萬不能放過。如果用糧食餵馬,那太奢侈了,絕不是劉備能承受得起的。

  劉備心領神會,立刻叫來牽招,依計行事。

  七月下,天子到達河間,到解瀆亭祭拜高祖父孝穆皇帝劉開、曾祖父孝元皇帝劉淑、祖父孝仁皇帝劉萇,又接見宗族以及祖母董太后的族人。他從小由董太后撫養長大,號為董侯,對董太后的感情很深,此刻見到董太后生活過的地方,心情非常激動,隨行的董承也感慨萬千,大唱頌歌,極力鼓吹天子將是中興之主,河間將來就是寶地。

  藉著這個機會,袁譚獻上河間、中山二國。

  天子大喜,隨即封賞戰功。袁譚收復兗州有功,封魏王,以魏郡為國,領冀州如故。劉備佐徵有功,封中山王,以中山為國,領幽州如故。其他文武各有賞賜,加官晉爵,皆大歡喜。

  天子也沒忘了曹操的功勞,封蜀王,以蜀郡為國,領益州如故。

  ——

  “這是最後的瘋狂嗎?”孫策將剛收到的消息扔在案上,哭笑不得。一下子封三個王,天子這是準備破罐子破摔了?

  郭嘉搖著羽扇,笑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明知是飲鴆止渴,天子也顧不上了。”他停頓了片刻,又道:“袁譚也就罷了,連中山、河間都放棄了,估計一個魏王也起不了什麼作用。劉備卻不同,他幾乎一箭未發,卻白白得了兩郡國,還封了王,一衝動,說不定真以為自己還有機會逐鹿中原呢。”

  “哼!”孫策不屑一顧。“依我看,還是袁譚識相些,知道大勢已去,不再勉強了。至於劉備,別說他得了中山、河間,就算他拿下整個冀州也翻不了天。冀南那些世家能看得上他?”

  “這可不好說。”

  “嗯?”孫策轉向郭嘉,有些不解。

  “大王,真能看清大勢,能捨了眼前小利的人畢竟是少數。畢竟工商利潤雖高,終究不如土地穩定,農耕為本、工商為末的思想延續了幾百年,要想在幾年內就扭轉過來,談何容易。從大王主政南陽算起,行新政至今近十年,對世家有沒有利,南陽世家最清楚了,可是偷奸耍滑,想兩面逢源的人還不是一樣有?沒有人嫌利益多的,佔有土地並不影響經營工商,反而更有優勢。只要有一線機會,世家都不會放棄。兗州人如此,冀州人也如此,可以這麼說,天下人都如此,包括江東人。”

  孫策眉頭微蹙,也有些無奈。郭嘉說得沒錯,沒有人嫌利益多,既想得工商之利,又不想放棄土地的人比比皆是,江東也不例外,最近接連出了幾件與土地有關的事,有人蠢蠢欲動,以各種名義侵占土地,膽子大的佔耕地,膽子小一點的占山林湖泊,總之是胃口越來越大,揚州刺史高柔到處撲火,連述職都沒時間。

  郭嘉這麼說,既是提醒他不要太樂觀,也有希望他能夠鬆口,讓一些利的意思。畢竟他麾下的文武們有的來自老世家,有的成了新豪強,境界未必就比那些負隅頑抗的兗州、冀州世家強到哪兒去。

  但別的可以商量,這一步不能讓,讓了一步,就會讓更多步,新政遲早會流於形式,虛有其表。

  “不見棺材不落淚,該殺一批人了。”孫策打了個響指。“傳令滿寵、呂範、紀靈,準備進攻兗州,用兗州世家的首級提醒提醒他們,認清形勢,不要自找沒趣,非要往我的刀上撞。”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18 02:35
策行三國 第2067章 以不變應萬變

  賈詡進三策,建議天子退卻,他的弟子毌丘興卻反其道而行,建議天子主動進攻,這些消息已經從不同的渠道傳到建業,真實性基本可以確認,只是天子心裡究竟在想什麼,暫時還不得而知。

