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678
homeroomchen 發表於 2019-8-29 18:59
策行三國 第2210章 忠與誠

劉曄的眼神閃了閃,柔軟了幾分。他垂下眼皮,轉過頭,看著正在演練戰法的中軍將士。

“先帝之所以戰敗,就是練得太少。”劉曄突然說道。“大王卻是練得太多,戰得太少。”

“嗯?”

劉曄沉默良久,一聲輕嘆。“大王如何看練與戰?”

孫策莞爾而笑。“子揚如何看?”

“大王多練少戰,為的是減少傷亡,減少消耗,自然有理。不過從全局而言,中軍久不出戰,必生惰性,好逸惡勞,將來欲戰而不可得。邊軍日重,太阿倒持,非長治久安之計。”

孫策笑而不語,心里卻是贊同的。中軍是根基,久不出戰,戰斗力必然下降。秋后的冀州攻勢,他準備親自上陣,正是出于這個目的。即使有事,他不能親征,也會安排中軍輪流上陣,以實戰檢驗練兵效果,證明中軍的強大戰力。

軍隊是最重要的暴力基礎,不能旁落。歷史上,這樣的教訓太多太深。

“子揚還是堅持速取冀州?”

劉曄點點頭,又道:“大王分心內政,欲緩緩攻之,也有道理。剛中而應,行險而順,以此毒天下,而民從之,不失師之本意。”

孫策瞥了劉曄一眼,心想這人雖然恢復了不少,心里還是沒完全服氣,話里帶刺啊。什么叫毒天下?說得真難聽。他正想著怎么反駁,孫皎一身戎裝,左手按劍,右手拿著一封公文,快步走了上來,見劉曄也在,他有些意外,點頭致意,趕到孫策面前。

“大王,幽州急報。”

孫策接過軍報,一邊問孫皎有沒有歸檔,一邊迅速瀏覽了一遍軍報。軍報是太史慈發來的,簡雍發現劉備的安排有異常,關羽不知去向,有可能對冀州或者并州采取行動,太史慈希望水師能夠協助,威脅涿郡,牽制劉備的主力。

孫策看完,眼角的余光掃向劉曄。劉曄很自覺,走到一旁去了,不知是看將士演練,還是欣賞太湖風光,只是他扶在欄桿上的手卻不自覺的輕叩著,篤篤有聲。孫策笑了笑,叫道:“子揚。”

“大王?”

“隨軍月余,還習慣嗎?”

劉曄笑了笑。“比起先帝軍中,大王的軍營雖然儉樸,卻還是很舒適的,溫飽有余。”

“那你也不能只吃飯不干活啊。”孫策揚揚手中的軍報。“先做個軍師,如何?”

劉曄眼睛眨了眨。孫策的軍師處分四個等級。軍師祭酒是軍師處的最高負責人,眼下由郭嘉擔任。其次是各督軍師,比如周瑜身邊的荀攸、魯肅身邊的辛毗,以及左軍師諸葛亮、右軍師陸遜。再然后就是各領數人不等的軍師,最后是參軍。軍師這個等級不高,但郭嘉、陸遜等人都在汝南,孫策身邊只有軍師、參軍,他雖然只是軍師,除了孫策之外,并無其他領導他的人,他是直接向孫策匯報的。

或許,這是吳王特意挑選的時機,就像委任荀彧為諫議大夫,雖然官職不高,卻獨領一事,有機會展露才華,又不至于引起其他人的敵意和排斥。

劉曄迅速權衡了一下,躬身領命。“愿為大王效勞。”

孫策點點頭。“叔朗,你向劉軍師介紹一下情況。劉軍師足智多謀,經驗豐富,你要多向他請教。”

孫皎躬身領命,又向劉曄行禮。劉曄心中歡喜。孫皎是宗室,是孫策著意培養的將領,將來有可能像陸遜、朱然一樣獨領一軍。孫策將孫皎交給他,這是對他的考驗,也是為他創造機會。

劉曄與孫皎見禮。孫皎隨即將最近收到的一些情報說了一遍。他雖然年少,做事卻很用心,到孫策身邊做侍從后,處處留意,凡是經手的情報都有印象。劉曄認真的聽完,又參照太史慈的分析,對冀州的情況有了基本的了解。

他的觀點與孟建類似,劉備通過逢紀聯合袁熙,里應外合襲取冀州的可能性很大。不過以他對劉備的了解,他不覺得劉備奪取冀州后就能控制冀州。劉備雖然號稱中山王之后,但他不好讀書,游俠習氣很重,和世家子弟很難合作。就算他奪取冀州,也很難在冀州站穩腳跟,遲早會和冀州世家產生矛盾,結果可能還不如袁紹父子。

因為,劉曄建議做好出戰的準備,卻毋須心急,等劉備的主力進入冀州腹地,僵持不下,再派兵襲取幽州、并州,斷其后路。冀州雖然有戶口、耕地,卻無險可守,遠不如幽州、并州。先取幽并,對冀州形成合圍之勢,劉備插翅難飛。

孫策覺得劉曄這一計很有新意,立意甚高。但他沒有立刻表達自己的意見,按照規定,劉曄作為一個普通的軍師,他的提議要通過軍師處的質詢才能成為正式的意見。

“子揚,你隨叔朗去查閱一下與冀州相關的軍報,盡量準備得全面些,屆時提交軍師處質詢。叔朗,你全力配合劉軍師,不得耽誤。”

“喏。”劉曄與孫皎齊聲答應。

劉曄隨著孫皎走進軍師處的檔案室,驚呆了。

整整一屋艙室,分門別類,擺滿了檔案,即使是曾主持長安朝廷秘書臺的劉曄也嘆為觀止。別的不說,僅是那些用樟木打造的柜子就讓人眼饞。這么多的上好樟木,成本不菲。

“這些樟木都是從豫章深山里采出來的,這樣的檔案室,整個吳國只有三個:一個在首相府,一個在計相府,一個在中軍。中軍這個最大,首相、計相隨行時,他們的檔案也會寄存在這里。”孫皎指了指遠處的一扇門。“不同部門的檔案是隔開的,以免互相干擾。”

劉曄驚嘆不已。孫皎領著他,將檔案室的布局大致說了一遍,中途遇到幾個正在查閱檔案的軍師、參軍,不免停下來打招呼,聽說劉曄剛被委任為軍師,那些軍師、參軍的眼神都有些異樣,有人表示祝賀,有人表示懷疑,有人表示不以為然。劉曄也不在意,隨孫皎一一看過去。

“軍師是不是也有分工?”經過關中檔案區時,劉曄停住了腳步,目光掃過一個個的格子。

“是的。”孫皎笑道:“軍師是想看看與你有關的情報嗎?”

“可以嗎?”

