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705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11 20:41
策行三國 第2120章 治標與治本

  徐節轉到荀彧面前,奉了茶,又偷偷看了一眼,退了下去。

  荀彧看著案上的茶霧出神,絲毫沒有注意到眼前的小粉絲。他眉頭輕鎖,帶著幾分淡淡的憂愁,臉色略顯蒼白,面頰清瘦,靜靜地坐在那兒,像一桿即將泛黃的青竹。

  果然是君子如玉,瑚璉之器,很有氣質,然而……沒什麼用。

  孫策端起茶杯,淺淺的呷著茶,想著荀彧原本生命軌跡上的悲劇,一時出神。我是救了他,還是讓他受傷更深。不僅是荀彧,天子也如此。如果他們知道自己的命運因為我的到來而改變,是會感謝我,還是會詛咒我?

  兩人相對而坐,誰也沒有開口。徐節悄悄的站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著荀彧,偶爾回過神來,不好意思的挪開眼神。孫尚香一臉鄙夷地看著她,眼睛翻得只看見眼白,看不到眼瞳。她一向尊敬這個比她年長幾歲,亦師亦友的小軍師,把她當作聰明理性的代表,今天算是看透了她的本質。

  過了一會兒,郭武從外面匆匆走了進來,見荀彧在座,他停了一下,欠身施禮。他身上穿著甲胄,腰間佩著環首刀,走路時甲葉摩擦,嘩嘩輕響,腳下的皮靴也有些重,驚醒了荀彧,抬頭一看,一時竟沒認出來。

  “閣下是……”

  郭武笑了。“令君,我是郭武啊,當年在長安,曾隨阿舅拜見過令君。”

  荀彧恍然大悟。“原來是阿武啊。幾年不見,你變了模樣,都認不出來了。你這是……”荀彧一轉眼,看到一旁的甄像,這才反應過來身在何處,連忙示意郭武先辦公務。郭武點點頭,兩步邁到孫策身邊,湊到孫策耳邊,低語了幾句。

  “大王,魯督傳來消息,已經搶占句陽、成陽二城。”

  “當真?”孫策又驚又喜。這可是個好消息,天子剛剛撤退不久,魯肅已經傳來消息,佔領了句陽、成陽二城,根據遠近距離的計算,他應該是搶先一步,切斷了天子的退路。

  “剛剛收到斥候的口訊,還沒有得到公文。”

  孫策微微頜首。江東軍傳遞消息自有一套方法,緊急情況下,由游弋在城外的斥候先傳遞口頭消息,以免主將因戰事而耽誤時間。事先約定好幾個信號,事情發生時,發出特定的信號,游弋在外圍的斥候看到信號後,翻譯成特定的信息,第一時間接力傳遞,可以節省很多時間,以便讓配合的部隊做好準​​備,及時反應。

  魯肅只有一萬多人,要攔住天子、董昭的大軍有些困難,即使加上朱桓率領的人馬也只是相當,勝是能勝,只是代價會大一些。郭嘉還有兩天才能到達睢陽,到了睢陽還得轉陸路北上,有三百多里的陸路要趕,也不知道能不能趕得上。

  孫策迅速估算了一下路程。“傳書郭祭酒,讓他轉泗水,去定陶。中軍集結,準備出發,去睢陽。”

  “喏。”郭武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孫策心中喜悅。本以為天子主動撤退,這一戰又不了了之,最後還要靠一步步的蠶食攻取兗州,現在魯肅截斷了天子退路,決戰的機會就在眼前,他有些按捺不住。雖然沒有雀躍,手卻不由自主的握緊了,直到發現荀彧的眼神不對,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連忙收起興奮之情,咳嗽了一聲。

  “荀君?”

  荀彧訕訕地拱拱手。孫策和郭武的聲音都很小,荀彧也自覺,沒有刻意聽,只是從孫策的神色中看到了些許興奮,心中不免不安,擔心天子的安危,這才多看了孫策兩眼,卻被孫策發現,疑心他偷聽,有悖為客之道,不免窘迫。

  “大王,彧並非有意探聽,只是……”

  孫策揮揮手。“告訴你也無妨,反正你遲早會知道的。劉協攻定陶不下,撤了。”

  荀彧“哦”了一聲,神情有些複雜,既有輕鬆,又有遺憾,更有說不出的沮喪。孫策直呼天子姓名,他身為天子使者,本當嚴正交涉,奈何眼下形勢嚴峻,他不得不委屈求全。他這些天見了不少人,知道沒什麼人把劉協當回事,包括很多士人在內,對其重用關中人、涼州人非常反感,直呼其為關西天子,更有甚者稱其為涼州天子、羌胡天子。豫州如此,荊揚青徐也好不到哪兒去。不管他承認與否,朝廷在關東已經人心盡失。在這種情況下,再與孫策爭執君臣之義沒有任何意義,不如擺正心態,為天子爭取一線生機。

  只是一想到遷都關中是他的首倡,他心裡就說不出的難受。當初遷都關中是為了避袁紹鋒芒,固守關中,休養生息,誰會想到袁紹一戰而亡,反而讓孫策坐大了。

  孫策看得真切,心中暗笑。“荀君這是什麼表情,興奮還是沮喪,抑或是兼而有之?”

  “一言難盡。”荀彧再次拱手。“不管怎麼說,兵革暫息總是好的。”

  孫策笑道:“這可未必。秦滅六國,天下一統,也是兵革暫息,可惜沒幾年就山東大亂。漢統天下,也是兵革暫息,然而霸王方死,漢高祖就對韓信、彭越等人下手。由此可見,行霸道雖能得逞一時,卻不是長治久安之計。揚湯止沸,治標不治本。”

  “大王欲治本?”

  孫策點點頭。“雖不敢說必成,卻值得一試。若能有所進步,此生無憾。”

  “大王志向高遠,令人欽佩,也於革故鼎新,亦是大勇。只不過以彧愚見,大王所行並非真正的王道,長治久安亦不可得,與漢家雜用霸王道相比,不過五十步與百步之別。”

  孫策無聲地笑了,把玩著手中的茶杯,打量了荀彧片刻。荀彧拱手躬身,迎著孫策的目光,靜靜地看著孫策,氣定神閒,只是氣息有些過於悠長,未免刻意,不如孫策從容。

  兩人相視無言,氣氛一時有些緊張。甄像、徐節都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豎起了耳朵,凝神傾聽,不願錯過一個字。孫策是吳王,不久的將來還會再進一步,成為天下之主。荀彧是汝潁名士,身負王佐之才,與首相張紘有一生之約。這兩個人皆是天下智者,他們討論治道,絕非一般人有機會聆聽。哪怕是多聽一句話,他們也是受益匪淺。

  只有孫尚香連連撇嘴,不以為然,嘴裡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麼。

  “願聞高明。”良久,孫策淡淡地說道。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12 18:16
策行三國 第2121章 慧眼王佐

  荀彧雙手捧起茶杯,淺淺地呷了一口,品了品,慢慢地咽了下去,溫和的眼神穿過裊裊的茶霧,看了孫策一眼。

  剎那間,孫策有些不安,彷彿被荀彧看穿了底細一般,渾身不自在。他好容易才抑制住挪一下身體的慾望,臉上的笑容卻有些不太自然。

  荀彧笑了。笑容很淡,有三分會心,四分敬佩,還有一分狡黠,兩分失落。“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之上,有魚樂之辨,固為智者之見。只是魚樂與不樂,最清楚的不是人,而是魚。大王聰明過人,勵行新政,步步為營,戰戰兢兢,自然最清楚新政的利弊所在,又何必來考問我?”

  孫策垂下眼皮,似笑非笑。“孤本以為荀君是個儒門聖賢,後來才知荀君精法家霸道,現在又聽荀君說莊論魚,真是大開眼界。荀君還通哪些學問,不妨一起說來,也讓孤長長見識?”

  荀彧微微一笑,搖搖頭。“彧非孟子,大王亦非齊宣,何必顧左右而言?”

  孫策沉吟片刻,忍俊不禁。他抬手指指荀彧,輕笑道:“荀君雖無孟子之雄,卻有孟子之辯,溫柔一刀更傷人。行了,你也不必用什麼春秋筆法,孤是齊宣王也罷,不是齊宣王也罷,總之不是什麼聖人,好色好勇的寡人之疾,一個也不缺。荀君若是因此立論,說孤與劉協不過是五十步與百步之別,也不算錯。只是在孤看來,五十步與百步還是有區別的。你說呢?”

  面對孫策的調侃,荀彧微窘。他放下茶杯,收起笑容,鄭重地拱手施禮。“大王言重了,彧的確不敢以大王比諸齊宣王。彧雖讀書,卻非善辯之人,引喻失當,還請大王見諒。”

  “不敢。”孫策笑笑,欠身還禮。

  荀彧再拜,不緊不慢地說道:“初平三年,彧辭河北,遠赴長安,蒙天子不棄,付以中興之任,便東施效顰,仿大王新政,至今八年,有得有失,不足為外人道。然,受惠大王不淺,今日有幸與大王面談,當先向大王致謝。”

  說完,荀彧避席,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謝大王不言之教。”

  孫策盯著荀彧看了一會兒,也離開坐席,客客氣氣地還了一禮。“荀君客氣了,不敢當。”

  荀彧再拜,回到席上。“彧雖用心,但資質愚鈍,學大王之政數年,徒有其形,不得其神,關東、關西差距日大,彧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盡心收集大王政令、書籍,日夜苦研,小有心得,今日有幸,請大王賜教。”

  “荀君謙虛了,不敢有教,互相切磋吧。”孫策笑笑,又不緊不慢地添了一句。“當年在洛陽,荀君曾與張相有約,今日討論政道,本當由張相與荀君相敵才對。只可惜張相不在,只好由孤代替。言語失當之處,還請荀君見諒。”

  荀彧也笑了。孫策這句話是調侃他當年不自量力,與張紘定下賭約,雖略嫌輕佻,卻也不再拒人千里之外,總是好事。他沒有糾纏這些細節,按照預定的計劃,直奔主題。

  “彧效仿大王之政,又讀諸公承大王意所作新書,自覺大王之政有三,比諸人體,可謂強根基,活氣血,生智慧。強根基者,限名田,抑兼併,開屯田,興工商,藏富於民。活氣血者,興教育,建工坊,倡四民,和陰陽,使萬民各安其業,相輔相成。生智慧者,重賢者,建諸堂,刊論著,論短長,以史為鑑,棄短揚長。”

  荀彧侃侃而談,雖然沒有刻意用華麗的辭藻,卻不自然的帶出了節奏,自有一番氣勢。孫策固然聽得歡喜,一旁的甄像、徐節也連連點頭,贊同荀彧的總結到位,言簡意賅。

  “新政施行八年,第一個五年計劃也已經完成,大王的新政可謂成就斐然。尤其是強根基、活氣血,堪稱奇效,即使商鞅復起,也當自愧不如。王道勝於霸道,可謂有信。”

  孫策不為所動。前面都是鋪墊,後面才是關鍵。“荀君還是說說不足之處吧。這生智慧又何如?”

  荀彧眉梢輕揚,露出一絲淺笑。“生智慧不能說無成,只是有未盡之處,若不能解,將來怕是要功歸一簣,甚至可能自貽其咎。”

  “哦?”