  聯合袁譚、劉備,集結幽並涼三州的精銳騎兵,在冀州迎戰,是軍師處推演出的可能方案之一,也與目前天子的行動相符,但孫策並不打算立刻進攻冀州,兗州才是嘴邊的肉,沒有道理不吃。天子和袁譚、劉備君臣歡,在他看來就是小孩過家家,自娛自樂。君子有成人之美,讓他們玩去吧,開心就好,我按我的計劃來。

  以豫州郡兵為主力進攻兗州,將戰線推到黃河,既可以將消耗減到最小,也能鍛煉出一支精兵,接下來進攻冀州就有了充足的兵力。對冀州人來說,這種等死的滋味絕不好受,天子在冀州待得越久,冀州內部的矛盾越容易激化,崩潰得越快。果不其然,天子剛到河間,袁譚就放棄了河間、中山,割棄了冀北,換了一個有名無實的魏王。

  也不能說一點意義沒有,至少離袁紹的遺願近了一步嘛。只是不知道他這魏王能做幾天。

  “大王什麼時候起程?”

  “我再等等,讓朱桓先去。”孫策笑了一聲,又道:“鍾繇在襄陽,應該沒問題吧?”

  郭嘉也笑了。“大王放心吧,他與二將軍相處得很融洽。收到消息後,他們已經開始準備了。”他頓了頓,瞅了一眼趴在孫策身邊的孫尚香,又道:“可惜三將軍還小,要不然的話,讓三將軍去豫州也不錯,大王可以安坐建業,雄視天下。”

  “對喲,對喲。”孫尚香一臉嚴肅的表示贊同。“要不等幾年再打吧。”

  孫策曲指輕彈她的腦門。“著什麼急,天下之大,超出你的想像,夠你打一輩子的。”他眨眨眼睛。“有沒有想好挑誰做軍師、大將?”

  孫尚香摸著腦門,嘿嘿笑道:“軍師就不用了,阿節挺好的。大將嘛,我還要看看,遠征不比就近作戰,當然要挑最強的,以一當十都不夠,要以一當百。”

  “你看我行不行?以一當百可能有點勉強,當二三十還是可以的。”

  孫尚香大笑,抱著孫策的脖子晃著身體。“王兄,你就別拿我開心了,我哪敢指揮你啊。你坐鎮後方,為我押陣,讓我沒有後顧之憂,我就心滿意足了。”

  “嗯,給你做輜重校尉,連上陣的資格都沒有。”

  孫尚香笑得臉色泛紅,吐吐舌頭。“哪有,你是元首,我是爪牙嘛,你說往哪兒打,我就往哪兒打。”

  “我家兄弟姊妹八人,這個么妹最狡猾。”孫策笑道:“祭酒,你的功勞不小呢。”

  郭嘉難得的謙虛。“都是三將軍資質好,也是大王言傳身教有方,臣只是略盡綿薄之力。三將軍,看在我這個先生的面子上,帶上我家阿奕吧?”

  “他若是敢來,我當然歡迎。”

  “哈哈哈……”孫策大笑,指著郭嘉說道:“強母生弱兒,回去和你家老虎說,讓她趕緊改改脾氣,現在還來得及。再過幾年,想改都來不及了。”

  郭嘉笑著拱拱手。“大王金口玉言,一定不會錯,我馬上就回去轉告夫人。”

  孫策和郭嘉說笑了一陣,考問了孫尚香和徐節對當前形勢的看法。羽林衛有守宮之責,她們常年住在左右,軍師處的重大會議幾乎都會參加,有了疑問隨時可以發問,孫策、郭嘉甚至張紘、虞翻只要有空,都會盡心回答。說起來,孫氏兄弟姊妹中,孫尚香接受的教育是最完整的,從五六歲起就由孫策安排,接受系統的訓練,一步步的走到今天。她的進步也有目共睹,分析起時事來有板有眼,遠遠超出同齡人,就連軍師處的參軍也未必能及。

