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731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07:10
第200章 拒之門外

    有了共同的敵人,陳瑀與宗承說得“投機”,恍惚便有了當年洛邑同遊的感覺。宗承置酒,與陳瑀暢談當年,興奮處眉毛色舞,談笑風聲,感慨處搖頭歎息,唏噓不已。

    “自從郭林宗歿後,這世風真是越來越破敗了。”宗承停杯歎息。“若諸君子在,道德人心何至於此。”

    陳瑀放下酒杯,吟道:“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世林兄,勉之,勉之。”

    宗承苦笑。“公瑋,我老了,飛不動了,隻能看你一飛衝天了。”一邊說一邊給婁圭使了個眼色。他根本不想再看陳瑀的得意嘴臉,隻是礙於形勢,不得不虛以委蛇。說了半天,他已經倦了,隻想早點結束。

    婁圭一直在旁邊陪酒。宗承和陳瑀說話,他基本上沒有插嘴的份,如同一個侍者,心裏也很不舒服。但他也清楚,袁術死了對陳瑀未必是壞事,反而是一件好事。有兵在手,他可以自立,也可以投靠另一位袁氏子弟。不像他婁圭,進退兩難,裏外不是人。

    見宗承給他遞眼色,他連忙起身,給陳瑀添了一杯酒,笑道:“陳將軍高論,令婁圭茅塞頓開,相逢恨晚。若是能早幾日得陳將軍指教,何至於今日。”

    陳瑀酒酣耳熱,斜睨了婁圭一眼,戲謔道:“我也很遺憾,若是袁將軍初到宛城時,子伯便如此殷勤,又何必等到今日。”

    婁圭很尷尬,卻隻能扮出一副心悅誠服的模樣。“陳將軍指教得是。不過這也不是婁圭我一個人看走了眼。宛城那麼多賢人君子都錯了,婁圭又怎麼能幸免。陳將軍,你我在此飲酒雖樂,宛城諸君卻還在郡獄中被小吏喝斥折辱。陳將軍,你看……”

    陳瑀哈哈一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揚揚袖子。

    “也好!今日到此為止,我引你去郡獄。將來有機會,再與諸君共飲。”

    宗承如釋重負,客氣了兩句。陳瑀告辭,帶著婁圭一起出了宗宅,在幾個隨從的保護下向內城走去。他和宗承飲酒時,他的侍從們也享受了宗承的招待和饋贈,心滿意足,一個個高聲談笑,旁若無人。來到內城東門,城門緊閉,陳瑀不悅,令人上前叫門。

    鄧展在城頭探出頭來,借著燈光看了一眼,正準備喝退,一眼瞥見婁圭,又放下了舉起的手,噔噔噔下了馬道,來到城門後,隔著門縫,大聲喝道:“門外何人?”

    陳瑀見城門遲遲不開,心中已是不喜,聽到鄧展的聲音,便大聲喝斥。“鄧子翼,我進城吊祭袁將軍,你閉門不納,是何用意?”

    鄧展不卑不亢,大聲應道:“陳將軍,孫將軍有令,吊祭袁將軍者一律從內城北門入,他門不得放行。聞將軍語音,想必是剛剛醒了酒,此時去吊祭袁將軍不合禮儀,有失體麵。請陳將軍暫回大營,待明日酒醒再來不遲。”

    陳瑀大怒。“鄧展,你敢阻止我吊祭袁將軍?”

    “不敢,鄧展也是為陳將軍著想,請陳將軍明鑒。”

    陳瑀瞪圓了眼睛,正準備縱馬上前,婁圭連忙拉住,勸了兩句。鄧展聽了,故意大聲說道:“外麵說話的可是婁子伯?”

    婁圭心頭一動,連忙示意陳瑀稍安勿躁,自己跑到城門前,與鄧展隔著城門,低聲說道:“鄧子翼,我是婁圭啊,你行個方便,開開門?”

    鄧展不為所動,壓低了聲音說道:“婁兄,我已經向孫將軍推薦了你,孫將軍還在斟酌,此時你當慎言慎行,不要一錯再錯。”

    婁圭心中湧過一陣暖流。這時候鄧展還能向孫策推薦他,真是太仗義了。可是一想到陳瑀和宗承的密謀,想到孫策很快就會被趕出南陽,甚至有可能喪命,他又不能接受鄧展的好意。他想了想,低聲說道:“多謝子翼一片好意,大恩不言謝,將來必不負子翼。子翼,你行個方便,讓我進去見一見郡獄中的諸君,勸他們一起與孫將軍合作,豈不更好?”

    鄧展心裏咯噔一下。他和婁圭相識多年,自然聽得出婁圭的提醒。他要進郡獄,見被關押的宛城豪強,哪是勸他們和孫策合作,這分明是有陰謀啊。他大聲說道:“陳將軍,請回吧。孫將軍有令,袁將軍新喪,全城戒嚴,我也不敢違抗。若有得罪處,將來再向陳將軍請罪。”

    陳瑀被拒之門外,折了麵子,氣得破口大罵,卻無可奈何,隻得撥馬回營。他的大營在北門外,要穿過整個宛城,足足有四裏之遙。這一路走去,即使是酒喝得不少,他也注意到了不對勁。城裏多了很多士卒,幾乎每一個街口都有人巡邏,而且全是周瑜營中的將士。

    周瑜什麼時候接管了宛城?

    陳瑀越想越不安,喝下去的酒全部化作冷汗,透體而出。他不敢怠慢,加快腳步,匆匆出了城,回到自己的大營。一進帳,卻看到黃猗坐在帳中,正在看書。

    陳瑀愣住了,驚懼不安。黃猗怎麼會在這裏?他們可一直沒什麼來往啊。

    聽到腳步聲,黃猗抬起頭來,見陳瑀傻站在那裏,連忙起身相迎,走近身,聞到一股酒味,不禁笑了一聲:“陳將軍,這時候你還有心思飲酒?”

    陳瑀心中有鬼,一聽黃猗這句話,以為陰謀敗露,下意識地伸手拔刀。黃猗嚇了一跳,連忙說道:“陳將軍,你這是何意?我是來和你商量大事的。”

    陳瑀繞著黃猗轉了兩圈。“大事?什麼大事?”

    黃猗也嚇得不輕,不敢兜圈子,把孫策有意安排陳瑀去武關增援橋蕤,由他做監軍的事說了一遍。陳瑀聽了,頓時恍然,心中不禁冷笑一聲。孫伯符,想把我調離宛城,真是想得美,你這點小心眼騙別人還行,騙我還差得太遠。武關自然是要去的,不過不是奉你的命令。等我聯合南陽世家,殺了你,成了荊州之主,到時候再西征武關,與徐榮一較高下。

    “是嗎?”陳瑀堆起笑容。“黃子美,我也正有此意。這樣吧,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明天一早,等我進城拜祭了袁將軍,然後就一起出發,如何?”

    黃猗打量了陳瑀兩眼,拱手告辭。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07:11
第201章 家事

    孫策坐在堂上,淺淺地呷了一口參湯。

    黃猗坐在他對麵,眼巴巴地看著他。與陳瑀話不投機,陳瑀還拔了刀,黃猗嚇得心驚肉跳,不敢停留,出了陳瑀的大營一路驅車急行。直到現在,他還心跳如鼓,兩腿發軟呢。他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孫策,孫策卻什麼反應也沒有,讓他非常不安。

    陳瑀的反應不對勁,讓他去武關增援的事要泡湯,這監軍大概也做不成了。第一次有機會做官,歡喜了還不到半天,就這麼黃了,黃猗的心裏很不是滋味,越想越恨,自然沒什麼好話,著實編排了陳瑀幾句。

    其實陳瑀一離開宗宅,孫策就收到了消息。給他傳消息的是周瑜。陳瑀在宗宅與宗承暢想未來的時候,周瑜順利接管了宛城,自然也安排了人監視宗承與婁圭等人。陳瑀出現在宗宅,周瑜自然要重點關照,第一時間將相關信息傳送到孫策麵前。

    這讓孫策很意外,再一次覺得有周瑜相助簡直和開了外掛一樣。

    陳瑀?嗬嗬。就他這水平,還想搞陰謀,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在他看來,陳瑀的陰謀不可怕,陽謀才可怕。如果他猜得不錯,楊弘很可能就在陳瑀的大營裏。有他牽頭,陳瑀、張勳等袁術的舊部至少有一半會反對他,如果再和南陽豪強聯手,聲勢還是不小的,不能大意。

    見黃猗心神不定,眼勾勾地看著自己,孫策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黃兄,還沒吃飯吧?”