“你想看什么時候的,我去填個表,申請一下。”

劉曄歪了歪嘴。“這么麻煩啊,那就再等等,先處理了冀州的事再說。”他又向前走了一段,發現前面標識著交州的檔案區大部分柜子都空著,不免有些驚訝。孫皎解釋說,交州之前由驃騎將軍負責,中軍基本不予干涉,所以收集到的情報比較少。現有的情報大多是從別的渠道收集來的,比較雜,不夠系統,準確性也有限。

劉曄若有所思。

參觀完了檔案室,劉曄回到冀州區,就站在檔案柜前,一份份的翻看相關的記錄。旁邊有專供抄寫的書案,案上有準備好的筆墨紙張,他也不用,只是一頁頁地看過去。

冀州的檔案收集得很多,時間也早,最早的是初平三年,那時候孫策剛剛接管豫州,這艘樓船可能還沒建。劉曄站在那里看了大半天,然后又去了幽州區。出乎他的意料,幽州區的檔案也很多,比冀州區有過之而無不及,僅是遼東就有好幾個柜子。仔細再看,還有高句麗、三韓、倭國等類別,有的劉曄聽都沒聽過。

“這些蠻夷小國,如何也用這么多心思?”

“大王說,正因為他們是蠻夷,更需要我華夏衣冠文明的教化,所以需要多花些心思。”孫皎捏著指關節,發出清脆的響聲。“這還不算多,大王眼下最關注的還是西域,那里是最有可能威脅我華夏的所在,將來必先征服之。”

劉曄愣了一下。“你說的是羅馬嗎?”

“劉軍師也知道?”

“聽人說起來,聽說這羅馬原本也是個撮爾小國,好戰成性,幾百年間,竟成東西萬里之大國。安息之所以衰落,就是因為與羅馬的戰爭所致。”劉曄淡淡地說道:“長安有不少西域來的胡商,我們也收集了一些情報。不過這些事情還是荀令君最熟悉,他麾下的鮑出等人很得力。秘書臺的主要任務還是收集中原的情報。”

“那你們收集到的情報多嗎?”

“多?”劉曄轉過頭,看著遠處那些他暫時還無權調閱的關中檔案,苦笑一聲。“原本以為不少,現在看來,僅是情報而言,勝負即已判然。有如此雄厚的財力支撐,郭奉孝焉能不勝。”

孫皎笑了,看看四周,見附近無人,低聲說道:“郭祭酒雖然聰明絕頂,精力過人,如今卻也分身乏術,這才引諸葛亮、陸遜為左右軍師,襄贊軍事。依我看,用不了多久,前中后三軍師也會陸續委任,劉軍師必居其一。”

劉曄笑著搖搖頭,謙虛了幾句。“豈敢,豈敢。曄乃降臣,吳王不殺我已是開恩,豈敢得隴望蜀。”

孫皎笑了。“劉軍師,太史子義也曾是降臣,他還襲擊過大王呢,現在不照樣高居九督三甲?大王胸懷,古之圣君不能及。只要軍師待之以忠,他必待軍師以誠。”

劉曄目光微閃,低頭看檔案。“多謝叔朗提醒,感激不盡。”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8-30 09:58
策行三國 第2211章 土豪

  華燈初上,孫策與蔡瑁對面而坐,談笑風生。

  蔡瑁黑了很多,說話聲音也大了不少,開始還有些拘謹,說著說著,聲音便大了起來,​​還伴有強勁有力的手勢。陪他來的黃月英本想提醒,卻被孫策阻止了。孫策一點也不介意,笑瞇瞇地看蔡瑁吹噓此行的成果。蔡瑁心情好,說明夷洲之行有收穫,至少沒有虧本。

  二十名皮膚黝黑、身材矮小,身材比例卻很完美的夷女站在門外,兩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張望著四周。她們是蔡瑁獻給孫策的崑崙奴。蔡瑁誇讚說,別看她們黑不溜秋的,皮膚卻細膩如絲綢,手感極佳,而且身材凹凸有致,與中原女子大有不同。像這樣的極品崑崙奴,在胡市上價值百金,可遇不可求。

  黃月英本來很生氣,不過看孫策淡淡地掃了一眼便沒什麼興趣之後,勉強忍住了,沒有當場發作。蔡瑁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犯了錯,依然興高采烈地向孫策介紹此行成果。

  他組織船隊出海,有陳矯收集的信息為基礎,再加上招募的一些夷人做嚮導,很快就找到了夷洲。夷洲在會稽東南,順西北風南行,不過十餘日便到。登陸之後,他沒有急著去找黃金,雖然有夷人言之鑿鑿,說知道金礦所在,但他還是穩紮穩打,先命人尋找合適的地點紮營,安排屯墾,再派人隨夷人進山尋礦。

  蔡瑁說得唾沫橫飛,孫策聽得眉開眼笑,心裡卻是一點也不信。以他對蔡瑁的了解,這廝肯定是恨不得將船直接開到礦山挖金子,哪有心情紮營、屯墾啊。這些應該都是涼茂的主意。涼茂有些書生氣,但做事能力還是有的,在首相府又見習了一段時間,做事很有章程。當初安排他做蔡瑁的副手,就是為了彌補蔡瑁在這方面的不足。

  但他沒有必要當面戳穿蔡瑁。

  “大王,夷洲土地肥活,水也方便,稍微收拾一下,就是上好的耕地,畝產至少五石以上。就是人少,如果有足夠的人手,再安排幾個通曉水利的掾吏,用一兩年時間,墾出百萬畝良田,每年能提供三五百萬石稻米是一點問題沒有,不僅自給有餘,還能為沿途經過的水師提供糧食。夷洲中部有大山,橫貫南北,山上有上好的野茶樹,滋味醇厚,與中原茶樹不同,如果用心栽培,也是一項收入……”

  孫策抬起手,打斷了蔡瑁。“你要多少人?”

  “多多益善。”

  孫策想了想。“我倒是有幾萬人,正愁沒地方安排。你如果願意接收,我一併給你。”

  “什麼人?我要,我要。”

  “董昭率領的冀州兵。”孫策挪了挪身子,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黃月英取過一個靠枕,塞在孫策後面,自己也靠了過來。“兩萬多青壯,殺又不能殺,放又不能放,上陣不放心,養著又浪費糧食。你如果願要,索性送到夷洲去,讓他們去墾荒種地,還能作戰。他們雖然不是我江東兵的對手,對付夷洲土著的騷擾還是綽綽有餘的。另外還有一些兗州兵,也有一萬多人。”

  蔡瑁一拍大腿。“好啊,冀州人、兗州人都能種地,我全要了。什麼時候能到位?我安排船,把他們全部運走。大王,以後這些俘虜都別殺,全給我,有多少我要多少。”

  “美得你。”黃月英翻了個白眼。“拿錢來買,一個一萬。”

  “咦,阿楚,你怎麼能這麼說呢?”蔡瑁嚴肅起來,一本正經地說道:“我是大王之臣,理當為大王分憂,安排幾萬俘虜是份內的事,怎麼能收錢呢? ”

  黃月英沒好氣的說道:“收什麼錢?是你給大王錢。”

  “我給大王錢?”蔡瑁眼珠一轉,有些反應過來。“你是說,大王將這些俘虜賣給我?”