  正說著,侍從胡綜走了進來,報告說水師都督甘寧有軍報送到,正在軍師處抄錄備案,很快就會送來。孫策坐起,看看郭嘉,郭嘉會意,起身告辭,趕回軍師處了解情況。

  甘寧之前有消息來,說與太史慈等人商議,決定大範圍游擊作戰,牽制冀州、幽州,按照時間計算,他現在應該到了幽州,能否敲山震虎,吸引袁譚、劉備的注意力,對接下來的戰事非常重要。他在冀北的戰事雖然成績不錯,意義卻不大,水師孤軍深入只能是偶然事件,一旦有了防備,再想重施故技就難了。相比之下,對幽州的攻擊要可行得多。

  ——

  軍師處很快走完了相關程序,將甘寧的軍報送到了孫策面前。

  了解完甘寧與關羽交戰的經過,孫策很滿意,甚至是鬆了一口氣。甘寧見好就收,沒有冒險衝擊關羽的大營,表明甘寧雖然粗勇好殺,卻並非魯莽之人,他知道什麼時候該進,什麼時候該退。對於獨領一部的水師督來說,這比勇猛更難得。

  步騭也起到了應有的作用。他接應甘寧的部署不僅得到了甘寧的欣賞,也讓孫策很意外。雖說其中不可避免的有算計的成份,大局觀還是有的。有他做副將,孫策可以對甘寧放心了。

  讓孫策意外的還有一點:關羽居然能沉得住氣,沒有派兵追殺甘寧,看來這兩年心性也沉穩多了。年過不惑,不再是那個熱血上頭就不管不顧的憤青。

  軍師處很快做出方案:考慮到滿寵等人即將對兗州發起進攻,甘寧最好能進入黃河,與徐盛配合,截斷兗州與冀州的聯絡,形成對兗州的包圍,並對冀州施加壓力,讓袁譚不能安心秋收。如果機會合適,再沿河上岸騷擾,毀掉一部分莊稼,破壞冀州的經濟。

  甘寧的水師中有裝備巨型拋石機和強弩的樓船,攻擊力還是很強的,普通莊園根本擋不住他。

  軍師處又提出了動員黑山軍下山的方案。袁譚將兵力集中在東部,西部兵力空虛,從河內到常山、中山,都是黑山軍可以攻擊的目標,​​就算是搶收一些莊稼也是好的,躲在山里有什麼出息。

  隨後,孫策叫來了朱桓,派他領五校共一萬中軍,趕往豫州,與閻行、陳到等人會合後,居中調度對兗州的攻勢。陸議將作為他的副將,兼任軍謀。

  朱桓喜出望外,躬身領命。

  孫策打量了朱桓很久。“你回去準備一個方略,接受軍師處的質詢,盡可能一次通過。”

  朱桓眼神微閃,一口答應。他知道,孫策這麼久一直沒有讓他獨領一部,不是懷疑他的忠誠和能力,而是對他的脾氣不太放心,擔心他不夠穩重,擔當不瞭如此重任,這才冷藏了他幾年。如今機會來了,他自然不能放過,不僅要一次性通過軍師處的質詢,而且要拿一個好成績,不能讓孫策失望。

  看著朱桓雄赳赳,氣昂昂的離開,孫策捻著手指,輕輕地籲了一口氣,有些無奈。

  盛夏出兵,對任何一個將領來說都是一個不小的困難,比秋季出兵要麻煩得多。

  天氣炎熱,雨水又多,晴天的時候曬得鐵甲發燙,渾身是汗,下雨的時候又到處是雨,行軍困難,如果防範不當,水土不服,引發疾疫,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孫策將這個任務交給朱桓,就是對他的一個考驗。他不僅要考慮如何作戰,還要考慮防止各種意外出現,行軍路線要盡可能的短,避開沼澤地,適合大軍駐紮,物資運送要方便,減少不必要的消息,糧食、軍械、藥物,一樣也不能少,尤其是藥物,各種藥都要備齊,以防不測,等出了事再找藥就來不及了。

  統領萬人作戰,幾乎上是考驗一個將領能不能獨當一面的標尺。九督之中,目前能統領萬人以上的只有周瑜、太史慈、黃忠和沈友四人,最多再加上剛剛在弘農建功的魯肅。實際上魯肅取弘農時,直接指揮的兵力並沒有超過萬人,協助他作戰的還是呂蒙、蔣欽、徐盛這樣的老手。

