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726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1 21:12
策行三國 第2100章 貨幣危機

  “這孟建深得你的真傳啊,這一計用得好,裝進去不少人,最妙的是不露痕跡。”

  孫策合上剛剛收到的捷報,放在案上,笑瞇瞇地看了郭嘉一眼。收到太史慈的捷報,得知孟建設計伏擊了劉備,郭嘉第一時間趕來報喜。太史慈、公孫度掃蕩草原,依附劉備的鮮卑人、烏桓人不敢南下,青州、兗州的壓力大減,順手在關羽、劉備心里扎了一根刺。

  至於公孫範陣亡,那不過是順手牽羊的附帶收益。公孫範戰死,公孫續成了公孫瓚的唯一繼承人,勢單力孤,被太史慈收服是遲早的事。不過從孟建的初衷來說,他最希望臨陣戰死的人應該是公孫續,說不定還對甲騎暗授機宜,在關鍵時候放水,只是公孫範謹慎,不讓公孫續冒險,自己成了替死鬼。

  “大王,公孫範戰死,遼東屬國可以取消了。”

  孫策點點頭。取消了遼東屬國,太史慈能直接控制的人力、物力又多了不少。遼東屬國囊括了渝水、遼水下游,不僅土地肥活,適合農耕,而且是海路貿易的集散地,當初也不知道朝廷的那些官員是怎麼想的,將這麼好的地方劃給胡人居住。割肉飼虎就能求得平安?多麼天真的想法。那些儒生對胡族行餒靖之策,卻對黃巾軍殘酷鎮壓,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

  “取消遼東屬國祇是第一步,重整遼東防務才是關鍵。鮮卑人雖然受了重創,但根本未傷,當小心應付,不要指望畢其功於一役。”

  “備邊重在選將,有太史慈在,遼東暫時無恙。不過,遼東安危係於一身也不是長久之計。臣以為,當在遼東設立講武堂,偏重騎戰,多培養一些騎將。另外,對騎兵的裝備也要加以改進,馬鐙的秘密保守不了太久,我們能倚仗還是更多人的智慧。”

  “話是這麼說,可這都需要錢啊。”孫策苦笑道:“馬上就到年底了,五年計劃完成了多少,很快就在公諸於眾,說實話,我心裡是有些打鼓的。不過,相比於第一個五年計劃的成績單,我更擔心第二個五年計劃能不能順利實施。奉孝,我們現在最大的問題是錢,我們需要更多的錢。黃金和銅料的缺口都很大。”

  郭嘉也有些撓頭。錢荒的問題一直存在,卻從來沒有現在這麼嚴重。振興工商,發展經濟,經濟總量的迅猛提升加劇了錢荒,市場上沒有足夠的錢流通,物價受到抑制,很多大宗貨物只能以物易物,嚴重影響了交易的進行。

  即使得到了漢水沙金的補充,發行國債又代替了一部分資金流通,孫策還是缺錢,缺很多錢,可以想像,隨著工商的進一步發展,貨幣的缺口會越來越大,如果不盡快加以解決,通貨緊縮難以避免。他最近一直在考慮派蔡瑁出海尋找黃金。海船有了,更有效的推進方式也有了,沿途的水文也有了一定的掌握,尤其是保險的出現,出海遠航的條件基本具備,該鼓勵一些人出海冒險了。

  他現在很後悔,當初讀史書的時候對技術史留意不夠,只關注文臣武將的風采,對歷史背後的細節關注不夠。其實史書也提及錢荒,比如五銖錢嚴重匱乏,董卓發行小錢,後來更是從長安運銅料,漢代巨量黃金消失更是耳熟能詳的歷史之迷,如果能加以深入,對貨幣史、貴金屬冶煉史有一定的了解,也不至於如此窘迫。

  他現在能想到的黃金都和墓有關,梁孝王的墓,海昏侯的墓,都藏著不少黃金。曹操在兗州時間太短,還沒來得及設立摸金校尉,我是不是該補上這個缺口?不過仔細想想,即使挖了這兩個墓也是杯水車薪,他現在的貨幣缺口是以十億為單位,挖一兩個墓根本解決不了問題,除非他把所有的漢代大墓都挖了。

  相比之下,遼東的防務交給太史慈操心就行了。太史慈為人穩重,又有孟建、諸葛瑾出謀劃策,不像甘寧那麼莽撞,做事不謹慎,立功的同時總能惹出一堆破事,因為一個何夔遭到半個軍謀處反對,甚至連沈友、徐琨都打算上書彈劾,虧得被龐統攔住了。為了安撫汝潁系的情緒,他不得不再外放幾個人。

  這賬回頭再和甘寧算。

  孫策和郭嘉討論了一下河北形勢。太史慈牽制住劉備,袁譚沒有騎兵增援,止步於平原,沈友、徐琨、甘寧三人清洗兗州世家得以順利進程,最多半年時間,青州就可以牢牢的掌握在手中。現在就等紀靈完成對新兵的集訓,展開兗州攻勢,完成對冀州的包圍。

  但冀州怎麼打,眼下還沒有做好確切的方案,至少要等全取兗州之後才能定。冀州的實力絕非兗州、青州可比,又是主動進攻,圍城戰在所難免,初步估計要動用十萬人,九督中至少一半要參戰。人多了,矛盾也多,僅是協調關係就讓人頭疼。

  太多的事纏雜在一起,讓孫策覺得腦子不夠用,只恨以前讀書少,知識體係不全面,尤其是經濟、金融理論近乎空白,只能泛泛而談,無法應用到實際中去。

  郭嘉剛出去,虞翻快步走了進來,上殿入座,將幾頁紙推到孫策面前,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孫策瞅了他一眼,忍著笑。年終歲底,又是五年計劃的最終審核階段,需要盡可能的完成徵稅,以便讓數據好看一些。但海商的稅不是好收的,要為他們解決很多問題才行,尤其是貨幣緊缺,貨幣不足引起的通縮已經影響到他們的利潤。虞翻為此已經和他們吵了好幾天。

  “吵完了?”

  “哪能這麼快就結束,我是中途離席,晾他們一陣子。大王,這是今年的上計結束,開支很大啊,入不敷出。一旦發布,我估計反響會很大。”虞翻看著孫策,憂心忡忡。“如果沒有合理的解釋,會有人跳出來反戰,尤其是周公瑾那一路,三萬大軍,萬里遠征,一年三十億,卻看不到什麼實際收益,弄不好就成了窮兵黷武。即使是冀州,也要讓出相當的利益才行。”

  “說自由他們說,決定還是我來做,作戰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他們來操心了?”孫策皺起了眉,有些擔心地看著虞翻。“仲翔,你是不是被他們帶偏了?”

  虞翻苦笑道:“大王,臣不設身處地,如何能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又如何能有的放矢,說服他們?就事論事,現在幾路征伐的開支的確太大,錢糧都難以支撐,稅賦不足,只能向他們藉錢。如今物價這麼低,借錢是按錢算還是按糧算,這裡面差異很大,別說他們是錙銖必較的商人,就連臣也覺得棘手。”

  虞翻又喝了一口水。“大王,臣接到消息,南陽出現了新錢,有人在利用我們缺錢的麻煩割我們的肉。如果不能及時應對,我們就是白辛苦,為人做嫁衣。”

  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枚五銖錢,擺在孫策的面前。孫策取過新錢,入手很輕,一看就知道份量不足,面值五銖,重量最多三銖。聰明人甚麼時候都不缺,漢人重利,盜鑄錢幣的花樣翻新,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們做不到的,這麼大的破綻露在他們面前,他們不下手才怪。從長遠而言,這會將更多的錢吸引過來,但從短期看,卻絕對是虧本生意。

  步子邁得太大,扯著蛋了。貨幣短缺的問題來得太快太兇猛,遠遠超出他的預期,必須盡快解決,就算是冒點風險也是值的,總不能看著別人來割肉。

  孫策咬了咬牙,做出了決定。“仲翔,我有一個設想,或許能解決這個麻煩。”

  虞翻的眼睛頓時亮了。“大王,你有什麼妙計?”他在孫策面前說了這麼多,就是希望孫策能有好辦法。常規的辦法他已經都考慮過了,無解,只能指望孫策出奇制勝。

  “造一批金幣,用於大宗交易。”

  “如何防偽?”虞翻應聲問道。不管是金幣還是銅幣,只要面值超過實際價值,必然會有偽造的問題出現,如何防偽就成了關鍵。大面值的金幣是實際價值的十倍甚至百倍,足以讓人為之瘋狂,哪怕是抓住就殺也制止不住。

  “利用黃大匠最近研究出來的合金工藝,造一批短期內無法仿製的合金幣,暫解燃眉之急。可以參考國債,對每一枚合金幣都進行登記,每次更換持有者,都需要到官府進行登記備案。一旦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立刻可以判斷為假幣。這樣的話,面值也可以做得大一些。”

  “有這樣的工藝?”虞翻表示懷疑。

  孫策勾了勾手指。甄像走了過來,將一枚錦盒放在案上。孫策打開錦盒,從裡面取出一枚合金片,遞給虞翻。虞翻接過,反復看了看。合金片並不算大,只是比五銖錢大一圈,顏色也不是純正的金色,偏白,有點像銀幣或者鐵幣,表面平滑,光可鑑人,一面有一個浴火鳳凰的紋樣,一面是個吳字,正是黃承彥主持的吳國鐵官的獨門標誌,不少精工製作的兵器上都有。兵器上有了這樣的標誌,就說明這件兵器是黃承彥親手督造,得之者無不奉為家寶。

  虞翻本人就有一柄這樣的長劍。

  “這能防偽?”虞翻還是覺得不太靠譜。這幣面是光滑,字和鳳紋也很清晰,仿製有一些難度,但絕非不可能。

  “這也是我要和你商量的原因。仲翔,你讓人拿著這枚樣品去找人仿製,看看有沒有人能仿得出來。如果有,我們就另想辦法。如果沒有,我們就用這個解燃眉之急。”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1 21:15
策行三國 第2101章 這鍋我不背

  虞翻心生疑惑。雖然還沒有驗證,可是他相信孫策。用於大宗交易的貨幣面值不會低,動轍千金百金,而手中這枚合金幣就算全是黃金,最多也不過一兩左右,何況還不是黃金。其面值和價格相差超過萬倍,暴利之下,仿製的人肯定趨之若鶩,尤其是那些別有用心者。如果沒點把握,孫策不會這麼做。

  可是為什麼孫策現在才拿出來?如果早點使用這種貨幣,他也不至於和海商代表們吵得嗓子都啞了。

  虞翻將手中的合金幣翻來覆去地看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沒忍住。“大王,這種合金幣完成很久了吧?”

  “這其實不是貨幣,是合金樣品,是鐵官送給我做紀念的。”孫策一邊翻看五年計劃的統計表,一邊說道。黃承彥苦心研究合金數年,花了不知多少錢,如今總算有一種可以正式量產的合金。這種合金堅硬耐磨,雖然是鋼鐵為主,卻不易生鏽,最大的特點是配合精鑄工藝,可以鑄造出精細入微的花紋,目前現有的材料和鑄造工藝根本無法仿製。

  這種材料和工藝最適合鑄幣,所以他一開始就要求黃承彥保密,包括他自己在內,掌握具體配方和工藝的人不超過五人。只不過真正下決心用這種材料鑄造高面值的貨幣還是剛剛的決定,謹慎固然可取,但讓別人割肉卻不行,總不能自己勒緊褲腰帶,抓革命,促生產,以身作則,勵行節儉,卻餵肥了對手。

  幾乎不用想,他都敢確定,那些鑄小錢的人背後肯定有劉巴的影子。此人擅長經濟,這類金融手段對他來講沒有任何難度,何況之前有無數人已經乾過類似的事情。

  “大王何不早下決定?”虞翻忍不住,單刀直入。

  孫策放下手中的計劃,手指輕叩了兩下,眼皮微挑。“仲翔,你對王莽新政有研究,應該知道王莽後期的大泉和金錯刀,你覺得這種合金幣和那些在本質上有什麼區別?”