  “要不然呢?俘虜是將士們辛苦作戰抓來的,也是戰利品,你不給錢,白拿走了,哪有錢獎賞將士?”

  “錢不是問題。”蔡瑁眼神閃爍,搓著手指盤算道:“這麼一來,那些人就是我的奴隸了……”

  “呃,那可不行。”黃月英自知失言,連忙搖手。幾萬青壯部曲,這夷洲豈不成了蔡瑁的夷洲。孫策笑著看了她一眼,曲指作勢要彈她的腦門。她連忙雙手摀頭,扁著嘴求饒。

  “大王,到底行不行啊?”蔡瑁眼巴巴地看著孫策。

  孫策笑了一聲:“兩三億說拿就拿,看來你很有錢啊。那倒也是,價值百金的崑崙奴一送就是二十個,你應該是賺了不少。賬報了沒有,稅交了沒有,該分的紅利有沒有分……”

  蔡瑁的臉抽了抽,臉上的喜悅漸漸淡去,一臉幽怨。黃月英看在眼裡,忍不住笑出聲來,推了推孫策。“行了,你就別嚇他了。再嚇他,他下次就不敢回來了。”

  孫策哈哈大笑。蔡瑁見狀,這才鬆了一口氣。

  樓梯聲響,孫皎走了上來,盯著蔡瑁看了兩眼,愣是沒認出來。他走到孫策面前,將一份文書遞給孫策,低聲說道:“大王,這是劉軍師擬出來的作戰方案。”

  “這麼快?”孫策有些意外。上午才安排的任務,晚上就拿出了方案,這劉曄手腳很快啊。“你看了沒有,合不合規範?”

  孫皎連連點頭,掩飾不住喜悅。“這劉軍師不愧是輔佐過先帝的智士,見識廣搏,眼光獨到,制定的方案詳細而周密,令人嘆為觀止。”

  孫策看了孫皎一眼。“有收穫?”

  “有收穫,太有收穫了。”孫皎喜不自勝,拱手道:“多謝大王安排。”

  “有收穫那就好好學。方案先放我這兒,看完了再給你。”

  “喏。”孫皎應了,施禮退出。剛走了兩步,蔡瑁叫住了他。“你不是……孫幼台的三子嗎?半年不見,長這麼高啦。”

  孫皎詫異地看著蔡瑁,半晌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蔡……”孫皎連忙行禮,笑盈盈地說道:“蔡君出海歸來,大有四海氣度,小子一下子居然沒認出來。失禮,失禮。”

  蔡瑁心中歡喜,起身拉著孫皎的手,順手塞過來一枚象牙扳指。“嘖嘖,這小子,長得真俊,一看就是大王的兄弟。”

  孫皎連忙推辭,孫策說道:“叔朗,你也別客氣,收下吧。蔡君這次發了大財,一枚扳指算不了什麼,以後還他人情便是了。正好你最近習射,的確也需要一枚好扳指。”

  孫皎無奈,只好收下,再次謝過,躬身退下。蔡瑁摸著自己的臉,有些疑惑。“我的模樣變化大嗎?他居然沒認出我來。”

  “模樣變化倒不大,主要是氣質變化比較大。”孫策忍著笑,一本正經地說道。

  ——

  送走了蔡瑁,孫策讓人重新收拾了一下,攤開了劉曄擬定的作戰報告,只看了一眼,便讚了一聲。劉曄的書法很漂亮,飄逸而不失端莊,隸意少,楷意濃,兼有行書之動感。

  黃月英湊了過來,看了一眼,也讚了一聲。“這是劉曄的書法,還真是書如其人,才氣外露?”

  孫策有些詫異。才氣外露可不是什麼好的評價。

  “大王還不知道?”黃月英放下茶杯,也有些意外。“這劉曄的風評可不好,有人說他恃才傲物,有人說他名不符實,還有人說他是憑魯子敬的交情,總之說什麼的都有。”

  孫策放下作戰報告,轉頭打量著黃月英,沉吟了片刻。“你怎麼看?”

  黃月英抿嘴而笑,眨眨眼睛。“妾信大王。大王既然願意用他,說明他的確有才華。只不過此人並非純臣,大王還是有所準備的好。”

  孫策點點頭,劉曄的確不是那種通俗意義上的謀士。此人文武雙全,心氣也高,與同僚的關係不好,自身性格也有缺陷,容易受人詆毀。不過要說他有什麼品行上的缺陷,倒也不至於,還是樹大招風、名高遭忌的可能性更大些。

  “你先休息吧,我看完這份作戰計劃。”

  “沒事,妾陪陪大王。再過幾個月,大王又要出征,妾又有好幾個月見不著大王呢。”

  孫策詫異地看著黃月英。黃月英一向大大咧咧的,又忙於公事,很少露出這種兒女情長。懷孕之後,她公事減少,人也漸漸鬆馳下來,多了幾分知性和柔情。

  黃月英被孫策看得不好意思,低了頭,把玩著手中的茶杯。孫策也沒多說什麼,收回目光,專注於劉曄擬定的作戰計劃。不管別人怎麼說,這份作戰計劃是孫皎看著劉曄完成的,可以證明劉曄的個人能力。軍師處競爭激烈,派系也複雜,劉曄能不能站穩腳跟,不僅關係到他個人的榮辱,還影響到江淮系能否自成一派,影響到軍師處的力量平衡,不能掉以輕心。之所以讓孫皎配合劉曄,不僅是因為孫皎善於接人待物,也是希望孫皎的宗室身份能為劉曄分擔一些壓力。

  孫策只看了一半,心中便已大定。僅憑這份作戰計劃,劉曄便證明了他是這個時代最優秀的作戰參謀之一,在軍師處站穩腳跟輕而易舉。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8-30 19:10
策行三國 第2212章 露鋒芒

  劉曄站在軍師處的同僚面前,感慨萬千。

  曾幾何時,他是天子言聽計從的心腹,掌管著秘書台,手下有數十員吏,大多出身世族,其中不凡裴潛那樣的俊傑,如今卻要面對一群普通士子,講解自己的作戰計劃,接受質詢。

  兵者,詭道也,如何能公開討論?只怕這計劃還沒實施,消息就傳到袁譚、劉備的耳中了。

  他不贊同這種做法,但他改變不了孫策的態度。作為降臣和曾經的失敗者,他還沒有足夠的影響力。門外響起雜亂的腳步聲,間雜著甲葉、兵器的碰撞聲,一群身著甲胄的將領走了進來,從服飾、徽章來看,都是中軍的骨幹,其中有不少是孫氏、吳氏、徐氏子弟,還有郭武、劉虎等侍從騎士。