  培養將領不能拔苗助長,要循序漸近,一步步地來。

  以這個標準而言,孫策對朱桓能否勝任並沒有十足的把握。選擇朱桓是多種因素的權衡結果,實際上有些冒險。江東系是他的根基,他必須給他們更多的機會,保證他們對他的支持,尤其是在江東世家豪強蠢蠢欲動,打算以身試法的時候。進攻兗州,拿兗州世家開刀是殺雞儆猴,希望江東世家豪強識時務。若是不得已,免不了要殺幾個人以示震懾。

  在此之前,他要確保大多數江東世家對他的信任和服從,提拔朱桓就是其中重要的一步。眼下還沒有朱張顧陸一說,顧氏、陸氏根基已深,起不到太多的示範作用,但朱氏、張氏卻還沒有那麼強,甚至不如沈氏。張允意外陣亡,讓他扶植張家的計劃落空,朱桓成了不多的選擇。

  但這並不是最好的選擇。朱桓善戰,卻也驕傲自負,意氣用事,和關羽有些相似,他也許能獨領一部,和其他人相處卻不太容易,這次讓他負責兗州戰事是因為兗州就在身邊,而且已經被打殘了,又有陸議在,就算有所失誤,應該也不會出現重大問題。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18 02:42
策行三國 第2068章 顧雍

  跨出宮門,朱桓停住腳步,按著怦怦亂跳的心口,悄悄地吐了一口氣。

  吳王擔憂的目光讓他很受傷,但他也清楚,吳王的擔憂並非沒有道理,想通過軍師處的質詢絕非易事,一向眼高於頂的汝潁人肯定會百般挑剔。他多次參加類似的質詢,太清楚這些汝潁人的禀性了,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輪到自己。

  他本以為吳王會直接任命的。朱然、陸議外放之前,都沒有類似的流程。

  一想到這件事,朱桓就有些鬱悶,但他又不敢掉以輕心,好容易得來的機會,他可不願意就此放棄。他站在宮門外想了想,翻身上馬,決定去找建業令顧雍商量商量。

  吳縣人在建業的很多,能讓他信服的卻很少。顧雍不僅和他一樣是吳縣人,還有和他類似的經歷——從吳王過江開始,顧雍在會稽做了八年的郡丞,直到最近才被任命為建業令。顧雍是吳縣顧家子弟,又是蔡邕的得意弟子,還是吳王任會稽太守時的郡丞,這麼久沒有提拔,總算提拔了又只是一個縣令,而不是郡守,這實在不合常理,甚至可以說充滿了惡意。

  如果他是顧雍,他肯定接受不了。

  朱桓一邊想著心思,一邊策馬來到建業縣的縣寺,翻身下馬,將馬韁扔給親衛,自己大步進了門。他是常來的,縣寺外的郡卒都認識他,紛紛行禮,卻沒人來攔他。朱桓快步來到中庭,顧雍正在堂上處事公務,兩個掾吏跪在面前連連叩頭,涕淚橫流。

  “國家自有制度,你們家中人口多,負擔重,可以提出申請,縣裡解決不了,會向郡裡反應,向大王反應。收受賄賂是違法的,就算輕微,記在考評簿裡也會影響以後遷轉,若是嚴重了,成了贓吏,不僅誤了自己的前程,還會讓家族蒙羞,子弟受到連累,不值得啊。”

  “明廷教訓的是,明廷教訓的是,小吏下次再也不敢了。”

  “去吧,好好反省,把收的東西都還了,把扣的船修好,盡快還了,不要影響百姓的生計。”

  “喏。”兩個掾吏叩了兩個頭,轉身去了。看到朱桓時,滿面羞慚,連頭都不敢抬。

  朱桓上了堂,笑道:“元嘆兄不僅理事,還育人,真是令人欽佩。”

  顧雍看了朱桓一眼。“稍等片刻,我手上還有兩份公文批一下,馬上就好。”說著,命人上茶水點心。

  “不忙。”朱桓說著,在一旁的走廊上坐下,遠遠地看著顧雍看公文。顧雍看公文不快,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不時放下嘆息,又讓人取其他的公文來對照。朱桓茶都喝得飽了,他還沒看完。朱桓有些著急,卻又不好多問。他知道建業令不好做,顧雍又是個謹慎的人,做事追求滴水不漏,考慮起來很費神。

  過了很久,顧雍處理完了公務,來到朱桓面前,拱手致歉。朱桓遞過一杯茶,笑道:“又出了什麼事,這麼糾結?”