  虞翻略作思索,搖搖頭。“大王深謀遠慮,防微杜漸,的確令臣欽佩,但世上金銅有限,總有一天會不敷使用,使用其他材質為幣是必然的事,如今錢幣緊張,已然影響到經濟民生,豈能因噎廢食,不敢越雷池一步?”

  孫策笑了笑,有些無奈。虞翻意氣風發,眼光也很敏銳,他親眼見證了重視技術、振興工商對財富增長的巨大作用,也意識到了貨幣緊缺將是一段時間內的常態,並因此預見使用黃金和銅以外的材質作為貨幣是必然趨勢,但他卻低估了人心的貪婪。

  一旦掌握了鑄幣權,沒有人能一直控制住自己的慾望,超發貨幣幾乎是必然結果,而超發貨幣引發通貨膨脹也是水到渠成,誰都擋不住。二十一世紀那麼多精通經濟、金融的人都攔不住,就憑現在的經濟、金融水平和政治觀念,超發貨幣和作死差不多。

  王莽就是典型的例子,從貨幣改革到經濟崩潰沒超過十年。

  “仲翔,過猶不及,與其過,寧不及。如今黃金緊缺,出海找黃金有利可圖,正是激勵臣民出海探險的好機會。如果過早地依賴這種手段,不僅是飲鴆止渴,還浪費了一個走出去的好機會。你仔細想想,然後再做決定,這合金幣就算要造,也一定要控制數量,只能救急,不能捨本逐末。”

  虞翻點了點頭。他能理解孫策的擔心。大量發行貨幣就是掠奪民財,孫策能控制住自己的貪婪,不代表別人就能答應,尤其是那些渴望建功的將領。這件事的確該謹慎些才好。

  “這些支出皆因戰事而起,要向天下人說清楚,我們不能背鍋。”孫策收回話題,指著案上的統計報告說道。如果按照實際結果,五年計劃可以說是失敗了。生產達到了預期的目標,但消耗卻遠遠超出了當初的估計,僅今年一年,軍費支出就超過兩百億,不僅將今年的收入消耗殆盡,還吃掉不少老本。如果不是這幾年發展得還算不錯,他又一直比較克制,不敢太浪,宮裡也盡可能的節儉,攢了一些家底,今年的這幾場大戰就能讓他破產。

  戰爭不是他主動引起的,是曹操、袁譚發起進攻,後來天子又跳出來惹事,他不得不應戰。當初這麼做是為了省錢,畢竟進攻太燒錢,防守能省不少,現在卻成了理由,將五年計劃沒能實現的責任推到天子、曹操、袁譚等人身上,合情合理,一點也沒冤枉他們。

  如果不是他們惹事,五年計劃是完全可以超額完成的,農工商的發展都很迅速,比他預期的還要好。這當然是因為擬定計劃的時候比較保守——那也只是他自己認為,張紘等人可沒這麼認為,他們都覺得不可能完成——也和這幾年一直沒有發動大的戰事有關。基礎越紮實,發展後勁越足,這一點他是非常清楚的。也正因為看到了前幾年的上計結果,今年才有底氣全面開花,只是沒想到這一浪就浪過了頭,超支了。

  這個超支也是相對於他而言,其他人未必這麼想,覺得吳國財大氣粗,實力雄厚,完全可以再徵二十萬大軍,直接碾平冀州、打進關中的大有人在。這麼做也不是不可能,卻不是他的理想。又不是生死存亡,為什麼要和對手拼得兩敗俱傷?我完全可以再發展幾年,然後輕鬆的碾死他們,連汗都不流一滴,告訴世人甚麼是真正的文明,什麼叫知識就是力量。

  我的目標是星辰大海啊,誰願意和這些人街頭混混一般的撕打,丟身份。

  虞翻對孫策的心思很清楚,一聽就明白了。“大王言之有理,我這就讓他們將軍費開支單列出來,重新整理一份。”

  孫策目送虞翻離開,隨即讓人叫來了路粹。五年計劃的最終結果發布還有幾個月,現在就要開始輿論鋪墊,先讓百姓知道誰是挑起戰爭的罪魁禍首,誰不想讓他們幸福地生活。這種活交給路粹幹最合適不過,此人就是投向敵人的投槍和匕首,保證字字誅心,筆筆見血。

  又有新任務,路粹熱血沸騰,雄赳赳、氣昂昂,像一支出征的公雞,大步流星地走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1 21:20
策行三國 第2102章 山花爛漫

  湯山精舍。

  雖然已經是寒冬臘月,院子裡卻溫暖如春,不用穿厚重的冬衣,一件春衫足矣。院子一角,用玻璃罩起的花房溫室裡,鮮花爭相怒放,宛如陽春三月,就像走進另一個世界。

  孫策背著手,站在一株叫不出名字的花前,揉了揉鼻子,有點無奈。對花鳥蟲魚這些雅緻的玩意兒,他一向不怎麼在行,眼前這個長著七片葉子,中間一朵花的東西,他面生得很,旁邊那個長著橢圓葉子,顏色淺綠,如同翡翠的也不認識。

  “阿翁,這是……什麼新品種?”

  “我也不知道。”黃彥直搖搖頭,指了指不遠處正和黃月英竊竊私語的蔡珏,低聲說道:“都是她張羅來的。大王小心,別踩壞了。這裡面有些花草是從深山裡採來的,稀罕得很,有錢也未必買得到。”

  孫策連連點頭,腳下更加小心。為了和黃承彥商量鑄幣的事,他特地和黃月英一起省親,來到黃承彥與蔡珏在湯山的住處。蔡珏看到女兒很開心,拉著她小花房裡賞花,孫策也跟著來了,卻發現自己成了野蠻人,一竅不通。

  “那件事……阿楚和大王說了?”

  “哪件事?”孫策一時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不久前,黃月英懷孕了,說起一件事,蔡珏有個心病,覺得自己沒能為黃承彥生個兒子,性格又太強勢,不准黃承彥納妾,絕了黃承彥的嗣。她希望黃月英將來生的孩子中能一個姓黃,繼承黃承彥的爵位。孫策對此非常理解,況且他正愁兒子多,養不起呢,當時就答應了。“哦,說了,不過我可不敢保證這一胎就是兒子。”

  “這個倒無所謂,其實我們對兒子還是女兒不怎麼在意的。如果不是遇到大王,阿楚一樣能繼承。我倒是覺得我這個女兒比很多男子強。”黃承彥撫著鬍鬚,掩飾不住得意。

  “那是,阿楚是人中龍鳳,能比她強的男子屈指可數,最多二三人。”

  “我也這麼覺得。”黃承彥表示贊同。

  “其中就包括你們二位,對吧?”蔡珏在遠處直起腰來,回頭看了一眼,板著臉,卻藏不住眼角的笑意。黃月英站在她身後,偷偷的做了個鬼臉,向孫策表功。看得出來,她將蔡珏哄得很開心。蔡珏揚揚手。“你們也看不懂,就別勉強了。夫君,你陪大王去喝茶吧,床頭的冰櫃裡還有幾罐夷茶、槐花蜜,你煮點山泉水,陪大王一起品品。”

  黃承彥很詫異。“你不是說夷茶送人了嗎?”

  “送什麼人?這建業城裡誰敢收我的禮?你隨便請人喝,都浪費了,我就藏起來了。”

  黃承彥轉過頭,嘴唇翕動,卻沒什麼聲音也沒有。孫策看在眼裡,暗自發笑,這倆口子還真是有意思,人到中年,卻還是和初戀一般。他跟著黃承彥出了花房,來到正堂,黃承彥安排侍女煮水,自己進了臥室,搗鼓了一頓,過了一會兒,抱著兩個罐子出來了。一隻毛竹做的罐子,一隻卻是玻璃罐,裡面放著滿滿一罐金黃透明的液體。黃承彥將罐子放下,取過兩隻杯子,一邊洗一邊笑道:“今天請大王喝點新鮮的,蜜茶。這蜜是阿楚的母親自己種的槐花,專門請來的蜂匠釀的槐花蜜,加一點在夷茶中解苦,味道更醇厚。”

  “阿母還養蜜蜂?”

  “她有的是時間,盡鑽研些稀奇東西,尤其是花草,家裡這些花都是她弄的。哦,對了,有言在先,以她蔡家那小氣勁兒,茶不是白喝的,待會兒還有事要找大王幫忙。”

  “能為阿母效勞,求之不得。”孫策笑著應道。他知道蔡珏不是蔡瑁、蔡珂,對財富沒什麼興趣,不會是找他要好處。“究竟是什麼事?阿翁說說,我也好有個準備。”

  “前些日子,她設計了幾個梅瓶,就是用來插梅花的瓶子,想請豫章的師傅定制,什麼都準備好了,就是上面的題字找不到人寫,想來想去,就想到大王了。知道大王忙,原本準備等年後再說,偏巧大王就來了。”

  孫策一口答應。他的字是不錯,但蔡珏放著那麼多書家不請,偏要留著讓他寫,怕是要的就是獨一無二。放眼天下,能請他在梅瓶上題字的能有幾個?蔡珏並不是無欲無求,只是她求的比較高雅而已。

  見孫策答應得爽快,黃承彥也鬆了一口氣。他命人拿來梅瓶圖紙,請孫策賞鑑。孫策看著那個細頸大腹的梅瓶,暗自稱奇。蔡珏的審美還真不是一般的高,這梅瓶看起來就雅緻,前世他就在某個博物館裡看過類似的,被稱為鎮館之寶。說實話,這樣的梅瓶應該由蔡琰那樣的書畫名家題字才夠格,由他來題著實有些可惜了。

  不過他也沒說什麼,蔡珏如果想請蔡琰題字,蔡琰也不會推辭,請他題自然有她的想法,於自己也不過是舉手之勞,滿足她的這點虛榮心便是了。趁著黃承彥燒水的功夫,他命人取來紙筆,先練習了一下,找找手感,又問道:“題什麼字?”

  “隨便寫幾個字就行了,沒那麼多講究。”

  “誰說沒講究?”蔡珏和黃月英手挽著手走了進來,嗔了黃承彥一句,又道:“聽說大王送了甄夫人一首詩,今日能否也送阿楚一首?”