  劉曄和當值的軍師張承正自疑惑,孫皎又領著陸績、甄像,吳祺等少年侍從走了進來,在一旁落座。孫皎拱手環顧四周,宣布了吳王的命令,除了幾個當值走不開的人之外,所有的侍從騎士和少年侍從都要和中軍骨干將領一起,參加這次質詢會。

  說完,孫皎給劉曄使了個眼色。

  劉曄苦笑。他明白孫皎的意思,孫策讓這麼多人來聽他宣講,自然是對他的計劃表示認可,讓這些人都來漲漲見識,同時避免軍師處的人因為私心而有失偏頗。對他個人而言,這當然是好消息,可是對整個戰事來說,洩密的風險成倍放大,絕非明智之舉。

  劉曄幾乎想到隔壁請示孫策收回成命,但他反復權衡了一番後,還是忍住了。

  等眾人坐定,張承宣布會議開始,首先確定了參加這次質詢的人員——他在軍師處時間很長,對相關人員很熟悉,藉機向劉曄大概介紹了一下——隨即又宣布這次質詢的範圍,主要是戰略、戰術方面的可行性,並不涉及到具體參戰人員的安排,更不涉及具體的戰術。

  劉曄鬆了一口氣。不涉及到具體的戰術,洩密的可能性就要小得多。

  張承說完後,便向眾人介紹劉曄的身份。他介紹得很簡單,只說了劉曄的籍貫、年齡和入職經過,並沒有提及劉曄曾是關中朝廷秘書令的經歷。雖然在座的人都清楚,但沒有說在明面上,劉曄心裡也避免了一些尷尬。這麼聽起來,他和一個新入職的軍師也沒什麼區別。

  劉曄的心情輕鬆了不少,他咳嗽了一聲,拱手環顧,向眾人施禮。

  “奉大王詔,梳理冀州、幽州相關地理形勢,以供大王參考,依軍師處成例,接受質詢。草稿初成,倉促粗疏,不乏荒悖,還望諸位不吝指正。”

  眾人很客氣的還禮,眼神卻多少有些不善,就像看著待宰的獵物一般。

  “凡爭天下,必依天時、地利、人和而論。天時者,吳王興起於東南,行王道,重教化,萬民欣然,農士勤於耕種,工士新意迭出,商士貨通天下,武士充軍營,各得其便,天下戶口,半在江東,中原將定,河北將成逐鹿之地……”

  劉曄說著,心情有些複雜。他之前就對天下形勢不陌生,前幾個月為了搞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一敗塗地,又對孫策的新政做了詳細的研究,這次為了擬定作戰計劃,進入軍師處的檔案室查閱第一手資料,每一次的收穫都不一樣。看到了那些詳實的數據,回頭再看五年計劃的總結報告,他對天下大勢了然於心,幾乎可以確定,大漢將亡,大吳將興,而且時間不會太長。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除非他甘心平庸一生,否則他只有追隨孫策一個選擇,其他人都不是孫策的對手,甚至可以說,他們的結果不會比先帝劉協強到哪兒去。

  這是他最後的機會。

  劉曄很快說完了天下大勢,轉入地理部分。他攤開地圖,詳細解說冀州地理。如果說天時還只是泛泛而談,並無新意,那劉曄對冀州地理的了解就讓很多人驚訝了。

  他既有對冀州地理的整體掌握,又曾隨天子進入冀州,對沿途所見都記憶如新,並從軍事的角度予以闡釋。這一點是在座的很多人無法企及的,他們只能從圖籍上了解冀州地理,並沒有具體的概念,更談不上細節。

  比如中山、常山、鉅鹿三郡國交界之處,從南到北,有包括滹沱水在內的五六條大水,都呈東西走向,支流更是無數,看似適合水師作戰,但此地河水的流量嚴重依賴季節,夏秋之際水量大,可以行船,冬春之際水淺,大型船隻無法行駛,實際上適合水師作戰的時間非常短。因此,在大部分季節,水師能夠進入的區域只有河間、安平、鉅鹿,以鉅鹿澤為終點。如果要進逼鄴城,則不如經由黃河北上。

  因此,水陸並進對冀州的威脅有限,進入冀州腹地主要依賴於步騎。對步卒來說,冀州的氣候乾冷,冬天時間更長,飲食以麥、稷為主,習慣以稻米為主食的江東兵很可能會不適應,嚴重的會水土不服。冀州冬天時間長,對守方有利,攻守長期宿營,如果防寒保暖的措施不到位,會出現因凍傷、風寒等疾病產生的非戰鬥傷亡。

  一系列的問題講下來,軍師處的軍師、參軍們固然不敢大意,紛紛用心凝聽,不乏有人拿出筆記,記下要點。旁聽的中軍將領們也紛紛交頭接耳,小心討論。秋後出征,中軍將是主力,他們都要面臨冀州的地理、氣候,有些東西現在就要準備,準備得充分與否,關係到他們秋後能否立功,甚至能否生還。

  對此不以為然的也不乏其人,有人向甄像求證。無極縣就在劉曄所說的中山、常山和鉅鹿交界處。甄像證實了劉曄所說的大部分情況,但他也坦承,他雖是無極人,但遊歷不廣,對附近地理的了解不如劉曄全面。就他所知部分,劉曄所言屬實,而且很有見地。

  接著,一部分中軍將領也證實了劉曄所言,尤其是負責斥候營的人,他們當初隨吳王隨視幽州,曾在冀州北地滯留過一段時間,所見所聞與劉曄所言相符。與軍師處的軍師隨孫策起止不同,他們之中有一些人深入冀州腹地,了解的情況更多。

  講完了地理,劉曄又開始分析人,主要是劉備、袁譚、袁熙,以及他們身邊的文臣武將。他著重分析了劉備的性格。劉備是幽州人,幽州是邊州,與中原重文教的氣氛不同,遊俠眾多,尚俠任氣,重實利,輕名譽,好勇寡謀。劉備在具有這些特點的同時,又與其他人有一些不同,主要體現在兩點:一是他的出身不錯,祖父官至縣令,算是官宦人家,劉備不甘心終生做一個遊俠,他有很強的野心。二是他從小失怙,與母親從事賤業,相依為命,很多時候,生存是他必須考慮的問題,這也注定了此人行事不會拘泥於道義,必要的時候,他會不擇手段。可是從另一方面來說,他又格外要面子,如果不尊重他,一旦有機會,他會全力報復,不夠理性。

  劉備當年曾追隨孫策一段時間,軍師處的老人——比如張承——對劉備並不陌生,可是能如此深入分析劉備的人卻不多,他們只是鄙視劉備的為人,卻沒有去想過劉備為什麼會這麼做。如今聽了劉曄的分析,自愧不如。