  顧雍搖搖手。“能淺任重,慚愧,慚愧。休穆,看你一臉喜氣,這是外放了?”

  朱桓驚愕地看著顧雍。“元嘆兄,你真是神了,這都能看得出來?”

  “這麼說,我說中了?”

  “說中了,說中了。”朱桓興奮不已。“可你得告訴我,你是怎麼猜到的。”

  顧雍笑笑。“因為我想不出除了外放,還有什麼事能讓你這麼興奮。”

  “呃……”朱桓大窘。“元嘆兄見笑了。”

  顧雍祝賀了朱桓兩句,又收起笑容,問起朱桓來意。朱桓就要即將統兵前往兗州作戰,出發之前還接受軍師處質詢的事說了一遍。顧雍聽了,忍不住問了一句:“伯言做你的副將兼軍謀?”

  “是啊,我也很意外。”朱桓的眼神有些躲閃。顧陸兩家聯姻,顧雍的夫人就是陸康的女兒,陸議脫穎而出,不僅對陸家意義重大,對顧家同樣很重要。陸議連續兩戰取得大捷,甚至還淹死了對方的大將,很多人都以為陸議這次要升職,很可能會主持對兗州的戰事,沒想到這件好事落在他的身上,陸議反成了他的副將,這讓人有一種他搶了陸議機會的感覺,所以他才要第一時間來向顧雍通氣,以免引起誤會。

  顧雍拿起一塊點心塞進嘴裡,慢慢的咀著。朱桓心中不安,正待解釋,顧雍搖搖手,示意朱桓不要急,將嘴裡的點心嚥下去,又喝了一口水,擦淨了嘴,才不緊不慢地說道:“休穆,你我至交,我明白你是什麼樣的人。你不用擔心太多,盡力去做便是。大王對你期望甚厚,千萬不要辜負了他。”

  “那是自然。我只是有點捉摸不透該怎麼打。”

  “一個字:穩。”

  朱桓目不轉睛地盯著顧雍。顧雍卻不肯再說,朱桓再三拱手,他推辭不掉,這才解釋道:“你知道對大王為說,兗州是什麼嗎?”

  “請元嘆兄指教。”

  “兗州是一塊礪石。”

  朱桓眼神微閃。“那我就是大王要磨的刀?”

  “你是,伯言也是。”顧雍靠近了些,拍拍朱桓的手。“伯言雖說接連取勝,但一次是偷襲,一次是守城,並沒有正面作戰。這次大王給你們機會,讓你們指揮數萬人的大戰,這樣的機會很難得。只要能勝,時間長一點沒關係,消耗多一點也沒關係,大王在乎的只有一點:你們二人指揮數萬人大戰,並且取勝,兗州就是讓你們練兵的校場。”

  朱桓恍然大悟。他知道孫策為什麼擔心他了,孫策擔心他急功近利,浪費了這次機會。以兵力而言,擊破兗州並不難,難的是如何藉這次大戰取得足夠的經驗。攻克兗州之後就要進攻冀州,孫策需要一個能像周瑜那樣獨當一面的大將,他和陸議就是孫策心目中的人選,而且他還排在陸議前面。

  當然,如果他的表現不能讓孫策滿意,那機會就是陸議的了。

  “休穆,努力,千萬不要辜負大王。”

  “這是自然。”朱桓拍著胸脯,慷慨激昂。

  顧雍看了他一會兒,突然說道:“你有多久沒回吳縣了?”