    黃猗在陳瑀營中等了半天,連口水都沒喝著,早就飽得前心貼後背。隻不過他心裏有事,未曾顧及。此刻孫策一問,他才覺得饑腸漉漉,咽了一口口水。孫策見狀,吩咐人給黃猗準備飯菜。黃猗雖然很餓,可是一看端上來的飯菜,非常失望。隻是一碗粥,兩片芥菜,一碟醬,寒酸得可憐。別說沒有袁術吃飯時的豐盛,就連他這個不受待見的人吃得都比孫策好。

    “將軍,你就吃這個?”

    “哦,我忘了黃兄吃不慣軍中飲食。”孫策充滿歉意,咳嗽一聲:“黃兄,不是我舍不得啊。一來袁將軍新喪,你是他的女婿,這居喪之死是必須守的,即日起,酒肉是不能用了。二來大戰在即,物資緊張,我已經下令實行戰時配額,節省每一粒糧食。要不,你來點參湯?這是給重傷員用的,裏麵還有些葷腥。”

    看著孫策遞過來的湯碗,黃猗哭笑不得,起身拱拱手。“算了吧,我還是回自己房間去吃。孫將軍,你慢慢吃,我告辭了。”

    “黃兄留步。”孫策起身,趕上黃猗。“依你所言,陳瑀應該不肯去武關了?”

    黃猗搖搖頭。“我看他根本沒這心思。”他頓了頓,想起陳瑀對他的怠慢,更加惱怒。“這時候他還有心思飲酒,哪裏還有一點守喪之禮。孫將軍,依我看,他恐怕有異誌。”

    孫策眉頭緊皺。“那黃兄覺得,還有誰能去武關?還有,橋元茂……可靠嗎?”

    黃猗想了想。“橋元茂應該可靠。他這人雖然能力一般,但秉承橋太尉家風,不似陳瑀作偽,與袁將軍也一向投契。袁將軍派他去武關,自然是信得過他。至於派誰去增援,我還真不太清楚,”

    孫策點點頭,又道:“那你看這樣行不行,我這邊繼續物色合適的人選,你先行一步,趕去武關,將宛城的情況通報橋將軍,請他顧念袁將軍舊恩,務必堅守武關,等待增援。”

    遊說陳瑀增援武關失敗,黃猗原本覺得監軍沒戲了,突然聽孫策這麼說,似乎這監軍還有機會,頓時喜上眉梢,忙不迭地答應。

    孫策很滿意,著實誇了黃猗兩句,誇得黃猗飄飄然,渾身疲憊一掃而空。他進了主院,看到雷薄帶著幾個全副武裝的衛士正在巡邏,還特意點了點頭,搞得雷薄一臉懵逼,不知道這平時眼睛總長在頭頂的書生今天犯了什麼病,居然和他一個部曲將打招呼。

    黃猗進了中庭,看到袁術的靈床,又看到一旁守靈的袁權、袁衡,想起孫策的話,連忙收起滿心歡喜,擠出幾滴眼淚,幹嚎了兩聲。袁權很是詫異,難得地看了他幾眼,問起他這半天幹什麼去了,孫策又和他說了些什麼。黃猗便把孫策打算讓他去武關做監軍的事說了一遍,最後又裝出一副不得已的模樣。

    “夫人,丈人辭世,阿耀又歿了,我身為女婿本該在這裏守靈護喪,奈何形勢危急,大局為重,我隻能如此。這裏就交給夫人了。好在有孫將軍坐鎮宛城,也不會有什麼事。”

    袁權聽得心裏很不是滋味,又覺得孫策這時候安排黃猗去武關有些古怪,便想勸黃猗不要去武關。黃猗連連搖頭。他才不想給袁術守喪呢,不能飲酒,不能吃肉,不能欣賞歌舞,這種日子他一天都不想過。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個難以啟齒的理由——他不想看到袁權這張高高在上的臉,反正居喪期間也沒什麼夫妻生活可言,還不如到武關去逍遙。

    話不投機半句多,見黃猗堅決,袁權也懶得勸他,隻是讓他自己小心。黃猗走了,袁權越想越覺得不對。她找了個理由,讓人把孫策請了過來。

    “孫將軍,聽說你打算安排拙夫去武關任監軍?”

    孫策點點頭。

    “妾身能問一句為什麼嗎?他雖然出身高第,也讀過一些書,卻不通兵事。將軍真想用他,留在身邊做個書佐也是好的,為什麼偏偏讓他去武關做監軍?”

    孫策訝然。“夫人覺得不妥?那倒是我疏忽了。這樣吧,我待會兒便對黃兄說,另外安排人去武關。”

    孫策答應得如此爽快大出袁權意外,她本來以為要費一番口舌呢,愣了片刻才說道:“多謝將軍成全。”

    “不客氣。”孫策拱拱手,謙恭有禮。“夫人是袁將軍長女,又是阿衡的姊姊,我也是把夫人當姊姊看的。況且這是你們夫妻之間的家事,我的確不宜插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07:12
第202章 入戲

    袁權以為孫策自疑,連忙說道:“將軍也不是外人,沒什麼不宜插手的。”話一出口便覺得怪怪的,不免有些尷尬,一時倒不知道怎麼接下去。兩人一立一坐,相對沉默,氣氛尷尬。過了一會兒,袁權忍不住抬起頭,卻見孫策也茫然的瞪著他,看起來有點蠢,卻有著說不出的萌。

    “將軍?”

    “姊姊,你……還有什麼吩咐?”

    “哦……哦,沒有,沒有。”袁權連忙避開了孫策的眼神。“我……將軍言重了,我豈敢吩咐將軍,隻是……隻是……”

    見袁權語結,孫策暗笑,轉頭看看。“咦,黃兄呢?是用飯去了嗎,怎麼去了這麼久還沒回來?”

    一提到黃猗,袁權心裏就有氣,還有些說不出的焦灼。黃猗一心求官,孫策也替他安排了官,她卻一句話替黃猗回了,到時候黃猗肯定在怨她。可是一想到袁術剛死,黃猗身為女婿居然不肯來守靈,她那點愧疚就變成了憤怒。黃猗這麼做簡直是在打她的臉,更是打袁術的臉。這麼欺文敗類怎麼就做了袁家的女婿,成了她袁權的夫婿?

    袁家女子真是不幸,接連遭遇偽君子。前有黃允,後有黃猗。

    見袁權臉色不好,孫策又道:“姊姊是不是累了?要不你先去休息吧,我來守著。”

    “這如何使得。”

    “姊姊還是覺得我是外人?”

    袁權語塞。

    “行了,我雖然不姓袁,也尚未成為袁家女婿,可是將軍生前對我有識遇之恩,我為他守靈也是應當的。夜寒侵人,竟像是要下雪了,姊姊沒事,也要想想阿衡。她這麼小,可不能受了涼。你帶她進去休息,我來守著吧。明天諸將要來吊喪,姊姊要養好精神才能應付。”

    袁權沉默了片刻,沒有再堅持。孫策提醒了她一個問題。袁術已經死了半天,消息也送到各營了,但是來吊喪的將領卻沒幾個。這情形未免詭異,可能有大事要發生。果真如此,孫策一個人未必應付得來,她這個袁術長女必須全力支持孫策才行。

    更何況孫策說得有理,夜寒侵人,很容易受涼。她還勉強能支撐,袁衡年紀太小,已經撐不住了。

    “有勞將軍。”

    “應該的。”孫策禮送袁權回後院,轉身命人請蔡邕來。蔡邕主持喪事,就住在旁邊院裏,聞聲即到,見隻有孫策在守靈,卻不見黃猗的身影,不禁又感慨了幾句。

    “先生,今日有多少人來吊祭將軍?”