  實力過硬,準備又充分,劉曄的質詢順利通過,當值軍師張承給出了優級的評價建議,至於是甲等還是乙等,他不敢決斷,要請示吳王和軍師祭酒。

  軍師處嘩然,面面相覷,為此不平的人不在少數。以劉曄的這份作戰計劃和質詢過程,評為優級乙等綽綽有餘,但張承作為當值軍師,代理軍師處,是有權力直接評定優級乙等的,他要提交吳王和軍師祭酒郭嘉,言下之意就是希望判為優級甲等。

  優級甲等是最高榮譽,到目前為止,軍師處還沒有出現優級甲等的作戰計劃。這第一次帆一個降臣攫取?張承有偏袒江淮系的嫌疑。如果不是他本人屬青徐系,和江淮系沒什麼關聯,免不了有人要站起來指責他偏頗,高估了劉曄的這份計劃。

  旁聽的中軍將領們則不以為然。他們紛紛支持張承的建議,覺得劉曄當得一個優級甲等。這麼詳實的作戰計劃不能得優級甲等,你們軍師處還設優級甲等幹什麼?以後都不會有了,乾脆撤了吧。

  軍師處一聽,頓時炸毛了,立刻有人指出,當初諸葛亮的作戰計劃就曾被評為優級甲等,最後是大王決定減半等,這才讓諸葛亮沒能得到甲等。這是大王的決定,不是我們軍師處故意刁難人。

  中軍將領們反唇相譏。你們是故意的,既然諸葛亮的計劃都能得到優級甲等,為什麼劉曄不能?論實戰經驗,諸葛亮根本不能和劉曄相比。

  轉眼之間,文武就吵成一團,主角劉曄反倒補冷落在一旁。孫皎拉著他,又拽上張承,直奔隔壁孫策的艙室。

  孫策坐在艙室中,正和荀彧說話,看到劉曄三人進來,不禁笑出聲來。

  “恭賀子揚鋒芒畢露,橫掃軍師處。”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8-31 14:51
策行三國 第2213章 華歆

  劉曄再自負也不敢應孫策這句評語,否則他就在軍師處就舉目皆敵了。他連忙謙虛了兩句。“軍師處藏龍臥虎,人才濟濟。若非大王指點,險些應付不來。”

  孫策笑笑,轉頭看向荀彧。“大夫慧眼識人,薦才有功。”

  荀彧還禮,謙虛了幾句。他這麼做是受形勢所迫,郭嘉所託,孫策心裡清楚,但汝潁系未必都清楚,這個仇怕是還要記在他的頭上。很顯然,孫策並不希望他成為汝潁系一呼百應的領袖,刻意製造誤會,他別無選擇,只能逆來順受。

  張承上前,呈上評定意見表,說明自己的意見。他認為這份作戰計劃超出了他的評價能力範圍,請孫策給出最後的意見。孫策看完,稍微翻了翻,遞給荀彧。

  “大夫既然也在,不妨也看看,給個意見,看看能否當得甲等。”

  荀彧嘴裡跟喝了藥似的苦。雖然知道這是自己逃脫不掉的使命,但被人這麼折騰還是很鬱悶啊。孫策要扶植江淮系,要給劉曄一個優級甲等的評定,卻要他來承擔汝潁系的憤怒。

  “大王,臣與劉曄是舊日同僚,怕是不合適吧。”

  孫策看著一臉無奈的荀彧,心中暗笑。今天特地請你過來,就要讓你做擋箭牌,你還想躲?哪有這麼容易的事。“大夫主動避嫌,實在難得。不過正因為你是子揚舊日同僚,更清楚他的能力,才要請你給點意見。大夫不要急著推辭,不妨先看看這份作戰計劃,看看他與昔日相比是否有進步,能不能當得起這優級甲等的評價。”

  荀彧無可推辭,只好接過來細看。劉曄在一旁聽了,心裡卻有些觸動。就事而論,他這份作戰計劃可以算是他有生以來做得最用心、最細緻的一份作戰計劃。別的不說,以前的作戰計劃從來沒有查過這麼多資料,沒有對敵我雙方做過如此深入的分析,一方面是沒有這麼豐富的資料積累,另一方面也是沒有人會吹毛求疵的質詢他,沒必要想得那麼周密,總體規劃可行就可以了。

  他在朝廷主持秘書台的時候,哪個掾吏敢如此雞蛋裡挑骨頭的找他毛病?他們連聽都未必有機會聽,大部分時候他只需要向天子做出解釋即可。

  如果天子入兗州的計劃被如此質詢,能通過嗎?劉曄有些遺憾。他想都不用想,那個計劃如果是向孫策提出的,根本無法通過軍師處的質詢,會被批得千瘡百孔,體無完膚。不僅如此,從天子出潼關開始,他所有的作戰計劃都是在冒險,都是在賭博,受挫是遲早的事,問題只在於什麼時候受挫。

  劉曄出神的時候,荀彧看完了作戰計劃,也頗感意外。他看了劉曄一眼。“若非親眼所見,連我也不敢相信這是你擬定的計劃。進步顯而易見,可……”荀彧嘆了一口氣,自失地笑了笑。如果劉曄之前輔佐天子時也這麼嚴謹,又怎麼會有兗州之敗?“可喜可賀”這四個字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可以評優級甲等?”孫策笑瞇瞇地問道。

  荀彧抬起眼皮,沉吟半晌,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可。”

  “我與大夫不謀而合,甚善。”孫策滿意的提起筆,在評定意見表上寫下了評語:優級甲等,轉手遞給張承,讓他去宣布。張承心領神會,轉身走了。

  過了一會兒,軍師處的艙室爆發出一陣興災樂禍的叫好聲。

  “彩!”

  荀彧臉上的神情也很精彩,孫策卻不動聲色,談笑風生。“大夫,今天請你來,還有一件事想請教。”

  荀彧嘆了一口氣。“請大王垂詢。”

  “你對逢紀這個人怎麼看?”

  ——

  盧奴,中山國相府。

  華歆下了車,雙手叉腰,看著相府大門上的匾額,“嗤”了一聲:“逢元圖忙於公務,這書道退步啦。”

  守門的執戟郎官見馬車停在相府門,原本就不舒服,又見華歆大放厥詞,貶低國相逢紀的書法,頓時大怒,當值的都尉揮了揮手,數名持戟郎官衝了過來,將華歆團團圍住,閃亮的戟刃幾乎要刺破華歆的衣服。都尉大步走到華歆面前,厲聲喝斥。

  “哪來的狂徒,敢在相府前放肆?”