  “還是正月裡在家的。”

  “寫封信回去吧,告訴你幾個叔父,你朱家光宗耀祖的機會就在眼前,不要被一些蠅頭小利耽誤了。”

  朱桓一愣,隨即明白,臉色頓時陰了下來。

  ——

  送走朱桓,顧雍回到中庭,在堂上站了一會兒,讓人取來剛剛批覆的那兩份公文,看著上面的處理意見,提起筆,打算修改一下,可是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這兩件事其實是一件事:一個建業本地豪族說有一塊地原本是他家的產業,想要回來,但屯田中郎將不肯還,雙方各執一詞,告到建業縣。涉及到屯田,這件事原本不在建業縣的管轄範圍內,但主告者是建業縣人,顧雍作為建業令,不能不問,向屯田處發出了詢問,今天才批覆。

  他的處理決定是雙方協商解決,耕地是不可能還的,但屯田處可以提供一些補償,雙方各讓一步就算了。可是朱桓外放,他感受到了孫策扶植江東人背後的目的,這麼處理就有些不妥了。

  孫策入主江東之初,並沒有像在豫州那樣強行掠奪當地世家、豪強的土地,大部分都是通過協商,由世家、豪強主動獻地,然後再給予相應的補償。主動獻地難免會有保守,最好的地不太可能獻出去,數量上也會超出一些,孫策對此沒有深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過份,就算默認了。

  這麼做,對保持江東的穩定起到了積極的作用,但也留下了隱患。豫州世家被孫策來來回回折騰了幾遍,元氣大傷,至少有一半世家的家主被殺,首級掛在了官道上,剩下的世家也都嚴格按照計口授田,多一畝都不行。豫州人心裡不平,自然不能看著江東人逍遙法外,尤其是杜襲任丹陽太守之後,風聲就漸漸緊了起來,私下裡有傳言說要在江東丈量田畝,清理超出標準的土地。

  顧雍在這個時候調任建業令,有充當緩衝的作用,平衡杜襲的一些過火措施,以免激化矛盾,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為的。從幾件事的處理來看,他的判斷基本無誤。但他低估了孫策推行新政的決心,涉及到土地,孫策絕不會讓步。這個本地豪族要倒霉了,孫策如果下令清查他家的土地,肯定會超出標準,不僅他想討回的土地要不回來,說不定還會被當作典型,割掉一塊肉。

  他的處理決定不符合孫策的要求,現在改也來得及,卻不符合他之前的作風。一旦孫策發現他改變作風是因為朱桓來訪,他從中嗅到了風聲,那性質就不同了。

  寧可挨孫策的處罰,也不能留下見風使舵的壞印象。以顧氏在吳郡的影響力,就算孫策不想用他也不可能壓制他一輩子。已經做了八年郡丞,再做幾年又如何?實在不行,去襄陽隨先生蔡邕修書就是了。

  倒是老家的土地要盡快處理,不能被孫策找到藉口,借題發揮,對整個顧家進行打擊。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6-18 02:50
策行三國 第2069章 望風而逃

  朱桓準備了兩天,拿出了一個讓軍師處也挑不出什麼大毛病的方案。

  跟隨孫策征戰六七年,大大小小的戰役十餘次,聽過軍師處無數次的質詢,他對怎麼做方案並不陌生,需要注意哪些事項也了然於胸。他拿捏不定只是孫策對他的具體期望,聽了顧雍的點撥,確定了主要指導思想,剩下的對他來說並不難。

  至少擬定方案沒什麼困難。

  順利通過了軍師處的質詢,朱桓隨孫策來到殿中。朱桓有些忐忑,他不知道孫策滿意與否,在他接受質詢的時候,孫策很平靜,看不出他的心情好壞。

  “方案不錯。”入座之後,孫策先給朱桓吃了一顆定心丸。

  “謝大王。”朱桓如釋重負,強忍著沒笑出聲來。

  “能執行到位嗎?”孫策瞅瞅朱桓,也笑了。“偉則,取些冰飲來,我們的朱大將軍滿頭是汗。”

  胡綜忍著笑,應了一聲,轉身去了。朱桓也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拱手。“大王,你就別取笑臣了。第一次擔當大任,臣心裡沒底得很。”

  “臨事而懼,好謀而成,是好事。休穆,你不缺勇氣,缺的是耐性。這幾年算是有所長進,這次好好打,讓我們看到你的成績。”

  “喏。”朱桓心中一暖,連忙答應。

  胡綜端來冰飲,孫策取了一杯,朱桓也取了一杯捧在手中,他小心翼翼的啜了一口,涼意沁人,渾身通泰。喝了幾口,他慢慢冷靜下來,思考著孫策說的話,知道孫策還不放心,擔心他想得到,做不到,臨事激動,又忘了章程。