  “彧前些日,再讀楊公、黃公所著官制史稿,忽有所得,與大王新政相對照,自覺豁然開朗,茅塞頓開。以前之凝滯處,也渙然冰釋,再無障礙。”

  孫策眉梢輕動,暗自籲了一口氣。他猜到了荀彧可能要說什麼。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一點也不錯。張紘他們都忙於繁雜的公務,欣喜於取得的成績,或者迷惑於他的英明,有些事沒想到,或者想到了也不好說,現在卻被荀彧這個旁觀者一眼識破,也是天意。

  政治、人心這種事,果然是幾千年沒變化。他能玩的,這個時代的聰明人都能玩,而且會比他玩得更好。他能領先的時間也就那麼幾年,過了這幾年,在政治上就沒什麼優勢可言了。

  “願聞其詳。”

  “大王真想聽?”荀彧很意外,下意識地追問了一句,又貌似不經意地掃了一眼旁邊的少年。

  “當然想聽。”孫策笑得很狡黠。“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悟到的是什麼,又是不是我需要擔心的?”

  荀彧盯著孫策看了一會兒,微微頜首,一字一句地說道:“敢問大王,以四民皆士代替貴賤有別,以百工之學代替儒家經術,以奉官守職代替世卿世祿,以什麼來代替天命?若無天命,大王固然可以因德澤天下而履至尊,子孫又憑什麼繼承大王的事業?”

  孫策笑瞇瞇地看著荀彧,心中說不出的感慨。雖然荀彧的答案和他想像的有那麼一點小小的區別,但意思差不多。新政推行到最後,有一個根本問題無法解決:君主世襲。他號稱不信天命,但沒有天命的支撐,孫家憑什麼為天下之主?

  這個問題無解,所以最後不可避免地要走向某種虛君甚至乾脆罷免君主的體制,可是他身在其位,自然不願意跨出那一步。正如他提倡男女平等,必然要導致一夫一妻,可他卻偏偏娶了那麼多佳人,還一個都捨不得放,面對蔡珏的疑問時,只能回以一句“我不願意”一樣。

  “請大王指教。”荀彧追問了一句。

  甄像、徐節臉色變了,就連孫尚香都意識到這個問題很棘手,緊張地舔著嘴唇,悄悄地用手捅徐節,連連使眼色,希望徐節出來解圍。徐節急得小臉通紅,額頭全是細密的汗珠,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完全沒想到荀彧會問出這個問題,偏偏仔細想想,這個問題卻是一直存在的。荀彧雖然是當世智者,卻不是唯一的智者,既然荀彧能想到,自然也會有別人能想到,只是沒有這麼問過而已。

  這個問題該怎麼答?她真的不知道。勉強發言也解決不了問題,只會讓荀彧笑話孫策。新政是孫策推行的,孫策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卻讓一個小姑娘出來搪塞?

  徐節緊張地看著孫策。現在能回答荀彧的人只有一個,就是孫策自己。

  看著神情恬淡,眼神卻有些咄咄逼人的荀彧,孫策一點也不緊張。這個問題他早就考慮過了,雖然沒有令人滿意的答案,卻不等於沒有答案。正如當初面對蔡珏的質問,“我不願意”也是答案。

  “荀君說得沒錯,這的確是個未解決的問題。”

  “那大王準備如何解決?”

  “暫時還沒有解決之道。”

  “那大王是否同意,在這一點上,大王的王道與漢家的霸王道不過是五十步與百步的區別?”

  “你要是這麼說,亦無不可。”孫策不緊不慢地說道:“不過孤剛才也說了,五十步與百步還是有區別的,不可等同而觀。令祖荀卿有言,千里之行,始於足下,目標再遠,邁出一步和原地不動總是有區別的。你說呢?”

  荀彧一時語塞,倒不太好回答。他既沒想到孫策會坦然承認這個問題,更沒想到孫策會用這種解釋來應對,而且引用了他的先祖荀子的話。五十步與百步有區別嗎?在他看來沒有,但是在孫策看來有,而且仔細想想,還是孫策的態度更務實些。既然邁出一步都是進步,那五十步與百步怎麼可能沒有區別?

  孫策笑笑,接著說道:“孤本武夫,讀書不多,不敢與荀君這樣的賢者相提並論。若說荀彧是騏驥,那孤就是駑馬。駑馬雖不能一躍十步,卻勝在不捨。孤不敢指望,也不相信什麼聖人能立萬世之法,孤只相信事在人為,一步步地向前走,總比原地觀望的好。荀君能看出新政的癥結所在,不愧為王佐之才。坐而論道,不如起而行之,荀君可有興趣為解決這個癥結出一分力?”

  荀彧愕然。他盯著孫策看了半晌,才突然反應過來,哭笑不得。他提出這個問題本是與孫策談判的,沒想到孫策反倒藉著這個機會來招攬他。

  解決這個癥結,這個癥結能解決嗎?

  彷彿看出了荀彧的疑惑,孫策笑容更盛,聲音也變得更加溫和,帶著幾分誘惑。“不試試,怎麼知道?若能解決這個問題,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德功言何足道哉?”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12 18:28
策行三國 第2122章 無路可走

  荀彧含笑撫鬚,舉手輕搖。“大王謬讚,彧不敢當。且陛下待我甚厚,不敢背棄,為天下笑。且大王麾下賢者甚夥,前有楊黃二公引導,中有張虞二相輔佐,又有張子布、王景興輩外撫州郡,後有少年英俊無數,不必彧充數矣。”

  孫策笑笑。“荀君忠貞,令人欽佩,孤亦不敢強人所難。只是奉孝若聽了,難免失望。這樣吧,荀君也不必急於決定,且在平輿住著,與親朋故舊盤桓幾日,待孤解決了兗州的事回來,再向荀君請教。”他頓了頓,又說道:“荀君在關中行新政,自謙得其形,不得其神,可知為何?”

  見孫策有意軟禁自己,荀彧心中不快,正欲嚴辭婉拒,聽得孫策此言,又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了又忍,還是問了一句:“還請大王指教。”

  “欲觀全局,當如飛鳥,俯瞰天下。欲知究竟,當如游魚,深潛水底。飛鳥翱翔於天,一日看見千山萬水,固然一覽無餘,卻過於輕鬆,不知跋涉之辛苦。魚潛於草底淤泥之中,所見不過方寸,卻能冷暖自知。荀君是飛鳥,飛得高,看得遠,潛得卻不夠深,未免泛泛而談。不妨將汝南當作一畝之塘,品品這人間冷暖,才能真正通透。”

  孫策直起身,拍拍大腿。“與荀君一席談,雖不盡興,總算有所進步,甚好。希望下次會面,能再聽到荀君高論。荀君,孤還有些事要處理,你看……”

  荀彧措手不及。他真正想說的話還沒說呢,怎麼孫策又要逐客了?

  “彧冒昧,敢問大王是要去兗州嗎?”

  孫策皺了皺眉。“孤聞,關西天子有三傑,荀君佐大政,劉曄佐軍事,劉巴佐民生,可有此事?”

  “雖不中,亦相去不遠。”

  “那荀君還是安心研習新政吧,軍事上的事留給劉曄處理為好。”孫策笑笑,拱拱手。“荀君慢走。”

  荀彧無語,欲言又止。孫策說得客氣,說是讓他和劉曄各負其責,其實是讓他謹守使者本份,不要試圖打探機密,有禮有節,倒讓他不好勉強,只能苦笑告退。甄像引他出去,孫策起身,送到廊下,看著荀彧出去了,這才轉身看看徐節,揚揚眉。

  “如何?”

  徐節笑盈盈地施了一禮。“還是大王識人,荀令君是飛鳥,高瞻遠矚,卻不落實地。”

  孫策哈哈大笑。“不比他為玉了?”

  “玉還是玉,只不過是古玉。縱使大王巧手,怕是也難以雕琢。”

  “我哪有興趣雕琢他。”孫策聳聳肩。“你有什麼收穫?”

  徐節眨著眼睛,沉吟良久。“有得有失。見識了智者的境界,從此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敢自滿,是為一得。見識了智者的局限,從此知道人無完人,聖賢亦凡,是為一失。”

  孫策詫異地打量了徐節片刻,滿意地點點頭。“甚好,徐家有你這樣的後輩,還能更進一步。尚香有你相伴,我也能放心。兩全齊美,甚好,甚好。”

  孫尚香跳了過來,抱著徐節的手臂。“大兄,一言為定,你可不能將我的軍師搶走。”

  “不搶,不搶。”孫策摸摸孫尚香的腦袋。“我不僅不搶你的軍師,還要給你準備幾個大將,你覺得伯言如何?那小子雖然長得不行,作戰倒還是馬虎的。”

  “唉呀……”孫尚香紅了臉,難得的不好意思起來,雙手摀臉,隨即又嘀咕道:“伯言才不醜呢,雖不如大兄、周督英武,卻也算得中上之姿,至少比那什麼老古玉強。”

  孫策大笑。

  ——

  天子勒住坐騎,眼角不受控制的抽動著,看向遠方的眼神殺氣騰騰。

  目力所及之處就是濮水,地平線上有一個黑點,那是句陽縣城。不久前,天子南下時,曾在句陽縣城外小住,得到了句陽世家豪強的熱情款待,如今無功而返,卻再也享受不到這樣的熱情。

  斥候來報,句陽城被魯肅佔據了,城門緊閉,城裡的百姓也都被魯肅控制了,不得出城。戰船在濮水中來回游弋,還有騎兵沿河監視,想悄悄地渡河是不可能的,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魯肅怎麼會悄無聲息地佔據了句陽?”天子百思不得其解,轉頭問劉曄。

  劉曄看著遠處,心中苦澀。魯肅還真是給面子,不出手則矣,一出手就直接掐住了他的要害。濮水由封丘而來,東入鉅野澤,不管是去濮陽還是去鄄城,都必須渡過濮水,這一帶的官路在濮水之北,句陽和西側的離狐、東側的成陽都在對岸,數万大軍,攜帶著大量的輜重,必須走官道,他們只能在句陽渡水。走小路不僅不現實,而且很丟臉,天子絕不能答應。

  “辛毗曾任袁譚軍師,對此地形勢很熟悉。依臣看來,他很可能是繞道濮陽,突襲離狐、句陽。他們有戰船,順水而下,很方便。”劉曄嘆了口氣,欲言又止。他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他一直考慮魯肅可能從西面來,所以斥候也著重監視浚儀、酸棗方向,卻沒想到魯肅會沿河而下。

  中平鬧黃巾的時候,兗州就是重災區,這些年不是青州黃巾西進,就是黑山賊東進,袁紹、袁譚父子又連續出兵,這裡的百姓不勝其累,早就逃光了。剩下的都是有家有業的豪強。豪強們平時住在城裡或者莊園裡,只關心自己的產業,不會關注太多。就算看到魯肅的斥候出沒,他們也只會提高警惕,加強莊園的守護,不會主動向縣令長發出警報。

  莊園的數量畢竟有限,兗州北部的大部分地區已經荒蕪,魯肅從中穿過並非難事。縣城的兵力有限,也擋不住他的攻擊,很可能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就失守了,根本來不及傳出消息。