    蔡邕苦笑著搖搖頭,轉頭看看靈床上的袁術遺體。“公路啊,你看看你,交的都是些什麼朋友啊。”

    孫策眼神一冷。“先生,明日我大會諸將,還請先生仗義直言。”

    蔡邕點點頭。“是可忍,孰不可忍。這些人說起來都是世家,有些人還是名士,做起事來卻荒唐得很。將軍,我一介書生,做不了其他的事,也就是略懂一些道理,該說的自然會說。”

    孫策躬身致謝,心頭又鬆了一口氣。有了蔡邕代言,就不怕那些人滿口道德文章了。他倒是能辯,但一旦對方引經據典,他就啞火了。漢代去古未遠,又是儒學昌明,但凡有點學問的人張口就要引兩句子曰詩雲,否則都不好意思說話。這一點是他的弱項,隨便挑個孩子都能滅了他,隻好請蔡邕出麵。

    蔡邕最大的特點是什麼?不是有學問,而是孝。他的母親臥病三年,他親自照顧,衣不解帶,據說連續七十多天沒睡覺。母親去世後,他在墓旁建舍守墓,動靜循禮,據說兔子經過一邊都會很安靜,以免驚擾了他。這些記載也許有誇張的成份,但他的孝順卻應該是真的。這是一個大孝子,而孝子最看不得不忠不孝之人。

    作為臣子,他為袁術守靈就是忠。有這一點在,就算他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蔡邕也會原諒他,隻會認為他不懂,不會認為他道德有問題。

    人生如戲,全靠演戲。何況他對袁術的確有一些感情,並不全是做戲。前天的那場惡戰後,他已經有點分不清他是誰了,是兩千年後的穿越者,還是人生軌跡發生了改變的孫策?莊周夢蝶乎,蝶夢莊周乎,誰又有分得清楚呢。

    袁權回到後院,黃猗正在吃飯,有酒有肉。見袁權進來,想收已經來不及了。袁權越看越生氣,連和他說話的心情都沒有,轉身就走,去了袁衡的房間。洗漱完畢,將袁衡安頓好,袁權擁被而坐,久久無法入睡。看著袁衡略顯疲憊的臉,想著在外麵守靈的孫策,再想想黃猗,她不由得一聲歎息,腦子裏亂成一團麻,好久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

    “呯呯呯!呯呯呯!”

    夜色深沉,敲門聲格外清晰。剛剛入睡的文聘驀地驚醒,伸手抓起靠在床頭的長刀,凝神傾聽。

    敲門聲還在繼續,雖然急促,卻不甚響,不像是來抓人的。文聘心神略定,披心而起。他家不大,隻是一座兩進小院。非常時期,家人住在後院,他自己和年齡稍長的養長文休住在前院,以防不虞。文聘走出房門,養子文休已經迎了上來,用手護著燈火。

    “阿翁,是……是鄧子翼叔父。”文休說著,打了個噴嚏。

    聽說是鄧展,文聘鬆了一口氣,擺擺手。“阿休,你先回屋,別受涼了。”文休應了一聲,拉緊了披在身上的衣服,趕緊回東屋去了。文聘來到前門,側耳聽了片刻。

    “鄧子翼?”

    鄧展笑道:“仲業放心,我不是來抓你的,是來請你的。孫將軍本想親自來請你,但他有傷有身,又要為袁將軍守靈,脫不開身,隻好委托我來。仲業,天這麼冷,又下雪了,你不會讓我站在門外吧?”

    文聘這才注意到地上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雪,連忙上前拉開門栓,將鄧展迎了進來,顧不上寒喧,急急地問道:“子翼,是不是你向孫伯符推薦我的?你這是何苦……”

    鄧展抬起手,打斷了文聘。“仲業,人各有誌,不可強求,孫將軍也不會。他說了,如果你不願意為他效力,他不勉強。但是西涼兵隨即會到,如果你想守護南陽,不讓南陽步潁川覆轍,他可以給你這個機會。”

    文聘愣住半晌,咬咬牙。他抬頭看看天色。“好,我明天一早就去拜見孫將軍。”

    “不,事不宜遲,現在就去,孫將軍在等你。”

    “現在?”

    “就是現在。”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07:13
第203章 文聘

    陳瑀在帳中來回轉圈,焦灼不安。

    帳外有簌簌的腳步聲響起,陳琮掀帳而入,解下大氅,抖落上麵的雪花,見帳裏空蕩蕩的,眉頭一皺。

    “兄長,人呢?”

    “還沒來,這些世家子弟就會空談,做不得大事。”陳瑀沒好氣的揮手手。“公琰,你是怎麼搞的,周瑜進駐宛城,你怎麼沒攔著?”

    陳琮莫名其妙。“周瑜進駐宛城?什麼時候的事?”

    陳瑀氣得暴跳如雷,恨不得抽陳琮兩個耳光。看陳琮這神情,他還什麼都不知道呢。陳瑀越想越怕。陳琮是知道他想法的,依然粗疏如此,那其他人呢?恐怕更是蒙在鼓裏。他們還在互相串聯,孫策卻已經開始行動,迅雷不及掩耳的控製了宛城。

    一絲不安從陳瑀心頭掠過。和這些人合作,與孫策為敵,是不是太冒險了?

    這時,帳外又有腳步聲響起,楊弘推帳而入。見陳瑀臉色不佳,又一身酒氣,立刻沉下了臉。“公瑋,你這時候還有心情飲酒?袁將軍新喪,你身為他的舊部,居然不守居喪之禮?”

    陳瑀無言以對,隻好顧左右而言他。“文明,你知道周瑜進駐宛城了嗎?”

    “知道。”

    陳瑀急了。“你知道怎麼不攔著?”

    “怎麼攔?我雖然是長史,卻無權指揮中軍。中軍向來隻聽袁將軍的命令,而且孫策、周瑜都是中軍將領,進駐宛城根本不需要我的允許。況且……”楊弘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懊悔。“當時閻元圖就在我麵前,我根本脫不開身。”

    “閻元圖在城外幹什麼?”陳瑀打了個激零,突然反應過來。“他要串聯諸將?”

    “放心吧,他雖然有這個想法,卻沒那麼大的影響力,沒幾個人聽他的。”楊弘不屑地擺擺手。“絕大多數人都站在我們這邊。公瑋,你別耽擱了,快說說,和宗世林談得怎麼樣。”

    陳瑀把和宗承見麵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說到想進內城探監,卻被鄧展擋了駕的事,他很尷尬。現在看來,他和宗承喝酒的時候就是周瑜進城的時候,如果早一點行動,婁圭還有機會和郡獄裏的豪強見麵,這個機會生生被他浪費了。

    楊弘陰著臉,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張勳來了,見氣氛壓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楊弘問道:“元功,閻元圖走了嗎?”

    “走了。”張勳不太自然的笑笑。“他說明天還要再來。”

    楊弘哼了一聲:“這個閻元圖,主公糊塗,他比主公還要糊塗,居然要向一個黃口小兒稱臣。依我看,主公的這點基業遲早要葬送在他手裏。”

    張勳呐呐地說道:“大概是因為他的外甥跟了孫策的緣故吧。袁將軍追擊曹操,我們反應太快,反被孫策搶了先,閻元圖大概覺得我們……事君不忠,有悖臣節。”說著,臉便有些熱,眼神也有些躲閃。見他這般模樣,楊弘心中不快,本想喝斥,卻又不知道如何說起。

    幾人神情各異,過了片刻,陳瑀咳嗽一聲:“文明,元功,孫策、周瑜已經控製了宛城,搶占了先機,我們不能再逡巡遲疑了,必須立刻做決定。如果我猜得不錯,孫策很快就會利用吊喪的機會傳我們進城。宛城現在是他的地盤,我們一旦進了城,還能活著回來嗎?文明,你是袁將軍的心腹,這時候可得拿主意。”

    “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說,事急從權,明天我們不能進城,否則必為孫策所害。”

    楊弘皺起了眉頭。袁術停靈在堂,按理他們應該進城吊喪,今天沒及時去已經很失禮了,如果明天孫策下令諸將吊喪,他們再不去,實在有些說不過去。可是陳瑀說得也有道理。孫策已經控製了宛城,如果他們進城吊喪,很可能會被孫策扣住,想脫身可就難了。

    可是不去吊喪,又怎麼對得起袁術?

    見楊弘猶豫,陳瑀知道他在想什麼,立刻又說道:“文明,孫策控製了宛城,再想和郡獄裏的宛城諸賢聯絡已經不太可能,宗承想出城也很困難。形勢緊急,我們需要更多的兵力,文明名望最重,是不是辛苦一趟,去周邊諸縣走一遭,請諸家出兵幫忙?”