  “請大王放心,臣此去兗州,有事必和陸議商量。陸議雖年輕,卻比臣穩重,有他參謀,時時提醒,臣一定會受益良多。若有分歧,能納陸議之計則納之,不能納陸議之計,臣則……”

  “則行之。”孫策放下手中的冰飲,擺了擺手。“休穆,我只是希望你耐心一些,多聽聽別人的意見,而不是讓你唯唯喏喏,如提線木偶一般。若是為此,我何必讓你上陣,派三將軍去好了。”

  朱桓有點不好意思,心裡卻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別人的意見要聽,但決定一定要自己做。有功不讓,有過不諉,要有一個大將的擔當。”

  朱桓用力地點點頭。“喏,臣記住了。”

  “嗯,你再跟我說說,誰幫你出了主意?”孫策斜睨著朱桓。“你別想瞞我,這不是你的風格。”

  朱桓嘿嘿笑了兩聲,再次拱手施禮。“生臣者父母,知臣者大王。臣不敢有瞞,臣領命之後,去見過顧雍。”他頓了頓,又道:“他是臣在建業不多的好友。”

  朱桓隨即便將與顧雍見面的經過說了一遍。孫策靜靜地聽著,一點也不覺得意外。聽到朱桓方案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有人指點過朱桓,考慮到朱桓那眼高於頂的脾氣和他極其有限的交際圈,他猜到可能是顧雍,這種穩定壓倒一切的作風除了顧雍也找不到第二個人。可是對朱桓來說,怎麼謹慎都不為過,真到了戰場上,他的本性一定會釋放出來。方案做得穩妥些,就算放肆也能有餘地。

  孫策又和朱桓商量了出征的將校人選,安排好出征的日期,就讓朱桓出去準備了。大軍出發在即,朱桓要準備的事情很多。他獨坐了片刻,軍謀處送來抄錄後的方案,孫策又打開看了一遍,過了一會兒,郭嘉進來了。

  “大王還沒休息?”

  孫策說道:“再看一看朱桓的方案。”

  “方案沒什麼問題,就看執行得如何。不過有陸議做軍謀,應該問題不大。其實說起來,僅人選而論,陸議比朱桓更合適。大王保護陸議,不想讓他承擔太重的責任,是對他的愛護,卻有點不公平。”

  “有什麼不公平?走得穩比走得快更重要,天下那麼大,路那麼長,本來也不是一兩天就能走完的。”

  “那倒也是。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拔苗助長是害他。”

  孫策合上方案,看向郭嘉。“猜猜是誰給朱桓出的主意?”

  “顧雍。”郭嘉不假思索。“我一聽就知道了,除了顧雍,不會有別人。”

  “你對顧雍怎麼看?”

  “我不喜歡這個人。”

  “為什麼?”

  郭嘉搖著羽扇,沉吟良久。“此人是瑚璉之器,與臣禀性不合。”

  孫策笑笑,沒有再說。郭嘉雖然放蕩,卻也不是背後說人壞話的人,他能將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不容易了。瑚璉之器聽起來很高大上,其實不是什麼好詞,尤其是從郭嘉這種討厭禮法的人嘴裡說出來。

  郭嘉實在對顧雍沒什麼好感,主動轉換了話題。朱桓的方案很穩妥,但也帶來一個問題,他需要的時間會更多,錢糧消耗也成倍增加。郭嘉建議,在將戰線推進到兗州境內以後,盡快恢復豫州的生產,不僅要趕上宿麥,最好還能搶種一些其他的作物,比如芋頭、薯蕷(山藥)之類的,再從徐州買一些小豬來放牧,到年底就能吃上肉了。必要的時候還可以組織百姓打漁。豫州水系發達,水產也能解決不少問題。

  孫策表示同意。郭嘉是豫州人,軍師處也有不少豫州籍的軍謀,他們知道什麼東西能種什麼東西不能種,只要能挽回一些損失,都可以嘗試。他隨即表示,已經通知首相張纮,隨了免去豫州今年的賦稅之外,還將撥一部分救濟糧,確保豫州百姓不會因為糧食短缺出現餓死等情況。

