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719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5 16:48
策行三國 第2110章 翻手為雲

  劉曄聽得很認真,此時卻故作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馬將軍忠心可嘉,看到了軍械的差異也實屬難得,但未免以偏概全。雖不能說戰力與軍械無關,卻不能純以軍械定高下,與人、與馬都有關,而首重在人。於人之中,又首重在將。我聽說,孫策初建騎兵時,以秦牧所領關中騎士為主,後又有馬將軍與閻行所領的西涼騎士,再後來則以中原人為主。難道說中原人的騎戰能力還在並涼之上?若是論馬,孫策所用戰馬大半來自幽州,小半來自涼州,又豈能與以涼州馬為主的我軍相提並論?三項之中,我軍有兩項占優,一項不足,又兼有兵力優勢,如何不勝?”

  劉曄說完,意味深長的看著馬超。“馬將軍,我想,你擔心的不僅是軍械,還有將吧?我知道,你與閻行相爭數年,雖各有勝負,終究略遜一籌,不過你並非獨自面對閻行,還有溫侯和趙將軍嘛。別的不說,文遠當年與孫策陣前決鬥也是不落下風的,將軍不必擔心。”

  馬超頓時漲紅了臉,大聲喝道:“令君何出此言,超與閻行抗行,何嘗遜他一籌?”

  劉曄故作詫異。“那為何孫策留下了閻行,卻由將軍西歸?”

  “那是……”馬超一時語塞。“那是因為超心在朝廷,堅決請辭,吳王……孫策不得不放行。”

  “是這樣啊?”劉曄『恍然大悟』,連連拱手。“看來是我的情報有誤,誤會馬將軍了,慚愧,慚愧。”

  馬超正在氣頭上,一聽劉曄的話音不對,立刻追問道:“等等,你收到的是什麼情報?”

  “將軍海涵,情報嘛,口耳相傳,難免有誤。我向馬將軍道歉……”

  “超豈敢怪罪令君。”馬超沉下了臉。“方才陛下說,既是險中求勝,就當君臣一體,同心共力。若陛下聽了令君的錯誤情報,懷疑超的忠誠,還談什麼君臣一體?令君,還請明言當面,以釋我懷。”

  天子也勸道:“令君,馬卿說得對,既是誤會,說開也好,免得留有芥蒂,互相猜忌,誤了大事,也讓馬卿蒙羞。”

  馬超一聽蒙羞二字,更是惱火,心想難道孫策惱我離去,故意編排我不成?天子和劉曄都知道,偏偏瞞著我一人,怪不得他要找趙雲來,與我共領羽林騎。他催著劉曄快說。劉曄推脫了一陣,這才裝作不得已,將收到的情報真真假假地說了一下。

  情報本來就是道聽途說,真假參半,劉曄既要解決馬超的騎牆,自然要下點猛藥。就算以後露出破綻也在所不惜,先將馬超蒙住再說。這一戰是天子不多的機會,馬超又不可或缺,必須激得他全力以赴。他將事先準備好的說辭一一說來,倒也合情合理,讓馬超不得不信。

  依劉曄的說法,孫策一直對閻行更為看重,閻行不是沒有請辭過,但是被孫策挽留了。為了能留住閻行,孫策不惜代價地栽培韓銀。在官渡時,他讓韓銀最後出戰,本來只是想讓韓銀撿點功勞,然後好藉此贈一筆厚禮,好讓韓銀有足夠的實力回到涼州,穩穩的壓住馬家,換取韓遂放棄閻行。只可惜中間出了差錯,韓銀竟然戰死在官渡,孫策只得出重金安撫韓遂。相比之下,馬超離開孫策的時候,孫策可沒給他們什麼好處,反倒是逼著馬超將妹妹嫁給了龐德。

  “對了,聽說孫策看重閻行,是因為他在騎戰上有過人之處,還奉孫策之命寫過騎戰史?我聽人說,太史慈在北疆擊破鮮卑人,就是用閻行總結的騎兵戰術,連甲騎都是他首倡的。可有此事?”

  劉曄說得真真假假,馬超卻越聽越真。他本來就對孫策當初不肯給他優惠價而耿耿於懷,現在又聽到這些傳言,已經有七八分信了,聽到騎戰史這件事,惱羞成怒,最後一點理智也飛到了九霄雲外。

  “原來閻行這般高明,我倒是小瞧他了。”馬超轉身看向天子,拱拱手,大聲道:“陛下,臣不才,敢請領部曲為先鋒,為陛下擊破閻行,一較高下。”

  “馬卿,大戰之際,不可意氣用事,萬一有所損失,豈不可惜。且坐下說話。”

  馬超怒氣上湧。“陛下也以為臣不如閻行?”

  呂布不知怎的,突然清醒了過來,見馬超厲聲喝問天子,下意識地的跳了起來,大喝道:“大膽馬兒,盡敢在陛下面前放肆?”話音未落,手便按在了刀柄上。他比馬超高出一頭,與馬超多次較量,大多佔了上風,是馬超頗為忌憚的人之一。此刻發怒,更是威勢逼人。

  馬超一驚,心中懼意頓生,向後退了一步,手也按在了刀柄上,驚出一身冷汗。隨即又意識到在御前失禮,連忙拜倒,向天子請罪。

  天子正中下懷,扶起馬超,好言安慰,又向馬超請教。馬超此刻已經將閻行當成了假想敵,甚至連孫策都變成了對手,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天子和劉曄收穫頗豐,趙雲等人也覺得受益良多,同時更壓力山大。

  如果馬超所言屬實,那閻行、陳到所領的這六七千騎兵真不容易對付。不僅如此,他們還要考慮一個問題:馬超離開孫策已經好幾年了,他了解的情況未必準確,比如說甲騎的數量,馬超就不太清楚。根據孫策這些年的發展來看,閻行的實力也許更強,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太史慈在遼東的戰績。

  天子越想越覺得後怕。如果不是劉曄用計激馬超說出他了解的細節,他以常理推測閻行的實力,誤差很大,倉促上陣,取勝的機會非常渺茫。別說逆轉形勢了,就連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問題。

  劉曄也覺得有些棘手。雖然他不露聲色,心裡卻著實有些忐忑。不過打消了天子的輕敵思想,這還是有好處的。他定了定神,重新將話題拉回趙雲的兩個問題上。

  “馬將軍的擔心與趙將軍的第一個問題殊途同歸,都是雙方戰力的差異。這六千七騎兵不僅是我們要面對的對手,更是一個機會。若能戰而勝之,不僅可以激勵士氣,更能取其軍械,為我所用,增強我軍戰力。諸君皆是騎戰高手,還望諸君建言獻策,共破強敵。”

  呂布等人紛紛應喏。一是生死面前,不能大意;二是重賞面前,誰也不願放棄。一想到那六七千套軍械,尤其是不知數量的甲騎裝備,就連董越都有些蠢蠢欲動。

  劉曄等了片刻,待眾人平靜下來,這才接著說道:“如何交戰才能取勝,請諸位先考慮,然後再交流。眼下我先回答一下趙將軍的第二個問題:糧草如何解決。”

  在眾人的注視下,劉曄嘆了一口氣。“說實話,這個問題沒法解決。”

  “沒法解決?”一直沒吭聲的董越失聲叫道。聽到他的聲音,呂布、馬超這才注意到旁邊還有一個人,轉頭看了過去。董越心慌意亂,險些從胡座上摔下來。他連忙說道:“那……那令君有什麼應對措施?”

  呂布、馬超轉過頭,打量著劉曄,也有些焦急。如果這個問題沒法解決,那還打什麼打?人可以一頓兩頓不吃,不至於餓死,馬卻不能一頓不吃,不僅要吃,而且要**料,否則馬力不足,別說奔襲,連走路都成問題。

  劉曄等了一會,這才說道:“糧草的問題的確很難解決,卻不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劉曄說著,看向呂布。“溫侯,兗州的酒好喝嗎?兗州人熱情嗎?”

  呂布正在犯愁,突然聽到這麼一句,一時沒反應過來,隨即又尷尬不已,不知如何回答。劉曄接著說道:“你知道兗州人為什麼這麼熱情?”

  呂布勉強反應過來。“呃,自然是陛下親至,兗州人歡迎王師。”

  “沒錯,兗州人痛恨孫策,苦盼王師,如今陛下親至,兗州人歡欣鼓舞。孫策以抑制兼併為由,劫奪世家產業,不論貧富,只要田地超過一定數量,一律奪走,中產以上,形同破家,所以堅決不從,誓死抵抗,只是曹昂、袁譚屢戰屢敗,讓兗州百姓失望,如今陛下親臨,又有溫侯這樣的名將,所以他們才拿出最好的酒來迎王師。這是他們最後的希望,只要陛下能取勝,讓他們保住產業,他們可以將家裡的最後一粒糧、最後一滴酒都獻出來,供諸君享用。否則一旦落入孫策之手,他們不僅保不住這些糧食和美酒,還會傾家蕩產,一無所有。”

  劉曄舉起手,一個縣一個縣的數過去,最後說道:“定陶、昌邑以北,僅濟陰還有六縣,濟陰之北,還有東郡十五縣,共計二十一縣。不用多,一個縣供應我軍兩天糧食,我們也能支撐一個多月。可是這有一個前提,那就是諸君與陛下同心,並力向前,只能勝,不能敗。勝了,我們就能越戰越強,不僅可以解定陶、昌邑之圍,還有機會進攻豫州,擊敗孫策,收復中原,中興大漢,陛下為中興之主,諸君做中興名臣,共享富貴。敗了,我們就會一無所有,甚至可能死在兗州。”

  說完,劉曄看了呂布一眼。呂布會意,立刻起身抱拳,率先表態。“臣等願唯陛下馬首是瞻,所向無前,擊破孫策,中興大漢。”

  趙雲、馬超等人也起身施禮,就連董越都站了起來,大聲說道:“唯陛下馬首是瞻,所向無前。”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6 20:47
策行三國 第2111章 先勝一著

  諸將退去,呂小環興奮異常,一雙妙目閃著異樣的光芒,帶著說不出的崇拜,盯著天子看了又看。天子揮揮手,示意她先去休息,他還有事要和劉曄商量。呂小環雖然有一肚子話要對天子說,今天卻出奇的乖巧,向天子做了個親暱的手勢,轉身去了。

  天子不動聲色地揮了揮手,天子身邊的荀惲、曹丕等人也跟著退下,王越隨即命虎賁將周圍守住,不讓閒雜人等靠近。周圍漸漸安靜下來,只剩下偶爾一兩聲輕輕的戰馬噴鼻。

  “子揚好計。”天子與劉曄對面而坐,撥弄著篝火,輕聲說道。

  劉曄腰背如弓。“陛下,兵以正合,以奇勝。今天有奇無正,實屬迫不得已。臣心……惴惴。”

  天子點點頭。“是啊,的確是弄險。不過我不知險而弄險,是魯莽。子揚知險而弄險,才是大勇。若非子揚,今天怕是有去無回。”

  劉曄微怔,沉默了片刻,抬起袖子,拭了拭眼角,低著說道:“謝陛下。臣蒙陛下錯愛,忝列機要,卻不能輔佐陛下自強,眼看著孫策蠶食天下,臣慚愧。今日蠱惑陛下冒險,實在是迫不得已。孫策蜇伏建業不出,以朱桓、陸議為將,攻取兗州,有練將之意。若是得計,必大舉北上奪冀州。袁譚屢戰屢敗,崩潰在即,非孫策之敵,是以董昭向陛下求援。此乃攻守轉換之機,如不遏制,孫策將鳳鳥翱翔,翻飛難制矣。且陛下身邊有並涼精騎萬餘,溫侯勇冠三軍,號為飛將。趙雲忠勇,馬超果勁,皆是一時良將,機會難得。此時不戰,怕是再也沒有合適的機會了。”

  天子再次點頭,伸手拍拍劉曄的膝蓋。“子揚,我明白你的意思。此戰能進則進,不能進則退,屆時據關閉塞,恃險而守,不與孫策爭雄矣。”他歪著頭想了片刻,又道:“子揚,你說賈詡三策,哪一策最好?”不待劉曄回答,他又說道:“我以為遠走西域最佳,子揚以為呢?以令君守關中,我與子揚出西域,以溫侯、趙雲為爪牙,必能橫行萬里,所向無前。”

  劉曄拱手再拜。“陛下聖明,臣願與陛下共進退,萬死不辭。”

  天子一時出神,忽然笑道:“董卓有賈詡而不能用,自取滅亡,我不能步其後塵。若是西行,一定要將賈詡帶上。”

  劉曄也說道:“賈詡奇才,只是時運不濟。細說起來,關東人的門戶之見實在是遺禍不淺。若先帝能如陛下一般勇於革新,不拘成見,遷都關中,以關西人為基礎,何至於今日。”

  “此令君之策也。”天子一聲嘆息。“我有令君、子揚、子初為心腹,有呂布、趙雲、張遼等人為爪牙,依然不是孫策之敵,求一戰而不可得。子揚,我究竟哪兒錯了?”