  孫策苦笑道:“甄夫人那首是偶得,現讓我做,我哪做得出來。”

  “無妨,也沒說一定要今天寫啊,大王哪天有了詩,哪天再寫也行。”蔡珏笑盈盈地說道,很客氣,卻沒有一點讓步的意思。黃月英吐了吐舌頭,一臉無奈。孫策看得明白,這是慪氣啊,蔡珏大概是忍了很久了,請他題梅瓶只是一個藉口,說不定就是專為了這事來的,只是黃承彥沒意識到而已。說是不急,可若是他今天真的不寫,這頓飯大概都吃不開心。

  “容我想想。”見躲不過,孫策也不糾結,沉吟了片刻,忽然心中一動,笑道:“阿母,我是武夫,吟詩作賦本不擅長,若有什麼不得體之處,還請阿母海涵。”

  蔡珏還沒說話,黃月英搶先說道:“你這阿母叫得比我還甜,阿母還能苛責你不成?就算你隨口說兩句,阿母也不會說什麼的。文章詩賦講究直抒胸臆,本不能強求。”

  蔡珏責備地看了黃月英一眼,也笑道:“阿楚說得不錯,詩言志,只要寫出你對阿楚的一片心意就好,其他的不必強求。”

  “阿母,這還……”黃月英有點急了,生怕孫策寫不出,向蔡珏求饒,蔡珏卻梗著脖子,忍著笑,背著孫策向黃月英擠擠眼睛,又悄悄地捏了捏她的手。黃月英無奈,只好撅起嘴巴。

  孫策看得清楚,也不著急,提起筆,在紙上揮灑起來。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

  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見孫策提筆就寫,蔡珏頗有些好奇,雖然沒有起身,卻歪著頭看,暗自吟誦,看了前面四句,已經暗自點頭,頗為滿意,再看到『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時,不禁心中一暖。女兒一心忙於木學堂的事務,也沒時間和那些夫人爭寵,平時不免有些擔心孫策會忽視了她,看到這兩句,知道孫策沒有忘了女兒,自然歡喜。只是再看到最後一句,又不免生氣。

  “大王,不知道這山花爛漫當作何解?”

  黃承彥看到這一句時已經覺得不妙,再聽到蔡珏的質問,暗自叫苦。黃月英也有些尷尬,連忙說道:“阿母,春天來了,山花爛漫,多好看啊……”

  “那你的意思是說,我這梅瓶裡的花就不好看了?”

  “呃……”黃月英頓時語塞,求助地看向孫策。

  孫策不慌不忙,放下筆,搓了搓手。“阿楚只說對了一半,山花爛漫不僅是意指春臨大地,萬物復甦,還寓示著我大吳萬象更新,生機勃勃。我孫策能有今日,得阿楚之助甚厚,銘記在心,永不敢忘,縱有鮮花滿山,亦不能當阿楚一笑。”他謙虛地笑了一聲:“辭不達意,還望阿母指正。”

  “好!”黃承彥心裡一塊大石頭落了地,脫口讚道,見蔡珏看過去,連忙解釋道:“我是說書法好,書法好。”

  蔡珏也忍不住笑了一聲:“書法雖好,意卻更佳,你若是能有大王三分文辭,也不至於被人當作工匠。”她伸手拿起紙,又讀了一遍,讚道:“辭雖淺顯,也無典故,卻勝在意境上佳,有些事看來的確是天賦,學是學不來的。這一首雖無天地二字,卻勝在俏麗而不失蘊藉,韻味悠長,配得上我家阿楚。”

  孫策含笑致謝。他心裡篤定得很,太祖的詩詞水平還是靠得住的,不弱於陳子昂,況且他是個武夫,蔡珏也不可能對他期望太高,就算他寫得再差一些,蔡珏也不會真的為難他。拿出這樣的大作來,她除了喜出望外,心滿意足,還能什麼想法?

  他正自得意,蔡珏又含笑說道:“看來大王不是沒有詩才,是沒有機會施展。既然今天有雅興,不如再寫幾句如何?敢教大王得知,我可不止做了一個梅瓶。”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2 18:01
策行三國 第2103章 討價還價

  “什麼梅瓶?值錢嗎?”蔡瑁快步走了進來,正好聽到蔡珏最後一句,連忙問道。

  蔡珏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轉頭看看黃承彥,又看看黃月英。“誰讓他來的?”

  蔡瑁很尷尬,摸摸鼻子,轉身向孫策行禮。“大王這麼急著召我來,有什麼吩咐?”

  “大王召你來,自然是有要事,你著什麼急,坐著聽就是了。”蔡珏臉色稍緩,卻還是對蔡瑁不假顏色。“馬上快四十的人的,做事還是這麼毛躁。”

  蔡瑁急了。“大姊,我過了年才三十六呢。”

  蔡珏瞪了他一眼,將孫策寫的文字細心的疊好,收在袖中,又捲起案上的圖紙,起身將位置讓給蔡瑁,又低聲吩咐道:“大王說什麼,你就應什麼,別討價還價,不知好歹。”

  “唉,唉。”蔡瑁如釋重負,連連點頭。

  蔡珏轉身對孫策行了一禮,面如春風。“大王稍坐,我和阿楚去東廚看看。大王來得正好,入冬前剛收了一些山貨,前天又剛宰了年豬,肉質還不錯,待會兒嚐嚐。”

  一聽到吃的,蔡瑁又來了精神。“是堂邑的黑山豬嗎?那我可得嚐嚐。”

  蔡珏一轉頭,又變了臉。“堂邑黑山豬也是給你吃的?好好聽詔,別想那些有的沒有,影響了大王胃口,連水都不給你喝。”說完,招呼黃月英下堂去了。

  蔡瑁很委屈,對黃承彥說道:“姊夫,我哪兒又惹她了,是不是年禮送得不對?大過年的給我臉色看,還當著大王的面。”

  黃承彥忍著笑,擺擺手。“你就安心聽大王說正事吧,少不了你的。”

  蔡瑁這才釋懷,對孫策又行了一禮。“大王,你說吧,什麼事,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孫策忍俊不禁。這蔡家還真是一物降一物,蔡瑁也是富甲一方的大佬,在整個商界呼風喚雨,到了蔡珏面前卻一點人權也沒有。他選在這裡和蔡瑁談事情,也有借蔡珏虎皮的意思。

  “聽虞相說,你們海商會這幾天很熱鬧啊。”孫策倒了一杯蜜茶,推到蔡瑁面前。蔡瑁雙手接過,受寵若驚,笑瞇瞇地說道:“大王先是立了保險制度,又要解決貨幣緊缺的問題,為海商發展解決了大麻煩,海商們對大王很感激,這幾天湊在一起,是想著給大王準備一​​份新年禮。”

  “哦,是什麼樣的新年禮,說來聽聽。”

  “不能說,保密,保密。”蔡瑁眉開眼笑,呷了一口蜜茶。“請大王放心,這份新年禮誠意滿滿,一定能讓大王滿意。”

  孫策大笑。“那好,我就等著了,看看是什麼樣的大禮。今天請你來,也和海商會有關。你也知道的,最近工商發展太快,貨幣不足,已經到了不能不解決的地步。鑄合金幣也只是權宜之計,治標不治本,若想治本,還是要增加黃金和銅的供應。”

  蔡瑁頓時兩眼放光。“要出海找黃金?”

  孫策點點頭。“有興趣嗎?”

  “當然有。”蔡瑁嘴都合不攏了。“去哪兒找?”

  “就目前收集到的信息,還沒有確切的消息,只能說有兩個方向:一是做生意,交州有不少夷商是使用黃金支付的,和他們做生意,可以換取黃金,並漸次了解海外的黃金產業。夷商最喜歡的貨物是絲綢和陶瓷,眼下豫章已經在研製新瓷,將來會成為非常重要的生意。這個辦法比較穩妥,只是比較慢;還有一個方向就是尋找金礦。陳矯有報告說,他在侯官領船時曾到夷市采風,看到有夷人用的金塊,與我中原不同,只是那些夷人用的金塊也是換來的,只知道在海中大洲,不知道具體位置。”

  “侯官?”蔡瑁沉吟道:“這消息我也聽說過,只是沒有證據。聽說海外有大洲,是越人後裔之國,只是相距太遠,來回要一年,一旦遇到大風浪,船翻人亡。”

  “沒錯,但那些夷人用的是小船都能往來,我們有大船,把握要大得多。陳矯已經留了人收集情況,很快就會有進一步的報告到,如果可行,趁著北風可用,年後就起程。趁風而行,帶足一年的糧食和水,以一個月為限,如果能找到,就地立營,打探情況。如果沒找到,也立刻返航,記下航線即可。”

  孫策和蔡瑁商量出海的事。對台灣島以及南側的菲律賓郡島的存在,他是有把握的,只是大海之中航行不比陸地,如果不湊巧,偏了航向,擦肩而過也是有可能的。好在現在有大海船,足以裝載船上人員一年的給養,再多路出發,相信總有一路能找到目標。

  剩下的就是如何找到金礦了。在他印像中,台灣島應該是有金礦的,菲律賓也有。就算找不到礦,那些島上也可以種稻,建立幾個自給自足的據點應該不成問題。風險肯定有,卻比哥倫布帶著三艘船一頭衝進大西洋要有把握得多。

  蔡瑁很感興趣。既然夷人能劃著簡陋的木船來到侯官,他有大海船,還擔心到不了那個什麼大洲?既然夷人能活下去,他為什麼不能活下去,大不了殺了那些夷人,奪他們的土地就是了。萬一找到金礦,那就發了,還做什麼生意啊。

  當然,有利可圖,不代表就不能和孫策談談條件,畢竟這也是去冒險,是有可能送命的。

  “大王,出海危險,除了海船之外,有沒有其他的保障?”

  孫策眨眨眼睛,早有心理準備。“我想把水師督甘寧調過來,隨行保護你們。”

  “不……不用。”蔡瑁嚇得手一抖,手裡的杯子差點摔地上。甘寧那個殺坯隨行保護?萬一找不到夷人,他又殺性大作,殺了我們怎麼辦?“大戰之際,甘興霸正當大用,對付幾個夷人太可惜了。臣的意思是……我們能不能多帶一些部曲?”

  “這個你們自己考慮,我倒是沒什麼意見,只是擔心人太多,給養不足。”

  “那要是找到了夷洲,這收成怎麼分配?除了利潤,還有沒有其他的獎勵?畢竟那麼大一個洲,說不定比冀州還要大一些,也算是開疆拓土……”

  蔡瑁一邊說,一邊看著孫策,神情很恭敬,眼神卻有些貪婪,而且很堅定。孫策無聲地笑了起來,端起一杯茶,一邊打量蔡瑁,一邊喝茶。茶是會稽腹地的茶,滋味很厚,有點後世武夷山一帶紅茶的感覺。只是加了蜂蜜,味道有些怪。

  蔡瑁被孫策看得心裡發毛,卻不肯輕易退讓。他問這句話不是為了他一個人,而且為整個海商會,至少是荊襄系商人。無利不起早,沒有足夠的利益,誰願意出海冒險。

  “你覺得什麼樣的條件合適?”

  蔡瑁沉吟著,卻不肯輕易開口。討價還價就是如此,誰先出價誰吃虧,等於將底線透給了對手。他很想漫天要價,可是在大姊家裡,他還真不敢放肆。不給吳王面子,就是不給大姊面子,大姊發起怒來後果很嚴重。

  “此事重大,臣一時難以決斷,不如回去和他們商量商量?”

  孫策笑了一聲,沒說話。這時,蔡珏出現在東側門外。“大王,你們商量好了沒有?若是商量好了,就讓德珪早點回去吧,我可沒準備他的飯。”

  蔡瑁臉一苦,放下茶杯,離席向孫策一拜。“大王,非是臣不知好歹,實在是這件事涉及到的人太多。若是臣能獨當,臣可以什麼都不要,任憑大王吩咐。涉及到其他人,而且很可能是一去無回,臣不能不考慮得周全一些。常言道,厚利面前有大賈,重賞之下有勇夫,這利若是不厚,賞若是不重,就算出海,怕是也不會用心,沿著海岸走一圈就回來,除了白白浪費糧食,還有什麼意義?”

  孫策點點頭。“我明白你的一片苦心,所以才讓你自己提條件,看看什麼樣的利和賞才能讓你們心甘情願的出海。蔡德珪,你仔細想一想,自從初平二年你我合作,我讓你吃過虧嗎?”