  句陽離定陶有一百多里,早就超過了斥候的偵察範圍,再盡職的斥候也不會到這裡來打探情況。

  幾個因素集合在一起,就成了一個破綻。若是換了別的對手,這個破綻也許影響不了大局,可是當對手是魯肅時,而這個破綻就非常致命。

  魯肅可是只用了半天就攻取弘農的人。

  我怎麼會犯這樣的錯?劉曄自責不已。最近連續受挫,讓他不再自信,心情沮喪。

  “辛毗……”天子咂了咂嘴,又想起了程昱。沒有了當地人的幫助,真是不方便。他到現在都不明白程昱為什麼會拒絕他的邀請。程昱既不投孫策,也不降袁譚,他究竟想幹什麼?去益州追隨曹昂?他搖搖頭,收回思緒。眼下不是考慮這些問題的時候,如何擊敗魯肅才是關鍵。“傳訊董昭,想辦法重奪句陽。魯肅剛來不久,立足未穩,還有機會攻取。等朱桓、陸議追上來,我們腹背受敵,就沒什麼機會了。”

  劉曄點點頭,安排人去聯絡董昭,又提醒天子派出斥候,尋找合適的地點紮營,先穩住陣腳再說。此外還有糧草、輜重需要解決。魯肅的時間掐得很準,正是他們上一批糧草即將耗盡,新的糧草還沒到的時候。如果不盡快解決這個問題,不用打,他們就不戰自潰。

  這個魯子敬,真是夠狠啊。想起過去兩人的交往,劉曄哭笑不得,總覺得魯肅有故意示威的意思。兩人雖然相處莫逆,但他是宗室出身,家世、實力都要比魯肅強不少,大多數時候都是主導者。當年西去長安,他也曾向魯肅發出邀請,魯肅也答應了,只是後來孫策親自登門拜訪,魯肅被其誠意打動,這才改了主意。如果當初不是留書,而是親自去東城邀請魯肅,魯肅應該會跟著自己去長安的。

  說到底,還是驕傲害人。

  董昭收到消息,很快就趕了過來。他趕到濮水南岸,查看了形勢後,建議天子改道,經由乘氏去鄄城。既然魯肅到了這裡,沒有道理不帶水師,就算天子到了濮陽,也很難渡河,返回河北。不如去鄄城,由蒼亭津渡河。如今是冬季,行船不便,蒼​​亭津一帶可能已經斷流,騎兵甚至可以直接過去。

  天子和劉曄都覺得董昭所言有理,鄄城背靠東郡腹地,得到補給更方便,必要的時候還可以和袁譚率領的主力合力。

  “這裡有沼澤嗎?”劉曄還是有些擔心的,指著地圖上的成陽和乘氏之間的空白問道。成陽在濮陽下游,西北有雷澤,東側不遠就是大野澤,乘氏在荷水下游,靠近大野澤。從這個地形來看,成陽、乘氏之間肯定還有其他的沼澤,只是面積有限,沒有在地圖上標出來。

  “令君所言甚是,這裡的確有不少沼澤。不過問題不大,一是冬天水淺,大部分沼澤都乾涸了,不影響軍;二是他麾下有不少當地人,熟悉地形,可以帶路。要說問題,倒也不是沒有。”

  董昭沉吟著,神情有些凝重,欲言又止。

  天子看得分明,說道:“董公但請直言,無須顧忌。”

  “沼澤雖大多乾涸,蘆葦雜草卻多,天乾物燥,陛下又身負炎漢火德,萬一不慎,臣擔心禍福難料。”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13 16:41
策行三國 第2123章 敵與友

  天子直起腰,負手於背,搖了搖頭。

  “水火無情,縱有千軍萬馬,也不敵一把火。且數万大軍,延綿數十里,百密一疏,誰能防得周全?董公,此事當慎重。”

  劉曄點頭附和。“董將軍,可有別的辦法?”

  董昭撫著鬍鬚,沉吟片刻。“還有一個辦法:強渡濮水,從句陽城下過,直向鄄城。只是當速戰速決,搶在朱桓趕到之前離開。雖說雙方兵力相當,但江東軍精練,戰力遠勝於我,陣而後戰,腹背受敵,於我軍不利。萬一孫策再率中軍趕到,我軍寡不敵眾,必敗無疑。”

  天子眼神微閃,和劉曄交換了一個眼神,瞬間做了決定。魯肅只有萬餘人,最多不超過兩萬,就算戰力強於普通士卒,己方有兵力優勢,尤其是有騎兵優勢,也能一戰。在克服的困難就是渡水而已,總比冒著被火攻的危險經過沼澤地好。

  “就這麼辦。董公強渡,我率騎兵為董公阻援。”

  董昭沒有再說什麼,躬身領命。事到如今,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猶豫只會耽誤時間。朱桓收到魯肅的消息後絕不會放過夾擊的機會,最多一兩天就能趕到,在此之前,他們必須渡過濮水。

  董昭隨即與天子商量戰法。他將派人伐取濮水兩岸的樹木,製造木筏,搭建浮橋,並製造阻攔戰船的障礙,這需要兩天時間。在他完成之前,天子務必要攔住朱桓。與此同時,他會聯絡董訪,讓他收集船隻,準備接應。渡過濮水之後,他們還有一道河要過。

  商量已定,天子隨即與董昭交換了陣地。

  董昭沿河列陣,派人砍伐河岸的樹木。對他們來說,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官道在河北,他們無法渡河伐取官道兩旁的大樹,只能就近找樹林。董昭嫌慢,命將士到附近尋找村落、莊園,拆取房屋,取其樑柱備用。

  句陽附近的百姓大部分都已經逃走了,家園早就荒廢,如今再被董昭一拆,徹底成了廢墟。

  董昭搶時間,顧不上掩飾行跡,再加上原本就有示強的意思,所以大張旗鼓,在沿岸點起數百堆篝火,擺出一副隨時可能強渡的架勢。對岸的江東軍斥候根本不用費力打探,就對他的行蹤一清二楚,迅速將消息傳報到句陽城中。

  ——

  魯肅站在城頭,看著沿著濮水的火光,笑道:“佐治,董昭是你的昔日同僚,你對他了解嗎?”

  辛毗​​笑道:“董昭比我年長十餘歲,成名很早,算是濟陰名士,後來舉孝廉,舉主就是袁氏門生,所以他也以袁氏故吏自居。袁紹入冀州時,他在邯鄲任柏人令,棄官歸於袁本初,被袁本初委任為參軍,袁本初得冀州後,他就做了魏郡太守,也算是心腹之一。吳王代父領豫州時,袁本初一度想讓董昭入豫州,只是吳王與張氏兄弟有交易,而董訪又在陳留,袁本初猶豫,這才錯失機會。如果早些做決定,在周喁爭豫州不利後就讓董昭主豫州,形勢或許會有不同。”

  魯肅會心一笑。“是啊,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袁紹總是慢一步。”

  “這就是出身高門的弊端。高門關係複雜,牽一髮而動全身,不能輕舉妄動,凡事必三思而後行。袁本初弱冠即主一門,不能不多加參詳。況且他身據高位,一呼百應,向來沒什麼勢均力敵的對手,就算慢一步也沒什麼問題。久而久之,便養成了多謀寡斷的習氣。其實說起來,他年輕時可是個急性子,做過不少荒唐事,弱冠之後入仕,與名士往來,還不失遊俠之氣,後來與何伯求交,欲謀大事,這才修身養性,借守墓蟄伏六年。唉,世事難料,若使他年輕時能想到今日,他大概不會這麼做。”

  魯肅轉頭看了辛毗一眼,放聲大笑。辛毗​​自知失言,自我解嘲地摸了摸頭皮。“魯督,劉曄此人如何?”

  “劉子揚聰明果決,文武兼備,是個人才,雖然同樣出身高門,卻多謀善斷,又能臨機應變。如果說他的缺點,大概就是他有些自負。宗室嘛,也不奇怪。”魯肅嘆了一口氣。“他也被這宗室身份拖累了。若非如此,他當與郭祭酒相當,為吳王心腹。”

  辛毗​​笑了一聲:“魯督說得是。出關以來,他也算是奇計百出,奈何實力不濟,只能一退再退。如今退路斷絕,他只能拼命了。”他看著遠處,輕笑起來。“不過形勢如此,他縱有千般奇計,還得看我們給不給他機會。不可勝在我,可勝在敵,古人誠不我欺。”

  魯肅深表贊同。“練就千斤力,四兩破千斤,大王不僅是武道高手,更是天生兵家,一語道破天機。別人就算想學他也學不到精髓,反倒被他帶亂了節奏,邯鄲學步,最後只能爬著回去。”

  辛毗​​忍俊不禁,笑出聲來,隨即想了想,又覺得魯肅所言極是。說起來沒什麼難的,但那麼多人學孫策,真正學成的一個也沒有。為什麼?他自己也沒想明白。荀彧也是其中之一,這次去建業,與孫策見面,不知道他會與孫策談些什麼,能不能解開這個謎。

  見辛毗出神,魯肅也沒有再說什麼,看著夜空,顧自想起了心思。

  劉曄此刻在想什麼呢?他會不會因為當年的決定後悔?

  ——

  朱桓正準備派人攻取昌邑,收到魯肅的消息後,得知魯肅襲取了句陽、成陽,頓時急了。

  如果不是擔心消息有詐,又或者換作幾個月前,他肯定什麼也不想,立刻率兵出城追擊。經過幾個月的作戰,尤其是紀靈被董昭伏擊,損失慘重,讓他冷靜了很多。統領大軍作戰不比率領一營衝鋒陷陣,責任重大,一個錯誤的決定很可能導致全軍覆沒,不能不慎重。

  他先和陸議商量。陸議建議他不要急,一是消息需要時間確認,二是魯肅兵力有限,就算攔住了天子去路,也不可能全面擊敗天子,要想取得大捷,離不開他們的配合。

  朱桓請來閻行、陳到等人,請他們安排騎兵打探消息,然後又與紀靈、滿寵、呂範商議追擊的事宜。得知魯肅奪取了句陽、成陽,滿寵第一個拍案叫好。他是昌邑人,對句陽附近的地形比較清楚,除非天子、董昭冒險走大野澤西岸的沼澤地,否則句宜就是他們的必經之地。

  朱桓請滿寵解說地形。滿寵也不客氣,將這附近的地理詳細的解說了一遍。他分析,董昭放棄昌邑後撤,最大的可能是忌憚巨型拋石機,擔心昌邑城也承受不住巨型拋石機的攻擊,要選一個讓巨型拋石機無法發揮作用的城池。向北走,最適合的鄄城、廩丘,尤其是鄄城,靠近黃河津口,可進可退。

  魯肅奪取句陽,切斷了董昭的退路,但他兵力有限,未必能擋住董昭,只能起到延滯董昭行程的作用。魯肅有水師,布防於濮水之中,董昭要想架浮橋,強渡濮水,至少需要兩三天時間。他們大可以從容行軍,等董昭渡河時,與魯肅前後夾擊。去得早了,反而需要單獨面對天子和董昭的攻擊。

  聽了滿寵的分析,朱桓總算放心了。

  經過商議之後,朱桓決定派張奮單獨行動,率領戰船沿荷水入大野澤,再轉入濮水,為了保證安全,由文丑率騎兵兩千隨行保護。考慮到天子有精騎萬餘,他特別關照諸將,千萬要小心戒備,別被騎兵抓住突襲的機會。

  閻行主動請纓。對付騎兵最好的辦法就是騎兵,我軍雖然兵力略有不足,但戰力不弱,可以為諸軍前鋒,如果天子引兵來戰,可以且戰且退,為步卒爭取布陣的時間。且騎兵主動出擊,天子為了保證董昭的後背安全,不敢輕離陣地,活動範圍必然受限。

  朱桓深以為然,囑咐閻行要小心,不要勉強,爭取到時間就成了,不必拼命。和步卒配合,取勝的機率更高。

  閻行欣然領命,留下秦牧與步卒同行,他與陳到率領三千騎為前鋒,包括五百甲騎。甲騎都有備馬,可是為了保證馬力,他們走得併不快,清晨出發,中午才走了不到五十里。眼看著太陽到了頭頂,閻行下令將士們下馬休息,開始吃午餐。

  將士們下了馬,保持著行軍的隊形,就地休息。有的大嚼夫人餅,有的吃薰魚乾,就著淡酒、熱水,一邊吃一邊說笑,同時不忘餵馬。有人與馬同樂,自己咬一口魚乾,讓戰馬也咬一口,人馬輪著吃。戰馬吃得很開心,不時用頭蹭騎士,想要多吃幾口。

  這時,有騎士從遠處奔來,揮動手中的彩旗,示意有敵人接近。閻行看了,將吃剩的饅頭塞進嘴裡,灌了一大口酒,一起嚥下肚,又從馬背上的行囊裡摸出一條魚乾,塞進坐騎口中,這才翻身上馬,騎士們見狀,無需命令,也紛紛上馬,準備迎戰。

  斥候趕到面前,告訴閻行,來的是馬超,兵力不多,只有兩百多騎,看裝備應該是馬家部曲。

  陳到策馬趕來,聽得分明,笑道:“彥明,馬孟起來得這麼急,不會是衝你來的吧?”