  劉曄沉默以對。

  君臣相對無語,只剩下篝火在發出噼劈啪啪的輕響。不知過了多久,劉曄說道:“陛下,天色不早了,還是早些休息吧。不論勝負如何,明日趕往定陶,全力一戰。”

  天子應了一聲。“子揚先去休息,我再想想。”

  劉曄正待要勸,遠處響起馬蹄聲,接著響起了虎賁郎的喝問聲,是斥候回來了。天子抬起頭,和劉曄交換了一個眼神,劉曄點點頭,轉身去了。天子坐著不動,卻豎起了耳朵,凝神靜聽。他常年隨陳王劉寵習射,雖然沒有練成射聲絕技,耳力卻不錯,隱約聽到斥候聲音惶急,又有什麼夜戰之類,頓時心中一驚。

  難道被張遼言中,朱桓來夜襲?

  天子眼角跳了跳,迅速回想了一下大營的佈局,又安心了不少。呂布雖然喝得不少,但他身邊有張遼輔助,趙雲是謹慎之人,馬超雖然輕狂,帶兵卻是訓練有素,可以放心。董越更是防著所有人,想來不會有什麼破綻。

  正想著,劉曄回頭了。“陛下,斥候來報,朱桓連夜攻擊定陶。”

  天子一驚,霍然站起。“朱桓這是……”話說了一半,卻沒有再說下去,只是瞪著劉曄,臉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劉曄嘆了一口氣。“陛下說的是,朱桓這是要據城而守,不肯輕退。看來傳言不虛,陸議雖然年輕,卻非等閒之輩。這一計必是他所為。”

  天子連連點頭,來迴轉了兩圈,又道:“那董昭可曾出兵增援?”

  “那也得李進撐到天亮才行。夜間虛實難辨,董昭就算想救也不敢輕舉妄動,免得中了朱桓的埋伏。”

  天子哭笑不得,又盯著劉曄看了一會。“子揚,若真是陸議之計,魯肅之外,你又多了一個對手。”

  劉曄一聲嘆息。

  ——

  定陶,戰鼓聲、喊殺聲混雜在一起,震耳欲聾。

  李進舉著戰刀,連聲嘶吼,命令部下全力阻擊。經過半夜惡戰,江東軍已經全面掌握了主動,若不是小城堅固,守城的又都是李家部曲,其中不少人還是李乾、李整父子的殘部,報仇之心強烈,也許早就被攻破了。

  李進後悔莫及。得知天子率騎兵來援,他以為朱桓要么撤退,要么固守大營,絕不會在這時候攻城,將士們又辛苦了這麼多天,應該稍微休息一下,恢復一下體力,以備再戰,就減少了城上的兵力,讓大部分人飽餐之後休息。沒想到戍時朱桓突然發起強攻,而且是四面強攻,不僅兩側城牆上有人,小城的兩個城門也遭受了猛烈的進攻。

  他措手不及,在第一個回合的交鋒中就遭受了箭陣的重創,傷亡慘重。如果不是巨型拋石機無法攻擊內城,只怕朱桓那時就可以取得決定性的勝利,不會讓他堅持到現在。即使如此,他也支撐不了太久。沒有了巨型拋石機的配合,朱桓卻給他演示了一回江東軍精湛的攻城技術。

  數十架比小城還要高的望樓被推到小城四周,每一個望樓上都站著數名射手,居高臨下,將小城上的形勢盡收眼底,專挑各級將領和傳令兵進行狙擊,嚴重干擾了守軍的指揮,使得大部分的士卒只能各自為戰,無法形成統一指揮。李進雖然命強弩手還擊,但望樓防護嚴密,強弩射擊的箭矢無法穿越,傷不著其中的射手,能對望樓稍有威脅的只有守城弩,但守城弩數量少,射速慢,又被江東軍的射手重點關照,牢牢的被壓制住,無法發揮出應有的作用。

  江東軍全面控制了戰場,破城只是時間問題。

  李進懊喪之極。如果不是一時疏忽,他至少可以守到天亮。天亮之後,董昭就會來援,至少可以牽制朱桓不少兵力。現在董昭就算收到消息也不敢輕易出城,他會擔心這是朱桓的誘敵之計。

  看著百步外望樓上的朱桓,李進恨得咬牙切齒,舉刀長嘯。

  “朱桓小兒,來決生死!”

  戰場上聲音嘈雜,李進的聲音根本傳不出去,對面的朱桓也沒有任何反應。李進氣急,從一旁的傳令兵手中搶過號角,用力吹響。

  “嗚——嗚——”

  雄渾悠長的號角聲從各種聲音中脫穎而出,傳遍整個戰場,吸引不少人的注意力。雙方將士都側耳傾聽,戰場上出現了難得的安靜。李進抓住這個機會,衝到城牆邊,舉刀指向朱桓,用盡全身的力氣。

  “朱桓,來決生死!”

  朱桓其實一直看著李進,看著他在城牆上絕望的奔走,計算著什麼時候可以拿下小城。他也看到了李進的第一次邀戰,雖然聽不清他說什麼,卻看得懂李進的意思,只是沒興趣理他。現在看到李進再次邀戰,他一時心動,回頭看了陸議一眼。

  仔細算起來,他已經有兩年沒有上陣砍人了,手癢得很。

  陸議沒有直接阻止,淡淡的說道:“將軍上次臨陣斬殺李乾、李整父子,後來休息了多久?”

  “呃,半個多月吧。”

  “那殺李進,估計要休息多久?”陸議咧嘴一笑。“來得及迎戰天子嗎?”

  朱桓眨眨眼睛,明白了,他一邊示意射手準備,一邊大聲回應。“李進,你若敢出城,我就給你一個機會。”他今天晚上幾乎沒有說話,說話也是心平氣和,不需要大聲嘶吼,聲音洪亮清晰,雙方將士都聽得清清楚楚,與李進沙啞的聲音相比,自有一份氣定神閒。

  李進一愣。他還真沒想到朱桓會給他決生死的機會,不禁有些猶豫。雖說城破在即,但是讓他主動棄城,出城與朱桓單挑,這個決定卻不是那麼好下的,難免有些糾結。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朱桓又大聲說道:“懦夫,戰又不戰,降又不降,唯有一死耳。”說完,伸手向前一揮。一瞬間,兩側射程範圍內幾個望樓上的射手同時發射,數枝利箭命中李進,李進連吭一聲的機會都沒有,被強勁的箭勁帶著向後連退兩步,翻身摔下了城牆。

  戰鼓聲再起,藉著這個機會做好準備的江東軍將士如潮水般發起了進攻,孫觀身手矯健,第一個登上城頭,揮起朱桓親贈的戰刀,接連劈死兩個李家部曲,衝到李進的指揮台,一刀砍斷了系旗的繩索。李進的戰旗『嘩啦啦』落下,孫觀一把扯下,扔進了火盆,隨即升起了紀靈的戰旗,擊響了得勝鼓。

  將士們歡聲雷動,定陶城破。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6 20:55
策行三國 第2112章 縛兔與擒龍

  朱桓、陸議決定連夜攻取定陶,不僅是為了解決李進,也是為了小城裡的糧食。

  李進放棄大城,並將大城中的糧食搜刮一空,將幾萬張嘴推給了朱桓。不管朱桓如何處置這些人,總不能全部殺了。憑空多出幾萬張嘴,對輜重是一個嚴峻的考驗。拿下小城,至少可以解決一部分問題。

  但這個願望落空了。

  李進被射殺,他的部曲卻沒有放下武器投降,一直堅持到最後一刻,全部陣亡。有人戰死之前放火燒了糧倉,將儲存的糧食燒成灰燼。從殘存的痕跡來看,李進早就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鐵了心不給朱桓機會,並非部曲臨時起意。

  朱桓氣得破口大罵,命人砍了李進的首級,掛在城頭示眾。但洩憤解決不了實際問題,沒有足夠的糧食,他守不了太久。和陸議商量後,朱桓連夜安排兗州百姓南撤,讓他們退到豫州就食,減輕糧食的壓力。

  從定陶到最近的薄縣近百里,百姓拖家帶口,扶老攜幼,至少要走兩三天。但朱桓顧不上這些,他只提供了勉強夠吃一頓的乾糧,讓他們趕緊上路。至少會不會餓死人,或者遇到危險,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以內。有人提意見,朱桓也沒心情聽,有個頗為得寵的侍妾想為家人多求一些乾糧,糾纏了幾句,惹怒了朱桓,一刀殺了,扔到營外示眾。

  兗州人被朱桓的狠戾嚇住了,沒人敢再說一句廢話,數萬人就在黑燈瞎火中向南而去。

  朱桓連夜重整城防,準備迎戰。他將指揮部設在小城,連夜攻城的紀靈、呂範部入大城休息,滿寵部在城外沿河列陣,守護巨型拋石機和戰船,騎兵也撤了回來,進入大城休息。

  天亮時分,一直在城外執行警戒任務的閻行、陳到回城,來不及休息,匆匆洗了一把臉,便趕到小城,與朱桓、陸議商量迎戰之法。得知天子將至的消息,陸議第一時間給他們發出警告,讓他們不要輕易接戰,保存實力。江東騎兵數量有限,補充起來也困難,一定要慎重。他特別提醒閻行、陳到,以他對馬超的了解,他知道的那點事肯定瞞不過,必然為天子所知。敵知我,而我不知敵,這是兵家大忌。

  閻行、陳到都是謹慎的人,也知道陸議說話的份量,忠誠的執行了他的命令,只是利用地形掩護,監視天子、董昭,沒有主動挑釁。一夜下來,除了雙方的斥候交鋒損失了幾個人,其他人安全無恙。

  朱桓、陸議也是一夜未睡,正在吃早餐,看到閻行、陳到,招呼他們入席。陸議雖然跟著孫策的時間不短,卻從小深受儒學薰染,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吃飯的時候不說話,不像孫策喜歡一邊吃飯一邊商量問題。見陸議只顧吃飯不說話,閻、陳二人有些奇怪,卻也沒多問,也埋頭吃飯,一碗弱兩三口就下了肚,然後淨了手,等著陸議。朱桓也吃得比較快,最後只剩陸議。

  陸議反應過來,也加快了速度。吃完之後,他也沒有繞什麼圈子,開口就問了閻行兩個問題:你對馬超這個人怎麼看?你覺得馬超對我軍的了解究竟有多少?