  蔡瑁神情尷尬。“大王仁厚,臣甚是感激,海商會的成員也都對大王感恩戴德,願為大王效犬馬之勞。”

  “我還是希望把你們當人看,而不是犬馬。”孫策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你可以回去慢慢商量,不著急,反正麋芳、陳矯也在做準備,他們將米交付給沈友、徐琨之後,很快就會返航。說實話,麋芳比你們更合適,他不僅會做生意,還能作戰殺人,再加上陳矯出謀劃策,能擋得住他的人還真不多。如果他還不行,我就將甘寧調過去,有多少人殺不掉? ”

  蔡瑁額頭冒出了冷汗,一動也不敢動。他咬咬牙。“大王,我們自籌資金,買船出海,找到金礦之後,享十年專營,除去各項開支,自留利潤七成,三成獻與大王。”

  “你是不是說反了?”蔡珏走到堂前,冷笑道。

  蔡瑁都要哭了。“大姊,三成真的太少了,不行啊。”

  孫策擺擺手。“這樣吧,利潤五五開,但是我要派人隨行,免得你們從中做手腳。”

  蔡瑁鬆了一口氣,抹了抹額頭的冷汗。“就依大王,大王派誰同行?出海辛苦,文弱書生可不行。”

  “涼茂。”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2 18:07
策行三國 第2104章 有機可乘

  蔡瑁只關心錢,不太關心朝政,對涼茂是何許人一無所知,很快就將這個名字拋在腦後了。他現在頭疼的是利潤五五分成能不能讓其他人滿意,又能不能拉到足夠的合夥人。

  七三分成是不可能的,他也沒指望,只是提出來讓孫策還價,比如還個六四,或者再讓一點,五五比四五,出海風險大,就算找到金礦還要花本錢開採,如果沒有足夠的利潤,誰願意去?只不過大姊一副隨時可能趕人的模樣讓他不敢太計較,五五就五五吧,以孫策做事的謹慎周密,這件事的風險也許沒那麼大。

  女人就是女人,胳膊肘往外拐,以前是拐黃家,現在更好,直接拐到女婿家去了。她也不想想,孫策是什麼人,什麼時候吃過虧,還需要她護著?說到底還是頭髮長,見識短,被孫策幾句阿母騙了。

  蔡瑁心中委屈,吃起飯來就格外的狠,堂邑黑山豬肉只有一盤,飯卻著實添了兩回,又喝了一大杯蜜酒,這才平衡些,臉上總算看到了笑意。

  孫策說,等蔡瑁找到了海中的大洲,繪就了地圖,就請蔡珏設計一些金瓶,將地圖刻在瓶上,再刻上出海的人姓名,一些留在國史館,供後人瞻仰,一些賞給出海的人,供子孫保存。還想請黃承彥打造一些玉具劍,頒給有功之人,以示鼓勵。

  蔡珏聽了,斜睨著蔡瑁說道,這可是無上榮光,也不知道誰有這個榮幸。

  蔡瑁心領神會,連忙拍著胸脯表示,不管別人怎麼說,蔡家肯定會全力以赴。他隨即又問,海商會為國分憂,能不能也有所表示?海商們賺了不少錢,現在缺的是面子。雖說吳國重商,商人也被稱為士,可是畢竟積習難改,看不起商人的不在少數。如果吳王能引領一下風氣,那就再好不過了。

  孫策告訴蔡瑁,新年將近,他想在新年大饗時邀請一些百姓代表,文士、武士、農士、商士、工士,但凡正經行當都有一定的名額,到時候與官員及各郡縣上計人員一起參加大饗,並在年後參與郊祭等一系列禮儀,發放一些紀念品,以示對他們一年來辛苦的鼓勵,商界有哪些人適合?做商界代表,不僅要是納稅大戶,還要人品好,唯利是圖、為富不仁的人可不能出現在這樣的場合,捐資助學、修橋鋪路的會優先考慮。

  蔡瑁大喜。這趟沒白來,得到這個消息,他就有時間做準備了,無論如何要爭取幾個名額。

  在黃承彥、蔡珏面前,孫策姿態放得很低,完全是女婿上門的感覺,不擺半點譜,他的低調贏得了蔡珏的極大滿意,一頭堂邑黑山豬倒有三分之一進了他的肚子,虧得這年頭的山豬不大,蔡珏挑的又是一頭乳豬,要不然真吃不下。即使如此,他也有點撐,沒坐車,拉著黃月英的手步行消食。

  湯山有溫泉,是達官貴人的聚集區,佔據了大半的風景和溫泉。即使孫策堅持要留一部分給普通百姓,讓百姓也有機會享受這天地恩賜,最後也只是在山腳下保留了幾個面積較大的溫泉,遠離湯山中心。因為來泡溫泉的人多,便有商販或者附近的百姓在此售賣吃食、玩具或者山貨,自然形成了一個小集市,倒也熱鬧。走在山道上,遠遠地看著山腳下如螞蟻一般的人群,油然生起一種俯視眾生的優越感。

  為了保持這種優越感,避免被普通百姓打擾自己的清靜,山腳下設了關卡,凡是上山的人都會進行檢查。關卡本無名,甚至不是官方設立,但大家都默認了它的存在,因為在溫泉附近,久而久之,便得了個溫泉關的名字。

  孫策聽人提起過這溫泉關,但他一直忙於政務,也沒時間看。入冬後移營湯山時,他也沒看到這座關卡,想必是知道他來,不想讓他看見,主動撤了。他不喜歡這個溫泉關,但他也清楚不能沒有關,社會階層的分化無法避免,與民同樂永遠只是做秀,能為百姓保留一片區域已經是他目前能做的極限。

  階層不可怕,上升的通道堵塞才可怕。舊的世家還沒清除,新的世家已經在形成,年前抓了一批,砍了幾個,其中不乏吳會大族,好在有陸康、謝煚等人鼎力支持,再加上沈友、朱桓這些軍中大將主動約束家人,這股歪風總算剎住了些。

  但這只是暫時的,遲早還會有人跳出來。直到這時候,孫策才明白太祖為什麼說運動要隔幾年就來一趟,方式方法也許可以商榷,客觀需要卻是存在的。移風易俗絕非易事,任重而道遠。

  見孫策情緒有些低落,黃月英歪著頭看了看他。“怎麼了?心裡委屈?”

  “委屈什麼?”孫策收回心神,笑了一聲,牽著黃月英的手,沿著石板砌成的山路,緩步而行。“要說委屈,也是你阿舅委屈,我才不委屈呢。”

  想到蔡瑁在阿母面前的模樣,黃月英咯咯笑出聲來。“他才不會呢,我阿母看起來對他凶,其實最疼他了,誰讓他是這一房的獨子,又是個老么呢。你看著吧,他這會兒肯定大包小包的往回帶呢。”

  “金谷園什麼沒有,還要從你家帶?”

  “你可別提金谷園了,我阿母嫌這個名字俗,都不願意去。所以也就是你說做金瓶,換了別人,我阿母才懶得理你呢。依她的心情,怎麼也得是玉瓶才雅緻。”

  “玉瓶?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找不到那麼大的玉啊,江東也沒有好玉工。”

  “玉不成,瓷瓶也湊合,總比黃金的好。”

  “這倒是可以考慮。”孫策想起剛才在黃家看到的那幾隻青瓷器,覺得黃月英的建議可行。豫章這幾年比較太平,瓷器生產水平進步很快,尤其是蔡珏這一類有錢有閒還有文化的人介入後,不盲目追求產量,精益求精,出了一批精品。相比之下,豫州今年的陶瓷和琉璃生產都受到了不少影響,質量有些下降,競爭力明顯不足。

  “真的可以?”

  “當然可以,為什麼不?”孫策笑道。

  “你是大王,金口玉言嘛,誰敢違抗?”

  “金口玉言?誰信誰是傻子。”

  “嘻嘻,那我信你,豈不就是個傻子?”

  “那當然,一孕傻三年嘛。”

  “啊——”

  ——

  天子陰著臉,將手裡的報紙揉成一團,扔在案上。馬車搖晃著,紙團在案上晃來晃去,滾了下來,劉曄眼疾手快,將紙團接住,在案上展開,輕輕地抹平。

  天子看了他一眼,眉梢一動。“子揚,你有何應對之策?”

  劉曄沉吟片刻,說道:“陛下,今年是孫策那個五年計劃的總結年,快則年前,慢則年後,這個五年計劃的實施結果就要給出答案,我們可以從中得到很多數據,更清楚孫策的虛實。”

  天子揚揚眉,點了點頭。情報也分很多種,有確切數據的情報價值最高。孫策如果公開發布五年計劃的實施結果,他的實力究竟如何就藏不住了。從路粹的這篇文章來看,結果應該不怎麼理想,否則路粹不會大肆指責朝廷挑起戰事。這顯然是要推卸責任,為沒有完成計劃找理由。

  可以想像,這個報告一發布,孫策治下的百姓心裡就更沒朝廷了。

  “孫策說,征戰的消耗大,影響了百姓的生活,那如果陛下提議弭兵休戰,他有什麼理由拒絕?”

  “弭兵?”天子眼珠一轉,眼睛亮了起來。這倒是個好主意,尤其是冀州。袁譚已經撐不住了,他本希望劉備能接管冀州,劉備偏偏又剛剛受了重傷,大將關羽又和劉備生了嫌隙,急切之間怕是騰不出手。如果能休戰,時間不用久,最多半年,冀州的形勢就要好得多。

  天子坐了起來。“子揚,你詳細說說。”

  劉曄點點頭。“俗語云:家大業大,人多嘴雜。孫策勢力日增,文武日眾,相互之間爭權奪利在所難免。臣收到消息說,上個月,江東世家侵占土地,引發眾怒,孫策不得不殺了一批人。由此可見,孫策內部分歧已經嚴重到不可忽視。”

  天子哼了一聲:“是啊,他一心想行王道,最後卻還是要行霸道,心裡怕是不好受。”

  “陛下所言甚是。”劉曄附和了一句,又道:“征戰一年有餘,荊州、豫州損耕最大,揚州卻無恙,民生殷富,連賣報的報童、搖船的船娘都穿越布衣。孫策若調揚州財賦以補荊豫,則揚州不肯,若不調揚州財賦補荊豫,則荊豫失望,此間調和,甚見君主之能。可以想見,分歧一定不會小。陛下若是提議弭兵,荊豫必然求之不得。若孫策接受,則荊豫百姓感激陛下仁慈。若孫策不接受,則荊豫必然離心。不論成與不成,於陛下皆有利無弊,這些欲加之罪自然也就無從談起。”

  天子沉吟良久。“若是弭兵,我們該提什麼樣的條件,又做什麼樣的讓步?會不會養虎成患,錯失最後的機會?”

  劉曄搖搖頭。“陛下,談不談是一回事,能不能談成,又是一回事。就算談成了,也不代表就要一直遵守,皆當因時而變。就眼下而言,臣以為可以用兗州換取河南。洛陽是舊都,這個要求合情合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3 16:46
策行三國 第2105章 不是對手

  “合情合理?”荀彧用尾指撓了撓鼻翼,沉吟道:“如果……他不想講理,陛下奈何?”

  天子微怔,隨即說道:“那豈不是證明他滿口謊言,根本沒有為百姓著想之心?”

  “陛下能將詔書傳遍荊豫,讓兩州的百姓知道此事嗎?”