  閻行笑笑。“那我就跟他敘敘舊,勞煩陳督為我掠陣。”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13 16:46
策行三國 第2124章 望塵莫及

  陳到放聲大笑,搖搖手。“彥明,此言差矣。以你的武藝,對付馬超還不是手到擒來,何需我為你掠陣。你啊,多心了。我是擔心馬超只是前鋒,後面還會有更多的騎兵,小衝突可能變成一場大混戰,當有所準備才好。至於馬超,他當年對吳王有承諾,這次食言怕是中了別人的挑撥,彥明如果有機會,還當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莫留遺憾才好。”

  閻行端坐在馬背上,長矛橫於鞍前,拱手施禮。“陳督提醒得是,我這就安排人通報朱將軍,陳督且先退,身後五六里處有一土崗,陳督可在那裡等候,我若不敵,請陳督接應。”

  “善!”陳到還禮,綽矛撥轉而去,五百甲騎和一千輕騎緊隨其後。

  閻行舉起手,叫來副將丁猛,讓他領著主力騎兵掠陣,自己帶著親衛騎前去迎馬超。若能以理服之,當然更好,萬一說不通,只能動手,丁猛待機而動。

  丁猛躬身領命。他是廬江人,弓馬純熟,又使得一手好矛。少年遊俠淮泗,與魯肅結交,後隨魯肅從軍,與閻行相識後,轉為騎將,幾年下來,深得閻明器重,已經是閻行的副將。

  閻行帶著兩百親衛騎,向前小跑。北風稍勁,這些來自涼州的戰馬似乎聞到了戰鬥的氣息,昂首奮蹄,意氣風發,騎士們也將戰刀和弓囊箭袋調整到合適的位置,善射者則將長矛持在鞍側,持弓調弦,做好了射擊的準備。這些騎士都是閻行的舊部,跟隨閻行多年,深知閻行與馬超的恩怨,也對馬超食言很不爽,覺得他不僅自己不要臉,還影響了整個西涼人的名聲,讓他們在陳到等人的面前抬不起頭來,一心想好好教訓馬超一下。

  奔跑中,人和馬都盡量放鬆,有的則將長矛高高舉起,在手中盤旋飛舞,找找感覺。輕騎在兩側變線奔跑,甲騎在中間趨步前進,除了面甲沒有放下,騎士已經穿好了所有的裝備,進入臨戰狀態。

  剛剛跑出兩三里,前面有煙塵起,閻行隱約看到了馬超的戰旗。他四處看了一下,指指不遠處的一片土崗,傳令兵舉起牛角,嗚嗚吹響,掌旗兵搖動戰旗,斜指土崗,騎士們心領神會,撥馬奔上土崗,還是甲騎居中,輕騎則在土崗下游弋。

  不一會兒,遠處也響起了號角聲,馬超率部趕到,見閻行佔據了土崗,自己卻沒有合適的地形可用,只好舉起手,示意騎士減速,緩緩停下,同時嚴加戒備,防止閻行突然發起攻擊。

  雙方相距兩百餘步。馬超看著土崗上的閻行,心情很複雜。閻行立馬土崗之上,陽光從背後照來,看不清閻行的面目,卻看得清他身邊的甲騎。甲騎以閻行為中心,沿著土崗向兩翼展開,足有百騎。人甲馬鎧在冬日正午的陽光下閃閃發亮,燦若星辰。

  馬超知道,在甲騎的技術成熟後,孫策不僅有成建制的甲騎營,重要的將領也都有甲騎做親衛,數十到百餘不等。從閻行的甲騎親衛數量來看,他雖然不是九督之一,卻已然是孫策麾下不可或缺的大將,擁有一百甲騎親衛。

  若我沒有離開,這些本來都該是我的。

  馬超哼了一聲,示意部曲原地待命,獨自一人踢馬出陣,來到陣前。對面的閻行看見,也輕踢馬腹,下了土崗,來到馬超面前。兩人相距數步,是戰馬一個騰躍就可以到達的距離。

  “孟起,別來無恙?”閻行拱手施禮。

  “不太好。”馬超一邊拱手還禮,一邊說道:“至少和彥明無法相提並論。”

  閻行聽出了馬超的怒意,不免疑惑。“孟起封侯尚公主,又為天子掌羽林騎,富貴逼人,春風得意,如何反倒不如我?莫非朝中同僚囿於門第,對孟起不敬?”

  “對我不敬的不是同僚,而是其他人。我聽說,中原到處都傳你我當年那一戰,說我不是你的對手,差點被你打死,因此被吳王棄如敝履?”

  閻行恍然大悟,哭笑不得。馬超食言就因為這事?那也未免太意氣用事了些。“孟起說的是十幾年的事吧,我都忘了,沒興趣傳,也沒聽到別人傳,倒不知孟起從何聽來。”

  馬超哼了一聲,舉起長矛,直指閻行。“管他從何聽來,今日你我再戰一場,看看究竟誰更勝一籌。孫策棄馬用閻是失策還是英明。”

  閻行沉下了臉。“孟起,你我的恩怨不過是年輕時的意氣,不值一提。可是你曾在吳王麾下聽令,吳王待你不薄,你因幾句謠言就疑他不公,又直呼名諱,實在不該。君子絕交,不出惡言,且不說吳王待你如何,龐德為義從騎督,雲璐為羽林騎督,吳王何嘗疑心他們?兩軍交戰,中傷挑撥在所難免,你就不擔心中了別人的計?”

  馬超且妒且恨,正在氣頭上,哪裡肯聽閻行的勸告,厲聲喝道:“閻彥明,你不會是被江東的水泡軟了吧,渾身上下只剩下舌頭能戰?多年不見,你我放手大戰一場,若能打贏我,再教訓我不遲。”

  說著,馬超猛踢戰馬,長矛直指。他的坐騎是一匹上好的涼州馬,肩高腿長,向前一縱便是數步,長矛破風而至,直刺閻行胸口。閻行見狀,搖搖頭,不再言語,也踢馬前衝,手中長矛一抬,架開馬超的長矛,藉著錯身而過的機會,反手直刺馬超後心。

  馬超早有準備,揮矛蕩開,心裡卻是咯噔一下。高手過招,舉手就能分高下。自從悟出了矛法中的陰明易理,剛柔之力,他這幾年一直很用心練習,罕逢敵手,即使和呂布對陣,騎射略遜一籌,矛法卻是不相上下,雖然呂布偷師,漸漸悟出了這裡面的道理,扳回一些劣勢,要想贏他也不容易。

  他一直覺得,就騎矛而言,自己已經站在了巔峰,能與其匹敵者不過二三人而已,擊敗閻行應該沒什麼困難。可是剛才一交手,兩矛相交的瞬間,他不僅從閻行的矛上感受到了剛柔之力,而且發現這股力道渾然一體,他竟然抓不到轉換之機。

  這足以說明,閻行的境界不在他之下,甚至有可能更勝一籌。

  這怎麼可能?一定是錯覺。馬超本能地拒絕這個可能,撥轉馬頭,再次踢馬加速,向閻行發起了真正的衝鋒。戰馬撒開四蹄,奔跑如飛,長矛破風而至,矛尖顫動,抖出一團碗口大的虛影,直奔閻行胸腹。閻行舉矛便刺,矛尖相觸的一刻,噹的一聲脆響,火星四濺,虛影也消散無蹤。一股大力沿著純鋼的矛桿傳來,馬超手心一麻,險些脫手。

  馬超驚出一身冷汗,連忙將長矛交到右手,左手挽住馬韁,圈馬轉身。他在馬背上轉頭看著閻彥,心中震驚。閻行剛才那一擊顯然是剛勁,為什麼能擊破自己的柔勁?如果閻行趁勢搶攻,他很可能因此傷在閻行矛下。

  閻行是失手還是留手?留手是情份,失手卻是閻行高估了自己,沒想到一擊就能取得如此明顯的上風。

  馬超血往上湧,臉有些發燙。他咬吹牙,再次踢馬衝鋒,打足了十二分精神,守緊門關,全力一擊。

  閻行看得分明,單手握矛,劃了一個大圈,用力向外一撥。矛桿中部磕在馬超的矛頭上,輕而易舉地將馬超的全力一擊擋了出去,前半截矛桿借力蕩開,幾乎彎成了弓,矛頭拍向馬超的臉頰。馬超大吃一驚,來不及多想,側身避讓。閻行的矛頭拍在他的頭盔上,“噹”的一聲響,借勢彈回,飄然遠去。

  馬超挨了一擊,頭暈腦脹,兩耳雷鳴,半邊臉都麻了,眼前也有些模糊。他又驚又急。一次可能是錯覺,連續三合不勝,這絕不是錯覺。閻行的武藝不僅有進步,而且進步比他更大。

  這怎麼可能?

  馬超暈乎乎的,腦袋裡一片空白,忘了減速轉向,信馬由韁,直向土崗而去。轉眼間就到了山崗下,土崗上的甲騎見狀,以為馬超是想衝陣,立刻做出了反應,正對著馬超的三騎踢馬加速,藉著坡勢發起了衝鋒。甲騎人馬俱甲,身體沉重,馬蹄聲比普通的騎兵更重,馬超雖然被打暈了,對甲騎的警惕卻是烙在潛意識裡,一聽到這與眾不同的馬蹄聲,猛然驚醒,抬頭一看,見三騎迎面撲來,不假思索,舞動長矛,守住門戶。

  “噹噹!”兩聲脆響,馬超間不容隙的撥開了兩名甲騎刺來的長矛,也被巨大的反震力撞下了馬背,長矛脫手。他一落地,就勢一個翻滾,順手拔出了腰間的長刀,半蹲在地上,努力地聚起眼神,緊盯著迎面衝來的甲騎,刺來的長矛,咬咬牙,正準備衝上去,身後傳來馬蹄聲和閻行的暴喝。

  “別傷他!”