  閻行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對朱桓、陸議說道,馬超最大的弱點是好勝心強,受不得人刺激。早在西涼時,他就和我爭勝負,還發生過衝突。如果有人拿這件事來刺激他,他肯定會中計。

  相比於馬超離開時的情況,如今的江東騎兵已經有很大變化。一是將士主體不同,秦牧率領的關中子弟大多已經年長,又多年沒有上陣,體能下降,他和馬超領來的西涼騎士還是主力,此外就是江東子弟。江東子弟能吃苦,訓​​練也很精良,但騎術根基有限,在戰陣變換上不如西涼騎士靈活默契,遇到呂布、馬超那樣的騎戰高手怕是要吃虧。我軍的優勢是甲騎,這些年戰馬資源有保障,甲騎的數量一直在增加,戰力比馬超在時要強不少。不過馬超應該能想到這些,會做出相應的準備。

  閻行最後說道:“只有一項是馬超不知道的,那就是馬鐙。馬鐙不僅可以幫助騎士坐穩,還能幫助騎士增加衝擊力,對甲騎的作用尤其明顯。在沒有馬鐙時,為了防止被反衝落馬,騎士通常只能用長矛向下刺,除了少部分精銳,很少有人能平端著長矛衝擊。有了馬鐙,則可以將長矛直接挾在肋下,借助身體的力量進行衝擊,威力大增。”

  朱桓與陸議對視了一眼。他們也考慮到了這個問題,馬鐙其實早就出現了,而且不是一次,閻柔先提出了大致的設想,後來吳郡又有人提出了類似的想法,並且製造出了原型,只是考慮到騎兵一直不是江東的優勢,這個技術又沒什麼門檻,一旦洩露就會迅速傳播開,弊大於利,所以才刻意隱瞞。現在要面對兵力佔優勢的並涼精騎,閻行希望能用上馬鐙,需要他們做出決定,承擔責任。

  “陳督的意見呢?”朱桓說道。

  陳到拱手。“到以為閻督所言甚是。大王常道,獅子搏兔,尚需全力以赴,強敵當前,更不宜留手。若將軍有疑慮,到可越俎代庖,大王怪罪,到一力承擔。”

  閻行也說道:“行不自量力,願與陳督共進退。”

  朱桓哈哈一笑,擺擺手。“二位這是什麼話,我既為主將,豈能諉過於人。既然二位都覺得有必要,那我們就這麼幹。大王若怪罪,也由我先擔著,我擔不住,再請二位一起扛。”

  閻行、陳到大喜。

  朱桓隨即又將他與陸議商量的方案與閻陳二人商討,他打算先將騎兵藏在城中,養精蓄銳,以步卒大陣配合巨型拋石機迎戰,挫傷天子銳氣後再用騎兵突擊,尤其是輕騎兵,要做好長距離追擊的準備。要嘛不戰,要戰就不死不休,為吳王分憂。

  朱桓盯著閻行、陳到看看,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二位,這可不是搏兔,而是擒龍,千載難逢的機會,千萬別錯過了。”

  閻行、陳到心領神會,躬身領命。

  ——

  董訪奉命趕到句陽,拜見天子,並送上豐厚的禮物以及一些糧草。

  天子對禮物不是太感興趣,糧草很重要,但數量遠遠不夠。他仔細詢問了昌邑的情況。朱桓突然發力,搶在他們到達之前拿下了定陶,據城而守,讓他進退難谷。騎兵再強也不能攻城,更何況他的騎兵也沒有多少優勢。如果董昭能夠提供糧草,他倒是可以和董昭聯手,進攻定陶。如果董昭解決不了這個問題,那他就只能考慮退兵了,至少不能主動進攻。

  人馬未動,糧草先行。沒有糧草,沒法打,皇帝也不能差餓兵。

  董訪說,收到朱桓連夜強攻定陶的消息,董昭就知道情況有變,也猜到了朱桓、陸議的用意。昌邑的確有一些糧食,但支撐不了太久,如果要負擔天子的一萬騎兵,就只能速戰速決,否則糧食斷絕,將不戰自潰。可是朱桓已經拿下了定陶城,又有巨型拋石機這樣的利器,迅速攻克定陶是不現實的事,所以董昭想了一個辦法:由董訪為天子出面,向兗州世家籌集糧食,並向袁譚求援,請他從冀州調一些糧食來支援,解燃眉之急,先在兗州站穩腳跟,然後再考慮交戰的事。

  天子反復權衡,接受了董昭的建議,並將這個任務交給了董訪。他和劉曄本來就有向兗州世家籌糧的計劃,只是他人生地不熟,總不如董訪便利,既然董訪願意承擔這個任務,他求之不得。為了鼓勵董訪,他拜董訪為搜粟中郎將,關內侯。

  董訪感激不盡,向天子拜謝,並向天子推薦了一個人:程昱。

  程昱被俘後一直關在昌邑,不肯向袁譚投降。董昭來了,他還是不肯降,董昭也拿他沒辦法。這次考慮到東郡籌糧,就將他從牢裡提了出來,帶到天子面前,交給天子處置。程昱如果願意為天子效勞,那就由他協助董訪去東郡聯絡世家,籌集糧草。如果他不願意為天子效勞,那就隨天子處置,殺也好,放也罷,都無所謂。他和程昱無冤無仇,不想殺程昱,也不想白養著他,更不想因此得罪袁譚。

  程昱身高八尺三寸,又相貌堂堂,長了一部很漂亮的鬍鬚,即使被關了幾個月,鬚髮也白了不少,卻還是威風凜凜,腰背挺直。天子一看就非常喜歡,非常希望能將他收為己用。

  “小子不德,初臨貴州,還望公鼎力相助。”

  程昱盯著天子看了很久。“敢問陛下,荀令君何在?”

  天子一聽就笑了。“公來遲了,令君奉詔出使,眼下可能還沒到建業。”

  程昱眉頭微蹙。“令君出使建業?”

  得到了天子的肯定回答後,程昱搖搖頭,再也不肯說一句話。天子不解其意,也不好強問,只好釋放了程昱,又贈送了他一些禮物。程昱拜謝天子,長揖而去。

  天子悵然若失,心中莫名有些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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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行三國 第2113章 初見荀彧

  荀彧的馬車剛剛停穩,荀諶就快步迎了上來,拉開車門,盯著荀彧看了兩眼,含淚而笑。

  “文若,天不棄荀氏,不意我兄弟竟有相見之日。”

  荀彧鼻子一酸,強忍著淚水,下了車,向荀諶施禮。“見過兄長。”

  荀諶還禮,兄弟二人把臂互看,悲欣交集,一時竟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過了好一陣,荀諶首先冷靜下來,拍拍荀彧的手臂。

  “幾天沒洗澡了?身上都有味了,這算什麼留香令君,哈哈哈……我領你去沐浴!”他作勢掩住口鼻,又嫌棄地看了荀彧一眼隨即又笑道:“沒有了南陽的布商,你連冬衣都穿不上了?”

  荀彧尷尬不已,這個年齡最相近的兄長還是和兒時一樣,喜歡和他開玩笑。他連忙解釋了一下,他是隨天子由并州來,途中條件有限,講究不起來,順勢又道,天子崇尚節儉,不好鋪張,軍中一切從簡,不僅僅是他一個人,其他人也是如此,包括天子本人在內。

  荀諶搖搖頭,不以為然。“矯枉過正,難以長久。”

  荀彧忍不住反唇相譏。“我聽說吳王也很節儉,太初宮簡陋,又欲行古法,夫人限於十二之數,難道不是矯枉過正?”

  荀諶盯著荀彧看了兩眼,哈哈一笑,也沒說什麼。他領著荀彧進了屯田中郎將的官署,剛進門,一個文吏迎了上來,看了荀彧一眼,欲言又止。荀諶會意,走到一旁,低聲問了一句,原來是剛剛收到吳王命令,要求潁川屯田準備軍糧,吳王即將率大軍親至。荀諶不敢怠慢,立刻安排相關人員去辦,忙了好一陣才回到荀彧面前。

  “文若,你不用去建業了,吳王正在趕來汝南的路上。”

  荀彧很意外。“新年將近,今年又是五年計劃的總結之年,吳王怎麼不在建業主持大局,來汝南作甚?”

  荀諶也有些詫異。“你不知道麼,天子入兗州了,欲奪定陶?”

  荀彧大吃一驚。他這時才想起辛毗臨別時的神情,知道了辛毗的言外之意,心急如焚,不禁跺足道:“佐治誤我,佐治誤我!”

  荀諶看在眼裡,眼神譏誚。“文若,佐治不是誤你,是想救你。天子自己也清楚,兗州本不是他的,如何能換洛陽?他這一戰若能取勝,你或許還可以和吳王談一談。若天子被擊敗,欲以兗州換洛陽豈不是自取其辱?”

  荀彧自然明白,只是心中焦急,也不解釋,長吁短嘆。荀諶也沒說什麼。不管荀彧心裡怎麼想,既然到了這裡,就不能由著他了,辛毗都知道保護荀彧,他這個兄長更不能看著荀彧犯傻。他帶著荀彧去了後堂,和妻子見禮,又帶著荀彧去沐浴更衣。荀彧心不在焉,一直沒說話,荀諶也不說,只是陪著荀彧,形影不離。間或有人來匯報公事,他也只是在一旁處理,不讓荀彧聽到就是,卻不讓荀彧離開他的視線。

  沐浴完,換上新衣,荀彧又坐著發了一會兒呆,這才慢慢回過神來。荀諶說得對,除非天子能夠取勝,否則談判沒什麼意義。既然如此,不如等戰事分出勝負再說。辛毗​​當時不告訴他,大概就是存了這樣的心思,說不定還關照了護送的騎士,不讓他們透露一點消息。

  天子是什麼意思,他也是這麼想的嗎?還是受袁譚之邀,不得不如此?

  荀彧定了神,抽了個空,問荀諶道:“兄長,天子有幾分機會取勝?”

  荀諶瞥了荀彧一眼,不緊不慢地說道:“一分也無!”

  荀彧苦笑。“兄長對吳王這麼有信心?”

  荀諶沉默了片刻。“文若,我帶你四處看看,你就知道為什麼了。大勢如此,非人力可違。天子想必也是看出了這一點,這才不得不孤注一擲。我雖然沒見過他,但他能讓你如此傾心,想必非等閒之輩,易地而處,不失為一方霸主。只可惜,他遇到的是吳王,就只能飲恨了。”

  荀諶頓了頓,又道:“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他已經比袁紹父子強很多了。”

  ——

  孫策來得很快,收到天子渡河的消息後,他就集結人馬,準備馳援。

  軍師處不是沒考慮過天子進入兗州的可能,只是覺得可能性太低,沒有作為正式的備選方案。如今天子要搏命,孫策也不緊張,他相信朱桓、陸議等人就算不能取勝,也不至於被天子輕易擊敗。從這段時間的戰況來看,這個組合還是成功的,有陸議從中製衡,朱桓雖有冒失之處,有些細節處理得不夠妥貼,整體上卻沒犯什麼原則性的錯誤。

  只是考慮到天子身邊的呂布、趙雲、馬超這樣的名將,麾下又是真正的西騎精騎,不可小覷,他才從建業趕來汝南,為朱桓掠陣。為了趕時間,他帶著一千精騎先行,郭嘉領著兩萬中軍跟在後面。沿途都是自己的地盤,一旦有事,或者召集郡兵助陣,就算打不過,也可以隨時可以進入縣城郡治。

  半路上,孫策收到了朱桓的軍報,得知朱桓連夜拿下了定陶,將大軍收入城中,以守代攻,心裡最後一絲擔心也放下了。他放慢了行軍速度,到達葛陂大營後,與汝南太守王朗見了面,隨即召見荀彧。

  荀彧在荀諶的陪同下,在附近看了兩天,得知孫策已經趕到平輿,很是驚訝。他不敢怠慢,立即起程,趕到葛陂與孫策見面。

  夕陽西下的時候,孫策在葛陂旁的三層水榭上,第一次看到了荀彧。看著沿著曲廊快步走來,被夕陽照亮了半邊臉,宛如塗金塑像的荀彧,孫策笑了。

  “令君,來得何其遲也。”

  荀彧站在樓梯上,仰起頭,看著樓梯口高大英俊,滿臉笑容的孫策,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吳王少年英雄,威震天下,彧早有瞻仰之意,在長安等候多年,奈何吳王一直未至,這才延至今日。”

  孫策大笑,伸手托住荀彧的手臂,將他引到閣中。四面的玻璃窗都開著,夕陽照在上面,映襯著被照得通紅的湖面,自有一番繁花似錦的燦爛輝煌。閣中很清靜,只有兩幾兩席,別無他物。

  “令君請入席。”孫策邀請道。

  荀彧看了一眼,站著沒動。“大王平易近人,彧深感佩服,只是禮乃君子立身之本,不可或缺。此非是大臣相見之禮,恕彧不敢從命。”

  孫策揚揚眉。“今天既非大臣相見,亦非兩國談判,只不過是兩個神交已交的人初次見面,互敘平生而已。”他笑了笑,又道:“在令君眼裡,我還是朝廷的大臣嗎?那天子入兗州是什麼,巡狩?”

  荀彧咳嗽了一聲,強作鎮靜。“天子是天下之主,何州不可入?”