  天子臉上的笑容散去,絞著手指,沉默不語。荀彧說得對,別說在行軍途中,就算是在關中,他也沒有辦法將詔書印刷成報紙,並散發到荊豫兩州。一是他沒有快速印刷的技術,二是他沒有散佈的渠道。靠細作慢慢傳播至少需要幾個月,還要冒著損失大量細作的風險,到了那時候,兗州早就易手了。

  打輿論戰,爭取中原民心,他連和孫策對陣的資格都沒有。

  荀彧心中不忍,又緩了語氣,說道:“陛下想以兗州換河南,收董昭之兵退守冀州,將兗州世家留給孫策,縛其手腳,不能說沒有用,可是陛下想過沒有,孫策為什麼不直接以大軍征服兗州,迫使兗州世家低頭,非要和他們講什麼條件?”

  “這不是……還沒攻下嗎,若能弭兵,他可不戰而勝,想來……”

  在荀彧的注視下,天子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到消失。他自嘲地笑了笑。“令君說得對,我現在的確沒什麼資格談判,或戰或和,皆不由我做主。”

  “臣並沒有說不能講和。”荀彧搖搖頭,伸手輕拍天子的手。“臣只是說,想以河南換兗州不太可行。子揚此計重點在河南,不在舊都。得河南,守八關,進可東出兗州,南下南陽,退可屏護河內、河東,的確是好計,可是他能想到,孫策就想不到?退一步說,就算孫策同意,那也絕非幸事,只會是他欲擒故縱,布好了陷阱等陛下往裡跳。”

  天子打了個激零,臉色有些難看,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他想起了徐榮。

  “弭兵是好計,河南也可以提,但是別抱什麼希望,只當是討價還價吧。依臣看來,孫策可能也需要時間調整一下。他走得太快了,現在也許有點亂,能慢一點也未嘗不可。”

  天子狐疑地打量著荀彧,不知道荀彧是安慰他還是真作如此想。荀彧看著天子,忽然笑了起來。“陛下,拔苗助長,過猶不及,孫策興工商,錢荒加劇,陛下應該有所知曉吧?”

  天子恍然,連連點頭。他收到關中傳來的消息,司徒掾劉巴設計,將長安城外建章宮裡的一些銅鳳銅鐘消融,鑄成小錢,到南陽購買物資。因為南陽貨多錢少,導致物價低,錢幣不足,明知這些小錢份量不足也爭相交易,讓劉巴佔了不少便宜,居然暫時解決了關中的物資緊張。

  “劉巴通經濟,是個難得的人才。”

  “這種事可一不可再,逼急了孫策,就不僅僅是中山靖王的王陵被盜掘的事了。”荀彧幽幽地說道:“陛下,事有可為,有不可為,事關朝廷體面,適可而止,可不能被世人笑話了。”

  天子訕訕地點了點頭,又問道:“那用足額的錢交易,總沒問題吧。”

  “這當然沒問題,不過也只能救一時之急,時間長了,孫策總會找到解決辦法的。有王莽的大泉在前,他不是沒有辦法,只是謹慎起見,以免留下後患罷了。”他頓了頓,又一聲輕嘆。“陛下,孫策志向高遠,又難得的自律,非常人可及。敗給他,陛下無須自責。”

  天子眼神閃爍,欲言又止。他隨即岔開了話題,和荀彧商量談判的使者。

  荀彧說道:“臣倒是有個建議,只是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令君說的是誰?”

  “劉令君。”

  天子眉心微蹙,不置可否。荀彧笑笑。“陛下擔心他一去不返?”

  天子不置可否,看著荀彧。“朕有更合適的人選,只是擔心車馬勞頓。”

  荀彧無奈地點點頭。“陛下若是覺得合適,臣可以走一趟。”

  天子也笑了,只是有些勉強。“以令君的智慧,必能看出孫策的虛實。一晃幾年不見姊姊,我想她了,令君代我看看她。”

  ——

  時隔數月,紀靈捲土重來,形勢卻大不相同。

  他讓臧霸留守任城,自己率領孫觀、吳敦等人逼向昌邑,主力是新徵召的一萬豫州兵和跟隨他多年的數千舊部。豫州兵雖然不如孫觀等人的部下經驗豐富,卻訓練有素,裝備精良。他們原本都是兗州人,家鄉就在山陽、任城之間,熟悉地形,又剛剛分到了土地,打完這一仗,他們就可以安居樂來,故而士氣高昂,紀律也遠比泰山賊嚴謹。指揮這樣的將士征戰,紀靈充滿信心。

  董昭收到消息,親率大軍出城迎戰,雙方再次在金鄉山西麓相遇,列陣而戰。紀靈背山列陣,雙方互有攻防,董昭悲哀的發現,這些新兵的戰鬥力遠超他的預計,要想取勝絕非易事。為了避免腹背受敵,昌邑有失,他迅速撤回城中,看著紀靈大張旗鼓地從昌邑城下經過,一箭未發。

  紀靈到達定陶,與朱桓等人見面,再次向朱桓表示感謝。他能因禍得福,和朱桓有很大關係。紀靈到達之前,朱桓就和陸議商量過了相關的事宜,此刻見到紀靈,他非常客氣,不僅親自出迎,還設宴為紀靈接風,又對孫觀的英勇大加讚賞,解下佩刀,鄭重其事地贈與孫觀。

  孫觀受寵若驚,對朱桓的印像大好。

  賓主盡歡,談笑風生,酒對半酣,朱桓對紀靈說道,周瑜與黃忠聯手,打得曹操不敢出蜀一步,左右支絀;魯肅與呂範合作,長驅直入,取弘農,逼關中;不久前,沈友、徐琨與甘寧聯手,殺得青州血流成河,袁譚隔河相望,不敢越雷池一步。九督各擅其能,沒有弱手,如今我有二位都督和滿將軍相助,又得騎兵掠陣,豈能讓董昭佔了便宜?

  一席話說得紀靈、呂範熱血沸騰,拍著胸脯發誓,一定通力合作,先取定陶,再攻昌邑,絕不讓其他幾位七位都督看輕了。就連滿寵都暗自佩服吳王會用人,安排陸議協助朱桓不僅順利懲戒了江東世家,還生生將衝動易怒的朱桓磨平了棱角,八面玲瓏。

  藉著酒興,朱桓隨即安排作戰計劃。滿寵、紀靈都有和董昭對陣的經驗,他們二人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北,威脅定陶城的同時準備迎戰來援的董昭,陳到、閻行各領騎兵兩千人協助,呂範與張奮合作得比較多,由他們負責主攻定陶。

  為了避免紀靈、滿寵有意見,朱桓事先聲明,攻定陶是為昌邑做準備,所以首要任務並不是迅速破城,而是練兵。他將以五天為一輪,每進攻四天,休息一天,同時換一組人攻城,盡可能讓三組所屬不同的人馬都有與巨型拋石機配合攻城的機會。拿下昌邑之後,三組人馬將齊頭並進,總而言之,都有立功的機會。

  紀靈等人欣然同意。

  準備了兩天後,各部就位,再次包圍了定陶城,只剩下西門外空無一人,正合兵法圍三闕一之理。三架巨型架在戰船上,固定在濟水北岸,以定陶城南門展開了攻擊。

  不到半個時辰,定陶城南門再次被擊破。不過李進已經吸取了教訓,用土將門封死,又在城牆上加築了工事,城門被破除了驗證了輜重營將士在這兩個月的訓練成果之外,並沒有實質性的意義。

  呂範早有心理準備,按部就班,下令步卒配合巨型拋石機強攻城牆。拋石機換上小彈丸,對城門兩側的城牆及甕城內部進行覆蓋式打擊。在雨點的鐵彈打擊下,守軍根本沒有起身反擊的機會,只能躲在城垛或者特製的大盾後面。

  沒過多久,李進就下令放棄甕城,退守主城。

  主城離河岸超過了三百步,也超出了巨型拋石機的攻擊距離,又隔著甕城城樓,觀察手無法直接看到彈丸的落點,調整巨型拋石機的難度更大。李進在城牆上安排了千餘強弩手,防止朱桓派人登上甕城的城牆進行掩護。他相信,這個戰術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遏制巨型拋石機的發揮,爭取更長的守城時間。

  但他很快就發現這個戰術沒什麼效果,巨型拋石機射出兩輪陶罐,陶罐砸在城牆上,裂成碎片,裡面的黑色的粘稠液體流得到處都是,然後一聲厲嘯,一枝長矛一般的巨箭帶著火光從天而降,點燃了那些黑色的液體,『轟』的一聲,火光沖天而起,濃煙滾滾,甕城的城樓陷入一片火海,連主城都被點燃了一部分,熱浪逼人。

  李進吃了一驚,連忙下令將士們滅火。他聽說過這種武器,也做了準備,但他只能撲滅主城上的火,然後看著甕城的城牆燒了小半個時辰,化為灰燼。在這小半個時辰裡,呂範沒有發起進攻,只是靜靜地看著,讓李進和城中的守軍得以專心致志的看著這場大火將甕城燒為白地。

  半個時辰後,火滅了,濃煙還在定陶城的上空飄蕩,也在李進等人的心頭飄蕩,遮住了陽光,也遮住了他們的希望。城上下鴉雀無聲,一片死寂。

  看著城外陣勢嚴整、好整以暇的江東軍,李進心頭生起強烈的羞恥感。他清楚,朱桓從來沒有將他當作對手,只是在戲弄他,用他來練兵而已。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3 16:53
策行三國 第2106章 奪志

  孫策第一次與袁譚爭兗州時,在任城大戰,朱桓率部突破李乾的陣地,並親手斬殺李乾父子。從那時起,李進就厲兵秣馬,精練士卒,甚至不惜變賣家產,花費重金到南陽、汝南黑市購買軍械,準備報仇,至今已經六年有餘。得知朱桓是統兵大將時,他還覺得是上蒼垂憐,給了他一個報仇機會,現在才知道這根本不是垂青,而是戲弄。

  巨型拋石機,油彈,在手握重器的朱桓面前,他根本沒有叫陣的資格。城門被擊破,城樓被焚毀,定陶城就是朱桓用來演練戰術的試驗品,不論他如何努力,做了多少準備,在這樣的重器面前都沒有什麼意義,最後的結果不會有任何改變。

  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意義,那就是讓朱桓準備得更充分,將來攻打昌邑或其他城池時更有把握。

  為什麼會是這樣?李進想不明白。可是他清楚,定陶是守不住了,什麼時候破取決於朱桓,不取決於他。他叫來從弟李典,讓他帶著一些部曲出城,趕到昌邑去求援。

  “從現在開始,你跟著董將軍,不要回定陶來了。”李進對李典說道。

  李典一下子明白了,拜倒在地,抱著李進的腿號陶大哭。李進俯下身子,拉起李典,扶正他的頭盔。“曼成,天地不仁,命孫策虎步山東,卻以我李氏為犧牲。有仇不報,鉅野李氏無顏立於天地之間。後繼無人,鉅野李氏亦不能立足於士林。天下雖亂,太平可期,將來終究還是讀書人的時代,你讀書多,鉅野李氏的希望就在你了,努力。”

  李典再拜,揮淚而去。他集結了兩百多匹戰馬,養精蓄銳,入夜之後悄悄地出了西門,繞道乘氏,輾轉奔昌邑而去。

  朱桓很快收到了斥候的報告,知道有騎兵出了城,卻不緊張,只是通告滿寵和紀靈,讓他們留心昌邑方向的董昭來援,並將斥候放到百里之外,防止有騎兵奔襲。雖說太史慈重創了劉備,幽州騎兵大規模南下的可能性不大,但天子、袁譚都有騎兵,總數過萬,尤其是天子手中的並涼騎兵甚是精銳,不能小覷。