    楊弘長歎一聲:“隻得如此了。事不宜遲,我立刻就走。”站起身,拱拱手,不等陳瑀還禮,他已經出了大帳。陳瑀、陳琮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搖搖頭,又異口同聲的吐了一口氣。

    總算把楊弘支開了。這人出身名門,但為人太古板,動輒以禮,有他在側,什麼事都不好辦。

    ——

    得知文聘來了,孫策很意外,卻也正中下懷。不管文聘是來向他效忠的,還是隻為保護南陽免遭西涼兵的屠戮,總之是好事。曆史上,文聘就一直為劉表鎮守宛城,建安十三年,曹操平定北方,南下荊州時,還特地避開了宛城,間道從葉縣直插新野、襄陽。劉琮聞風而降,擁有猛將關張趙的劉備落荒而逃,文聘卻一直堅守到最後才向曹操投降。

    有文聘守武關,南陽的安全又多了幾分保障,至少能為他多爭取一點時間。

    孫策來到前院,見鄧展與文聘同行,不禁會心一笑。鄧展不愧是武道大家,警覺性非常高,觸類旁通,由緊急控製宛城而知時間緊迫,連夜將文聘請了過來。他與婁圭隔門說話,想必也是為了勸婁圭,隻是婁圭拒絕了他的邀請,一心要跟著陳瑀、宗承。

    “仲業,傷沒事了?”孫策調侃道。

    文聘有點窘。他沒想到孫策一見麵就會和他開玩笑,全然沒有曾經為敵,甚至殺得你死我活的感覺。他原本緊張的情緒放鬆了不少,拱拱手。“多謝將軍手下留情。”

    “那是你自己命不該絕。與仲業為敵,我可不敢手下留情,必須全力以赴才有一線生機。”

    文聘感激不已。勝而不驕,還能給曾經的敵人如此讚譽,孫策的胸懷非一般人可比。

    孫策讓龐統拿來一份南陽郡地圖,擺在文聘麵前。“仲業,半夜請你來,實在是情況緊急,不能耽誤。我們不繞圈子,開門見山。如果是你,你打算怎麼部署防線?”

    文聘原本還有些懷疑鄧展所說有幾分是客氣,有幾分是真話,現在看到孫策坦誠相待,一點客氣也沒有,心頭的疑惑一掃而空。他感激地看了鄧展一眼,在孫策對麵入座,清清嗓子,指著地圖解說起來。

    “將軍,欲守南陽,隻守武關是不夠的,還要守析縣、酈縣,才能確保宛城無憂。除此之外,還要守丹水、南鄉,以免來敵一旦突破武關,南下直取襄陽。”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07:14
第204章 人如玉

    聽完文聘的方案,孫策可以百分百的確認,這就是曆史上的文聘,沒有赫赫戰功,卻穩重善守,幾乎沒有遭受過大敗的文聘。他是防守型的將領,穩紮穩打,很少會有明顯的破綻。

    這個兩線三點的防線就非常紮實。比起隻守武關,文聘的方案增加了四個點。武關未破時,這四個點可以作為增援武關的物資中轉站。武關被攻破,這四個點也能控製南北兩個方向,節節抵抗,延緩敵軍向前推進的速度,爭取寶貴的時間。

    攻城總是最耗費時間的,即使有拋石機助陣,石料的供應也是一個麻煩事。何況徐榮率領的是西涼兵,騎射是強項,製造拋石機這樣的複雜軍械卻是短板,隻要守住了這幾個城,徐榮就不敢毫無顧忌地直撲宛城或襄陽。

    比起他之前重點守武關的方案,這個方案更紮實,更全麵。

    “武關現在有三千人,是家父的舊部,戰力還算可以。我先後已經派了一些工匠去打造守城器械,不過時間短,未必夠用。你還需要多少人?”

    文聘想了想。“將軍,我想求自主募兵的權利。”

    “自主募兵?”

    “是的,我不需要將軍一兵一卒,隻需要將軍給我自主募兵的權利,我一定能找到誌同道合的鄉黨。守武關是為南陽,本地人最能堅守。”

    孫策略作思索,鄭重地點了點頭。“好,救兵如救火,我給你兩天時間,你能招募多少人就帶多少人走,軍械、糧草,我會如數撥付。”

    文聘不敢置信地看著孫策。直到鄧展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才如夢初醒,向後膝行一步,拜倒在地,大聲道:“喏。”

    孫策收起地圖,緩緩說道:“文仲業,你我之間可能有些誤會,不過沒有關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用不了多久,你就會知道我們是同道中人。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區別,大概就是你想守護的隻有南陽,而我想守護的卻是整個天下,僅此而已。”

    文聘抬起頭。孫策的眼中充滿血絲,充滿疲憊,但眼神卻非常清澈,非常堅定。文聘心頭湧起一陣激動。比起讓他統兵,孫策對他守護鄉土的理解和支持更讓他感動。知音難得,今天晚上來對了。

    “若有此日,文聘願從將軍驅馳,萬死不辭。”

    ——

    送走了文聘和鄧展,已是半夜,孫策又困又累,卻還不能休息。

    閻象還在等他。

    孫策直想罵娘,這活真不是人幹的。袁術做主公的時候多舒服,革命的小酒天天醉,為什麼我做主公就這麼苦逼,有傷在身,大半夜的還不能睡?他看看靈床的袁術,忽然有些羨慕起他來。

    糊塗蛋也有糊塗蛋的幸福啊。眼前有袁術,將來有阿鬥,都說他們蠢,但他們卻是在享受人生。

    閻象也很累。在諸將大營裏奔波了大半天,口水都說幹了,嗓子都說啞了,還和楊弘大吵一通,成果卻非常有限。諸將不是敷衍他,就是不見他,就是沒幾個人願意接受袁術遺命,奉孫策為主,甚至有人直言他不忠,夥同孫策謀奪袁術的人馬。

    麵對孫策,閻象很慚愧,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孫策什麼也沒說,讓人端出準備好的飯菜。雖然沒有酒沒有肉,但熱氣騰騰。閻象一口飯還沒咽下去,眼淚就出來了。他輔佐袁術這麼久,好酒好菜吃過不少,卻不如這一口熱飯暖心。相比城外諸將不顧袁術新喪大吃大喝,一向以讀書少為人輕視的孫策卻能守禮而食,差距真不是一點半點。

    等閻象吃完,孫策親手奉上一杯熱水。“先生,辛苦了一天,你好好休息。明天還有事要麻煩先生呢。”

    閻象接過熱水捧在手心,苦笑著搖頭。“將軍,辛苦點我不怕,可我真的幫不上將軍什麼。我閻家在關中還算小有名聲,可是和弘農楊家比實在是差得太遠了,諸將至少有一半人是楊家的門生故吏。”

    “先生莫要氣餒,那些人利欲薰心,就算先生舌燦蓮花,他們也聽不進去。”孫策微微一笑,附在閻象耳邊低語了幾句,又拍拍閻象的肩膀,抹去幾片雪花。“這件事就拜托先生了,一定要辦好。”

    閻象瞪著孫策,張著嘴,一動不動,直到手心被杯子燙著,這才驚醒,連忙說道:“將軍放心,這件事一定能辦到。”他用力一拍腦門。“糊塗,我真是糊塗。哈哈,後生可畏,古人誠不我欺也。”他轉身走到靈床前,麵對袁術的遺體拱手肅立,垂淚道:“主公之明,非等閑人可及。有孫郎如此,主公,你可以安心了。”

    ——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袁權就醒了。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叫來侍女打水洗漱,一邊梳頭一邊問起前院的情況。侍女一打開了話匣子就有些收不住口,滔滔不絕的講述孫策這半夜處理的事,說得眉飛色舞,仿若親見。袁權有些意外,她是讓人留心前麵的事,一有情況就彙報,卻沒讓人盯著孫策,怎麼侍女知道得這麼清楚?

    “夫人有所不知,孫郎少年老成,不僅雷校尉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就連閻先生那樣的智者都對他言聽計從。昨天閻先生回來的時候還愁眉苦臉,孫將軍後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他立刻就高興了,還對袁將軍說他可以放心了呢。”

    袁權將信將疑,卻也平添了幾分好奇心。她又問起黃猗,侍女立刻耷拉下了臉,沒好氣的數落了幾句。這些侍女都是袁權從小留在身邊的,一向不怎麼看得起黃猗。袁術大喪之時,黃猗不去守靈,躲在自己的房間喝酒吃肉,這些侍女都非常義憤,自然沒什麼好話說他。

    袁權倒是很淡定。黃猗是什麼樣的人,她心裏明鏡也似,不需要侍女們來添油加醋。袁黃兩家結親,一是世家之間必然的聯姻,二是黃猗想攀附袁家,卻又名望不夠,沒能攀上袁紹那根高枝,隻得勉為其難的娶了她。官沒做成,有怨氣也很正常。