  迎面衝來的甲騎及時收手,長矛一偏,一提馬韁,戰馬縱身躍起,從馬超頭頂跳了過去。馬超來不及多想,向前一撲,險而又險的避開了戰馬的後蹄,隨即又連打了幾個滾,這才翻身站起。頭盔歪了,原本潔白的大氅上沾沫了泥土草屑,閃亮的甲胄也沾了不少泥,神情狼狽。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14 06:50
策行三國 第2125章 露鋒芒

  “止!”閻行及時趕到,舉起長矛,示意土崗上的甲騎停止攻擊。他翻身下馬,撿起馬超脫手的長矛,又拽起馬超被甲騎撞倒的坐騎,來到馬超面前。

  “孟起,別打了。你心志大亂,不宜交手,我勝之不武。”

  “你勝了嗎?”馬超氣急敗壞的吼了一聲,還刀入鞘,搶過長矛,翻身上馬,向坡下馳去。“閻行,甲騎以多欺少有什麼出息,你我……”

  閻行沒理馬超。他抬起頭,看了一眼遠處,走到自己的戰馬前,翻身上馬,舉起了手中的長矛,輕輕的搖了搖,向前一指。

  甲騎齊聲大喝:“戰!戰!戰!”同時起動,馬蹄隆隆,加速向山坡下奔去。

  聽到身後雷鳴般的馬蹄聲,剛到坡下的馬超魂飛魄散,再也顧不上嘴硬,上半身伏在馬背上,猛踢馬腹,放馬狂奔,戰馬撒開四蹄,踢起一道煙塵,飛馳而去。馬超一邊逃命,一邊舉起長矛連搖,示意部下避讓。雙方相距僅兩百步,即使甲騎慢一些也用不了多久,他的部下雖強,遇到甲騎卻沒什麼抵抗力,正面迎戰必然損失慘重,只能避開正面,尋找側面攻擊的機會。

  馬超的部下見馬超上了土崗,面對甲騎衝擊,已經急了,正準備發起衝鋒,發現閻行阻止了甲騎,又撿起馬超的長矛,馬超暫時沒有生命危險,這才松了一口氣,正考慮著該怎麼接應馬超,又發現閻行下令甲騎全部出擊,一時不明所以,卻也知道正面衝擊不利,收到馬超的命令,一個個不假思索,立刻撥馬轉向,避開甲騎正面。

  在一片混亂中,馬超和他的部曲憑藉高超的騎術,險而又險的避開了甲騎,在遠處減速轉身,卻發現閻行率領甲騎向北去了,並無追擊他的意思。馬超抬頭看去,只見遠處煙塵大起,有大批的騎兵趕到,這才明白閻行不是針對他,而是迎戰剛剛趕到的騎兵。

  馬超長出一口氣,摘下頭盔,摸了摸臉,懊喪不已。被閻行的長矛拍了一記,半邊臉都木了,頭盔也被拍出一道淺淺的凹痕,煞是刺眼。本想著與閻行一戰,洗脫污名,沒想到吃了這麼大的虧,臉都被打腫了,回去可怎麼說?他扯著大氅一角,用力擦拭頭盔,又用力頂頭盔的凹陷處,想恢復原樣,低頭卻看到身上的泥土草屑,更加鬱悶。

  成名以來,什麼時候吃過這麼大的虧?偏偏兩次都是敗在閻行手中,真是流年不利,命中剋星。

  一名騎士飛奔而來,在馬超面前圈住坐騎,大聲叫道:“馬將軍,溫侯率部來接應。”

  聽說是呂布來了,馬超連忙撣去頭盔上的塵土,又用袖子擦了擦,端端正正的戴好,又讓親衛將他身上的泥土盡可能的處理一下,翻身上馬,看向戰陣。

  遠處旌旗搖動,雙方已經戰在一起,就連山崗下的輕騎兵都追了過去。馬超心中微動,如果他這時候追上去,銜尾掩殺,倒是有機會佔點便宜。

  “將軍,我們追上去嗎?”一個部曲有些猶豫地問道。馬超轉頭看了他一眼,那部曲慚愧地低下了頭,嘟囔了幾句。馬超臉上發燙,抬手就是一個後腦瓜,沉聲喝道:“你老母的還有良心嗎?彥明再有不是,那也是我們涼州人,我能幫著并州人殺涼州人,還是從背後偷襲?要打也要正面打。”

  “是,是。”部曲扶正頭盔,連聲答應。

  “走,到坡上看看。呂布以飛將自居,今年看看他究竟有多大能耐,能不能擊敗彥明。”

  “對對,這呂布就會吹牛,仗著他女兒是貴人,其實有甚呢。”部曲們應和著,擁著馬超向閻行剛剛所在土崗走去。

  首先趕到的是魏續和張遼。他們率領兩千騎跟在馬超後面,收到馬超的消息後,立刻趕來接應。馬超雖勇,畢竟只有兩百騎,如果遇到主力,他不可能有勝算。馬超死活其實不重要,但首戰的勝負影響士氣,不能不爭。董昭正在做強渡的準備,就指望著騎兵為他守後方,如果首戰失利,董昭很難安心。

  剛剛趕到戰場,張遼便看到了迎面殺來的閻行,頓時吃了一驚。

  馬超在哪兒?是被閻行擊敗了,還是另有圖謀?馬超有兩百裝備精良的部曲,戰鬥力在天子所領的騎兵中首屈一指,正因為如此,劉曄才費盡心機的遊說他,讓他成為天子手中的利刃。如果他輕而易舉的就敗了,那閻行部的戰力就比他們想像的還要強大,他們將迎來一場苦戰。如果馬超是另有圖謀,比如他看穿了劉曄的計策,將計就計,明里請戰,暗裡與閻行勾結,誘他們入伏,後果更不堪設想。

  緊急關頭,張遼來不及多想,當務之急是避免失誤,保全實力,活下去才有機會知道真相。

  “分!分!”張遼連聲大呼,同時撥轉馬頭,率領部下做弧行變陣。

  號角聲響起,並涼騎士紛紛扯動馬韁,拽著戰馬,改變前進方向。在奔馳中,三千騎兵像潮水般分成兩列。他們都知道甲騎的衝擊力,也做好了相應的戰術準備,避開甲騎正面,從兩翼迂迴攻擊,這是目前最保險的戰法。

  此刻,閻行率部殺到,原本護在甲騎前面的輕騎分開,露出了全副武裝的甲騎。看著那些包裹著銀色甲胄中的騎兵,帶著一往無前的殺氣沖過來,張遼暗自咽了一口口水。天子西征時,他見識過甲騎突陣的威風,已經羨慕不已。此刻與甲騎正面對敵,對甲騎帶來的威勢更加直接,在震撼的同時,又不禁渴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如此,帶著甲騎衝鋒陷陣,所向披靡,而不是被甲騎踐踏。

  “分!分!”張遼厲聲大呼,同時拉開了手中的弓,隨即鬆開了弓弦。

  “嗡——”弓弦震撼,鳴鏑在張遼面前扭動了一下,帶著尖厲的嘯聲飛馳而去,越過近兩百步的距離,射中了一名甲騎,只是弓力已衰,沒能造成任何有意義的傷害。那名甲騎似乎看了張遼一眼,隨即將目光轉了開去。即使隔著百餘步,張遼也能感覺到他的蔑視。

  隨著鳴鏑射出,張遼的部下紛紛拉開了弓,射出一陣箭雨。

  面對迎面射來的箭雨,甲騎無動於衷,自顧自地跟著閻行轉向,由橫陣轉為縱陣,殺向西側的魏續。外側的輕騎兵則舉起了騎盾,護住要害,內側的則舉起弓弩還擊。

  箭矢交馳,雙方都有人中箭,有騎士落馬。不過甲騎安然無恙,順利完成轉向,殺向魏續的陣腰。

  閻行轉向時,魏續就看出了他的意圖,知道自己運氣不好,成了閻行的目標。他大聲疾呼,猛踢戰馬,率領部下全速前進,希望能避開閻行的突擊。所有人都知道被甲騎衝擊側面的後果,顧不上射箭,一心向前衝,恨不得戰馬肋生雙翅,四蹄騰空,幫他們逃過此劫。

  但有些人注定要成為犧牲品,最後面的百餘名騎士雖然猛踢戰馬,可是身前全是同伴,他們無路可走,眼睜睜的看著閻行率領甲騎殺了過來,一丈五尺長的長矛將一個個騎士刺於馬下,披著鐵鎧的戰馬將一匹匹戰馬撞飛。

  幾乎在轉眼之間,魏續的隊伍就短了一截。

  藉著衝擊的力量,甲騎減速轉向,開始追擊魏續和他的部下。

  號角聲再響,輕騎兵脫離了與張遼的對射,跟上了甲騎,在甲騎的兩側集結,收起了弓箭,端平了長矛。他們放馬飛奔,漸漸超過了甲騎。

  魏續緊緊的揪住馬鬃,扭頭看向身後。他看不到閻行的戰旗,但他知道閻行就在他的身後,只是被他的部下擋住了而已。這讓他更焦慮。閻行完成了變陣,放棄了攻擊張遼,死死地咬住了他,他想轉身都沒機會,只能繼續向前跑,希望能利用速度擺脫甲騎的追擊,等候張遼的增援。

  這是預先安排好的戰術,可是能不能實現,誰也說不准。騎戰形勢瞬息萬變,能不能實現預期的計劃,要看將領和騎士的能力。並涼騎兵都是精銳,但真要細分,涼州騎兵的戰鬥力稍佔上風。百年羌亂,涼州一直在戰鬥,能夠活下來的都是精銳。閻行更是能擊敗馬超的西涼高手,面對閻行,他沒有足夠的信心。

  魏續的擔心並非杞人憂天。閻行完成轉向後,咬住了魏續的尾巴,開始利用輕騎兵進行衝擊,甲騎則放慢速度,進行必要的調整。所謂輕騎,只是指戰馬沒有披甲,騎士的保護依然遠勝并州騎兵。加上馬鐙的助力,這些騎士得以解放雙手,施展出更加豐富的武技,全力攻擊。

  魏續為了擺脫甲騎的衝擊全速奔跑,造成了馬力的巨大損耗,即使最好的戰馬也無法繼續維持高速前進,速度不可避免的降了下來,雖然比甲騎快,卻被輕騎兵追上。

  并州騎兵叫苦不迭。除了少數騎術極高的騎士可以轉身射擊、格鬥,大部分人無法抵抗從背後殺來的敵人,陷於極度被動的局面,被殺得叫苦不迭,傷亡慘重。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14 13:23
策行三國 第2126章 秘密

  馬超在山坡上,居高臨下,看得比誰都清楚,尤其是當閻行攆著魏續從坡下經過時,心中震驚不已。

  為什麼閻行的部下清一色的丈五長矛,而且是平端著長矛攻擊。一寸長一寸強的道理誰都懂,但長矛更難控制,從上往下刺擊的時候,一丈五的長矛要比一丈的長矛麻煩很多。

  當初孫策要求他訓練義從騎用一丈五尺長的長矛,費了好多心思,也沒能將所有的義從騎訓練出來,能在馬上自如使用丈五長矛的人只有一半左右。最精銳的義從騎如此,其他騎兵就更不用說了。

  閻行的部下這麼精練,居然人人能用丈五長矛?