  華歆也嚇了一跳,隨即又鎮定下來,眼前一翻。“中山國初肇,便如此待客,燕昭王黃金台遺風安在哉?平原故人來訪,讓逢紀出來見我。”

  聽到故人二字,都尉倒也不敢怠慢,連忙讓郎官們退後,不要傷了華歆,又派人入府通報。相府門前要地,有不少掾吏來來往往,看到華歆在此大喊大叫,不少人便看了過來,聽到華歆自稱是逢紀故人,便有人留了心,不動聲色地站在一旁,看事態發展。

  過了一會兒,府中有一個中年掾吏出來,快步走到華歆面前,躬身施禮。

  “敢問足下是……”

  “平原華歆。”

  那掾吏愣了一下,盯著華歆看了又看,又驚又喜。“華子魚?你是青州一條龍的龍頭,華歆華子魚?”

  華歆撫著鬍鬚,微微一笑。“正是,可得逢元圖出迎乎?”

  掾吏面露難色,湊近半步,低聲說道:“子魚先生來訪,逢相自然是歡迎的。只是逢相公務繁忙,正在會客,還請子魚先生隨我入府,容我禀報逢相,與子魚先生相見。”

  “很忙?”華歆哈哈大笑。“想當年周公佐成王,治理天下,一沭三握髮,一飲三吐哺,猶知起而待士。區區中山國,所領不過數郡之地,以逢元圖的才華,何至於如此勞形?”

  掾吏神情窘迫。他是逢紀親近,隨逢紀多年,卻沒見過華歆,沒想到華歆這麼難纏。但華歆名滿青州,猶在逢紀之上,他也不敢得罪,只得請華歆稍候,他先進去通報。一旁圍觀的人見了,也有些意外,有的竊竊私語,有的上前與華歆見禮。青州一條龍的名聲本來就大,如今邴原、管寧擔任遼西、遼東郡學祭酒,常有文章面世,冀州人也常常聽說,如今龍頭華歆到此,自然要請教一番。

  華歆也不謙虛,站在相府門,高談闊論,來者不拒。這些掾吏大多學問一般,在華歆這樣的名士面前只有俯首稱臣的份,以得一句指點為榮,沒幾個人有資格和底氣與華歆辯論。見華歆有問必答,請教人越來越多,不一會兒,門前就聚了一群人。

  過了一會兒,逢紀從裡面走了出來,見此情景,不禁眉頭輕皺,咳嗽一聲。聞著華歆的掾吏們見逢紀到了,不敢怠慢,紛紛見禮,四下散開。

  逢紀走到華歆面前,上下打量著華歆,眼神有些疑惑。“華子魚,你怎麼來了中山?”

  華歆嘆了一口氣。“逢元圖,我是來求衣食的。”

  逢紀心中一動。華歆是平原高唐人,如今高唐被朱然佔據,已是要塞,沈友、徐琨二人在青州強行推行新政,不少世家都遭了殃,輕則產業被奪,重則加破人亡,再加上甘寧那個江賊,殺戮甚重,惡名遠播,華歆作為名士,與他們相處不來也是可能的。如果他真是避難而來,不僅可以現身說法,讓冀州世家反對孫策,也能為他招攬一些青州士子。青州世家倒了黴,仇恨孫策及其新政的人自然不止華歆一人。面對冀州世家的壓力,他正愁勢孤力單,有了華歆和青州士子的支持,或許可以扭轉局面。

  逢紀不動聲色,轉身相邀。“子魚名滿天下,平時請都請不到,如今駕臨中山國,便是貴賓,豈是衣食,青紫俯拾耳。請!”

  華歆隨逢紀入府,來到中庭,不少掾吏正在等候。他們只知道外面來了人,逢紀親自出迎了,卻不知道是誰,此刻見一中年儒者跟著逢紀進來,五官端正,風度翩翩,不免好奇。逢紀引華歆上堂,臨階而立,​​然後拍拍手掌,便掾吏們聚攏來,隆重介紹華歆。

  青州、冀州接壤,平原郡更是與冀州毗鄰,知道華歆的人還真是不少,此刻聽說眼前這人便是華歆,又驚又喜,紛紛上前見禮。雖然有人也好奇華歆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卻沒人冒失此刻去問。

  一時間,堂上階下一片客套聲,氣氛極是熱烈。逢紀看在眼裡,暗自歡喜。雙方分賓主落座,逢紀再次問起華歆青州形勢,華歆也不推辭,將青州世家的慘狀說了一遍,說到動情處,涕淚俱下,悲慟不能自已,聞者無不落淚,想到自身的情況,更多了幾分不安。

  青州與孫策沒有直接發生衝突,青州世家只是不支持孫策的新政,又在袁譚兄弟進攻青州時予以響應,便遭到如此報復,冀州先是支持袁氏父子,多次與孫策大戰,現在又支持劉備,孫策若是得了冀州,又豈能饒過冀州世家?要想逃過此劫,還得同心同德才行啊。

  逢紀將眾人的神色看在眼裡,更覺得華歆來得是時候。他與華歆談了一下,表達了希望華歆留下來幫忙的意思,並且表示,只要華歆同意,他可以向中山王推薦,中山王必能重用華歆。

  出乎逢紀的預料,華歆拒絕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8-31 15:06
策行三國 第2214章 一盤散沙

  面對逢紀的疑惑,華歆表達了自己的擔憂:劉備能戰勝孫策嗎?

  逢紀神情漠然,眼神卻有些飄忽不定。他擺弄著手中的琉璃酒杯,忽然笑了一聲:“恕我直言,子魚莫不是沈友、徐琨的說客?”

  華歆從容不迫。“元圖是可以遊說之人嗎?如果是,我倒是想做個說客,解兵爭,積陰德。大戰一起,死傷數以萬計,英俊殘滅,百姓塗炭,青州之禍現於幽冀……”

  “子魚,你覺得我是可以遊說之人嗎?”逢紀打斷了華歆,嘴角微挑,有些不以為然。

  “不是。”華歆暗叫可惜,臉上卻不露絲毫。“所以我只求衣食,暫避一時。一旦戰事推進到冀州境內,高唐太平,我也許就可以還鄉了。”

  逢紀抬起手,用尾指撓了撓鬢角。這幾天實在太忙,連休沐的時間都沒有,頭皮發癢。“子魚聽到了什麼消息,何以覺得戰事會推進到冀州境內?據我所知,兗州還沒談妥呢。”

  “你覺得兗州人還能支持多久?”

  逢紀沒吭聲。他雖在中山,卻清楚冀州內部分歧很大,根本騰不出手增援兗州,朱靈如果不能及時撤回冀州境內,必敗無疑。袁譚地盤日蹙,四面受敵,兵力嚴重不足。這也正是他襲取冀州的機會,但他不希望發生大規模的戰事,一旦僵持,只會兩敗俱傷,漁翁得利。所以他不僅需要速戰速決,更需要迅速穩住冀州,迅速形成合抗,對抗孫策隨時可能的進攻。

  這需要他維持與冀州世家的關係,沒有冀州​​世家的支持,這兩個目標一個也不可能實現。

  可他又不甘心為他人做嫁衣。如果僅僅依賴冀州世家,沒有屬於自己的力量,就算他的謀劃得以實現,成果也會被冀州世家攫取。袁紹入主冀州的時候,汝潁係人才濟濟,都被冀州人壓制住了。他孤身一人,拿什麼和冀州世家抗衡。

  他希望華歆能夠支持他,吸引一批青州才俊來到中山。但華歆只想寄寓,不想出仕,這讓他有些失望。而且從華歆的語氣來看,他對天下形勢很悲觀,不想拋頭露面,引起孫策的注意。

  “子魚,我有一事不解,還請子魚能直言相告。”

  “你是說我為什麼不去遼東、遼西吧?”