    一想到黃猗的事,袁權心裏又不安起來,匆匆洗漱完畢,悄悄來到前堂。她起得太早,奴婢還沒來得及清掃院子裏的雪。袁權踏著厚厚的積雪,走過中門,來到前堂,袁權瞟了一眼西側的屋子,卻發現房門大開,床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屋裏卻空無一人。她很是好奇,走到廊下,見雪地之中,孫策一襲白色單衣,正在玉樹瓊枝的梅樹旁習武,不知道是什麼拳法,沒有一般人習武的殺氣騰騰,卻舒緩大氣,自有一股從容不迫的浩然正氣。

    袁權一下子看得入了神,靜靜地看著孫策一套拳打完,收式挺立於梅花之下。

    天地之間,一片潔白。人如明玉,賞心悅目。梅有暗香,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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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誤會

    孫策調勻呼吸,等氣血平穩,這才轉過身。一抬頭,見袁權站在廊下,直勾勾地看著他,如癡如醉。

    他知道自己長得漂亮——好吧,是孫策本尊長得漂亮——但是他和袁權並不是剛見麵,從來沒見袁權如此失態。其實應該這麼說,漢代女子雖然很開放,不隱瞞自己喜歡漂亮男人的天性,但袁權這種出身的女子卻很少如此直白,甚至可以說,她們看慣了相貌出眾的男子,對男人的外貌並不是太在意。

    比如黃猗長得就不錯,至少算是五端端正,眉清目秀。

    孫策摸摸臉,走到袁權麵前。袁權站在廊下,他站在階下,伸出手,在袁權麵前晃了晃。“姊姊,姊姊?”

    “哦?”袁權驀然驚醒,卻發現孫策和自己四目相對,中間隻隔一臂距離,而孫策的手還在她眼前晃動,都快碰到她的鼻尖了。她嚇了一跳,往後縮了一步,沉下了臉,紅著臉喝道:“你幹什麼?”

    孫策笑了,這袁權真是太嚴肅了,撲克臉說來就來。不過這對他沒什麼作用,比袁權更有女王範的他都見過無數。“姊姊看什麼呢,這麼出神?”

    袁權這才想起自己剛才的失態,頓時紅了臉,心口怦怦亂跳,也沒底氣指責孫策了,轉身就走。孫策覺得好笑,看她走得急,又叫道:“姊姊留步。”

    “什麼事?”袁權留住腳步,卻沒有轉身,隻是微微側著臉。她一足在前,一足在後,身體半轉,有點像走台步的模特。對一向不苟言笑的袁權來說,這是極為罕見的姿勢,即使身披厚重的冬衣,依然能看出一些窈窕身形。

    孫策心中一動,正要說話,眼角瞥見牆角有人影,看起來像是黃猗,立刻說道:“有兩件事:一是關於黃兄的,一是關於諸將的。”

    袁權聽了,不敢大意。後一件是關係到生死存亡的大事,前一件事雖說是私事,卻也和她息息相關。她轉過身來,長身玉立,雙手攏在身前,麵無表情,神情莊重,和擺在靈前的牌位沒什麼區別。

    “我昨天仔細想了想,雖說黃兄身為長婿,這時候應該留在這裏守喪,但形勢緊急,我又這麼年輕,諸將不服,還是需要黃兄幫襯幫襯。姊姊擔心他的安危,我可以理解,是我的疏忽。武關我已經另外安排了人,另外委派黃兄一個更安全的任務,姊姊覺得可行嗎?”

    袁權疑惑不已。我反對黃猗去武關可不是擔心他的安全,而是覺得他根本不懂軍事,去了隻會添亂。孫策為什麼這麼說?是我記錯了,還是孫策記錯了?她剛想問孫策,卻發現孫策不斷地看向牆角,頓時心領神會,連忙順著孫策的話說道:“你想讓他幹什麼?”

    “將軍棄世,江夏太守樂就、南郡太守劉勳等人還沒收到消息,我擔心陳瑀等人會造謠生事,蠱惑他們生亂,黃氏是江夏望族,黃兄又與他們相識,我想請黃兄趕赴江夏、南郡,安集諸將。”

    袁權沉吟不決。她不能說孫策這個安排不好,但她懷疑黃猗能不能完成任務。黃猗是個眼高手低的書生,劉勳、樂就等人又不是什麼守禮君子,萬一談崩了,不僅可能影響孫策接管人馬,還有可能惹來殺身之禍。可是她又不能說,一來孫策冒的風險比黃猗大得多,孫策還沒有娶袁衡就這麼賣力,黃猗為什麼不能?二來黃猗可能就在一旁聽著,她如果反對,一心想出仕的黃猗很可能當場和她翻臉。

    袁權看著孫策,心頭疑惑,不知道孫策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非要讓黃猗離開宛城。雖說她也不想看到黃猗,可這畢竟是她的夫婿,她不想他有什麼意外。昨天黃猗出言不遜,孫策和黃猗還發生了衝突,孫策不會是想殺了他吧?

    孫策很平靜,袁權看不出一點破綻,隻得說道:“那第二件事呢?”

    “將軍昨天棄世,諸將吊喪者寥寥。今日我想召集諸將,正式公布將軍的遺命。原本有楊文明、閻元圖二位先生出席即可,但楊文明一夜未歸,閻元圖獨力難支,一旦發生衝突,我怕說不清楚,想請姊姊和阿衡一起出席,為我做個證明,免得有人疑心我篡改將軍遺命,作威作福。”

    袁權覺得有理,也明白了孫策安撫黃猗的用意。袁術死得倉促,沒有留下遺書,楊弘又不肯服從,拂袖而去。萬一他說孫策得位不正,僅憑閻象一人是沒法證明的。如果黃猗在這時候再說三道四,情況隻怕更糟——以她對黃猗的了解,他還真幹得出來。

    還是孫策考慮得周到,倒是誤會他了。袁權點點頭。“甚好,就依你之言。”說完,在袁術靈前拜了拜,落了一會兒淚,起身進去了。

    袁權剛走,黃猗就從角落裏走了出來。他裹緊了身上的狐裘,探頭看了看裏麵,見袁權已經走遠了,這才跺跺腳,問孫策道:“怎麼又變卦了?”

    孫策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黃兄,你怎麼……”

    “唉,不是我有意要偷聽你們說話,是正好碰上了。”黃猗連連擺手。“昨天不是說好讓我去武關的嗎,怎麼又變成去江夏了?是不是她作中作梗?你不用說,我知道就是她。嘿嘿,在她眼裏,我什麼都不是,什麼也做不成,就是一個廢物,我不去南郡……”

    孫策連忙按住黃猗,將他拉到一旁,低聲說道:“黃兄,你別急,你聽我說。南郡、江夏都隻是第一步,算是讓你小試身手,如果順利的話,將來監領江南四郡,籌備屯田的事,我還要托付給你呢。”

    黃猗轉怒為喜。監領江南四郡,還要屯田?雖說江南不如江北,但四郡加起來的人口比南陽還多,這可是一個美差啊。

    “當真?”

    “當然是真的,今天公布完將軍的遺命,你就起程。”孫策攬著黃猗的肩膀,推心置腹。“雖說成家立業,成家在前,立業在後,可是如果沒有立業,這家就算成了也不安穩。你說對吧?”

    黃猗深有同感,孫策這句話說得太對了,簡直是至理名言。我在袁權麵前沒地位,不就是因為沒有做出一番事業嘛。可是這能怪我嗎?你們不給我機會,我有什麼辦法。現在機會來了,誰也別想攔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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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名士對名士

    孫策吃完早飯,又一次和蔡邕確認了袁術的喪事程序,確保不會在禮儀上存在問題,這才開始發號司令,正式派人到城內外各營傳令,召諸將前來議事。

    這件事原本應該昨天就辦,但昨天他還真不敢辦。大戰歸來,袁術傷重,無法理事,一直由楊弘、閻象負責,他在西院養傷,也接觸不到具體事務,既沒想到袁術會這麼死了,更沒想到袁術會指定他做繼承人。如果以為拿到那兩顆官印別人就能聽他命令,召集眾將進城議事,一旦陳瑀等人質疑,他有口難辯,根本控製不住局麵。

    現在情況不一樣了,內城控製在他手裏,外城控製在周瑜手裏,除了楊弘不肯接受現實之外,閻象、雷薄等人都向他俯首稱臣,連黃猗這個不穩定因素也被爭取過來了,增援武關也有了合適的人選,他可以一心一意的對付陳瑀等人,跟他們玩個大的。

    這一夜,他做了很多事,很辛苦,但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孫策首先叫來了雷薄、陳蘭,請他們守好太守府主院,不讓任何人幹擾袁術的靈堂。然後請來閻象和秦牧,讓秦牧安排好騎士,隨時準備出發。秦牧領命而去。

    一切準備妥當,孫策在庭中階下設座。蔡邕作為主喪人,在廊下坐定,袁權、袁衡跪在靈前,黃猗也擔起了應擔的任務,充當孝子。典韋領著十名義從,手持千軍破,身披重甲,站在孫策身後。

    “來人,將宛城諸君請來。”

    ——

    “呯呯呯!呯呯呯!”宗承家的大門被人敲得山響,青衣健仆氣得大罵,三步並作兩步趕到門前,剛剛拉開門栓,一群士卒就衝了進來,將青衣健仆撞倒在地,徑直衝到後院。

    宗承還沒起,匆匆披上衣服,剛推開房門,士卒已經到了他麵前。宗承大怒:“你們是誰的部下,為什麼擅闖民宅?”