  兩人談到夜幕降臨,孫策本打算留郭嘉吃晚飯,郭嘉卻沒興趣,說是鍾夫人今天準備了豐盛的晚飯,他要回去享受去了,不陪孫策吃工作餐。自從上次孫策說母強子弱,鐘夫人的強勢會影響她兒子郭奕的性格後,鐘夫人改了不少,郭嘉最近的日子好過多了。孫策打趣了他幾句,郭嘉得意地大笑著,甩著袖子出去了。

  孫策回到宮裡,來到稻香殿。袁權已經準備好了晚餐,正在等候,甄宓也在,和袁權說著什麼。看到孫策進來,兩人都站了起來,躬身行禮。孫策打量了甄宓一眼,歪了歪嘴。

  “你是又遇到什麼麻煩事了?”

  “大王怎麼能這麼說臣妾?臣妾是特地過來陪大王用膳的。”

  “算了吧,你要是說過來偷師,我還能相信你,陪我用膳,你有這麼好嗎?”

  “唉呀——”甄宓抱著孫策的手臂,撒起了嬌。孫策一邊和她說笑,一邊入座,袁權派人取來水,侍候孫策冼臉淨手,又擺上晚餐。甄宓乖巧的坐在一旁,為孫策夾菜倒酒。孫策笑瞇瞇地看著她,也不說話。袁權見狀,笑道:“大王今天又和誰說事,拖了這麼久,讓阿宓好等。”

  “為了豫州的事。”孫策將和郭嘉商量的事說了一下,又說起鐘夫人的事,三人笑成一團。袁權想了一會兒,又說道:“豫州有事,我們這些豫州人也不能坐視,要不我聯絡幾家,出點錢,從交州買點米吧。”

  “去交州買米,還不如去海裡打漁呢。”甄宓突然說道。

  “你什麼時候又研究起打漁了?”

  “上次聽水師甘大都督說的。大王,交州有米,可是太遠,本來就無利可圖,只是因為戰事緊張,這才不惜成本。如今麋都督已經去了交州,大量買米,交州米價肯定飛漲,很可能有價無市,想買也買不著。依我看,不如去海裡打漁。弄幾條大船,打幾個熟悉魚情的漁夫,出海半個月就能滿載而歸。也不用太遠,會稽之外就是上好的漁場。”

  孫策很驚訝。他知道甄宓出身商人世家,對做生意很有興趣,卻不知道她對漁業還這麼在行。說起來,隨著​​海船的成功製造,遠洋漁業已經在渤海推廣開來,只是在東海、黃海還不多,因為這片海域太大了,不像渤海那樣知道邊界,心裡有底。人對未知的事總會有恐懼,尤其是在沒有生存壓力的時候,更沒人願意去冒險。

  “你這麼熟悉,交給你處理吧?”孫策打趣道。

  “那大王能給臣妾幾條船?”

  “你要的又不是戰船,自己去船官看,有用得著的,你就提走,到時候再還回去就是了。”

  “那我還帶幾個人嗎?”

  “你想帶誰?”

  甄宓抿著嘴笑,卻不肯說話。孫策明白了,瞅瞅袁權,笑了一聲。不用說,這是兩人商量好的,一唱一和。“說吧,究竟是誰?”

  “不是誰,而是誰們。”袁權笑道:“除了她三兄,還有兩個姊夫,十來個族人,都到建業來了。”

  孫策吃了一驚,隨即想到了剛收到的消息。“甄家是這大逃亡嗎?”

  甄宓嘆了一口氣。“不逃還能怎麼辦,等著被他們敲骨吸髓嗎?別家還好說,我甄家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虧得我二兄有先之明,早做準備,否則現在中山成了劉備的封國,想逃都來不及了。劉備可是連家鄉人都不放過的狠毒之輩,中山人這次可苦了。”

  甄宓拉著孫策的手臂,央求道:“大王,你什麼時候進攻冀州,滅了劉備啊,可別再讓他禍害人了。”

  孫策忍俊不禁,一口湯噴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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