  孫策眨眨眼睛,臉上的笑容更盛,多了幾分戲謔之意。他背著手,來回踱了兩圈。“那令君來此,又是為何?指導孤迎駕的相關禮節?”不等荀彧說話,他抬起手,勾了勾手指。站在一旁的陸績上前,雙手奉上一份厚厚的文卷。孫策接在手上,輕輕地撫了撫。“那孤可能要讓令君失望了,戰事頻繁,虧空太多,入不敷出,孤不僅無力接駕,還要請朝廷撥點款項,以解燃眉之急,同時再處置幾個禍亂天下的奸臣,還五州百姓一個公道。”說著,手一揚,將文卷扔到荀彧的懷中。

  荀彧猝不及防,下意識的伸手接住文卷,卻見上面寫著幾個端正的字:五年計劃匯總,心中一動,顧不上孫策的嘲諷,連忙翻看起來。他最近看了不少江東印行的書籍,知道體例,迅速看了一下目錄,隨即翻到第一卷的匯總卷。

  前面是一段概括性的話,大體是這五年來取得了很大的成績,各項目標基本都超額完成,但因為朝廷亂政,曹操、袁譚先後入侵,十餘萬大軍征戰沙場,軍費開支猛增,導致五年計劃功虧一潰,未能帶給百姓預期的福祉。

  荀彧之前就看到路粹的文章,對此倒是沒什麼意外。五年計劃沒能完成,孫策要找理由解釋,將責任推到天子頭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是當他翻到後面的幾項數據匯總時,他吃了一驚。

  首先是五年來的財賦收入,一年比一年多自不用說,可是數據之大,讓荀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在長安朝廷負責全局,清楚朝廷的收入情況,也對過往的收入有數。本朝太平盛世時,一年總收入大概在六十億到八十億之間,最高的時候也不過八十億出頭,最近這幾十年天災人禍,民變四起,逐年下降,連官員俸祿都發不出來,黃巾之後更是只剩下四五十億,朝廷缺錢,孝靈帝不得不賣官鬻爵,籌措費用。董卓之亂後,遷都長安,朝廷能控制的州郡太少。為了弄錢,劉巴幾乎想盡了辦法,每年也只有十來億,勉強供應朝廷的開支,官員的俸祿是能拖則拖。

  孫策治下的五州人口多,情況肯定會好一些,荀彧之前估計應該在六十億上下,這已經接近朝廷之前的全部收入了。可是現在他看到五年計劃的匯總,早在兩年前,孫策治下的年收入就已經超過了六十億,今年更是高達一百三十億。

  也就是說,在兩年時間內,孫策的收入翻了一番。

  荀彧又掃了幾個數字,不禁微微一哂,合上了文卷,隨手扔到案上。“這等飾功諱過之數,不看也罷。”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8 18:46
策行三國 第2114章 翁婿

  孫策俯身拿起文卷,在手心輕輕拍了拍,輕笑了一聲,遞給陸績,神情淡淡,看不出一點生氣或者失望,反倒有些不出所料的意思。荀彧心中疑惑,不免懊惱,在孫策面前失態,暴露了心中不安,對接下來的談判非常不利。

  孫策沉吟了片刻。“荀君奉劉協詔書,欲建弭兵之議,轉眼間劉協又率部入兗州,欲強取兗州乎?”

  見孫策改了稱呼,公事公辦,荀彧更加懊惱。他不甘心就此失去主動權,隨即反問道:“大王直呼天子名諱,欲與朝廷割棄自立嗎?”

  “天子?”孫策哼了一聲:“一獨夫爾,何來天子。且民心在孤,孤說不欲自立,荀君信嗎?”

  “民心在大王?大王何其自信也……”

  “荀君掩耳盜鈴,自欺欺人,何其可悲也。”孫策擺擺手,直接了當的打斷了荀彧。“孤讀書少,不聞周天子與諸侯有弭兵之議,只知楚晉有弭兵之盟。若是令君覺得孤當奉劉協詔書,守臣下之禮,不妨回去重新請詔。”他無聲地笑了笑。“荀君現在拿不出這樣的詔書吧?劉協就在定陶,荀君速去速回,也就是兩三天的路程。”

  說完,孫策轉過身,揮揮手。“送荀君。”

  荀彧一愣,還沒反應過來。陸績上前一步,伸手示意。“荀君請。”

  荀彧頓時面紅耳赤。這麼多年來,他還是第一次被人下逐客令,尤其是孫策剛剛還對他恭敬有加,一轉眼就變了臉,讓他措手不及。他一時怒氣上湧,也沒多說,拱拱手,轉身下樓,沿著曲廊氣沖沖的向岸上走去。

  “令君。”剛走出不到百步,一旁的樓上傳來一個聲音。荀彧停下腳步,循聲看去,看不清楚。只看到曲廊西側有一幢兩層小樓,在夕陽的照耀下,屋簷像是鑲了金邊,樓體卻隱沒在黑暗之中,看不清上面的細節。光影之中有一個身影,似乎在向他揮手。

  荀彧瞇了眼睛,凝神細看,只看那人轉身下了樓,快步來到荀彧面前,躬身施禮。荀彧這才認出,原來是他的女婿陳群,心情略緩了些,單手將陳群扶了起來。

  “長文,你怎麼在這裡?”荀彧看了一眼夕陽中的小樓。“進軍師處了?”

  陳群搖搖頭,大致解釋了一下。軍師祭酒郭嘉統領步卒在後,還有幾天才能到,他奉命先來查驗軍師處的小樓是否保持完好,有沒有需要準備的地方。他是大將軍主簿,這些都是他的職責範圍。

  “令君與大王相見……談完了?”陳群謹慎地問道。

  荀彧沒有回答。什麼談完了,根本就沒談。“長文,你既是大將軍主簿,那吳國的五年計劃總結,你參與了嗎?”

  陳群笑了。“令君看了?”

  “那裡面的數字……有幾成虛實?”

  “十成。”

  “十成?”荀彧眉頭緊鎖,神情不悅。陳群笑了。他已經猜到了幾分。“令君,文倩也來了,準備了一些薄酒,你稍等片刻,我去安頓一下手中的事務,陪你回去。”

  荀彧沒有推辭。一來他的確有好幾年沒見過女兒了,連女兒成親的時候都不在,心裡有份虧欠,既然女兒從建業趕來了,自然要見一見。二來陳群說得篤定,不像是敷衍,這讓他很是驚訝。如果那份五年計劃上的數據都是真的,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過了一會兒,陳群從小樓裡出來了,又匆匆去了水榭。時間不長,陳群從水榭出來,快步走到荀彧面前,臉色平靜,看不出有什麼異樣,倒讓荀彧心中不安。他強忍著好奇,和陳群一起向岸上走去,岸邊除了他自己的馬車外,還有一輛兩匹馬拉的四輪馬車,看起來很簡樸,只是上面有大將軍府的徽識。

  陳群沒有猶豫,引著荀彧向自己的馬車走去。荀彧停住了腳步,沉吟道:“長文,你車裡不合適吧?公私有別,不宜混為一談。”

  陳群笑笑。“是大王的意思。”

  “吳王?”

  陳群點了點頭,卻沒再說什麼。他領著荀彧上了車。車的空間不小,卻有不少木架、抽屜,案上也放滿了各種文書,留給人坐的地方非常有限,荀彧入座後,便有些轉不了身。裡面黑漆漆的,也看不清字,荀彧心裡雖然著急,卻也只能忍著。

  “長文,有我這個阿舅,你這個主簿不好做吧?”

  陳群笑了笑。“阿舅說對了一半,我這個主簿確實做得辛苦,不過卻和阿舅沒什麼關係,而是我的前任太能幹了。珠玉在前,我相形見絀。軍中調侃,說他是千里馬,一騎絕塵,我是老馬破車,日行數十。不過也快了,我這個主簿馬上就可以卸任了。任命狀已經下達,年後我就要轉到首相府西曹,掌百官考課。”

  荀彧想了一會兒,這才明白陳群說的是楊修,不禁對陳群再增加三分同情。作為他的女婿,陳群必然會受影響,再加上楊修這麼一個聰明絕頂的前任,他這日子的確不好受。陳群也聰明,可是和楊修比起來,差距還是很明顯的。由大將軍府轉首相府,看似平調,實際上是降職了。

  荀彧心中愧疚,又不好意思說,只能盡可能的保持平靜。“是黃公琰草擬的那個百官考課法?”

  陳群笑了起來。“阿舅對我吳國的官制瞭如指掌啊。沒錯,就是黃公琰草擬的考課法。如今官吏增多,考課的任務重,豫州籍的官吏佔了一半人,張相請示大王,希望增加一個豫州人,大王覺得我這幾年還算盡職,就把我調過去了。”

  荀彧驚訝地看著陳群。陳群說得這麼開心,聽起來不像是貶職,倒像是受到了提拔似的?他思索片刻。“長文主管西曹?”

  “不是,西曹主管是兗州人毛玠,我只是他麾下一吏。不過此曹與眾不同,涉及到官員賞罰遷貶,所以送禮的多,為了防止托請,監察非常嚴格,一旦發現有私通,當事人會受到嚴懲,能秉公辦理的則有重賞,俸祿與其他曹的主吏相當,位卑俸厚,是很多人中意的官職,選拔也非常嚴。若非大王推薦,我也進不去。”

  荀彧聽陳群大致解說了一下吳國官制,吃驚不小。他看過黃琬寫的文章,也收集了不少相關的公文,畢竟體會不深,沒有陳群的解說來得累致。得知吳國注重分權,文武分途,郡縣都重立尉監,分太守之權,官員的數量一下子增加了三倍甚至更多,他有些明白為什麼孫策的年收入超過百億卻還是哭窮了。

  吳國的官員不僅多,而且俸祿厚,尤其是千石以下的官吏。這倒沒什麼意外,從光武帝開始,一直在增加下層官吏的俸祿,孫策只是沿著這個趨勢繼續向前罷了。他的創舉倒是增加了很多官職,應該是和建政務堂相配合,都是夯實根基的手段之一。只是現在增加官位容易,將來減省卻有些麻煩。

  “官員這麼多,俸祿又這麼厚,難怪會入不敷出。”黑暗之中,荀彧看不到陳群的表情,但他能感受到陳群的不以為然。“長文以為不然?”

  “豈敢。”陳群淡淡地說道:“官員雖多,卻是因需設職,並無閒差。俸祿雖厚,卻是嚴加考核,免得官員因生活窘迫而貪濁。論獲利之厚,做官還真不如去做匠士、商士。”

  “是嗎?”

  “四民皆士,做官並不比務農、從工、經商高人一等,這是吳王一直以來的想法。”陳群幽幽地說道:“阿舅以為他是說著玩的?黃公所建官制,針對官員的考課法是重中之重,東西曹將來遲早要單列一府的。”

  荀彧眼前雖然一片黑暗,腦海裡卻彷彿掠過一道閃電。他似乎抓住了什麼,卻又不太確切,一時沉吟不語。蹄聲特特,車聲轔轔,馬車向前輕馳,翁婿兩人相對無言,各自想著心思。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下,有人輕敲車門。

  “夫君,阿翁來了嗎?”

  陳群回過神來,起身拉開車門。車外站著俏生生的荀文倩,提著燈籠,眼神驚喜,淚水盈盈。荀彧剛剛起身,還沒說話,荀文倩就抱住了他的小腿,泣不成聲。

  “阿翁,總算見到你了。”

  荀彧的鼻子也有些酸。他俯下身,輕拍荀文倩的肩,柔聲說道:“孩子,抬起頭來,讓阿翁看看。”

  荀文倩抬起頭,淚水橫流,沖壞了精緻的妝容,卻面帶喜悅。荀彧含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女大十八變,幾年沒見,我女兒成美人了。只是這臉哭花了,和以前養的那隻花貓一般,實在可惜。”

  荀文倩破涕為笑,扶著荀彧下了車。荀彧下了車,這才發現荀文倩穿著窄袖貼身的衣服,看起來很是幹練,身上還有一些奇怪的味道,像是油墨,不免好奇的問了一句,這才知道荀文倩也很忙,她在袁權等人主辦的商行任事,這次回來並非僅是為了探親,還有檢查汝南工坊的職責。收到陳群的消息,知道荀彧到了,剛從汝南工坊趕回來。

  “你的俸祿是多少?”荀彧打趣道。

  “肯定比阿翁那個尚書令多。”荀文倩笑道:“阿翁,回來吧,我為你養老。”

  荀彧斜睨了女兒一眼。“你阿翁我還未到不惑之年,就要養老了?”