    一個年輕軍侯走了過來,上下打量著宗承,躬身施禮。“宗君,我是孫將軍的部下。袁將軍棄世,宗君是袁將軍的故友,我奉命來請宗君吊喪。”

    宗承冷笑。“吊喪乃是自願,豈有強迫之理?這是哪個無知之輩做的決定?”

    “你別急啊,我說了,我是來請宗君吊喪,宗君如果不願意去,我絕不勉強……”

    話音未落,宗承已經關上了房門。“我不去!”

    軍侯沉下了臉,一字一句地接著說道:“孫將軍說了,宗君如果不念舊情,不願意去吊喪,我等不可勉強。不過,有件事,孫將軍要我轉告宗君,南陽郡獄中的宛城諸君會齊聚袁將軍靈前,做個了斷。宗君,你確定不去看一眼嗎?”

    “哐!”房門又開了,宗承搶了出來。“孫策要殺人?他敢!”

    “宗君誤會了。了斷未必就是殺人,也有可能是談判。談得攏,那就談。談不攏,那就說不準了。不過,孫將軍也沒什麼不敢的,幾個叛徒而已,殺了就殺了。”

    宗承麵色變了幾變。不管是談判也好,殺人也好,他都不能坐在家裏等。城門已經戒嚴,陳瑀也聯係不上,孫策真要殺人的話,他就算坐在家裏也逃不掉。

    “稍候,我立刻就來。”

    ——

    宗承趕到內城,進了太守府中庭,看到院中跪了一地的人,頭皮便有些發麻。院中的積雪沒有掃,厚厚的一層,這些人就跪在雪地裏,凍得瑟瑟發抖。他們不是各家家主就是各家繼承人,平時雖不是錦衣玉食,也是養尊處優,現在卻像囚犯似的跪在雪中,凍得臉色發青。

    階邊設著一張席,孫策頂盔貫甲,跪坐在席上,雙眼微闔,正在閉目養神。

    宗承大怒,快步走到孫策麵前,也不行禮,厲聲喝道:“孫將軍,這些人都是宛城賢達,就算該被處死,也不該如此折辱。將軍不覺得這樣很過分嗎?”

    孫策一動不動,淡淡地說道:“來人,為宗君設座。”

    有人拿過一張席,扔在宗承麵前。宗承皺了皺眉,還是脫掉鞋子,跪坐在席上。孫策緩緩抬起頭,睜開雙眼,淩厲的眼神掃過宗承的臉。宗承頓時一滯,心髒像是被人攥住一般,竟有種窒息的感覺。他暗自心驚。他之前見過孫策幾次,幾天前還發生了衝突,當時的孫策雖然凶惡,眼神卻沒這麼冷酷。幾日不見,這少年竟似變了一個人似的,眼神中有一種直刺人心的寒冷。

    “宗君剛才一席話,果然是義正辭嚴。不過,宗君能不能告訴我,昨天晚上他們在獄裏挨餓受凍的時候,你在幹什麼?”

    宗承冷笑一聲,不屑一顧。婁圭回去告訴他沒能進內城,周瑜已經控製了宛城,他就知道他和陳瑀見麵的事瞞不住。不過他不像婁圭,他哪兒也不去,就在家裏等著。

    “不說是吧?”孫策點點頭。“請宗君移席,從現在開始,你和他們一樣,等候處置。”

    典韋一步邁出,就到了宗承麵前,伸手就來揪宗承的衣領。他身形高大魁梧,鐵甲鏗然,殺氣極重,即使是宗承也有些承受不住,連忙說道:“且慢,士可殺不可辱,你不能這麼待我。”

    “為什麼不能?”堂上的蔡邕咳嗽一聲:“袁將軍生前對你禮遇有加,你是如何對待他的?你聯合曹操,背叛袁將軍。袁將軍既往不咎,你何曾有半分感激?現在袁將軍過世,你不來吊喪也就罷了,卻和人密謀叛亂。你算什麼士?論君臣,你不忠。論朋友,你不義,有什麼資格要求以禮相待?”

    宗承麵色煞白,這才注意到蔡邕的存在。他沒和蔡邕說過話,但是在洛陽時,他在人群中見過蔡邕一眼,對蔡邕的相貌印象很深。當然還有一些崇拜的成份。他也算是一個名士,可是和蔡邕比,他的名聲微不足道。如果說蔡邕是明珠,他最多算個螢火蟲。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蔡邕會為孫策說話。“你……你是陳留蔡伯喈?”

    “正是。”蔡邕傲然道:“你想和我論一論春秋大義嗎?”

    宗承臉漲得通紅,憋了一口氣,又慢慢吐出來,慫了。算了吧,別自取其辱,十個他加起來也不夠蔡邕虐的,況且這件事他的確理虧在先,對不住袁術。

    “將軍,你要我們怎麼做才肯放人?”

    “很簡單,請陳瑀進城談判,看看我們怎麼才能消除誤會,同舟共濟。”孫策淡淡的說道:“他如果不敢來,那就我們自己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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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人以群分

    陳瑀端坐在帳中,雙手撫在腿上,眼神閃爍。

    孫策的軍令就擺在他的麵前,書法很漂亮,一眼就看得出來,是蔡邕的飛白書,聞名天下。

    陳瑀萬萬沒想到蔡邕會屈尊為孫策寫軍令,這讓他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門外響起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甲葉摩擦聲,陳琮走了進來,帶著一身寒氣。他看了一眼陳瑀麵前的軍令,猶豫了片刻,從袖子裏抽出一份軍令,與陳瑀麵前的擺在一起。

    兩份軍令一模一樣,除了受命者的官職和名字,一字不差。

    “兄長,怎麼辦?”

    “急什麼?”陳瑀冷笑道:“蔡邕的書法再好,名氣再大,也不敢私造朝廷詔書。後將軍也好,荊州刺史也罷,都是朝廷官職,不是袁公路想給就能給的。孫策能不能做這個後將軍,能不能做這個荊州刺史,先問我們答不答應,他現在能夠繼承的隻有袁公路尚未及笄的小女兒。”

    陳琮忍不住笑了一聲,在一旁落座。支開楊弘,正是為了此刻。原本楊弘是質疑孫策繼承權的最佳人選,無奈此人太過古板,非說袁術的確將官印交給了孫策。既然如此,那你還折騰個什麼勁,幹脆向孫策稱臣好了。

    時間不長,陳牧也來了,一見帳中的情況,默默地掏出軍令,放在陳瑀麵前的案上。

    又過了一會兒,李豐、梁綱來了。

    人越來越多,不到一頓飯的功夫,大帳裏就坐滿了人,陳瑀麵前的案上也擺滿了竹簡。陳瑀瞥了一眼,又掃了一眼帳中諸將的麵孔,心中有了數。該來的基本都來了,所缺的幾個人都是袁術在洛陽時的狐朋狗友或義從,比如原本是袁術親衛的萇奴。這些人來不來都不重要,反正陳瑀也看不上他們。

    但是,有一個人沒來,讓他多少有些失望。

    張勳。

    在袁術帳下,除了孫策、周瑜兩個最受袁術賞識的年輕將領之外,實力能和陳瑀相提並論的就是張勳。張勳身世不如陳瑀,能力也很一般,但他和袁術交往的時間很長,很受袁術的信任。

    陳瑀叫過陳牧。“去看看張元功被什麼事耽誤了。”

    陳牧領命,轉身去了。過了好一會兒,陳牧進了,張勳低著頭跟了進來,默默地坐在一旁。陳瑀鬆了一口氣。不管張勳心裏怎麼想,隻要他坐在這兒就行了。

    陳瑀咳嗽一聲,朗聲道:“諸君,袁將軍大業未成,英年早逝,令人扼腕。他的獨子袁耀下落不明,也不知道遭了誰的毒手,孫策卻自稱領了袁將軍的遺命,以繼承人自居。這實在令人生疑。袁將軍姓袁,他自姓孫,如何能繼承袁將軍的事業?況且他尚未成年,還是一個黃口小兒,袁將軍就算臨死前傷重,神智不清,也不至於做出這樣的決定。是以,我疑心這其中自有隱情,楊長史文明也證實了我的猜想,現在已去聯絡南陽賢達,討伐孫策,為袁將軍討個公道,還望諸君助我。”

    能坐在帳裏的人,都已經和陳瑀通過氣,此時更不猶豫,齊聲應喏。之前袁術對孫策另眼相看,他們就很不舒服,現在居然讓孫策繼承他的事業,這讓他們這些跟了袁術這麼久的人怎麼想?難道一把年紀,卻要向一個少年俯首稱臣?堂堂的世家子弟,卻要對一個寒門出身的武夫唯命是從?