  朱桓按兵就班的攻城,演練戰術。李進卻沒有多作糾纏,很快又放棄了大城,退守西北角的小城。不僅如此,他還解散了除李家部曲以外的郡兵,讓他們自謀生路,免於無辜犧牲,至於城中的百姓,則由他們自行選擇,但他幾乎將城中的糧食搜刮一淨,全部存在小城裡,決心死守到底,玉石俱焚。

  兵臨城下,城中百姓早就不想留在城中了,糧食又被搜刮走了,除了出城,別無選擇。

  定陶是大城,原本城中戶口過兩萬,十萬餘人,即使連年征戰,城中猶有數千戶,三四萬人,尤以大戶為多,普通百姓大半都跑了。因為捨不得田產,不想投降孫策,以為依附袁譚還有希望,結果袁譚來了又走,李進又奪了他們所有的糧食,不再管他們的生死,氣急敗壞,大罵董昭、李進缺德,專坑鄉黨。

  然而罵人解決不了問題,為了生存,他們只能向朱桓投降,否則連飯都吃不上。他們當然可以向北逃,投奔親屬,可是這麼做的人非常少,但凡有點理智的都清楚,就算向北逃也只能逃一時,逃不了一世,除非他們能逃過黃河,逃到山裡去,否則遲早還是會被孫策追上。與其到那時候再降,不如現在就降了。

  天下姓什麼,沒人說得清,但山東肯定要姓孫了。

  因為是半主動投降,朱桓網開一面,沒有將各家家主的首級掛在官道上,也沒有將他們沒為官奴婢,只是沒收到他們的田產、莊園,命他們組織青壯,為大軍服務,表現好的,將來可以考慮發還一些產業。有了朱桓這個承諾,又有滿寵從中斡旋,這些定陶大族總算安下心來,男子轉輸、服役,女子漿洗做飯,有些姿色出眾的打扮得清清爽爽,有意無意的在將士面前來回晃悠,希望得到垂青,能結成婚姻。

  定陶本是曹國故地,商業氣氛濃厚,陶朱公范蠡晚年定居於此,故改名定陶。幾百年的商業積累讓定陶人有著濃厚的逐利習氣,對儒家那一套忠孝節義不太信奉。常年經商也對風險有些更大的承受能力,一旦發現事不可為,他們迅速接受了事實,尋求更好的解決方法。

  朱桓等人都是吳國大將,而且年輕有為,這些都是擇婿的最佳選擇。和他們結成婚姻,不僅可以解決眼前的危機,還大有發展前途,何樂而不為?

  朱桓、陸議雖然聰明,對此卻經驗不足,一時有些手忙腳亂,看著那些花枝招展的妙齡女子,殺又殺不得,留又留不得。呂範卻是過來人,知道這些定陶大族的小心思,隨即向朱桓建議,將這些女子組織起來,由隨軍的醫士進行培訓,轉為護士,為受傷的將士服務,也為她們提供近距離接距將士的機會,表現突出的,戰後優先挑選將士婚配。

  朱桓大喜,隨即召集各家家主,宣布了這個命令,總算將這件事處理妥當。

  當然,朱桓、呂範、紀靈及諸將身邊也多了幾個侍妾,只有陸議潔身自好,婉拒了定陶大族的貢獻。

  ——

  董昭聽完李典的匯報,決定向袁譚求援。沒有援兵,他很難守住昌邑,完成袁譚的委託。

  他也清楚袁譚已經自身難保,所以他在向袁譚求援的時候,特別提了一句,希望袁譚能出面請天子出兵,派騎兵入兗州助戰。如今是冬季,雨水少,土地乾爽,利於騎兵奔馳,河流淺,可涉水而渡的地點多,如果能派騎兵入兗州,或是協助步卒作戰,或是騷擾朱桓的糧道,能極大程度地減輕昌邑的壓力。天子麾下有並涼精騎,足以與陳到、閻行率領的江東騎兵匹敵。

  為了防止袁譚猶豫不決,董昭又寫了一封信,派李典送往行在,當面向天子說明利害,請他出兵增援。李典明白董昭的意思,感激不盡,帶著董昭的親筆信,匆匆出城。

  送走了李典後,董昭來到工地,看著那些基本成型,只缺一根真正的梢桿的巨型拋石機,百思不得其解。暫且不論射程,為什麼明明按照圖紙加工的底座都達不到預期的要求,是圖紙原本就有問題,還是其他地方搞錯了?

  朱桓正在拿定陶試手,李進退守小城,小城堅固,糧食充足,但李進信心已崩,能守多久,誰也說不准。定陶一旦失守,朱桓就會移攻昌邑,屆時這些拋石機能不能發揮作用?

  圖紙丟失,朱桓肯定已經知道了,但他做了什麼應對措施,董昭一概不清楚,從了解的情況來看,朱桓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這未免有些奇怪,如此重器,朱桓就一點也不擔心?難道說巨型拋石機的關鍵就是梢桿,沒有適用的梢桿,這些底座就沒什麼特別之處?

  董昭一向自信,可是面對這些拋石機底座,他卻有些動搖起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4 18:14
策行三國 第2107章 逆轉

  大谷關。

  辛毗​​幾乎將半個身子探出了城牆,盯著護城河邊的荀彧看了又看,又驚又喜,片刻之後,他揚起手臂,大聲叫道:“文若,文若。”

  荀彧聞聲仰頭,溫暖的冬日陽光照在他臉上,讓他瞇起了眼睛,見是辛毗,也不禁笑了起來,揮手致意。辛毗​​叫了一聲:“等著”,匆匆下了城,飛奔而出,正在查驗荀彧路傳的士卒見了,連忙讓在一旁,躬身行禮。辛毗​​快步走到荀彧面前,握著他的手,上下打量了兩回,哈哈大笑。

  “真是你啊,文若,我還以為看錯了。你怎麼來了?想通了?”

  荀彧有些尷尬,卻又不好回答。辛毗​​也沒多想,轉身對守門的軍侯說道:“有沒有問題?你知道這是誰嗎?這是荀令君。”

  軍士笑了,雙手將路傳遞給辛毗。“既是軍師好友,那就由軍師安排吧。”又向荀彧躬身致意。“吳縣沈榮,見過令君。”

  荀彧欠身還禮,跟著辛毗踏上吊橋,並肩入城。看著城門兩側挺身而立的將士一一向辛毗行禮,荀彧心中感慨。“佐治,辛陳杜趙,你還是名列榜首,當之無愧。”

  辛毗​​哈哈一笑,擺擺手。“看來文若的消息不太靈通,我早不是榜首了,杜子緒年初就調任丹陽太守,趙伯然不久前剛轉江夏太守,我和陳長文都是幕僚。文若,亡羊補牢猶未晚,你來就好,以你的能力、學問,一定會後來居上。”

  荀彧乾咳了兩聲。“佐治,我是陛下派來的使者,前往建業與吳王商議弭兵的。”

  “弭兵?”辛毗一怔,隨即又笑瞇瞇地點點頭。“好,好。”不再多言。荀彧聽得清楚,也只能苦笑。他知道弭兵不太現實,天子真實的心思也瞞不過辛毗,只好裝沒聽見,轉而和辛毗說起了其他的事。

  辛毗​​告訴荀彧,荀衍陣亡之後,屍身被送還潁陰,荀諶安排下葬,因為當時正在交戰,他沒能親自去會喪,只是派辛韜送了喪儀。聽說袁譚送回了荀衍的妻兒,還送了一份厚禮。吳王特批了荀諶三個月假,但荀諶只休息了一個月,處理完喪事就回去了。不過他的駐地離潁陰不遠,經常回來看望。

  荀彧靜靜地聽著,心中酸楚。收到荀衍陣亡的消息時,他幾次落淚,此刻再聽,心裡還是一陣陣的隱痛。從三十年前的黨錮之禍開始,荀家就不斷有人死於非命,如果兄弟叔侄天各一方,下一個也不知道是誰。他又問了問荀攸的情況,辛毗知道的也不多,荀攸隨周瑜進兵益州,消息不便。

  兩人進了城。大谷關是要塞,沒有百姓,沿途遇到的都是將士。荀彧越看越沮喪。這些將士雖然看起都不算高大強壯,卻非常精悍,更難得的是他們臉上的自信和從容,是那種縱有千軍萬馬,我一力當之的自信,昂首挺胸,步履堅實。相比之下,天子身邊的將士雖然都是精選出來的勇士,臉上卻看不到這樣的自信。

  得知荀彧來了,魯肅也趕來相見,與荀彧見了禮,正式詢問來意。因為是戰時,荀彧身份又不同尋常,入境需得先向建業通報,得到允許後才行,而且還要安排人隨行監視、保護,不能讓他們隨便行動。魯肅向荀彧告了罪,荀彧也知道規矩,就在大谷關住了下來。他很自覺,每天在屋裡讀書,偶爾在院子裡轉轉,不得辛毗陪同,不出院門一步。

  辛毗​​每天都會抽點時間來看望荀彧,時間多就陪他一起吃飯,時間少說兩句閒話就走。半個月後,魯肅收到了建業的批示,同意荀彧入境,便安排了五十騎士,護送荀彧前往潁川。荀彧將在潁陰暫留一兩天,然後乘船趕往建業。

  辛毗​​將荀彧送出關,臨行之前,他拉著荀彧的手,沉默了良久。“文若,用兗州換河南的事就不要提了,沒有意義。”

  荀彧不置可否的笑笑。“多謝佐治關照。”與辛毗拱手作別,上了馬車,又拉開車窗,向辛毗揮手作別。辛毗​​站在路邊,看著荀彧的馬車緩緩遠去,一聲輕嘆。他能說的就這麼多了,有些話說得早了反而不好。他剛剛收到消息,天子率領精騎渡過黃河,進入兗州,正向定陶、昌邑進發。大戰將起,勝負難料,但他相信一點,沒有了荀彧的約束,天子在冒險,也許能一時得計,但弭兵的事肯定不會有結果。

  荀彧最好留在建業,別回來了。

  辛毗​​回到大谷關,魯肅正站在地圖上端詳,案上放著剛剛收到的那份軍報。聽到腳步聲,魯肅回頭看看辛毗,招了招手。“佐治,來,天子渡河,機會來了,看看該怎麼配合。”

  辛毗​​早有準備,淡淡地說道:“不急,等天子到了定陶再說。萬一他半路上又回去了,朱桓不僅不會感激都督,說不定還要在吳王面前告都督一狀。”

  魯肅轉了轉眼珠,哈哈大笑。

  ——

  朱桓當中而坐,陸議、呂範、紀靈、滿寵、張奮在兩旁就坐,神色凝重。

  天子率領精騎入境,來得很快,昨天剛剛渡河,今天就到了句陽,隨時可能出現在定陶城下。閻行不敢大意,親自率領騎兵去偵察,每隔半個時辰就送一次消息回來,形勢可以說相當嚴峻。縱使自負,縱使立功心切,朱桓也不敢掉以輕心。天子率精騎來援,董昭自然也會出戰,他們將面對六萬多步騎,更重要是的定陶城還沒有拿下,李進也可能從城裡殺出來。

  天子的一萬精騎逆轉了形勢。在此之前,朱桓可以利用騎兵的優勢截斷董昭的增援,現在騎兵優勢到了對方手中,如果守不住陣地,撤退都是個麻煩。不管作戰經驗是否豐富,都明白這一點,所以大帳裡半天沒人說話,氣氛顯得有些凝重。

  “我建議撤退。”滿寵首先打破了沉默。朱桓等人都將目光轉了過去,卻沒有人說話。突然被這麼多人看著,滿寵心頭一緊,心跳都變快了些。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在座的人中,他是唯一一個非專職的將領,這種場合本不該由他先發言,但他既然決定開口,自然有他的考慮。