  “阿翁雖未老,奈何大漢日薄西山,黃昏將至。大勢如此,阿翁又何必勉強?”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9 17:39
策行三國 第2115章 以海為田

  荀彧微怔,臉上的笑容散去,連腳步都變得沉重起來。他嘆了一口氣,拍拍女兒的手,欲言又止。荀文倩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將荀彧引進門,穿過前庭時喊了一聲,東廚門口出來一個中年婦人,見是荀彧,驚喜交加,趕過來行禮。荀彧認得此人,原是家中婢女秋韋,還是母親唐氏從娘家帶來的,小時候一直帶著他玩耍,現在也人到中年了,又侍候他的女兒。

  秋韋起身,又問了唐夫人的近況,得知唐夫人安好,又懷了二胎,喜不自勝,抹著眼睛回廚房去了。荀彧隨著陳群、荀文倩來到堂上,淨面洗水,入座說話,時間不長,秋韋就帶著兩個婢女,端著食案上堂,親自在荀彧面前布菜,幾隻精緻的瓷碗瓷盤,裡面擺著香氣撲鼻,令人饞涎欲滴的菜餚。又有一隻晶瑩的琉璃杯,盛著琥珀色的酒色,在燈光下漾出迷離的光。

  荀彧很驚訝。“看來你們的俸祿不低啊,我將來致仕,倒是可以在你們這兒借住一段時間。”

  荀文倩笑道:“阿翁是看這些食具好嗎?”

  “難道不是?宮裡用的瓷器也沒有這麼精美的。”

  “那倒也是,別說宮裡,整個關中都找不到這麼好的食具。不過那不是因為這些食具貴重,而是因為關中專榷,這樣的食具到了關中也會成為劉巴謀利的手段,所以乾脆不去了。在關東,這樣的食具雖不說是家家都有,卻也不算稀奇,中產以上都是用得起的,真正的富貴人家反倒不用。他們喜歡用定制的,以示與眾不同。”

  荀彧尷尬,只好轉移話題,拿起竹箸,夾了一塊觸鬚狀的食物送進嘴裡,細細的品了品,覺得很是古怪,以前沒吃過,便又問荀文倩。荀文倩說,這是一種海魚,肉質細嫩,很是受人歡迎,尤其是烤著吃。她又指著一塊肉對荀彧說,這是鯨肉,鯨也是一種海中巨獸,樣子像魚卻不是魚,非常大,最大的長達十丈,捕獲一頭鯨,能得肉萬斤以上,還有大量的油脂可用,尤其是用來點燈,最受歡迎。

  荀文倩一連介紹了幾種食物,大半來自海中,荀彧聽了,心情卻越來越差。

  “就算江東靠海,中原如何也有這麼多的海味?”

  荀文倩笑笑,神情有些詭異。“中原的確不多,這是藉著軍中輜重船來的,嘗試性的推廣,看看中原人能不能適應口味。將來戰事結束,軍糧的需求少了,自然要向普通百姓銷售,要不然甄家還掙什麼錢。”

  “軍糧?”荀彧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你是說,這些都是軍糧?”

  陳群解釋道:“這些當然不是,為了保證口味,這些都是用冰塊保鮮的,成本太高。軍糧要降低成本,都是用鹽醃製,口感差一些,卻能熬飢。每個將士每天供應半斤肉,可以減少大半的糧食需求……”

  荀彧打斷了陳群。“長文,海中打漁能有這麼多收穫,軍中將士也能食肉?”

  陳群和荀文倩相視一笑。他們知道荀彧會有疑問。在甄氏漁業成立之前,別說荀彧不信,幾乎所有人都不信海裡打漁的收穫會有那麼大,每隔幾天就會有一兩艘滿載的大海船靠港,匆匆卸下數萬斤的海產,再次出海。這些海產大半都充作軍糧,主要供應兗州戰區。

  “阿舅,吳王以海為田,大海就是他的萬頃良田,不用耕種,只需派人駕著海船前往前獲即可。”

  聽完陳群的解釋,荀彧更沒滋味。他一直覺得,孫策就算再英明,再能幹,總有一個問題解決不了,那就是糧食。他收集的數據也證明了這一點,江東這些年屯田有成效,糧食產入增長很快,卻比不上人口的增加,尤其是十餘萬大軍征戰的情況下,糧食必將成為孫策的軟肋。

  可是他沒想到孫策用出海捕漁的方法解決了這個問題,不僅軍糧充足,將士還能天天食肉。

  出海捕漁能有這麼大的收穫?

  荀彧不相信孫策,卻不能不相信女兒、女婿,哪怕他知道他們是在傳達孫策的聲音。很顯然,孫策知道他沒辦法跟進模仿,所以也不怕他知道,大大方方地告訴他。

  朝廷下不了海啊。

  雖然秋韋的手藝一如既往的好,荀彧這頓飯還是吃得沒滋沒味。

  飯後,荀文倩去為荀彧安排住處,陳群煮了茶,陪著荀彧說話。屋裡點著油燈,燈上罩著透明的玻璃燈罩,燈罩擦得很一塵不染,火苗安靜而溫暖,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香氣。荀彧看著火苗出神,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以海為田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他沒辦法判斷這背後的影響究竟有多大,正如他無法理解大海有多大。這讓他有一種莫名的惶恐。天子入兗州有些時日了,他和朱桓交戰了嗎,勝負如何?孫策到了平輿,卻沒有繼續前進,是不是天子已經撤走了?

  荀彧有很多問題,但他不知道該不該問,能不能問。為朝廷盡忠是他自己的事,陳群已經選擇了孫策,他已經連累了陳群,不能再毀了他。

  陳群將茶杯推到荀彧面前。“阿舅有什麼想問的,不妨直言。吳王說了,當使阿舅知大勢所在,莫作無望之想。”

  “吳王不怕你洩露機密?大將軍主簿掌管糧草、軍械,雖不直接參與定策,卻皆是機密。落在有心人的眼中,真相不難推測。”

  “是啊,我也覺得大王對阿舅另眼相看。”陳群淡淡地笑著,頓了一會兒,又道:“阿舅對吳王麾下文武了解多少?”

  荀彧轉頭看向陳群。“略知一二。”

  陳群點點頭,又道:“那阿舅以為,汝潁系中,誰能和張紘、虞翻抗行?”

  荀彧撫鬚不語。聞弦音而知雅意,陳群這句話說得很隱諱,意思卻很明白,汝潁系缺少一個能與張紘、虞翻相當的領袖,郭嘉、荀攸或者鍾繇都不行,陳群希望他能承擔起這個重任。雖說是降臣,但他身份不同,又有汝潁系的雄厚人脈為後盾,他還是有機會的。

  “阿舅,吳王善識人,前有龐統,後有陸議、諸葛亮,皆是一代英傑。觀我汝潁系中,還真是挑不出能與這三人匹敵的少年,唯一一個有點機會的偏偏還是個女子。若不早做準備,汝潁系可就江河日下了,至少三四十年要仰人鼻息。”

  荀彧不明所以。“誰家的女子?”

  “辛佐治的女兒辛憲英。眼下年幼,正求學於蔡大家,深受蔡大家器重,視為傳人。不過辛憲英的天賦不在學問,而在時務。吳王與蔡大家公文來往,常常問起,王后也有意引她入宮。”陳群拍了拍膝蓋,輕聲嘆息道:“可惜是個女子,縱使為官,將來也很難位至三公。即使可以,也要四十年後才有可能。阿舅,汝潁系若是四十年不出三公,如何對得住這中原衣冠四字?”

  荀彧心頭沉重,一言不發。

  荀文倩隱在門外,悄悄地向陳群比了個手勢,會心而笑。

  ——

  董訪奔波數日,傳來一些不錯的消息。附近幾個縣的兗州世家願意出資供應天子,只是時間不能太長。連續交戰已經耗盡了兗州這幾年好不容易恢復的元氣,再打下去,兗州世家就堅持不住了,只能向孫策投降。

  之所以還願意再賭一回,除了董訪苦口婆心的勸說,還有朱桓和甘寧的幫忙。朱桓趕走定陶世家,不顧他們的死活,還殺了人,甘寧在青州大開殺戒,據說還屠了城,消息傳到兗州,兗州世家深感不安。既然投降了也不能保證平安,他們寧可再賭一回。

  天子鬆了一口氣,派人和董昭聯絡,準備進攻定陶。朱桓及時拿下了定陶城,退守城中,讓他很是頭疼。並涼精騎沒有攻城能力,無法獨立完成進攻定陶的任務。如今有了糧食,他可以和董昭步騎配合,希望大增。

  董昭接到天子的邀請,左右為難。按他個人的計劃,他並不想主動進攻定陶,更希望等著朱桓來進攻昌邑,但朱桓躲進了定陶城不出來,雙方變成了對峙之勢,也非他所願。他心裡清楚,兗州已經山窮水盡,支撐不了多久。如果拼消耗,他肯定拼不過朱桓。

  除非他能擊敗朱桓,將戰線重新推回豫州,恢復兗州的生產。

  反復權衡之下,董昭留下一萬人守城,率領四萬步卒出城,與天子一起向定陶進發。為了能提高遠程攻擊能力,他大費周章,將準備的幾架巨型拋石機運了出來,又準備了一些泥彈、陶罐。他沒有朱桓那麼奢侈,以鐵為彈,只能退而求其次。

  朱桓、陸議站在城牆之上,看著董昭指揮民伕將巨型拋石機安放在城外,相視苦笑。這可有點弄巧成拙,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原本想著讓董昭代勞,製造拋石機底座,沒想到天子率騎兵趕來,出城接收的危險係數大增,這些拋石機真要對付自己了。雖說威力有限,與正品無法相提並論,畢竟比普通的拋石機要強一些。

  “大王知道了,會不會罵?”朱桓撓撓頭,有點後悔。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9 17:48
策行三國 第2116章 激將

  陸議沒有說話,看著遠處的煙塵出神。

  天子率並涼精騎趕到,為董昭掠陣。只是離得太遠,看不清大纛,更看不清人影,只能看到沖天的煙塵。陸議很好奇,他很想看看這位少年天子是如何的英武。

  在吳王身邊時,他偶爾聽吳王提起天子,那是一種很複雜的情緒,讓人揣摩不透。可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吳王對天子是欣賞的,他從建業趕來會不會是滿足天子的心願,親自與他對陣?

  沒聽到陸議的回答,朱桓轉頭看了一眼,見陸議看著遠處出神,不禁一笑。“將功贖罪?”

  陸議一愣,回過神來,不解地看著朱桓。朱桓指指遠處的煙塵。“擊敗天子,將功贖罪。”

  陸議笑了。“擊敗天子可不夠,至少要重創。”他拍了拍城垛,又曲指將城垛上的一顆小石子彈開。“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他不戰而走,從此緊守關塞。”

  朱桓贊同地點點頭。“那我們就纏著他,為大王創造戰機。”

  “不,大王只是為將軍掠陣,若非必要,他未必會親臨戰陣。將軍,雖然天子入兗州是意外,可是大王新的命令到達之前,你都是兗州戰區的主將,不可寄希望於他人。”

  朱桓凜然,沉吟了片刻,鄭重地點點頭。

  “長纓在手,如何才能縛住蒼龍?”陸議輕輕叩擊的城垛,眼珠轉了轉,忽然說道:“將軍,我們給天子寫一封戰書吧。”

  “戰書?”

  “對,向他邀戰。”陸議笑了起來。“少年意氣,戒之在鬥。他今年弱冠,將軍二十四,我十八,年齡相當,又有天子之尊,豈能輸給你我?譬如說董昭麾下有一小將向將軍挑戰,將軍會避而不戰嗎?”