  馬超百思不得其解,又暗自慶幸。如果不是閻行顧念舊情,沒有對他下狠手,他這兩百部曲還能剩幾個,真心不好說。落後啦,這幾年在長安過得太安逸,沒跟上吳國的發展步伐。馬超心生悔意,雖然嘴上不願意承認,心裡卻著急有些沮喪。

  好在妹妹、妹夫還在吳王麾下,這條線也沒算斷了。

  “將軍,魏續被咬住了,怕是要吃大虧,我們要不要出手救他?”一個部曲指著魏續的戰旗說道:“閻行馬上就要追上他了。”

  馬超瞪了那部曲一眼,抬手又要打。部曲一縮脖子,雙手抱著頭盔。馬超哼了一聲:“閻行才兩百騎,魏續、張遼的兵力是他的十倍,還能吃虧?這是魏續一時大意,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扭轉局面。這時候我們出手去救,豈不是笑話他無能?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我可不幹。”

  部曲們唯唯喏喏,神情疑惑,卻不敢多問。

  果然,魏續發覺閻行緊咬著自己不放,立刻下令騎士放慢速度,同時向張遼求援。號角聲嗚嗚作響,張遼很快給出了回應,率領騎士們右轉,橫向攔截閻行。如果閻行貪圖戰果,跟著魏續減速,他將被張遼攔住去路,兩面夾擊,被十倍於己的敵人包圍起來,突圍的可能性微乎其乎。

  閻行當機立斷,下令脫離戰場。他身率甲騎斷後,手起矛落,接連挑殺數名意圖追殺他的騎士,搶在張遼趕到之前,向南輕馳而去。

  張遼沒有追。他看著閻行的背影,眉心緊蹙,半晌沒說話。戰鬥持續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江東騎兵展現出來的戰鬥力卻讓他大開眼界。如果僅僅是閻行所部如此,那還好說,如果江東騎兵都有這樣的實力,天子幾乎沒有勝算,拖的時間越長越危險。

  魏續沒來得及清點人數,草草看了一眼,就知道傷亡不小。戰死的大概百餘人,受傷的不計其數,將士們情緒低落,一個個沮喪得連頭都抬不起來。這一戰太窩囊了,被人追著屁股殺,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魏續惱羞成怒,來到土崗下,厲聲喝問馬超。“馬將軍,你可曾與閻行交手?”

  馬超端坐在馬背上,淡淡的說道:“當然交了手,只不過剛打了兩合,還沒分出勝負,你們就來了。”

  “這麼長時間,你們就交手兩合?”

  “不可以嗎?”馬超反問道:“當然,我還和他說了幾句,勸他棄暗投明,為天子效力。不過他不答應,只好動手了。如果你來得沒這麼快,說不定我還能生擒他。”

  “生擒?”魏續瞪了馬超一眼,不屑一顧。不過他也不是擅長辯論的人,面對馬超的解釋,明知是胡說八道,卻找不到適合的話來反駁。這讓他非常鬱悶,心裡像是憋了一團火似的難受。

  張遼趕了過來,與馬超見禮,一眼看到了馬超甲胄上的泥土,卻沒好多問。馬超是個好面子的人,撕破了臉對誰都沒好處。他簡略地問了一下與閻行交手的經過,又道:“馬將軍,江東的騎兵都這麼勁果嗎?人人持矛而鬥,而且是一丈四五的長矛。”

  馬超收起假笑,神情凝重。“這的確是個問題。也許是哪個木學堂的祭酒又發明了什麼東西,解決了這個問題也說不定。我現在還不能斷定是怎麼回事,如果江東騎兵皆是如此,我們可要當心了。”

  張遼也覺得事態嚴重。這是之前沒有想到的問題。甲騎已經讓人頭疼了,如何江東騎兵還有未公佈的秘密武器,天子那點兵力優勢幾乎不值一提。

  張遼派出斥候,向南打探消息,自己與魏續、馬超返回大營,第一時間向呂布做了匯報。得知魏續吃了虧,損失了幾百人,呂布的臉色很難看。若非張遼提到的幾個問題都很重要,他恨不得抽魏續一頓鞭子。千騎對付兩百騎,還吃這麼大的虧,尤其是當著馬超的面,丟臉丟大了。

  “江東騎兵有這麼好的騎術?”呂布沉吟著,眼神閃爍。

  “君侯,劉令君掌管情報,他也許知道點什麼。”

  呂布欣賞地看了張遼一眼。他麾下勇士不少,但像張遼這樣有腦子的不多。這件事關係重大,如果不搞清楚,與江東騎兵對陣太冒險。他隨即又問魏續有沒有什麼繳獲。魏續說,閻行的親衛騎非常精練,雖然在混戰的時候有人落馬,但只能動彈的,大部分都重新上馬跑了,只有一些當場陣亡的,人數不多,也就七八個人。魏續嫌屍體不好處理,扒下甲胄帶了回來。

  魏續將繳獲的甲胄擺在呂布面前。呂布拿起一件,看了又看,忽然指著寬大的甲裙說道:“這種款式以前見過嗎?”

  張遼、魏續盯著甲裙看了又看,也覺得有些不對。江東軍的甲胄是精品,很難買,朝廷諸將趨之若騖。呂布也沒有途徑批量購買,只是靠天子賞賜,他們每個都分了一些,前後的款式都不太一樣。但這件甲裙的款式實在太奇怪,顯然過大過長,穿起來走路都不方便,會踩在腳下。張遼拿起甲胄仔細看,又發現一個問題,這些過於寬大的甲裙都是單獨縫上去的,並非甲胄原有。從針腳的印跡來看,這些甲裙剛縫上去不久。

  “莫非……他們用這遮擋什麼?”張遼回想著交戰時的場景,若有所思。“難道是新的馬具,可以幫騎士坐得更穩?”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15 08:16
策行三國 第2127章 好機會

  “什麼新的,我覺得馬超早就知道,故意不告訴我們。”魏續忿忿不平。本想以多欺少,建個首功,結果損兵折將,不僅挨了呂布的罵,還被馬超看了笑話。一想起馬超當時的表情,他就覺得這件事沒那麼簡單。“馬超一直說要和閻行分勝負,這次好容易遇上了,他卻沒有出手,這不是很反常嗎?”

  “馬超沒和閻行交手?”

  “交什麼手?他說是和閻行交手兩合,可是麾下騎士一個不缺,連受傷的都沒有。我和文遠趕過去是增援他的,結果他站在一旁看著,閻行直接衝著我們殺過來了。”

  魏續越想越覺得有理。甲騎的攻擊力強大,但甲騎的缺點也很明顯,不耐久戰。如果馬超和閻行交手纏鬥,等他們趕到時,甲騎怎麼可能有那麼好的體力?

  呂布聽完魏續的分析,臉色更加難看。“馬兒叵測,我就說他不能信。孫策待他那麼好,他為什麼還要回長安?依我看,他就是回來為間的。他和楊修走得那麼近,肯定通報了不少消息。”

  見話題跑偏,張遼連忙說道:“君侯,這件事可不能輕易斷定。危急時刻,還需同僚並力,不宜多生意外。我軍對江東騎兵的了解,大多來自馬超……”

  “可是這個馬具,他提都沒提。”

  “也許是他走之後才有的呢?”

  呂布搖搖頭。“文遠,你太容易相信人了。馬超是天子近臣,這件事不僅關係到我軍成敗,更關係到陛下的安危,我不能不向天子禀報。”

  張遼欲言又止。涉及天子安危,他不敢再說。這個責任太大,他承擔不起。呂布身負殺丁原和董卓的污名,能幫他洗白的人只有天子,只有緊跟天子,才沒人敢說他是背主之人。更何況他的女兒呂小環還是天子寵信的貴人,呂布的前程全寄託在天子身上,容不得半點疏忽。

  呂布隨即帶著幾副繳獲的戰甲去見天子。天子也很驚訝。南人操舟,北人騎馬,就算孫策重視工商,軍械有優勢,怎麼騎術也這麼強?不過他沒有直接採信呂布的話,他覺得這應該是意外,閻行就是西涼人,他的部下也應該是西涼勇士,騎術不比并州人差,魏續不是他的對手,吃了虧,故意找理由開脫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他對馬超與閻行有沒有交手很好奇。劉曄花了那麼多心思策反馬超,就是想將他變成一口鋒利的戰刀。他麾下萬餘騎兵,最精銳的就是馬超這兩百部曲,不僅裝備著南陽軍械,還有一手投擲短矛的絕技,是唯一有可能與甲騎正面對決的精銳。

  如果馬超消極怠戰,甚至心懷鬼胎,那就麻煩了。

  天子安慰了呂布幾句,送他出營,隨即派人去傳馬超。馬超就在附近,很快就來了。他已經將戰甲上的泥土草屑清除乾淨,就連頭盔上的凹陷都盡可能的複原了,重新打磨過,只是腫著的臉沒法掩飾。

  “受傷了?”天子不緊不慢地說道。

  “多謝陛下關心,臣沒有受傷,只是一時不慎,馬失前蹄,摔了一跤。”

  天子和劉曄交換了一個眼神,心中疑雲大起。馬超的騎術有多好,他們是清楚的,怎麼可能馬失前蹄摔一跤?馬超在說謊。

  “你見到閻行了?”

  “見到了。”

  “可曾交手?”

  “交手了。臣本想勸他棄暗投明,為朝廷效力,不料他不聽勸告。臣無奈,只得與他大戰數合,本想擒他歸來,卻被魏續、張遼打亂了部署。”

  “你有多大把握擒下閻行?”

  馬超猶豫了一下。吹牛好吹,萬一下次天子讓他下陣,再與閻行單挑,那可就麻煩了。“本來有七八分把握,但現在不行,閻行似乎用了什麼馬具,能在馬背上坐得更穩。他的部下衝擊魏續時,都是持丈五長矛衝擊,威力倍增,非昔日可比。”

  “你不知道這是什麼馬具?”劉曄不緊不慢地說道。

  馬超連連搖頭,隨即聽出劉曄話裡有話,立刻反問道:“令君,我應該知道嗎?”

  天子擺擺手,示意馬超稍安勿躁。“閻行與魏續交戰時,你在哪兒?”

  “臣……在土崗上觀戰。本想助魏續一臂之力,但張遼先過來增援,閻行脫離了戰場。臣擔心有埋伏,沒敢追。”感覺到了劉曄的猜疑,馬超心裡很不痛快,口氣也生硬起來。“魏續、張遼兩千騎,閻行只有兩百騎,臣也沒想到魏續這麼不小心,一下子就被閻行抓住了軟肋,銜尾追殺,損失了那麼多人。”

  天子也很撓頭。這次魏續遇到的只是閻行的親衛騎,能不能代表江東騎兵的實力,他也說不清楚。如果江東騎兵都有這樣的戰力,想取勝就太難了。

  “馬卿,你在孫策麾下訓練騎士使用丈五長矛,有沒有聽說什麼新式的馬具可以助力?”

  “沒有。”馬超越聽越不是滋味。天子也懷疑他。

  天子也聽出了馬超的怨氣,沒有再說什麼,揮揮手,示意他先去休息。馬超轉身離開,天子拿起一根樹枝,撥弄著帳中的火塘,沉吟了半晌。

  “子揚,你有什麼看法?”

  “馬超在說謊。”劉曄說道:“我看不是他勸降閻行,是閻行勸降他,而且他心動了。”

  天子點點頭,眼神陰鬱。“接下來怎麼辦?”

  “如果只是閻行及其部曲如此,那倒沒什麼。如果真有什麼新式馬俱,江東騎兵都有相似的戰鬥力,形勢堪憂。陛下,閻行雖然曾經執掌孫策的親衛騎,但他現在只是魯肅的騎將,孫策麾下最精銳的騎兵是陳到統領的親衛騎,僅甲騎就有五百之多。”

  天子一聲長嘆。“軍械,甲騎,現在又出來一個什麼馬具,孫策究竟還有多少秘密?”