  他有一種感覺,吳王讓他參與這場大戰,也許為的就是平衡朱桓、呂範、紀靈三人——陸議雖然穩重,畢竟太年輕,未必能獨力阻止朱桓三人——他們都立功心切,唯獨他對戰功的渴求沒有那麼強烈。他不僅是大將之一,而且還掌握著豫州的徵兵權,沒有他的協助,朱桓等人是很難取勝的。

  “兵力太懸殊,騎兵數量又不足,陣而後戰,就算能取勝,我們的傷亡也會很大,不足以再取定陶、昌邑。與其如此,不如暫且後撤到梁國境內。汳、睢之間沼澤多,不利於騎兵奔馳,對我們有利。天子雖來,兗州南部諸縣卻已經投降,糧食也都到了我們手中,他們只能依靠昌邑、定陶的糧食,支持不了多久。 ”滿寵特別提醒道:“一匹戰馬的消耗相當於五個將士,天子帶來一萬多騎,加上備馬的消耗,相當於七八萬將士,消耗增加一倍以上,就算董昭準備充分,也支持不了多久。”

  朱桓不以為然,剛想說話,陸議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朱桓看得清楚,連忙將湧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看向呂範、紀靈。“二位都督怎麼看?既然是議事,諸位就不要有什麼顧忌,暢所欲言。張祭酒,你也別客氣,有什麼話就說。要打贏這一仗,沒有你可不行。”

  呂範咂了咂嘴。“伯寧所言的確有道理,我軍兵力不足,正面迎戰沒什麼勝算,以退為進也是辦法。只不過有一個問題:如果撤退,巨型拋石機來不及撤走,就只能毀了。”他看看眾人,提醒道:“戰船只能向東或者向西,無法向南。騎兵來得又快,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

  紀靈剛想說話,呂範又道:“還有,如果撤退,我們是各回駐地,還是一起退守梁國?”

  紀靈閉上了嘴巴,沒吭聲。滿寵說的是實話,就以目前的兵力來說,決戰的確沒什麼勝算。雖說有近五萬步騎,可是他和滿寵的部下都算不真正的精銳,面對兗州郡兵,甚至董昭率領的冀州兵,他們都有勇氣一戰,可是能不能擋住天子率領的一萬並涼精騎,他心裡沒底。一旦陣勢動搖,被騎兵追殺,後果不堪設想,傷亡會比上次戰敗還要慘重。上次戰敗還可以說是孫觀、昌豨等人不聽指揮,這次如果戰敗,責任完全是他自己的。

  可是呂範的擔心也有道理,就算想退,也不是那麼容易退的,朱桓、滿寵可以向南撤,他和呂範怎麼辦?天子、董昭都不會讓他們從容撤退。如果一起撤往梁國,那浚儀和任城就危險了。

  朱桓本來就不想撤退,聽了呂範的話,正中下懷,但他也不得不承認滿寵的話有一定道理,正面迎戰的確沒什麼勝算,就算打贏了也是慘勝,拿下兗州的計劃就算泡湯了。除非他能陣斬天子,或許可以對起得付出的代價。可這顯然是意想天開,除了天子衝到他面前讓他砍,否則絕無可能。

  戰,沒什麼勝算。退,後患無窮。這可怎麼辦?

  朱桓將目光投向了陸議。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4 18:22
策行三國 第2108章 料敵

  陸議抬起手,用尾指輕輕撓了撓眉梢,露出略帶三分羞澀的笑容,神情卻是淡淡的從容。

  呂範忽然心中一動。他想起了在南頓驛舍外第一次與孫策見面時,孫策就是這副模樣,相貌英俊,甚至還帶著幾分稚嫩,卻自有一股說不出的從容灑脫,尤其是用尾指撓眉梢,像極了孫策。

  孫策當年十八歲,陸議今年也是十八歲。從初平三年起,他在孫策身邊見習了八年有餘,度過了整個求學期,見識了這些年孫策的所有決策。可以說,他是孫策一步步教出來的。他坐在這裡,就相當於孫策坐在這裡。

  與其說朱桓是兗州攻勢的主將,不如說陸議才是真正的核心。

  呂範收回了目光,心中凜然,嘴角輕挑笑意。如果說剛才的發言還可能有些冒失,但現在他卻非常有信心。要知道答案,只需要問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如果孫策坐在這裡,他會前進還是後退?

  “看到諸君暢所欲言,互相辯駁,突然想到了軍師處議事的情景,一時出神,還望諸君見諒。說起來也是慚愧,自到呂督麾下,一晃一年多了,還真有些想念那時候互相辯駁甚至刁難的樂趣。”

  眾人聽了,露出會心微笑的同時又不禁一凜,意識到這個少年的特殊身份。他是孫策指定的軍師,是有權提出計劃的第一人選,相比之下,他們只是為他提供建議而已。即使是朱桓也不由自主的嚴肅起來。陸議可不是普通的軍師,他還是副將,在必要的時候可以代替他指揮整個大軍。

  呂範笑道:“伯言,你可千萬別這麼說。你雖到浚儀,卻不能算我的部下,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旋門關,你才是真正的浚儀督。一戰陳留退董昭,二戰浚儀殺荀衍,你是乳虎嘯谷,雛鷹展翅,一鳴驚人,我自愧不如,且羨且妒。”

  陸議拱拱手。“呂督切莫如此說,愧殺小子。”

  呂范哈哈一笑,還了一禮。“伯言,那你就跟我們說說,若是軍師處面對這個局面,當如何行事。說實的,我雖忝任浚儀督,卻只與郭祭酒見過幾面,還真沒看到軍師處是怎麼議事的。”

  紀靈、滿寵含笑不語,心裡卻有些腹誹。呂範還真是會抓機會,利用他和陸議曾經的從屬關係,不遺餘力的爭先。他這話看似謙虛,實則提醒所有人,他追隨吳王的時候還沒有軍謀處呢。

  陸議客氣了幾句,收起笑容。“軍師處是大王的智囊,秉大王之教,謀事常先謀大勢,後謀小局。大王常說,不謀一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天下者,不足謀一城。諸君雖不是大王,卻是大王器重的將領,考慮眼前的戰局時也不妨將目光稍微拓展一下。嗯,呂督、紀督名列九督,我們不妨都想一想,天子入兗州,洛陽魯督、濟南徐督能坐視二位立功嗎?”

  紀靈、呂範一聽,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呂範一拍大腿。“對啊,徐督我不敢說,魯督絕不會坐視,他此刻一定摩拳擦掌,等著抄天子的後路呢。”

  呂範一邊說,一邊做出摩拳擦掌,饞涎欲滴的姿勢,彷彿天子就是肥美的獵物。眾人見了,開懷大笑,隨即心中一鬆,又激起三分鬥志。正如陸議所說,這場戰事絕非只有他們,至少魯肅、徐琨不會坐視不理。如此一來,至少己方的兵力無須擔心,並不存在明顯的劣勢。如果考慮到雙方的戰力,反而有不小的優勢。

  滿寵沉吟道:“軍師所言甚是。不過,天子來得兇猛,我軍騎兵數量不足,正面對敵怕是沒什麼優勢。”

  “大王常說滿君穩健,實為知人。天子行軍如發矢,日行兩百餘里,可謂是將騎兵的優勢發揮到了極致。我只是有一事不明,他這麼做是主動為之,還是迫不得己?”

  滿寵眼神閃爍,若有所思。他們圍攻定陶這麼久了,如果不是孫觀等人擅自行動,導致受挫,耽誤了時間,定陶也許已經拿下。如果天子是主動為之,早就可以入兗州,為何等到現在?如果將目光拓展一下,將魯肅也考慮進去,天子以騎兵奔襲定陶其實是很危險的,一旦消息傳到魯肅耳中,就有被魯肅截斷後路的可能。換句話說,天子只能速戰速決,一旦奔襲不能得手,他就麻煩了。

  如果他們放棄定陶,撤過睢水,天子很可能就不來了,留在濮陽,保持對定陶的威脅,不給魯肅包抄的機會。濮陽到定陶也就是三百里,對騎兵來說也就是兩天的路程,進退自如。定陶到汳水還有近兩百里,這就超出了騎兵的攻擊範圍,天子繼續進軍的可能性不大。

  見滿寵不說話,陸議又說道:“此次出征,目標本是兗州,對手是董昭,所以大王以朱將軍為將,以諸君為肱股。如今天子入兗州,欲行僥倖,這已經不是兗州的得失,而是天下的得失,聞風而動的恐怕不僅是魯督、徐督,大王也會在百忙之中抽空一瞥。”

  滿寵原本還有些猶豫,聽了這句話,頓時改了主意。既是天下之爭,就算魯肅、徐琨不願意參戰,孫策也會命令他們參戰,甚至孫策本人都會從建業趕來。他們如果退卻,看似穩妥,卻浪費了一個決戰的好機會。如果堅守,就算是損失大一點也是值的,他們拼掉的不是董昭,而是天子,可能對天下形勢產生重大影響,意義不可估量。

  天子主動入兗州作戰,孫策被迫迎戰,這是多好的機會?如果天子來而復走,將來退守關中,孫策不得不主動進攻,不僅難度更大,道義上也可能授人以柄。

  滿寵直起身,向陸議拱手施禮。“還是伯言眼光獨到,寵自愧不如。”

  陸議還禮。“愚者千慮,偶有一得,能得滿君讚賞,議深感榮幸。不過滿君的擔心也是事實,我們當戰,卻不能浪戰,謹慎還是必要的。朱將軍,並涼騎兵旦夕可至,我們需得做好迎戰的準備才行。”

  朱桓雙手扶案,長身欲起,熱烈的目光掃視帳中諸將。“諸君,如何?”

  呂範、紀靈、滿寵、張奮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時起身,拱手施禮。“唯將軍之命是從。”

  朱桓很滿意,朗聲道:“既如此,派人去請閻陳二位,召集各營都尉以上將領議事,同心協力,與聞名天下的並涼騎兵戰一場。當年大王南陽一戰,全殲徐榮兩萬西涼軍。今天天子只有一萬精騎,我們就算不能像大王一樣全殲了他,也要讓他知道我大吳不好欺。”

  眾人聽得熱血沸騰,轟然應喏。

  ——

  句陽,垂亭,夜色深沉。

  天子負手而立,看著南側的星空,沉默不語。劉曄站在一旁,拱手垂立。王越帶著十餘名虎賁郎,散在四周,執行警戒,毌丘興也在其中。

  大軍至此,天子沒有進句陽城。他決定在垂亭暫歇,享用了句陽世家餉軍的食物後便趁夜進兵,直撲定陶,一舉解決朱桓。但劉曄認為將士奔馳到此,人馬皆疲,應該休息一夜,明日再進兵不遲。天子沒有明確的反對劉曄的意見,只是說要召呂布等人來,集思廣益,看看將士們的體力能不能撐得住,然後再定。

  劉曄不好反對天子的這個決定,只能表示同意,想著待會兒該怎麼說服呂布等人。如今天子身邊有三支騎兵:一是馬超、趙雲指揮的羽林騎,只有千餘人,這是裝備了南陽軍械的精銳騎兵,是天子的近衛;一是呂布率領的北軍騎兵,以並涼騎兵為主,大概有五千多人,由張遼、魏續等人統領;一是董越率領的涼州騎兵,也有五千多人。這些騎兵的裝備一般,當年是跟隨董卓征戰的精銳,不過十年過雲,將士、戰馬都老了,戰鬥力大不如前,況且董越的忠心堪虞,天子並不是很信任他。

  如果不算董越的人馬,天子真正能信任的騎兵只有六千多人,這其中還包括早就聲明不願意與江東軍對陣的馬超。天子從劉備處要來了趙雲,可以代替馬超指揮羽林騎,但沒有了馬超和他麾下兩百擅使短矛的部曲,衝擊力是會有影響的。考慮到對面統領江東騎兵的就是閻行,劉曄不能不考慮天子的安全。他們千里奔襲是為了取勝,不是為了送死。

  天子似乎搞錯了這其中的區別。

  劉曄暗自嘆了一口氣,心中忐忑。荀彧出使建業,與孫策談判,他本為以是好事,沒有人再掣肘了,現在他卻發現想險中求勝的人不僅是他,還有天子,而且天子看起來比他更激進,甚至有些不顧一切,這讓他很不安。沒有了荀彧,他還能控制局面嗎?