  朱桓啞然失笑。“伯言,你們這些讀書人啊……太陰險。”他一拍城垛。“就這麼幹。看看這小皇帝是真勇還是虛有其表。”

  陸議說幹就幹,命人取來紙筆,就在城牆上,提筆疾書。

  ——

  天子勒住坐騎,看著遠處奔馳而來的騎士,回頭看了一眼劉曄。

  他不明白朱桓這時候派使者來有什麼目的,總之不可能是投降。難道是挑戰?這似乎既沒必要,也沒意義。他已經率部到了城下,能攻自然會攻,不能攻自然會撤,絕不會被朱桓的幾句話左右。

  劉曄也覺得有些奇怪,憔悴的臉上露出一絲茫然。

  正在他們疑惑的時候,那騎士從懷中掏出一副文書,揚聲道:“大吳蕩寇將軍朱桓,向關西天子挑戰。”

  騎士的聲音很洪亮,即使是在紛亂的戰場中也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他勒住坐騎,緩步向前,連續重複了三次,才來到天子面前,拱手施禮,雙手奉上戰書。

  “大吳蕩寇將軍朱桓,向關西天子挑戰,戰書在此,請漢天子御覽。”

  天子忍不住笑了一聲,覺得朱桓這個做流派很可笑。他一邊示意虎賁郎上前接戰書,一邊笑道:“怎麼,朱桓要與朕在陣前決鬥嗎?他是想比騎射,還是想比近戰?朕麾下勇士無數,隨他挑。 ”

  騎士笑笑,再次拱手。“兩軍交戰,勝負不在匹夫之勇。不過若是關西天子親自出戰,蕩寇將軍盛情難卻,或許會與關西天子一戰。其他人嘛,就算了。”

  “放肆!”劉曄忍不住喝斥道:“吳王亦是大漢之臣,朱桓豈敢與天子對陣?吳國之臣難道就不是大漢之臣了?來人,將這個狂徒拿下。”

  兩個虎賁郎上前,扭住了騎士,將他摁在地上。騎士也不反抗,跪在地上,卻面帶笑容。天子冷眼旁觀,看得詫異,抬起手,示意虎賁郎不要急著殺人。

  “你不怕死嗎?”

  “怕死。”騎士淡淡地說道:“不過從軍出戰,傷亡在所難免。”他掙脫了虎賁郎的挾持,站起身來,撣撣膝上的塵土。“能死在關西天子的刀下,總比死在普通一卒的刀下有意思些。黃泉路上,我會慢點走,等著諸位。”

  他將目光落在劉曄臉上,嘴角微挑。“如果我猜得不錯,足下想必就是秘書台的劉令君了?”

  劉曄哼了一聲,不屑一顧。

  “蕩寇將軍說,劉令君與魯督為友,德才皆稍遜一籌,如今高居秘書令,可見關西天子不及吳王,只能與蕩寇將軍相敵。”

  劉曄大怒。“放肆,就憑你小小軍卒,亦想在天子面前鼓唇弄舌?真是不自量力。”

  騎士哈哈大笑。“某既是鼓唇弄舌,令君又何必生氣?魯督在河南,面對關西天子的大軍,一發一矢,而令關西天子退避三舍,過舊都而不敢入。相比之下,可比令君強太多了。”

  劉曄眼神緊縮,盯著騎士看了半晌,忽然心中不安。一個普通的騎士如何有這等口才?這是朱桓特地找來挑事的吧?他看了天子一眼,很想將天子手中的戰書拿過來看一看,卻又不便失禮。

  “你究竟是誰?報上鄉里姓名。”

  “你不必懷疑太多,我不是什麼名士,也沒讀過什麼書,只是久在軍中,略知河南形勢罷了。”騎士手腕。“李唯,無字,今年二十有四,定陶人,家在城外平康里。初平五年大疫,我隨父母逃難到豫州,入平輿縣學讀書三年,去年應募從軍,在斥候營做一甚長。”

  天子看得心驚。他常年習射,眼力過人,看得出李唯手上的老繭,知道此人不可能是擅長辯論的名士,從他上馬下馬的利落來看,應該是常年騎馬的人,中原名士是不太可能有如此騎術的。況且李唯所說也不是什麼巧辯,而是事實,只不過這事實太戳心,尤其是戳劉曄的心。

  身為天子智囊,與舊友魯肅對峙,卻未敢入洛陽一步,這一直是劉曄心裡的遺憾。對方揪住這一點不放,顯然是衝著劉曄來的。是朱桓自己的主意,還是那個叫陸議的少年的計謀?

  天子打開了手中的戰書,迅速瀏覽了一遍,心中的疑惑得到了答案。這封戰書的落款是朱桓和陸議兩人,起草應該是陸議。通常來說,如非特殊情況,軍謀是不會在這種戰書上落款的,陸議這是刻意針對劉曄。朱桓向他挑戰,陸議向劉曄挑戰,雙方雖然還沒見面,戰鬥已經開始。

  天子心中湧起戰意。他眉梢輕挑,沉吟了片刻,將戰書遞給劉曄。

  劉曄接過來一看,也覺得忍無可忍。戰書中不僅無君臣之禮,更是列舉了種種事項,直言天子不如孫策,只配與朱桓為敵,還說孫策已經到達平輿,但他不會出戰,除非天子能夠攻克定陶,擊敗朱桓。最後,朱桓又列出了自己的兵力部署,甚至畫了一張定陶城的草圖,就差寫上『等你來戰』四個字,驕狂之態幾乎要溢出紙面。

  劉曄又驚又喜。這可是得來全不費功夫,他正在揣測朱桓會如何排兵布陣呢,沒想到朱桓居然主動告訴了他。他知道雙方的兵力,也知道定陶城的佈局,從各種已知的信息來看,這份城防草圖應該是真的。

  朱桓還是太年輕,陸議也是,年輕人衝勁有餘,卻不夠謹慎。之前失落了巨型拋石機的圖紙,現在又主動亮出城防圖,這不是自信,這是自負。

  劉曄和天子交換了一個眼神,笑道:“陛下,我以為朱桓是什麼勇士,原來不過是色厲內荏,徒有其表。雙方兵力相當,他卻不敢出城一戰,只敢躲在城裡叫囂,實在可笑。”

  天子會意,說道:“是啊,躲在城里大言不慚,卻不敢出城一戰,不過一懦夫爾,何足道哉。”他命人取來紙筆,就坐在馬背上,一手握著戰書,一手懸空,一揮而就。

  “馬卿,你辛苦一趟,回覆朱桓,並向他挑戰。”

  馬超拱手應喏,上前從天子手中接過戰書,看了一眼,帶上部曲,踢馬出陣,向定陶城奔馳而去。他來到護城河邊,勒住坐騎,看著城頭的朱桓、陸議,高聲叫道:“朱休穆,陸伯言,別來無恙?”

  看到馬超,朱桓、陸議相視而笑。馬超這白痴果然是食言了。至於是被人激的還是本性如此並不重要。陸議揚聲道:“馬孟起,你今日到此,是挑戰還是歸降?還是說你手中的鐵矛鏽蝕了,想換一根新的?”

  馬超面紅耳赤,覺得手中的鐵矛有點燙手。不過他更清楚,陸議說的是鐵矛鏽了,其實是罵他食言而肥,良心鏽了。他離開孫策時,陸議還在孫策身邊,對他的誓言可是一清二楚。

  “伯言,何出此言。我今天到此,既非挑戰,也非歸降,只是聞說閻彥明武藝精進,多年不見,想與他切磋切磋。煩請伯言轉告彥明,出城一敘。若是不敢,以後自誇時就不​​要再提某的名字,以免貽笑方家。”

  陸議放聲大笑。“原來是向閻將軍挑戰的,這倒是有奇怪。馬將軍脖子又癢了?你現在用的可是鐵矛,這一矛下去,會死人的。”

  馬超惱羞成怒,剛要說話,陸議又沉下臉,厲聲喝道:“馬孟起,你是三歲小兒嗎,任人擺佈。當年你辭別吳王時是怎麼說的?出爾反爾,食言自肥,你還有什麼面目向閻將軍挑戰,心裡不虛嗎?天子所用不是呂布、劉備,就是你這等人,難怪如喪家之犬,忽而河東,忽而河北,如今又來了河南,招搖過市,卻不敢一戰。”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11 20:22
策行三國 第2117章 天子有奇計

  馬超暴跳如雷。陸議將他與呂布、劉備並列,實在是太戳心了。

  呂布是什麼貨色?他殺丁原,殺董卓,這可都是弒主的惡名,尤其是殺丁原,這是他人生中無法抹去的污點。馬超一向看不起呂布,有很大原因就是因為這一點。更何況他們不和,多次交手比武,他都沒占到什麼便宜,對呂布一向沒什麼好感,豈肯與呂布同列。

  劉備雖然不弒舊主,卻輕於去就,出了名的反复無常。當初在孫策身邊時,他就不齒劉備為人,劉備得封中山王,他暗地裡不知道說了多少酸話、怪話。如今卻成了和劉備一樣反复的小人,那以前那些話豈不是罵自己?

  這個姓陸的小子嘴太毒,當時怎麼沒看出來?馬超勃然大怒,舉起手中的鐵矛,指著陸議,厲聲嘶吼。“陸議,休要賣弄口舌,可敢出城一戰?”

  陸議根本不理他,伸手一指,兩架守城弩瞄準了馬超,一支巨箭電射而至,射在馬超的馬前三尺,箭頭深入泥土,箭尾嗡嗡亂顫,驚得戰馬長嘶,不受馬超控制,向後連退兩步。

  馬超嚇出一身冷汗,不敢再放肆。在這樣的距離,守城弩足以洞穿他的身體,不管他穿了什麼甲都沒用。這一箭不是沒射中,而是遵守挑戰的規矩,給他一個警告,再不走,下一箭就要他命了。

  以陸議這歹毒的性子,不是做不出來。

  挑戰不成,馬超只得將戰書系在巨箭上,悻悻而回。他憋了一肚子火,恨不得天子現在就攻入城中,抓住陸議,拔了他的舌頭,再將他砍為肉醬,在天子面前自然是添油加醋,口才超水平發揮,說得比陸議還難聽,還要誅心,連他自己都要驚訝於自己的口才了。

  天子又羞又惱。陸議將他比喻為喪家之犬,這實在……太貼切了。他可不就是喪家之犬,率大軍出征,轉戰數千里,明明洛陽就在眼前,就是不敢進,帶著一萬騎兵去了冀州,又來到兗州,還是一箭未發。如今孫策就在平輿,相距不過數百里,他渴求的一戰的機會就在眼前,卻不知道能不能抓住。

  按照目前的形勢而言,他很可能還是像在河南一樣,望平輿而興嘆。

  天子雖然年輕,畢竟有城府,只是臉色變了變,卻沒說什麼。身後的呂小環卻炸了,踢馬而出,衝到馬超面前,厲聲喝道:“馬超,我阿翁與陸議無冤無仇,他為何要辱我阿翁?定是你公報私仇……”

  馬超正在氣頭上,哪有什麼好臉色給呂小環。“貴人若是不信,去城下問問便知。”

  呂小環狠狠瞪了馬超一眼,撥轉馬頭,飛馳而去。不過她沒有直接去城下,向呂布的位置趕去。劉曄一看,叫苦不迭,暗自後悔。早知會是這個結果,就不刺激馬超了。這就是一個沒腦子的蠢物啊,陸議這分明是激將法啊,你看不出來?

  這陸議真夠狠的,罵了馬超還不夠,連呂布也一起罵了。天子身邊就這麼幾個將領,幾乎被他罵了個遍。虧得趙雲穩重,若是和呂小環一樣,可就全毛了。

  “陛下,這陸議年紀雖小,嘴卻歹毒得很啊。”

  天子苦笑。“不愧是在孫策身邊長大的,近墨者黑。”他一聲長嘆。“子揚,這陸議是什麼意思,真會出城對陣嗎?”