  “陛下無須擔憂,馬具的事情好解決,安排人圍捕幾個斥候就是了。”

  天子看了劉曄一眼,苦笑著沒說話。劉曄能想到的事,陸議就想不到?他怎麼可能讓劉曄有機會抓捕斥候來探尋新馬具的答案。

  大戰就在眼前。

  ——

  大帳之中,朱桓、陸議和剛剛回來的閻行、陳到圍坐在一起,一邊吃著東西,一邊商量戰事。

  “以閻督看來,我軍戰力與並涼騎士相比如何?”陸議說道。

  “我今天遇到的是並涼騎兵。并州騎兵的軍械是諸軍中比較差的,從西征時的戰績來看,他們遠遠不如涼州騎兵,更不如羽林騎。如果與并州騎兵對陣,我軍優勢比較明顯,大概能以一敵二。”

  “那羽林騎呢?”

  “羽林騎的騎士來自邊郡,皆是驍勇之輩,軍械亦好,再加上有馬超、趙雲為將,應該與我的部下相當。若與陳督相遇,他們沒有甲騎,要吃不少虧。只是今年看對方陣勢,他們已經有了針對甲騎的戰術,我們不能太倚重甲騎。”

  陸議點點頭。“那董越的騎兵呢?”

  “董越的騎兵以西涼人為主,當年曾隨董卓征戰四方,戰力不弱。只是這十年來,他們駐紮在河東,懈怠不少,一些士卒老去,戰力會有所下降。粗略的估計一下,應該與文將軍所領相當,或者略遜一籌,只是差距不會太大。”

  陸議與朱桓交換了一個眼神。朱桓說道:“這麼說,就騎兵而言,我軍有一戰之力?”

  閻行很認真的想了想。“可以一戰,只是損失會大一些。馬鐙的事瞞不了太久,搶在他們裝備馬鐙之前出擊,把握更大。邊郡騎兵大多擅騎射,如果裝備了馬鐙,他們能迅速提升戰力。”

  “是啊,這就是吳王強調要保密的原因。”朱桓說道:“好鋼要用到刀刃上,馬鐙第一次登場,自然也要一個有份量的對手。又是關西天子,又是飛將呂布,此時不用,更待何時。諸位,你們以為呢?”

  陳到、閻行互相看了一眼,喜形於色。這是要決戰的意思,而且騎兵是主力。

  “請文醜、秦牧來,一起商量一下騎兵怎麼打。二位,這次決戰以騎兵為主,步卒為你們押陣,你們有沒有信心?吳王已經到了睢陽,正等著我們的好消息。”

  “願聽將軍號令。”閻行、陳到異口同聲的說道。出征以來,他們一直沒有真正的作戰機會,不是當作斥候,就是掩護步卒攻城,手握利器,卻無功可立,心裡多少是有些意見的。現在終於等到了做主力的機會,哪怕是接受朱桓的指揮也願意。

  時間不長,文醜、秦牧先後趕到,聽了要以騎兵為主力進行決戰,他們和閻行、陳到一樣興奮,當即慷慨激昂的請戰。朱桓示意他們稍安勿躁,還有一些問題要解決,不能腦袋一熱就往前衝。

  “這一戰的目的本來是取兗州,關西天子來了,這是送上門的好機會。”朱桓的目光掃過陳到四人。“所以,這一戰哪怕是兩敗俱傷,只要毀掉羽林騎,就是勝利。羽林騎裝備的是南陽軍械,毀掉羽林騎,以後關中就沒有全員裝備南陽軍械的騎兵。”

  陳到四人心領神會,相視而笑。什麼羽林騎,那不過是關西天子的代名詞。毀掉羽林騎,就是要擊敗甚至擊殺天子。只是這樣的話不能說得太明白,心裡明白就行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15 12:04
策行三國 第2128章 排兵布陣

  朱桓很滿意,衝著陸議使了個眼色。“伯言,將你的建議說一下,與諸位將軍共商大計。”

  “喏。”陸議起身,向眾將行禮,鋪開了準備好的陣圖。陳到等人一看,不禁啞然失笑,又有些不好意思。朱桓、陸議早就考慮好了怎麼騎兵怎麼用,他們卻一直擔心自己無用武之力,雖說沒有人當面發作,小情緒卻不少。現在看來,真是小家子氣,誤會了朱桓。

  朱桓看得真切,心中歡喜。其實陸議準備的作戰方案有好幾個,陣圖也有好幾個,以騎兵為主力只是其中之一,但這時候拿出來的效果卻是最好的。陳到是親衛騎督,閻行是魯肅的騎督,秦牧是黃忠的騎督,文醜是周瑜的騎督,這四個人不僅自己擔任著重要的官職,還大多與吳王身邊的人有著密切的聯繫,能得到他們的支持,以後的路就穩了。

  陸議年紀雖小,畢竟是世家子弟出身,考慮事情周詳妥貼。大王安排他做我的軍謀,真是太關照了。得明主如此,青紫俯拾爾。

  陸議清了清嗓子。“諸位,天子身邊有騎兵過萬。總體來說,可分為四類。最精銳的就是裝備了我南陽軍械的羽林騎,兵力約兩千。由馬超、趙雲統領。馬超的能力,大家都清楚,毋須我贅言。我要提醒諸位的是趙雲。”

  陸議頓了一下。“文將軍,你對趙雲熟悉嗎?”

  文醜說道:“略知一二。趙雲是常山真定人。真定近滹沱河,屬冀北。通常來說,冀南名士多,冀北武人多,趙雲在冀州沒什麼名聲,在冀北卻是知名的高手,他的武藝……”他看看其他幾個人,遲疑了片刻。“不在我之下。”

  陳到等人聽了,很是吃驚,頓時嚴肅起來。文醜的武藝如何,他們都是清楚的,而且文醜一向自信,難得承認技不如人,現在卻當著大家的面承認趙雲可能比他更強,說明趙雲真的很強,不可小覷。由此可見,天子讓趙雲與馬超共領羽林騎絕不是其他因素,而是趙雲的確有這個能力。

  文醜被眾人看得尷尬,卻又不好說什麼。他這麼說是有原因的。他曾和孫策談起過趙雲,孫策對趙雲的評價很高,陸議也是知道的。現在陸議著重提起趙雲,自然是要提醒諸將留神,不要貪殺將之功,貿然與趙雲交手,影響了整個大局。即使他不說,陸議也要說,既然如此,不如自己主動說,至少可以博一個謙虛之名。與其他人不同,他是冀州降將,一直不太合群,今天也是一個機會。

  陸議看向陳到、閻行。“這支最精銳的羽林騎,交由二位將軍對付。不惜一切代價,爭取全殲他們。”

  陳到、閻行大喜,躬身領命。

  “羽林騎外,第二類就呂布率領的并州騎兵,總數約三千人。呂布號稱飛將,弓馬純熟,手下還有張遼、魏續等悍將。關於這些人,我重點提一下張遼。當年爭南陽時,張遼曾與吳王陣前決鬥,其人有勇有謀,武藝精湛,是一個很出色的騎將。文將軍,對付張遼的任務交給你。”

  文醜躬身領命。

  秦牧有點慌了,張了張嘴,幾次欲言,卻又不好意思說出口。如果安排他迎戰呂布,這可有點難人所難。陸議看在眼裡,笑道:“秦將軍,你迎戰呂布。”

  秦牧窘迫不堪。“這個……”

  “將軍不想擊敗飛將呂布嗎?”

  秦牧有些惱怒,卻不好發作,只好拱拱手。“軍師,誰不想擊敗飛將呂布呢,可是也得看看有沒有這個本事才行。牧雖不才,略有自知之明,自認不是呂布對手。身死是小事,既為將領,馬革裹屍是榮耀,耽誤了吳王的大業卻是大事,牧承擔不起這樣的責任。”

  陸議撫掌而笑。“知人者智,知己者明。將軍能這麼想,這一戰就成功了。呂布號稱飛將,武藝絕倫,這世上能和他對敵的人恐怕沒幾個。如果將軍自負武勇,要與呂布一決高下,那這個任務就不能交給你了。”

  秦牧聽得有些糊塗。“軍師,你是說……”

  “你不需要戰勝他,你只要拖住他,讓他無法脫身即可。并州騎兵共三千,呂布所領的一千餘騎是實力最強的,你只要纏住呂布,文將軍就能迅速擊潰張遼、魏續,然後過來增援你。”

  秦牧盤算了一下,呂布只有千餘騎,自己經過補充後,有兩千餘騎,裝備有明顯優勢,只要不與呂布面對面,這個任務還是有機會完成的。等文醜拿下了張遼、魏續,合兵一處,擊敗呂布也並非不可能。況且騎兵作戰並非一哄而上,呂布既是主將,當然不會輕易出戰,張遼、魏續先出擊的可能更大。等呂布出戰時,文醜應該已經奠定勝局了。他作為迎戰呂布的將領,將來論功時,無論如何都不會少了他的。

  “喏。”秦牧很高興的接受了任務。

  陳到盤算了一下。“軍師,我們都有了任務,北軍三營和董越由誰來對付?”

  “北軍三營和董越由步卒來應對。董越的情況比較複雜,需要著重說明一下。他是董卓舊部,這些年在弘農,一直與魯督相安無事。後來奉朝廷詔書,與魯督發生衝突,又一退千里,直接放棄了整個弘農。朝廷能不能信他,他能不能信朝廷,現在都是不好說的事。我想,不到萬不得已,關西天子不會派他上陣,至少不會讓他承擔主要任務。萬一他出戰,就由步卒來對付。”陸議笑了笑,又道:“當然,我們還準備了一些手段。”

  看到陸議自信的笑容,陳到沒有再問。

  騎兵的戰術大致商量定了,諸將又就著陣圖討論了一些細節,諸如安排備用戰馬的調換,步卒如何掩護、配合,一一商量。這時,呂範、滿寵、紀靈也先後趕到,見幾個騎將正討論得熱烈,知道要決戰了,頓時興奮不已。

  “將軍這是打算以騎兵為主力?”呂範一落座,就提出了他們共同的疑問。

  陳到等人含笑不語,朱桓笑道:“呂督,董昭正在忙著渡河,我們要對付的是關西天子所領的騎兵,不用騎兵出戰,難道呂督想以步卒應戰? ”

  呂範撫著短鬚,嘿嘿笑了兩聲。“這話說的,拿下幽州以前,大王麾下騎兵不過千餘,我們不就是用步卒迎戰騎兵?”

  “呂督威武。”朱桓挑起大拇指,半真半假地說道:“那就看看呂督的手段,由你迎戰董越,如何?”