  “是,你與邴根矩、管幼安共稱青州一條龍,同窗數年,如是只為衣食考慮,去找他們豈不更合理?遼東、遼西的形勢可比中山強太多了。”

  華歆嘆了一口氣。“不瞞元圖,不是不曾想過,只是一想到下邳陳氏的遭遇,便覺心寒。”

  “下邳陳氏?”逢紀很驚訝。他當然知道下邳陳氏被族滅的事,但此事與華歆有何關系?如果僅僅是同病相憐,似乎不必如此,青州被族滅的世家也不少。

  “元圖可能不清楚,我年輕時,曾與管幼安一起就學於陳公伯真(陳球),下邳陳氏是我的師門。歆也書生,無力為師門報仇,只能隱居不仕,苟且偷生。且華氏是高唐著姓,與邴根矩、管幼寧略有不同,讓我像他們一樣依附孫吳,實難從命。如果元圖有為難之處,也不勉強,我再尋他處便是了。”

  逢紀恍然大悟。原來華歆和下邳陳氏還有這麼一段淵源,那倒是情有可原了。見華歆起身欲走,逢紀連忙攔住他。“子魚,我一時失言,千萬莫怪。既然如此,你就先在中山住下吧。若有閒暇,幫我寫幾篇文章,教幾個孺子,也是好的。”逢紀轉身取來幾部文集,放在華歆面前。“喏,這上面有邴根矩、管幼安的文章,我正想著怎麼應對呢,正好你來了。龍頭在此,龍身、龍尾豈是敵手。哈哈哈……”

  逢紀大笑,華歆拿起文集翻了翻,欣然從命。

  ——

  雖然華歆不肯出仕中山,逢紀還是向劉備匯報了華歆的到來。劉備曾任平原相,對華歆的名聲有切身感受,只是當初名望太低,夠不著華歆的門檻。如今華歆主動來到中山避禍,他當然不能失禮。

  劉備親自登門拜訪華歆,向華歆請教學問和時勢。華歆不接受官職和饋贈,卻也不拒人於千里之外。他與劉備縱論天下大事。因為沒有君臣關係,他不用顧忌太多,說話坦率真誠,雖然並非都是劉備愛聽的,卻時有新見,對劉備頗有啟發。

  在群臣之外,能有這樣一個名士做朋友,劉備很滿意。他隔三岔五的來向華歆請教,有時候還帶著近侍或宗親子弟。近侍中有一些是冀州世家子弟,他們見過華歆之後,為華歆的學問和風采折服,紛紛向親友宣傳華歆。

  華歆的到來,迅速引起了崔鈞等人的警惕。雖然華歆沒有出仕中山,也有充足的理由,卻無法讓他們安心。不管華歆與否,他的到來都成了逢紀想培植個人力量的象徵。

  很快,有人便挖出了一個事實:華歆當年在陳球門下求學,除了管寧之外,還有一個著名的同窗:剛剛過世的大儒鄭玄。鄭玄比華歆年長三十歲,不是一輩人,但他們肯定有交情,陳球去世時,他們曾一起參加葬禮,並在陳球墓前刻碑留名。

  鄭玄的影響力有多大,所有人都清楚。鄭玄雖然死了,但冀州、青州還有很多他的學生,其中最著名的如樂安國淵、清河崔琰,如今可都在冀州擔任要職。逢紀拉來華歆做幕僚,很可能是要和國淵、崔琰等人套近乎。有了這些人的支持,再加上袁熙與逢紀的舊交,逢紀的實力足以和他們抗衡。

  有了這樣的擔心,崔鈞等人對聯絡袁熙、襲取冀州的事不熱心了,他們提出各種理由進行阻擾、拖延,一會兒是冀南世家強勢排外,就連袁紹都鎮不住,大王入主冀州,恐怕也不會受到歡迎;一會兒袁熙太軟弱,能力不如袁譚,以弟篡兄,於大義也不合;一會兒大軍數量有限,尤其是騎兵數量不足;一會又擔心錢糧不足,兩面作戰,恐怕供應不上,需要多準備一些時間,最好等到秋後。

  逢紀焦頭爛額,寸步難行。但他不認為這是因為華歆的到來引發的,反倒更加反感冀北世家的頑固和不可理喻。他苦勸劉備,希望他能力排眾議,迅速出兵冀州。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一旦孫策全取兗州,四面合圍,他們就自顧不暇了。

  劉備信心不足,遲遲沒有決斷。

  時間一天天過去,逢紀心急如焚,卻也無計可施。
 
homeroomchen 發表於 2019-9-1 08:07
策行三國 第2215章 少年意氣

鄴城外,袁紹墓前。

魏王袁譚拱著手,瞇著眼,看著巨大的封土堆,面龐消瘦,神情淡然。

袁熙、袁尚站在不遠處,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不時地看一眼袁譚的背影,眼神很復雜,說不出是具體什么感覺。年幼的袁買站在一旁,臉色茫然,眼神怯怯。站在袁譚身后的沮鵠看得分明,不禁嘆了一口氣。袁氏兄弟不和,袁熙、袁尚已經連表面上的敬畏都不在乎了,即使是在袁紹的墓前。

冀州崩潰在即,只看那只錘子什么哪個方向敲下。沮鵠心中凄涼,忍不住上前半步,湊在袁譚身后,耳語道:“大王”

袁譚敷衍地應了一聲,轉頭看了沮鵠一眼,又看看遠處的袁熙、袁尚。感覺到袁譚的注意,袁熙立刻閉上了嘴巴,若無其事的轉過了頭。

“回去吧。”袁譚轉身向停在路邊的馬車走去。沮鵠跟了上去,袁譚想了想,又道:“叫他們兩個過來,與孤同車。”

“大王,這不合禮儀。”

“孤有事要和他們說。”

沮鵠看看袁譚,沒有再吭聲。他跟隨袁譚多時,知道袁譚雖然隨和,一旦做了決定,卻很少有人能勸得回。袁譚要找袁熙、袁尚談什么,之前一點征兆也沒有。他正猶豫,袁譚又催了一聲。沮鵠無奈,慢慢向袁熙、袁尚走去。見沮鵠走過來,袁熙、袁尚都警惕起來,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

“二位將軍,先王墓前,不追思先王功德,寄以哀思,心神不屬,怕是不合禮法吧?”