  “子揚,你說……吳王會不會來?”天子忽然說道。

  劉曄愣了一下,心裡咯噔一下。“陛下……想與吳王決戰?”

  天子轉過身,掃了劉曄一眼,將劉曄眼中的驚慌盡收眼底,暗自嘆息。他幽幽地說道:“是啊,朕一直想,此生若能與吳王一戰,不論勝負生死,皆可無憾。”

  劉曄眼珠一轉,笑道:“那陛下不妨等一等,看他敢不敢來。”

  “朱桓是江東新秀,陸議更是吳王一手培養的明日之星,若能擊敗他們,不怕吳王不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5 16:40
策行三國 第2109章 勝負難料

  呂布來得最快,身邊還跟著張遼。呂小環雀躍著迎了上去,將剛得到的一件象牙箭玦(扳指)拿給呂布看。句陽世家餉軍,除了提供糧食和酒肉,還有不少珍物貢獻。呂小環一眼就看中了這枚象牙箭玦,拿起就沒放下過,天子只好順勢賞了她。

  他原本是打算自己留著用的。大戰在即,他也要試一試身手,跟隨陳王習射那麼多年,他的射藝也相當出色,不弱於呂小環。不過呂小環喜歡,他也不能和她搶,只好大度一些。

  呂小環今年二十,長年習武,身體矯健英武,又遺傳了呂布的基因,是一個美人,唯一遺憾的就是一直沒有懷孕。宮裡的太醫說,這可能和呂小環酷愛騎馬有關。不過天子倒是不著急,伏貴人已經生了皇子,其他的貴人也有好幾個懷孕生子的,他如今不缺子嗣,不差呂小環這一個。更何況呂布在軍中影響較大,真要呂小環生了皇子,將來難免會有長幼之爭。

  當然,遲遲未能生育也讓呂小環有些著急。為了安撫、補償呂小環,他對她也相對寵愛一些。呂小環沒生孩子也是有好處的,身材好,體力好,更放得開,不像伏貴人那樣諸多禮節。和她在一起,他每次都很盡興。

  看著二十歲的呂小環還像個孩子似的粘呂布,天子露出了寵溺的笑容。

  呂布快步走到天子麵前,躬身行禮。天子還沒說話,先聞到了濃濃的酒味,看來呂布喝了不少。細細地聞,他身上除了酒香,似乎還有脂粉味,再看他略顯草率的甲胄,看來剛才已經進入溫柔鄉了。

  “溫侯,中原的酒雖好,卻能蝕英雄骨。”

  “呃……”呂布尷尬地應了一聲,訕訕地笑道:“兗州人熱情難卻,小飲了幾杯。”

  “兗州人熱情,是因為孫策要奪他們的產業,他們盼著溫侯能斬將奪旗,擊敗孫策,保住他們的家園。若是溫侯做不到,他們下次就沒這麼熱情了。”

  “唯,臣一定追隨陛下,擊破孫策。”

  “溫侯勇氣可嘉,只是麾下將士體力如何,還能戰鬥嗎?”

  “當然。”呂布拍著胸脯,大大咧咧地說道:“陛下,臣喝得並不多,現在就可以上陣廝殺……”

  劉曄聽著天子語音不對,連忙咳嗽了一聲,笑道:“怎麼,溫侯現在還能夜中視物?”一邊說,一邊給呂布使了個眼色。呂布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說道:“這夜裡嘛……自然是不行的。陛下,我軍初來乍到,地形不熟,不宜夜戰,還是等天亮之後再說吧。”

  張遼也說道:“陛下,江東兵精悍輕果,好逞勇鬥狠,夜襲踹營更是他們最愛的作戰方式。臣聽張飛說,不久前甘寧就曾在泉州夜襲關羽,燒了關羽的輜重營,又想夜襲關羽的大營,虧得關羽持重,這才沒有中計。”

  天子摸了摸鼻子,沒有再說什麼。呂布、張遼都反對夜戰,那就沒什麼好商量的了,只能聽劉曄的建議,先在這兒休息一夜,恢復體力。

  “坐吧,我們今天不夜戰,只是月下點兵。”天子揮揮手,有虎賁取來胡座,一人一個坐了,圍著篝火,先說些閒話。時間不長,馬超、趙雲也來了,與天子、呂布等人見禮。董越最後到,匆匆趕來,告了罪,取了一個胡座,在角落裡坐了。

  見人到齊,天子示意劉曄發先表意見。劉曄也不謙讓,就著篝火,在地上畫了一個草圖,又撿了幾個土塊,擺在不同的位置,這才拍了拍手。

  “陛下,諸君,這就是兗州形勢,董昭被困在昌邑,朱桓率紀靈、呂範二督及滿寵所領豫州兵正面進攻,魯肅為左翼,徐琨、沈友為右翼,按照原本計劃,甘寧率水師入黃河,截斷董昭退路,這是一個四面合圍的戰法。只是天佑大漢,沒讓孫策如願,董昭在金鄉山大破紀靈,斬殺過萬。紀靈雖然迅速以豫州兵補充,卻喪失了戰機,黃河水淺,甘寧不得不退出黃河,合圍之勢出現了缺口。不過,諸君千萬不要掉以輕心,即使沒有水師相助,魯肅、徐琨、沈友也有可能從兩翼包抄,切斷我軍退路。”

  諸將連連點頭,對劉曄的分析表示認同。天子目光閃爍,也覺得劉曄的擔心有道理。沈友、徐琨也許沒那麼容易,魯肅卻完全有可能。他不僅有步卒,還有戰船,徐盛所領的戰船一旦到達濮陽,依然可以切斷他的退路。

  “兵貴合,不貴分。合則強,分則弱,朱桓、魯肅等人不相統屬,離定陶、昌邑遠近不一,且以步卒為主,這正是我軍各個擊破的好機會。”劉曄指了指定陶的位置。“我軍猛攻朱桓,魯肅或循河東進,斷我後路,或循汳水而東,增援朱桓,不管他怎麼選,都有近千里的路程,至少需要十天左右。徐琨、沈友由青州至,路程更遠,又有袁譚陰撓,最快也要半個月。這五六天的差距,就是我軍的機會。”

  劉曄停了一下,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臉上,才一字一句地說道:“擊破了魯肅、徐琨、沈友,朱桓還能指望的就只有孫策本人了。如果朱桓現在向孫策請援,孫策又立刻派出援兵,那他應該能在一個月左右到達。”

  劉曄轉向天子。“陛下,我們必須先解決這一個多月的糧秣,才有機會與孫策對陣。中平以來,兗州連年大戰,民生凋敝,戶口損耗,已經不足以支撐我軍,唯一的辦法是以戰養戰,取食於敵,這就需要我們連戰連勝,不能出現任何差池,否則將不戰自潰。就此而言,先擊破魯肅部,確保兗州北部不為其所害,也是此戰關鍵,不徒為身後計也。”

  天子心中恍然,又有些慚愧。原來劉曄安排了這麼大一盤棋,怪不得他這麼謹慎。自己只想著奮力一擊,著實有些簡單了。玉石俱焚看起來是勇敢,實則是放棄,在心理上已經認輸了,只想著問心無愧,反不如劉曄這樣,明知形勢不利,卻依然不屈不撓,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天子環視一周,見呂布有些迷糊,像是酒勁上湧,有些撐不住了。董越神不守舍,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見他看過去便習慣性地點頭致意。馬超撇著嘴,一副與我無關的模樣,只有張遼、趙雲目光炯炯,眼神專注,聽得很認真。

  此二人可大用。天子咳嗽一聲,說道:“諸卿有什麼疑惑或者建議,不妨直言。既是險中求勝,自當君臣一體,同心並力。朕推欲赤心於諸卿腹中,亦望諸卿以赤心待朕,共破孫策。”

  “唯!”諸將躬身應喏,心氣卻大有不同。

  天子看向趙雲,笑道:“子龍,你可是朕聽了溫侯之薦,從中山王那裡生搶來的。中山王對你極是器重,若非王爵貴重,又是他祖上爵位,真是捨不得你。朕想聽聽你的意見,你儘管直言,不必顧忌。”

  趙雲再次躬身施禮。“陛下錯愛,臣感激不盡。令君所言,堪稱奇計。只是雲有兩點疑惑,還望令君明示。”

  劉曄對趙雲印像極佳。“子龍請講。”

  “方才令君所言,似乎是用騎兵之長,往來奔襲。可是據雲所知,朱桓身側亦有騎兵六七千,數量雖略有不足,戰力卻不弱。我們奔襲諸軍,他們豈能坐視?魯肅等人皆以步卒為主,兵力也有限,不過萬人上下,以其攜帶一個月的輜重計,即使顆粒不失,於我軍也不過四五日也。萬一時間湊不上,我軍豈不是要斷糧?”

  劉曄撫掌而笑。“陛下,趙雲思慮縝密,可為萬人將。”

  天子笑著點點頭。“令君所言甚是,朕也覺得子龍可與溫侯比肩,統萬騎,為朝廷爪牙。”

  趙雲連稱不敢。馬超眼神微動,神色有些不悅。趙雲現在和他一樣掌管羽林騎,為左右中郎將。天子、劉曄誇趙雲,卻不提他一字,自然是對他之前宣稱不與孫策作戰的回應。這次如果天子勝了,趙雲高升,他卻有可能就此冷落,顏面無存。

  馬超輕咳一聲:“陛下英明,令君睿智,溫侯、趙將軍勇猛,的確難得,捷報可期。不過,超有一逆耳忠言,還望陛下三思。若有冒犯之處,還請陛下降罪。”

  天子心中暗喜。這群人中,最清楚閻行實力的人就是馬超,他和劉曄一唱一和地誇趙雲,就是想刺激馬超,想從他嘴裡多了解一些情況。馬超果然沉不住氣,要主動開口了。

  “馬卿儘管直言,言者無罪。”

  馬超瞥了呂布一眼,但呂布已經醉得睜不開眼睛,沒有任何反應,反倒是呂小環不服氣,狠狠地回瞪了一眼。馬超也不理她,淡淡的說道:“陛下,臣如果記得不錯,當年陛下西征,羽林騎雖然只有千人,戰功卻與溫侯所領三千餘騎相當。臣提此事並非邀功,臣不過一匹夫爾,不值一提。臣只是提醒陛下及令君,羽林騎有如此戰力,固然與陛下英明、令君睿智不可分,也與羽林騎擁有的軍械有關。可是閻行、陳到所領騎兵不僅有最好的軍械,還有數量不明的甲騎,論兵力,他們或許有所不及,可是論戰力……”

  馬超看看天子,又看看劉曄,靜靜地等了片刻,一字一句地說道:“臣以為,勝負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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