    這要麼是袁術的亂命,要麼是孫策不問自取。不管怎麼說,反正他們不答應。就像陳瑀說的一樣,後將軍也好,荊州刺史也罷,都是朝廷任命的官職,不是袁術的私產。有朝廷的任命他們也不見得遵從,更合適沒有朝廷的任命。孫策要想繼承這兩枚官印,更得先問他們答應不答應。

    孫策、周瑜有一萬多人,實力不弱,但他們實力也不弱,帳中這些人加起來至少有三萬。如果能和南陽豪強聯手,再增加一兩萬人是很輕鬆的事,五倍的兵力,足以一戰。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孫策下手很快,占了宛城,又讓他們進城吊喪,這讓他們有些棘手。

    不去,與禮不合,也有些示弱。去,安全無法保障。

    李豐站了起來。“孫策傳令,讓我們進城吊喪,我們是去還是不去?”

    陳瑀微微一笑。這是他和李豐準備好的套路,李豐其實早就知道答案,隻是替人發問罷了。他拿起自己收到的那枚竹簡,用力折斷,用力扔在地上。

    “區區一個中郎將,他有什麼資格命令我們?要我們進城吊喪也可以,他先撤出宛城,說清楚袁將軍的遺命究竟是什麼。”

    李豐走上前來,拿起自己的那一枚,用力折斷,扔在地上,還用力踏了一腳。“將軍所言甚是,此乃非命,我等不必在意。念在他年輕,隻要他肯認錯,我可以原諒他。”

    眾人大笑,紛紛上前,如法炮製。片刻間,蔡邕寫了一早上的軍令就全成了碎片。

    大帳裏一陣轟笑,氣氛輕鬆。隻有角落裏的張勳一動不動,捏著袖子裏的軍令,神情冷漠。

    這時,有人匆匆進帳,走到陳瑀麵前,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陳瑀一聽,臉色微變。

    “當真?”

    “千真萬確。”

    陳琮覺得不安,連忙問道:“兄長,怎麼了?”

    陳瑀目光掃過眾人的臉,原本很開心的眾人被他看得不安,紛紛收起了笑容。陳瑀突然微微一笑。“諸君,宗承傳來消息,孫策要與南陽諸君談判了,邀我們進城。”

    眾人麵麵相覷。

    陳琮急道:“兄長,不能去啊,進了城,豈不是中了孫策的圈套。”

    陳瑀笑道:“沒錯,談判可以,但是不能在城裏談,要談出來談,我們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若是心虛,不敢出城,那就不用談了,我們直接攻城。你們說,可好?”

    眾人如釋重負。看來孫策畢竟年輕,不敢來硬的,終究還是要談判了。大帳裏的氣氛立刻輕鬆起來,他們縱聲談笑,七嘴八舌地調侃孫策。有人大聲說道:“將軍說得太對了。若是出城便也罷了,若是不敢出城,這事必須內情,可不是我們誤會他。”

    角落裏的張勳眉頭緊皺,神情茫然。

    陳瑀看了一眼張勳,嘴角微挑,有幾分調侃,還有幾分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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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這鍋,我不背

    宗承盯著手裏的陳瑀親筆書劄,半天沒動彈,身上一陣陣發寒。

    孫策怎麼可能答應這條件,他搶先將人馬調進城中不就是為了安全嘛。這回複送上去,孫策一發怒,我就得去雪地裏跪著了。這麼冷的天,會死人的。這送信的一來一回,跪在那兒的人已經倒下兩個了。

    他理解陳瑀的心思。陳瑀要孫策出城談判,自然有他的道理,一是不想中孫策的圈套,二是反將孫策一軍,但陳瑀完全沒有考慮他宗承的處境,甚至可以說,他根本不想考慮。

    這陳瑀真不是東西,昨天晚上還說得親如一家似的,現在就把我賣了。

    見宗承猶豫著不說話,孫策抬起眼皮,慢吞吞地說道:“陳將軍說什麼?”

    宗承無奈,隻得起身,將陳瑀的回複送到孫策麵前。孫策一動不動。“請宗君為我念一遍。”

    宗承的臉頰抽了抽,卻還是忍氣吞聲地念了起來。陳瑀的文字很典雅,如果孫策直接讀未必能明白,就算是聽也是半懂不懂。但是他不懂沒關係,有人懂,比如蔡邕,比如跪在雪地裏的南陽豪強。

    蔡邕冷笑道:“陳公瑋有什麼證據,竟敢懷疑袁將軍的遺言?他這做法我倒是似曾相識。怪不得他不肯進城,隻怕心思早就去了冀州吧。”

    南陽豪強們沒有蔡邕這麼好的心情,他們幾乎將陳瑀的祖宗八代都罵成渣了。你在城外大帳裏烤著火,喝著酒,我們卻在雪地裏凍著,你還想跟我們合作?合作你先人。宗承你這個混蛋,真是瞎了眼,怎麼會和這種偽君子談判?

    南陽豪強們被孫策強迫跪在雪地裏,又冷又餓,原本還有些硬氣,堅決不向孫策低頭。可是眼看著兩個人被凍斃,他們的心理防線慢慢開始動搖了。寧死不屈的人有,但絕對不多。平時衣食無憂的時候談氣節,誰都不服誰,可是在死亡麵前還能秉持氣節的就有限了。而這些南陽豪強顯然沒幾個有這樣的覺悟。宗承剛剛讀完,就有人憤怒的大罵起來。

    “宗世林,你怎麼會和這種人談判,都談了些什麼鬼東西?”

    孫策打量著宗承,挑挑眉。宗承咬咬牙,跪倒在孫策麵前。“孫將軍,我願意說,但是我有一個要求。”

    “放了他們?”孫策斜睨著那些快要被凍死的人,語氣平靜。

    “對。”

    “這麼說,你們願意和我談判了?”

    宗承還沒說話,就有人叫起來。“願意,願意,將軍,我們願意和你談。”一個人開了口,立刻就人有跟上,很快就喊成了一條聲,爭先恐後,一個聲音比一個大,看得宗承都無地自容。

    這些平日裏眼高於頂的人此刻哪裏還有一絲尊嚴可言,和他們瞧不起的賤民有什麼區別?

    “說吧。”孫策抬起下巴,示意宗承。

    宗承猶豫了一下,想著怎麼措詞。他和陳瑀談的條件中既有南陽豪強不能接受的東西,也有孫策不爽的內容,貿然如何說出來,難免激怒一方,甚至可能兩麵不討好。他需要仔細斟酌。但孫策等得,南陽豪強卻等不得,見宗承不說話,立刻有人破口大罵。

    “宗世林,你想等我們都凍死了才說嗎?”

    “宗承,你安的什麼心?”

    宗承無奈,隻得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說完之後,他緊張地看著孫策,等待著意料之中的怒火,孫策卻遲遲沒有反應。正當他準備問一聲的時候,孫策淡淡的說道:“帶諸君去隔壁院子裏更衣,待會兒來袁將軍靈前謝罪。”

    “喏!”雷薄大聲應諾,帶著部曲從側門走了進來,兩人夾一個,將南陽豪強們提了出去。片刻之後,東院響起抽泣聲,早就等待在那裏的豪強家人一邊給這些凍得半死的豪強換衣服、灌薑湯,用雪搓揉凍僵的身體,一邊哭得稀裏嘩啦。他們接到太守府的通知,早早帶著衣物趕來,但一牆之隔,他們眼睜睜的看著家人挨凍將死卻無法伸出援手,心中的焦急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積累越多,此刻爆發出來,哭的哭,罵的罵,吵成一片。

    宗承汗如雨下,卻又鬆了一口氣。他之前不知道這些人的存在,現在看來,孫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真凍死他們,隻是迫他開口而已。如果他一開始就痛痛快快的說,這些人不會受罪,那兩人也不會活活凍死。

    “將軍,如何……回複陳瑀?”