  聽了董越的名字,呂範不屑一顧。“董越當年也許是一名猛將,在弘農養了十年,早就廢了,對付他還不是手到擒來。行,將他交給我吧,保證完成任務。”

  “呂督搶了先,就只能委屈二位了。”朱桓轉向滿寵、紀靈。“請二位與我一起為騎兵及呂督掠陣。”

  滿寵、紀靈雖然不太滿意,但他們都不是喜歡爭功的人,況且朱桓本人也不上陣,他們自然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躬身領命。

  朱桓隨即又提出,將幾個步卒將領的親衛騎集結起來,由中軍統一指揮,作為備用,以防不測。考慮到孫觀武藝精湛,敢打敢拼,這支臨時拼湊起來的騎兵就由孫觀指揮。紀靈聽了,心裡的鬱悶總算少了一些。金鄉山之戰後,孫觀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對他言聽計從,儼然是他的親信。朱桓讓孫觀上陣,和讓他上陣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接著,朱桓又對滿寵說道:“此戰如果能重創關西天子,剩下的就是董昭率領的冀州步卒。紀督和滿將軍都有與董昭對陣的經驗,接下來的戰事還要二位多費心,尤其是滿將軍。拿下兗州只是第一步,如何安定兗州,將兗州納入王道才是重點。在這一點上,非滿將軍莫屬。”

  “喏。”滿寵、紀靈躬身領命。既然還有戰功可取,就不必爭了。

  安排妥了諸將的任務,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朱桓這才開始安排具體的戰術。步騎配合,數萬人的大戰,需要周密的安排,如何劃分戰區,如何互相支援,騎兵在哪個範圍內作戰,步卒又如何掩護,這些都需要仔細的安排。他以前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在座的其他人也沒有,稍微有點認識的只有陸議。他曾隨孫策參與官渡之戰,經歷了整個過程。

  大兵團作戰,統一思想是關鍵。為了讓諸將同心協力,陸議可沒少花功夫,仔細琢磨諸將的心思,評價他們的能力,找到他們共同的利益,暫時拋卻相互之間的分歧。從目前的形勢來看,這個階段性任務完成得還算不錯。

  在想方設法團結隊友的同時,陸議也沒忘了給對方下點藥,他以朱桓的名議分別給天子、呂布、董越寫信,解說當前形勢,論證勝負判然之理,勸天子不要有不切實際的希望,認清形勢,及早做出正確的選擇,不要以卵擊石,為天下笑。

  陸議的文章寫得極好,邏輯清晰,說理透徹,而且針對不同的人注重不同的側重點,讓人不得不信服,覺得他真是為自己著想,不這麼做簡直是傻子。

  當然,最妙的是給董越的那封信。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7-16 09:11
策行三國 第2129章 心理戰

  天子讀完信,一聲輕嘆,輕輕的放在案上。

  “孫策麾下竟有這樣的奇才,真是讓我意外。”

  劉曄沒吭聲。他已經看了這封信,也被陸議的文采折服——雖然署名是朱桓,可他們都清楚誰才是真正的執筆人。不得不說,陸議的這封信極有說服力,讓人不得承認他說得有道理。這封信雖說是寫給天子的,卻沒有局限於天子本人,還論及了天子身邊的文武,包括他本人在內。

  針對他的內容,陸議只說了兩點:他是宗室,效忠朝廷只是責任所在,並非心甘情願。如今朝廷形勢不利,他也盡了力,勝負對他已經不重要了。他又是魯肅的好友,戰敗而降,不失忠義之名,最多沉默一段時間,遲早還能出仕,二千石可期。

  看起來陸議是在誇他,其實是說他心存私念,不可能以身殉國,也沒有能力逆轉形勢,反倒有可能將效忠天子作為籌碼,獲取名聲,以便將來得到得用。

  他不知道天子會怎麼想,但他相信天子不會無動於衷,多少會有所觸動。人心叵測,天子已然成年,連最親近的荀彧都漸漸疏遠了,又何況是他。況且陸議所言合情合理,人非聖賢,有如此想法的人很多,他無法證明自己不是,甚至有時候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有這樣的心思,只是自欺欺人,不肯承認罷了。

  “陛下,陸議字字如刀,離間我君臣,怕是不會單獨作書於陛下。”

  天子點點頭。他也有這樣的擔心。大戰在即,己方雖然有一定的兵力優勢,但裝備太差,整體戰力並沒有太大的優勢。如果人心再不齊,出現消極怠戰甚至反戈的情況,那就危險了。陸議的文字太有說服力,連他都不免心動,更何況其他人。

  馬超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天子隨即讓人去查探消息,得知朱桓一共派了三個使者,除了中軍之外,呂布、董越都收到了書信,便命人去傳呂布、董越。呂布很快就來了,怒氣沖沖地將朱桓的信呈給天子。筆跡與天子收到的書信一致,也是陸議的手書,內容卻大有不同。

  陸議給呂布的信中沒有提什麼君臣大義,而是直接威逼。他對呂布說,弒主之輩,天下共棄之,你以為朝廷會信你嗎?他不過是利用你罷了。你所領的并州軍裝備最差,魏續受挫已經證明你根本不是我軍對手。一旦開戰,我將以最精銳的騎兵碾壓你,讓并州騎兵從朝廷的編制中消失,也讓世人看看你飛將的名聲究竟有幾分成色。要想活命,你就離戰場遠一些,不要自找麻煩,否則就不是魏續損失幾百人的問題了。

  天子苦笑。這陸議還真是會挑撥離間,專捅呂布的心病。呂布有殺丁原、董卓的劣跡,名聲一直不太好,他自己心裡也有數,對此非常敏感,很多事都會主動往那方面聯想。朝廷不能給并州軍足夠的裝備就是其中一件。呂布多次請求調撥來自南陽的軍械,但朝廷也沒有足夠的軍械,哪裡能滿足他的要求。

  楊彪賣了自己的三十年,才為朝廷爭取到了一些軍械。這些軍械大半裝備了羽林騎,小半分給了諸將,呂布也得到了一些,可是杯水車薪,根本無法達到全員裝備。不僅呂布所領的并州軍如此,北軍三營的騎兵也是如此。但呂布不這麼看,他就認為天子不信任他,至少是有大臣從中作梗。

  天子也知道,這種事解釋不清楚,他只能向呂布保證,他將用最精銳的羽林騎來迎戰陳到所領的中軍,絕不讓呂布犯險。他又許諾,如果這次能擊敗朱桓,繳獲的騎兵裝備優先供應呂布。

  得到了天子的承諾,呂布勉強答應了。

  送走了呂布,天子又過了好長時間,也沒等到董越。他心中不安,叫來毌丘興,讓他去看看是怎麼回事,董越為何不奉詔。

  毌丘興來到董越大營,來到中軍大帳,見之前來傳詔的使者一臉怒氣的站在帳外,牛蓋正耐心的解釋著什麼,卻看不到董越的身影。毌丘興上前詢問,還沒開口,牛蓋一把將他拽進大帳。董越正在大帳裡轉圈,見是毌丘興,喜出望外,雙手緊緊拽住毌丘興的手臂猛搖。

  “伯起,你可算是來了。你再不來,我就要自殺了。”

  “發生了什麼事?”毌丘興吃了一驚。

  “你來看。”董越將毌丘興拉到案上,讓他坐下,然後將一封書信遞了過來,苦笑道:“陛下要問我這封書信的事,你說我敢將這封書信給他看嗎?這不是黃泥糊在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

  毌丘興拿起書信一看,明白了董越為什麼遲遲沒有去見天子。這是沒法見,這封書信塗改得亂七八糟,任誰看了都會生疑,偶爾透露出幾個字也意猶未盡,讓人不禁想探究被塗掉的究竟是什麼內容。

  毌丘興勉強將書信讀了一遍,前面還好,塗改不多,主要內容還可以猜得出來。大意是讓董越認清形勢,王允、皇甫嵩先後善終,朝廷不會為董卓平反,董家被族滅的血仇也注定沒法報。如今朝廷奪走了并州,又侵入河東,他們已經沒有立足之地,最好的處境不過是和牛輔一樣回到涼州,苟且偷生。更大的可能卻是讓他們做替死鬼,用來消耗我軍的箭矢。

  後面的塗抹就有些多了,句不成句,只能隱約看到幾個字眼,譬如佯攻、反擊之類,沿著前面的文意,應該是勸董越與朱桓配合,陣前反戈。

  毌丘興看完書信,不動聲色地用指尖在塗抹的墨跡上捻了一下。看著指尖的墨色,他頓時頭皮發麻。他原本以為這是陸議故意陷害董越,離間天子與董越之間原本就脆弱的信任,可是墨跡未乾,分明是董越剛塗抹完不久,這就是董越自己心虛了。難怪他不敢去見天子,如果帶著沒有經過塗抹的書信去見天子,天子還會以為這是陸議的中傷之辭,至少不會表露出對董越的懷疑,經過塗抹,誰還信他?

  “誰的主意?”毌丘興將手藏在袖子裡,淡淡的問道。

  “什麼……什麼誰的主意?”董越一頭霧水,眼珠來迴轉個不停,見毌丘興看向案上的書信,恍然大悟。“這書信來的時候就這樣,我也覺得奇怪,朱桓會不會搞錯了,將草稿送了來?”

  “倒也有可能。”見董越不肯說實話,毌丘興站起身,臉上擠出一絲假笑。“要不這樣吧,我先帶著書信去見天子,向他解釋。如果天子相信,你再去見,如何?”

  “如果……天子不信呢?”

  “放心吧,我會為你進諫的。”毌丘興拱拱手,拿起書信,轉身出了大帳。董越和牛蓋互相看看,也沒想起來攔住毌丘興。

  毌丘興出了董越大營,飛身上馬,直奔天子中軍,將書信擺在天子面前,又特地提醒天子注意塗改過的地方。天子用指頭一沾,發現墨汁未乾,頓時沉下了臉。

  劉曄皺了皺眉,上前拿起書信,伸手在墨跡上揉了揉,又舔了舔指尖,冷笑一聲:“陛下,這是有人做了手腳。”

  “什麼手腳?”

  “墨裡加了白礬。白礬易吸水,不管多久,墨跡都很難乾。白礬味澀,一嚐便知。”

  “還有這事?”天子將信將疑,也學著劉曄的模樣試了一下,果然舌尖有些苦澀。他又將書信拿到一旁的火上烘烤,烤乾後再放在一旁靜置,果然剛剛烤乾的墨跡慢慢又變潮了,這才恍然大悟。

  “這豎子,果然奸猾,若非子揚,險些中了他的詭計。”

  劉曄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證明墨跡未乾,並不代表董越就是清白的,反倒證明陸議看破了天子處理董越的手法,並揭破給董越看。正因為可能性極大,所以才讓人真偽難辨。墨跡塗抹是陸議幹的還是董越自己幹的,有區別嗎?董越遲遲不敢來面見天子,本身就說明他對天子的疑心很重。

  劉曄仔細詢問了毌丘興在董越大營裡的所見所聞,眉心皺成了疙瘩。他懷疑陸議是挑撥離間,但他又無法左右董越的心思,如何安置董越就成了一個問題。如果選擇相信董越,萬一董越在陣前反戈,這將是對天子的致命一擊。如果選擇不相信董越,那不僅董越的近五千騎不能上陣,還要安排其他的騎兵來監視他,防止他在背後出手。

  這樣一來,己方唯一的優勢就沒了,還拿什麼取勝?

  力不如人,智也不如人,劉曄很崩潰。

  見劉曄臉色不對,額頭全是汗,天子不忍再看,轉頭問毌丘興道:“伯起,你可有妙計?”

  毌丘興沉吟了片刻,躬身再拜。“陛下,董越是粗人,所要的不過是富貴和安全。陛下是天子,孫策不過是吳王,孫策能給董越的,陛下都能給。陛下能給董越的,孫策卻未必能給。董越擔心什麼,陛下就讓他安心。董越想要什麼,陛下就滿足他的願意。誘之以利,脅之以害,何事不可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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