  劉曄沉吟道:“少年氣盛,想立大功,未嘗不可能。亦或孫策已經到了附近,他們主動邀戰,為孫策創造機會。總而言之,此子不可小覷,陛下當慎戰。”

  天子轉頭向南看去,一句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如果孫策到了附近,怕是荀彧也來了。他如果知道我率部入兗州,不知會作如何想。噫,終究還是要讓令君失望嗎?陸議雖然無禮,說的卻是實情啊。

  說話間,呂布與呂小環並肩而來,厲聲喝問馬超。馬超也沒什麼好氣,讓呂布直接去問陸議,但有一句虛言,唯我是問。見馬超如此,呂布已經信了,不去城下問,直接向天子請戰。

  天子、劉曄也有心一戰,但他們心裡有數,雙方兵力相當,如果是攻城,按照朱桓所畫的示意圖,他們幾乎沒有取勝的可能。要想取勝,唯有朱桓、陸議出城,陣而後戰,己方憑藉騎兵優勢,或許可以一戰。

  天子派人請來董昭,商議戰法。董昭看了戰書,贊同劉曄的看法。朱桓主動求戰,雖有立功心切的成分,卻也不排除孫策已經到了附近的可能。孫策的中軍最為精銳,孫策本人勇悍,最擅長把握機會,如果他們與朱桓、陸議纏鬥時被孫策突襲,後果不堪設想。

  當務之急,是要查明孫策的位置,然後再決定怎麼打。

  董昭還提醒天子。孫策的中軍雖強,但他的騎兵數量有限,大半已在城中,身邊的騎兵最多千人,而且沒什麼名將。閻行、陳到、文醜等人都在定陶。與其與朱桓對陣,不如以騎兵奔襲孫策本人,勝算更大。當然,這麼做的前提是孫策落了單,如果他住在城裡,或者有中軍步卒同行,奔襲毫無意義。

  天子很失望。孫策怎麼可能拋下步卒,以騎兵輕行?這根本不可能嘛。

  劉曄趴在地圖上看了好久,搖搖頭。他對天子說,機會還是有的。從建業到定陶最常見的辦法是走水路。夏季一般走合肥,冬季因為水淺,施水、肥水會斷流,孫策有可能會走中瀆。中瀆水南高北低,順水而行,很方便,而且中瀆不久前剛剛疏浚過,孫策沒有理由不走。

  至少步卒走中瀆水路的可能性非常大。

  現在的問題是孫策是和步卒同行,還是與騎兵單獨行動。如果是單獨行動,他又會走哪條路。騎兵速度雖快,但作戰範圍不能超過兩百里。超過兩百里,一是行踪難以隱匿,目標難以捕捉,二是行軍距離太遠,馬力不足,會影響戰力,無法取得想要的戰果,反倒有可能自食惡果。

  至於說孫策到了平輿,在得到進一步的消息之前,劉曄基本不予採信。孫策如果要救援定陶,應該來睢陽,繞道去平輿幹什麼?除非他不想參戰,只想觀望。

  天子突然說道:“馬卿,初平五年的任城之戰,初平六年的官渡之戰,你都參與了吧?”

  馬超一愣,窘迫地點了點頭。

  “那你對這附近的地形熟不熟?”

  馬超立刻明白了天子的意思。“很熟!如果陛下要奇襲,臣願為先鋒。”

  “你做什麼先鋒?”呂布喝道:“你當與子龍保護陛下,不可輕離。再說了,你是孫策的對手嗎?”

  “你……”

  天子抬起手,示意呂布和馬超噤聲,又道:“以你的判斷,若孫策身邊有千騎,我們當有多少騎才有勝算?羽林騎夠不夠?”

  馬超仔細想了想,搖搖頭。“陛下,羽林騎是精銳,足以當得孫策身邊的親衛騎,但孫策身邊還有侍從騎士十餘人,都是真正的高手。若僅以羽林騎出戰,縱使能擊敗親衛騎,也很難截住孫策及這些人,倒是有可能被他們反殺。依我之見,至少要準備五百騎才有勝算。”

  “那就請溫侯從并州騎兵中精選千騎,與羽林騎一起行動。”天子握緊了拳頭,用力砸在案上。“剩下的騎兵留在定陶,由董公指揮,與朱桓對陣,掩人耳目。”

  董昭吃了一驚。“陛下欲親身赴險嗎?萬萬不可……”

  “狹路相逢勇者勝。這是我們唯一能夠取勝的機會,不可錯過。”天子緩緩地搖搖頭。“董公,孫策勢強,一旦他率領中軍步騎到達定陶,不論是兵力還是錢糧,我們都沒有一點優勢可言。唯有集中最精銳的騎士,奮力一擊,直取要害。孫策當年以此勝袁紹,我亦當以此勝他。”

  董昭還想再說,劉曄給他使了一個眼色,搖了搖頭。董昭將湧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也清楚,天子說的都是實情,他們已經沒有求穩的底氣,只有出奇兵才可能取勝。以精騎兩千奔襲孫策,這幾乎是唯一可能的取勝機會。若非如此,他剛才也不會提議,只是沒想到天子真的接受了。

  “陛下,臣有一個建議。”劉曄說道。

  天子轉頭看著他,眉心微蹙。劉曄是他的智囊,他不希望劉曄這時候提出反對意見,動搖軍心。劉曄不動聲色地遞了一個眼神,讓天子安心,不緊不慢地說道:“用兵當奇正相依,奔襲孫策是奇,攻定陶是正。若朱桓敢出城一戰,固然最好。若朱桓不敢出城,那就請董公不惜代價,強攻定陶城,同時多派斥候打探消息。陛下與精騎養精蓄銳,一旦戰機出現,則虎撲鷹擊,重創孫策,一戰而定中原。”

  天子想了想,覺得這個方案可行,又看看董昭。“董公以為如何?”

  董昭撫著鬍鬚。“臣以為可。只是若無機會,還請陛下持重,退守濮陽,以圖後計,萬萬不可勉強。”

  天子點點頭,又看向呂布等人。呂布、馬超應聲附和,趙雲略微遲疑了一下,也點頭贊同。天子很滿意,沉聲道:“既然如此,就請諸卿分頭準備。若天不棄大漢,佑我成功,當與諸卿共太平。繪圖造像,封妻蔭子,富貴無窮,理所然爾。”

  “唯!”眾人轟然應喏。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11 20:31
策行三國 第2118章 真正的技術

  朱桓、陸議遲遲沒有理會天子的要求,根本沒有出城迎戰的打算。天子無奈,只得與董昭商議攻城。

  他們決定在城北發起進攻。

  董昭就是定陶人,對定陶城的佈局一清二楚。定陶城的南門臨水,有一條水道通入城中,供來往的商船出入。李進守城時將這條水道填了,以阻止戰船直接入城。朱桓拿下定陶城後,不僅會將這條水道恢復,還會拓寬,以便載有巨型拋石機的戰船可以入城。因此,不管是攻南門還是東門、西門,都會面對巨型拋石機的威脅。

  唯獨進攻北門不會。北門內是郡治所在的小城,為了安全,除了兩個規模較小的城門,沒有水道出入,用水都是打井,不與外城相通。朱桓要想將巨型拋石機運到小城內,挖渠是不夠的,除非將城門都拆了。

  攻北門當然也有困難。小城的城牆與大城更高,更堅固,更利於防守,強攻的代價相當高。可是到了這一步,他們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畢竟巨型拋石機的威力太驚人了,鐵彈從天而降,中者立僕的場景太過驚人,沒有幾個士卒有勇氣面對這樣的利器。

  董昭還有一個私心。他不覺有攻克定陶的可能,已經安排人將昌邑城中的物資和人員轉往甄城,攻定陶只是走個過場,打幾天,讓天子看到傷亡慘重,沒什麼勝算,自然就撤了。至於天子汲汲以求的奔襲孫策,在董昭看來機會微乎其微,用天子本人的話說,要看蒼天是否護佑了。

  劉曄的心思和董昭差不多,一拍即合,並建議天子安排騎兵保護兩翼。天子欣然同意,由呂布、董越各領本部,在董昭的左右兩翼列陣,自己則率領羽林騎和精選出來的一千並涼騎兵坐鎮後方,養精蓄銳,等待奔襲孫策的戰機。

  戰鬥就此拉開序幕。董昭在北門外擺出上百架拋石機,包括那幾架只有底座的巨型拋石機。這些巨型拋石機雖然沒有真正的梢桿,只是半成品,比起普通的拋石機來畢竟強不少,在城中沒有巨型拋石機相應的情況下,著實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朱桓、陸議在城頭看見被推到陣前的巨型拋石機,也只能表示無奈。這是一個教訓,千萬不能把什麼事都想得太美好,不要以為什麼事都在掌握之中,要不然就會弄巧成拙,自食其果。

  但張奮不服。他決定在沒有巨型拋石機的情況下,依靠己方更勝一籌的操作技巧,與城外的對手展開一場技術較量。站在近千名木學堂匠士和拋石機操作手面前,他自信滿滿地說道,他們都知道我們的巨型拋石機無可匹敵,卻不知道真正無可匹敵的並不是巨型拋石機本身,而是我們這些人。哪怕沒有巨型拋石機,我們用普通的拋石機也一樣可以打得他們跪地稱臣。

  “我們這幾年的算學、木學是白學的嗎?讓他們知道什麼叫知識就是力量。”

  匠士和操作手們哄堂大笑,意氣風發,隨即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不到一會兒,就提出了好幾個方案。張奮準備好了黑板,讓他們輪流到前面來,向眾人解釋他們的方案,互相探討、辯駁,擇優而用。一開始,想發言的人很多,但隨著討論的深入,爭論集中到了幾個水平最高的匠師身上,他們在黑板上畫出一道道線,算出一堆數據,大部分操作手和醫師、匠士已經跟不上節奏,只能等最後的討論結果。

  半個時辰後,張奮親自選擇了幾個方案,並細化成操作條例,指派不同的團隊去執行。

  “是時候展示我們真正的技術了。”張奮慷慨激昂的如是說。

  眾人領命而去,奔上不同的操作位,調整拋石機的配重和彈丸,張奮聯絡強弩校尉謝寬,要求他們配合拋石機調整戰術,盡可能優化打擊效果。

  謝寬欣然從命,將幾個都尉、軍侯叫到跟前,讓他們聽張奮講解戰術安排。

  為了有足夠震撼的效果,張奮、謝寬準備好之後並沒有立刻發起攻擊,阻擊董昭的部下布陣,而是耐心地等董昭完成部署,所有的拋石機都安放到位,操作手們也紛紛就位,這才擊鼓叫陣。

  在激昂的戰鼓聲中,張奮厲聲大呼,下令發起攻擊。

  “點火!發射!”

  “喏!”手持火把的操作手點燃了陶罐外面塗的油脂,陶罐瞬間燃燒起來。擊發手掄起手中的木錘,砸在鐵質的鎖扣上,鎖扣打開,配重箱下沉,長長的梢桿揚起,將灌滿黑色油脂的陶罐甩上了天空。陶罐在空中散開,外表的火焰被勁風吹得呼呼作響,如流星飛墜,撲向城外的陣地。

  “啪——”一隻陶罐落地,四分五裂,裡面的油脂飛濺,隨即被罐體上的火引燃,大火沖天而起。

  “啪!啪!”數百隻陶罐連續落地,大半落在了預定的地點,擊中了離城牆最近的十幾組拋石機,瞬間將這些拋石機點燃,大火迅速連成一片,在陣前熊熊燃燒。準備發起攻擊的冀州軍將士也被火燒著,一個個驚恐的大叫著,顧不得操作拋石機反擊,拼命撲打身上的火。可這些黑色的油脂非常粘稠,沾上就很難甩脫,燒得甲胄發燙,皮肉更是滋滋作響,陣地上一片哀嚎。

  城牆上發出一陣歡呼聲,拋石機隨即向更遠處延伸打擊。與此同時,強弩手對慌亂一團的冀州軍展開覆蓋式射擊。箭雨從天而降,被燒得焦頭爛額,疏於防備的冀州軍傷亡慘重,更加慌亂,不顧押陣的親衛營,紛紛奪路而逃。

  冀州軍的陣地成了火海,黑煙滾滾,熱浪逼人,對面看不到人,只能聽到火海中淒厲的叫聲,如百鬼夜哭,極是瘆人。

  藉著火勢掩護,城門悄悄地打開了一條縫,先衝出數百名精甲步卒,然後又衝出百餘名手持斧斤的工匠,工匠們奔到那幾架巨型拋石機的面前,叮叮噹噹一陣敲,迅速將那幾架拋石機底座拆散,然後扛的扛,抬的抬,運回城中。

  僅僅小半個時辰,第一輪戰鬥就結束了。董昭費了好大力氣才運到城下的上百架拋石機被毀了大半,剩下的離城牆太遠,也發揮不了什麼作用。當火焰漸漸熄滅,面對陣前被燒毀的拋石機殘骸和橫七豎八的屍體,董昭欲哭無淚。

  然後,他驚訝地發現,那幾架巨型拋石機不見了,除了梢桿,整個底座都消失了。

  “這……”董昭用力的揉了揉眼睛,看了又看,忽然明白了。他知道為什麼運氣那麼好,會撿到巨型拋石機的底座圖紙了。

  城中,張奮背著手,打量著工匠們從城外搬回來的拋石機底座部件,連連搖頭。“太粗糙了,太粗糙了,沒有一個尺寸符合要求的。這些人就不能用點心嗎?按照圖紙加工都加工不好,他們還能做什麼?就這水平還想來攻城,真是不自量力。”

  陸議在城上見張奮搖頭晃腦,嘀嘀咕咕,也不知道他說些什麼,大聲問道:“張祭酒,這些拋石機什麼時候能組裝完成?”