    “不急。”孫策慢騰騰的說道,將宗承晾在一邊,閉目養神。

    過了一會兒,劫後餘生的南陽豪強們魚貫而入,依次拜倒在袁術的靈前,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又為什麼而哭,反正他們哭得很悲傷,說是如喪考妣也不過。

    黃猗、袁權姊妹冷眼看著,連陪他們哭的興趣都沒有,隻是禮節性的還個禮。閻象感慨很深。袁術和這些人鬥了那麼久,他們也沒向袁術低頭,現在他們能跪在袁術的靈前請罪全是孫策的功勞。這少年雖然讀書少,卻很有手段。陳瑀,你很快也會跪在這裏。楊文明,你一定會後悔的。

    雷薄等人喜形於色。這些人在袁術的靈前請罪,就意味著袁術最後是勝利者,雖然他已經躺在那裏,不能再跳起來笑罵,但他的在天之靈一定很開心。他選擇了孫策,留下三個遺願,雖然孫策一個還沒完成,卻已經看到了一線希望,隻要孫策活著就一定有機會實現。

    等南陽豪強們懺悔完,孫策已經安排好了席位,還在院子裏,但院裏的積雪已經被掃得幹幹淨淨,鋪上了厚厚的席子,生了火,案上有熱湯。若是平時,南陽豪強們肯定對這些沒有一點葷腥的清湯不屑一顧,現在卻苦之如飴,感激涕零。

    等他們情緒穩定下來,孫策淡淡地說道:“有一件事,我要先澄清一下。攻打各位的莊園的確是我的建議,也是袁將軍下的命令,但我們要的是財物和糧食,以及各位莊園裏的部曲,從來沒有下令殺人。因此,那些非戰鬥而死的人命,與袁將軍和我沒有半點關係。這個鍋,我們不背。”

    他伸手一指閻象。“這一點,元圖先生可以作證。”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07:18
第209章 層層推進

    閻象點點頭。“我用扶風閻家的聲譽保證,孫將軍句句屬實。”

    南陽豪強們沒什麼反應。這有什麼關係嗎?反正莊園被你們占了,地被你們分了,家產也被你們搶了。現在能救回來了大概隻有家人的性命。至於那些死的人,是你們下令殺的還是陳瑀他們殺的,沒什麼區別。將來有機會報仇,你們誰也跑不掉。

    孫策將豪強們的眼神看得清楚,卻不以為然。他當然不指望和這些人化幹戈為玉帛,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他這麼做的目的全是為了下一步做鋪墊。

    “我不否認,我也殺過人,而且殺得不少。但殺人從來不是我的目的。蔡德珪,麻煩你向諸位介紹一下你我相識的經過。”

    蔡瑁應聲出列,簡要的說明了一下蔡家與孫策由衝突到結盟的經過,順帶著敘述了孫策在襄陽做了哪些事,殺了哪些人,為什麼殺人。南陽豪強們對孫策有一種天然的敵意,但對蔡瑁沒有。蔡家是襄陽屈指可數的實力派,蔡瑁的姑夫還是南陽有名的太尉張溫,和他們是同類人。蔡瑁的話遠比孫策的話可信。

    同樣,蔡瑁的經曆,他們也可以複製。

    雖然這對他們心中的仇恨沒什麼影響,但他們卻聽懂了孫策的意思。孫策要的是土地,而且不是白要,他願意提供發財機會作為交換。這是一種交易,也許他們會吃點虧,但絕不是搶劫。這時候再回過頭來想了想孫策一開始的聲明,味道就完全不一樣了。

    麵前的孫策出身寒微,但他想做交易。城外的陳瑀等人出身世家,但他們想搶劫。

    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南陽豪強們未必相信孫策的善意,但他們對陳瑀等人的看法卻不知不覺的發生了逆轉。原來我們的家人被殺真的與袁術無關,全是那些偽君子幹的好事啊。合作?合作你先人,隻要有機會,絕對滅你滿門。

    異樣的情緒在慢慢發酵。

    閻象一直靜靜地旁觀。他知道孫策想幹什麼,但此刻看到南陽豪強們的情緒轉變,他還是覺得很神奇。這些人曾經和袁術鬥得你死我活,最後不惜與曹操合作,背叛袁術。說起來,還是我們這些做謀士的手段不行啊,如果孫策早點到宛城來,也許不會有那樣的悲劇發生。

    袁權跪坐在靈前,看著孫策侃侃而談,指揮若定,在放下心中擔憂的同時,又不禁與身邊的黃猗做起了比較。黃猗比孫策大好幾歲,世家出身,還小有名氣,可是論能力,他和孫策相差太遠了,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

    也許孫策讓他去江夏、南郡安集眾將是對的,說不定父親真是看走了眼,沒給他機會。人如果不實踐,誰知道他有沒有能力呢。如果他經過這次曆練,能夠鎮守一方,以後我在小妹麵前也有麵子。

    袁權看看袁衡。袁衡已經看傻了眼,一雙大眼睛落在孫策身上,片刻也不肯挪開。袁權撇撇嘴,湊到袁衡耳邊,低聲說道:“別看了,以後有的是時間看。”

    “可是他真的很好看啊。”袁衡紅了臉,吐吐舌頭,不好意思的躲進袁權的懷裏。“姊姊不覺得嗎?”

    袁權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疼愛的撫著袁衡的頭發,忍不住看了孫策一眼。從她這個角度,隻能看到孫策的背影。孫策的腰背挺直,像他用的武器千軍破,自有一股令人難以匹敵的氣勢。他的肩很寬,似乎可以扛住任何重擔。他的背很厚,在任何時候都可以依靠。他坐在那裏,就像一座山,讓人莫名的安心。

    小妹有福氣,阿翁臨死前給她留了一個好夫婿。

    想起袁術臨死前握著孫策手腕遲遲不懂放手,逼著孫策答應娶袁衡為妻的情景,袁權忽然有一些失落。那時候阿翁心裏想的隻有小妹,隻有弟弟,沒有我。

    “姊姊,姊姊。”袁衡輕聲叫道:“他叫你呢?”

    “誰……誰?”袁權猛然驚醒,瞬間有些慌亂。

    “他……他啊。”袁衡伸手一指,不解地看著袁權。

    袁權順著袁衡的手看去,這才注意到孫策正看著她,其他人也看著,包括黃猗。她連忙挺直了身體,微微欠身施禮。“將軍有何吩咐?”

    “夫人,陳瑀懷疑我篡改將軍遺命,自說自話,我沒有將軍的遺書,無法自證清白。袁將軍辭世時,你與文明先生、元圖先生都在,現在文明先生不在,我想請你和元圖先生出城一趟,對諸將說個明白,消除他們的疑問,請他們入城拜祭袁將軍。可否?”

    孫策之前就和袁權打過招呼,此刻袁權沒有一絲猶豫,長身而起。

    “元圖先生,我們走吧。”

    閻象起身,陪著袁權出了太守府,已經有車馬等著。侍者扶他們上了車,陳蘭帶著一千部曲隨身保護。他們出了內城,又折向北,來到北門,登上了城樓。

    周瑜已經在等著,上前見禮。“輔義中郎將周瑜,見過夫人、元圖先生。”

    袁權見過周瑜幾次,卻是第一次和周瑜說話。她打量著頂盔貫甲,身披大氅的周瑜,不自覺的與孫策比較起來。出身世家的周瑜更儒雅,孫策則有些粗魯、輕佻。若換了以前,她會評周瑜為優,但是經曆了這麼多事,她卻更傾向於孫策。

    身當亂世,世家子弟難免束手束腳,不如出身微寒的人放開得手腳。

    不知不覺地,她有些明白了袁術的用意。孫策和袁術很像,而周瑜雖然人才出眾,卻和袁術最不喜歡的袁紹有幾分相似。相比之下,袁術喜歡孫策是發自內心的,他臨終前選擇孫策為繼承人並不是糊塗,而是這輩子最清醒的決定。

    “有勞將軍。”袁權收回目光,淡淡地說道。

    “不敢。”周瑜客客氣氣的還禮,目不斜視。他擺擺手,一個衛士走到城牆邊,揮動令旗。

    城門大開,早已安排好的騎士衝出了城門,奔向遠處諸將的大營。其中一人策馬來到陳瑀的大營前,勒住坐騎,大聲說道:“袁將軍長女權,主簿閻象,要與陳公瑋將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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