  張奮仰起頭,大聲說道:“不行啊,這些部件做工太差了,尺寸都不對,還要重新加工一下,至少要一天,說不定要兩天。”

  “最多只能給你一天時間。”

  “好吧,我盡力。”張奮拍拍手。“諸君,動起來,動起來,開工了。”

  工匠們哄笑著,一邊鄙視著兗州工匠的技術水平,一邊抬起相關的部件,散到各處,進行精加工,再和準備好的梢桿配合,組裝起來備用。

  ——

  正式的戰鬥還沒開始,遠程對攻就挨了一悶棍,不僅董昭深受打擊,就連天子也吃驚不小。他們意識到雙方的實力絕不能用兵力來衡量,兗州的木學堂和豫州的木學堂沒法比,雙方在軍械水平的差距懸殊,他們根本沒有一點機會。天子心情複雜,他早就知道孫策重視工匠,很早就在南陽建木學堂,也知道孫策在軍械上優勢明顯,可是這一次親眼見識了雙方的拋石機對攻後,他才真正明白這個優勢究竟有多大。

  比起雙方在拋石機上的實力差距,甲胄、刀矛上的那點差距不值一提。

  一時間,天子心灰意冷。差距這麼大,還打個什麼勁。他們根本不可能攻克定陶,那孫策又何必要來?孫策不來,他們就沒有出奇制勝的機會,再僵持下去也只是自取欺辱。

  算了吧,還是回關中閉關自守,想辦法開拓西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天子召集諸將議事,透露了想撤兵的想法。呂布、馬超雖然不甘心,可是看到董昭的頭陣輸得那麼慘,也清楚奔襲孫策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僵持無益,不如早退,等以後有機會再報仇。

  董越一直沒吭聲,像個小透明似的站在角落裡,只是眼神游移,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就在他們達成一致,準備撤退的時候,朱桓的回覆到了。

  原本以為你們撿到了拋石機圖紙,有一定的攻城能力,才在城中靜候,沒想到你們還是這麼弱,實在讓我失望。為了讓你們輸得心服口服,知道什麼叫大勢所趨,不要再有痴心妄想,早日向吳王稱臣,實現天下太平,我決定再給你們一個機會,出城與你們交戰,堂堂之陣,一較高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11 20:37
策行三國 第2119章 小軍師

  “陛下,臣以為不可。”董昭躬身施禮,神情凝重。“此乃緩兵之計。朱桓、陸議雖年少,卻狡詐過人,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呂布、馬超不約而同的哼了一聲,神情不屑。隨即又覺得與對方如此默契實在不妥,互相瞪了一眼,又重重地哼了一聲,同時把頭扭了過去,一副勢不兩立的氣勢。

  天子瞥著戰書,沉默了片刻,又道:“子揚,你以為如何?”

  劉曄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出了一會兒神,等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他,才慢吞吞的說道:“陛下,臣在想,魯肅此刻應在何處。陛下進入兗州已經半個多月,孫策本人都從建業趕來,魯肅為何一直沒有消息?他是不擔心朱桓、陸議,還是另有所圖?”

  天子明白了劉曄的意思。劉曄和董昭一樣,對攻克定陶失去了信心,也不相信野戰就能克敵制勝,為求萬全,他寧願撤退,只是擔心呂布、馬超不肯,所以特地強調魯肅的異常反應。

  魯肅一直沒有消息傳來,要嘛是相信朱桓、陸議的實力,認為他們沒什麼危險,但更可能的卻是他掩飾了行蹤,另有所圖,比如抄他們的後路。孫策本人都從建業趕來了,魯肅就算相信朱桓、陸議,也應該有所表示,一點反應也沒有未免不太正常。

  既然朱桓能憑藉巨型拋石機迅速攻克定陶,魯肅如果也有巨型拋石機,攻城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畢竟他可是半天拿下弘農的人,而且是在沒有巨型拋石機的情況下。朱桓、陸議拖著他們,魯肅趁機斷他們退路,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果然,劉曄話音未落,呂布、馬超神情已變,整個人的氣勢弱了三分,緊閉著嘴巴,一言不發。

  天子暗自嘆了一聲。這次入兗州又是白忙一場,定陶失守,李進陣亡,昌邑也沒保住,唯一的成績就是掩護董昭後撤到甄城。孫策就在數百里之外,根本沒有露面,就讓他知難而退。

  “依董公之計,當如何?”天子心情低落,有些怏怏。

  董昭鬆了一口氣。他現在最怕天子年輕氣盛,非要與朱桓野戰。野戰自然比攻城好一些,卻也談不上什麼優勢,更何況還有孫策在一旁虎視眈眈。從全局考慮,當然還是先撤退最安全。

  “臣以為劉令君所慮極是。陛下與孫策爭的是天下,不在一城之得失。既然進不可得,當先守退路,以策萬全。譬如彎弓,當先引弦,然後發矢,方可殺人於百步之外。北人騎馬,南人操舟,越往北,於陛下越有利。”

  董昭走到地圖前,詳加解說。兗州境內的河流大多是東西方向,朱桓靠水運,路途迂遠,並不方便,遠不如騎兵來得迅速。如果將戰線後撤到甄城、濮陽一帶,不僅可以避免被魯肅切斷後路的危險,就近得到東郡世家的補給支持,還可以拉長朱桓的補給運輸線。此消彼漲,對己方更有利。

  更重要的是,定陶向北兩百多里內只有濮水可稱大河,其他皆是平坦之地,一旦發現戰機,騎兵完全可以長驅直入,充分發揮騎兵的優勢。

  聽完董昭的解釋,不僅天子深表贊同,呂布、馬超也覺得此計可行。他們不久前剛從濮陽趕來,了解這裡的地形,比起深入豫州作戰,後退到濮陽等待戰機無疑更保險。

  “那就讓朱桓、陸議再多活幾日。”呂布恨恨地說道。

  “朱桓可以給你,陸議一定得留給我。”馬超握緊了拳頭。“我一定要敲下他的牙齒,拔掉他的舌頭,看他還能否胡言亂語。”

  “那得看你夠不夠快。”呂布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劉曄悄悄地吐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

  葛陂,水榭。

  “薑還是老的辣。”孫策將軍報丟在案上,輕笑一聲。“一進一退,高下立現。”

  孫尚香拿起戰報,看了一遍,咂咂嘴,有些遺憾。“伯言有些急了,意圖過於明顯。”

  孫策瞅了孫尚香一眼,嘴角挑起笑意。天子主動撤退,讓朱桓、陸議的計劃落了空,絕不僅僅因為朱陸二人的意圖過於明顯,而是他們本來就沒有攻城的決心,只是為了出奇制勝。兵力相當,軍械又相差太大,但凡冷靜一點,都知道攻城不可行。

  至於天子想用什麼奇兵,孫策雖不敢肯定,卻也大致猜得到。考慮一下雙方的優劣長短,無非就那幾種方式。天子現在能用的也就是騎兵,有飛將呂布,還有趙雲、馬超,再加上一萬並涼精騎,還是有機會一搏的。

  孫策招招手,將孫尚香叫到面前。孫尚香輕輕一躍,坐在孫策膝上。孫策扶著她的腰,捏捏她的鼻子。“如果你是天子,你會怎麼打?”

  “我……”孫尚香歪著腦袋,沉思起來。

  徐節上前一步,躬身行禮,臉色微紅。“大王,三將軍,君子當慎言慎行。”

  孫策哈哈一笑,對孫尚香笑道:“快下去,你的軍師要進諫了。”

  “老夫子!”孫尚香撇了撇嘴,卻還是乖乖的跳了下來。她今年十二,過了年十三,按照慣例,就可以嫁人了,不能再像孩子一樣肆無忌憚。況且她自己也漸漸懂事,知道男女有別,雖然嘴上嫌疑徐節囉嗦迂腐,卻是從諫如流。

  “呃……”徐節舔舔嘴唇,又道:“大王,臣說的不僅是男女有別,大王不宜過於寵溺三將軍,出言亦當謹慎,以免引人誤會。”

  孫策很驚訝。“我也有錯?”

  徐節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說道:“大王不宜以三將軍比天子。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若是傳了出去,甚至有訛傳言,不僅對三將軍不利,對大王也多有煩擾。”

  孫策啞然失笑,卻不得不承認徐節的擔心有道理。這種事太敏感,他對孫尚香一向寵愛,難免會有人擔心。女人的心思最難猜,嫡子又是袁氏姊妹的心結,引起誤會實在太值當。

  “我檢討,我檢討。”孫策很鄭重地說道。徐節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退了下去。孫策示意她看看軍報,一起發表一下看法,當作一次練習。徐節應了,拿起軍報,與孫尚香到一旁研究去了。

  孫策來回踱了幾步,考慮著接下來的戰事。天子、董昭向北撤,兗州的戰事還沒有結束,形勢卻更加複雜,也不知道朱桓、陸議能不能應付得來。到目前為止,朱桓、陸議的表現還不錯,雖然有點玩脫了,總體來說還在可控範圍以內,但準備的手段都曝光了,接下來無巧可取,只能各憑實力,還能不能順利拿下整個兗州,不僅要看他們的能力,可能還要加點運氣。

  對手太狡猾,又處於崩潰與暴走的邊緣,隨時可能鋌而走險,這個考驗一點也不輕鬆。

  孫策正在沉思,甄像來報,荀彧求見。

  孫策愣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輕拍額頭。這兩天只顧著定陶的戰事,完全忘了荀彧。陳群也忙,幾天沒見面,也不知道思想工作做得如何。不過汝潁系目前處境尷尬,缺一個真正夠格的精神領袖,想來陳群不會消極怠工。

  孫策斟酌了一下,示意甄像請荀彧進來,又讓徐節去準備茶水,一會兒旁聽。聽到荀彧名字時,徐節的眼睛就亮了,只是不好主動開口請求,聽得孫策此言,正中下懷,放下軍報就去了。

  “看完了沒​​有?”孫策問道。

  “回大王,看完了。”徐節俏聲應道,透著不多見的歡樂。孫策不禁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到底是小姑娘,別看平時一副穩重大方的模樣,真遇到了心中偶像,還是控制不住少女心。

  在汝潁系有意無意的宣傳下,留香令君四個字已經成了一個傳奇。只不過傳奇就像肥皂泡,看起來很夢幻,破碎了也不過是幾滴水,至於是污水還是淚水,那就因人而異了。孫尚香對荀彧就不感冒,總覺得他盛名之下,其實難符。

  過了一會兒,樓梯聲響,荀彧慢慢走了上來。他低著頭,拱著手,鬍鬚修剪得很整齊,頭髮一絲不苟的壓在冠中,身上穿著一件新袍,比上次精神了不少,只是鬢邊白髮又多了幾根,看起來有些滄桑。他在樓梯口站定,調整了一下呼吸,深施一禮。

  “潁川荀彧,見過吳王。”

  孫策眼神微閃,伸手虛扶。“荀君這幾日可好?都去了哪些地方?”

  荀彧再拜。“在葛陂周邊轉了轉,去平輿拜會了王府君和幾位老朋友。還​​有一些朋友聞訊趕來,小酌幾杯,敘敘別情。”

  孫策點點頭,請荀彧入座。荀彧還沒出河南時,辛毗就送了消息回來,如今又過去大半個月,只怕半個豫州的人都知道了,趕來見他的不會少。

  孫策在正席就座。徐節端著茶上來,瞅了荀彧一眼,抿嘴而笑。到孫策面前奉茶時,孫策看著她,似笑非笑,嘴唇翕動,卻沒發出聲音。“如何?”

  徐節忍著笑,眨眨眼睛,藉著身體的掩護,悄悄地指了指腰間的玉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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