袁熙冷笑不語,袁尚變色道:“沮伯志,你這是欲加之罪”

沮鵠搖搖頭,指指一旁的侍御史。袁尚立刻閉上了嘴巴。沮鵠說他們失禮,他還可以據理力爭,但是在袁紹墓前大聲喧嘩,被御史彈劾,那可無法辯解。他咬牙道:“沮將軍這是要陷我于律法嗎?”

“豈敢,只是提醒將軍慎獨而已,并無他意。二位將軍,大王有請。”

袁熙、袁尚看看遠處的王駕,又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不安。袁熙還沒話,袁尚又梗起了脖子。“去便去,聽聽王兄說些什么。我們又沒犯錯,他還能殺了我們不成?”說著,擔著袁熙大部向袁譚的馬車走去。沮鵠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袁熙、袁尚聽到腳步聲,心中不安,卻又不愿回頭示弱,氣勢不免弱了三分。來到馬車門,沮鵠搶上一步,敲響了車門。

袁譚的聲音在車里響起。“顯奕,顯甫,上來吧。”

“喏。”袁熙、袁尚躬身行禮,拉開了車門。袁譚坐在車里,靠著車壁,一手托腮,眼神看著窗外,一動不動。袁熙、袁尚上了車,在袁譚對面就座。袁譚這才緩緩轉過頭,做了個手勢。沮鵠會意,關上門車,又示意其他人則離得遠一些。

車內,袁譚保持著靠窗的姿勢,一動不動。袁熙、袁尚并肩坐在對面,腰背挺直,神情緊張,幾次想開口說話,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只是咽了幾口唾沫。這幾個月來,袁譚的話越來越少,平時便也罷了,現在咫尺之遙,壓力陡增。

“顯奕,劉備準備得怎么樣了?”

“劉劉備?”袁熙臉色瞬間煞白,眼神慌亂。

袁譚轉過頭,平靜如水。“你不會以為你和劉備的聯絡我一無所知吧?”

袁熙的眼角抽了抽,額頭沁出一層汗珠,手也摸上了腰間的刀柄。袁尚也悄悄挪了挪,將刀移到合適的拔刀位置。袁譚一動不動,靜靜地看著他們,嘴角漸漸揚起。

“我本來想,若是劉備率部進犯,我就命你們率兵阻擊,順理成章的將兵權交給你們。現在看來,劉備怕是不會來了。”袁譚伸出手指,揉著太陽穴,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他從腰間取下裝有王璽的革囊,扔在小案上,就像扔一個不值錢的雜物。“中山王不敢來,吳王卻隨時可能到,義不再辱,我不想再被他俘虜一次。你們誰有信心擊敗他,就收了這顆王璽,守住魏國。若能平定天下,完成父親的遺愿,那就再好不過。”

“大王,這”袁熙、袁尚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頓時亂了陣腳。

“不著急,你們慢慢想。王璽就在這兒,你們什么時候商量好了,什么時候取走。”袁譚頓了頓,又道:“我只有一個要求:不要兄弟相殘。爭天下爭不過吳王,再鬧出兄弟相殘的慘劇,惹人笑話,父親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他遲疑了片刻,垂下眼皮,看著案上的王璽,嘆息道:“當初若不是他與公路叔父兄弟鬩墻,又何至于此?兄弟同心,其利斷金。顯奕、顯甫,你們一定要記住這個教訓。”

袁熙咬咬牙。“王兄,退位之后,你打算去哪兒?”

袁譚眉頭輕顫。“何公在鹿門山尋了一個隱居之處,據說風景甚佳。我將和他一起隱居,從此不問世事,度此殘生。行了,你們下去吧,想好了再來告訴我。”說著,抬起手,示意袁熙、袁尚自便。

袁煕正待再言,袁譚卻已轉過頭,繼續看著窗外景色。袁熙、袁尚見狀,只好閉上嘴巴,推門下車。隨侍的沮鵠頗有些意外,上前請示袁譚行止。袁譚示意回城,沮鵠領命,關上車門,示意御者出發。馬車緩緩起動,留下袁熙、袁尚站在路邊。

隨侍的騎士依次過去,袁熙舉起手,在面前揮了揮,扇去馬蹄踢起了灰塵。“顯甫,你意下如何?”

袁尚看著遠處被騎士夾侍的馬車,思索良久。“二兄,這是真的嗎?”

“應該是真的吧。這種事也是能開玩笑的?”

“不,我說的是你和劉備聯絡。”

袁熙頓時語塞。袁尚歪著頭,打量著袁熙,臉色很難看。“劉備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嗎?這不是引狼入室么,他若是進了魏國,還能留我兄弟性命?”

袁熙窘迫不堪,面紅耳赤。這件事,他一直比較猶豫,都是逢紀從中撮合。如今逢紀那邊沒了消息,他也不知道出了什么狀況,又被袁譚一語道破,正自后怕,面對袁尚的指責,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袁尚背著手,來回踱了幾步。袁熙的眼神不由自主的跟著他來回走動,忽然之間有一種錯覺。兄弟幾人之中,袁尚最像父親袁紹,不僅長得像,走路像,說話的語氣也像。相比之下,兄長袁譚更像他的生母李夫人,性格也和父親不太一樣。

袁熙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沮喪。就算兄長袁譚讓出魏王之位,這個機會也不會落在他的頭上。三弟袁尚不僅像父親,更有其母族的支持。劉繇本人還有交州作戰,大量的兗州世家退守冀州,也因為袁尚生母劉夫人的緣故支持袁尚,不可能支持他。

那我折騰個什么勁?是誰做魏王,對我來說有區別嗎?

就在袁熙胡思亂想的時候,袁尚突然停住了腳步。“二兄,大兄說要讓王位,隱居鹿門山,是真心話,還是敷衍之辭?”

袁熙怏怏的回了一句。“不知道。”

“依我看,應該是真的。”袁尚眼神閃爍。“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任城之戰,他被孫策俘虜過。面對孫策,他已無戰意,如今雖機緣湊巧,得了王爵,裂土封國,卻無信心守住,更無信心擊敗孫策,逐鹿天下。趁著戰事未起,讓出王位,既可以避免再受辱,又得將重任讓與你我,一舉兩得,有何不可?”

袁熙無可無不可,漫不經心地點頭附和。袁尚看得清楚,暗自得意。袁熙什么性格,他一清二楚,制服他太容易了。

“二兄,這魏王之位,你有意否?”

袁熙愣了一會,不滿地看向袁尚。“顯甫,我有意就能做嗎?”

“二兄如此有意,當然能做。”袁尚露出狡黠的笑容。“兄弟相及,長兄讓位,自然應該由你繼位,除非你不想做。二兄,你想做嗎?”

袁熙張口結舌,心亂如麻。他不知道袁尚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當然想做魏王,但他也清楚,如果袁尚不支持,他這個魏王是做不長的,甚至連爭取一下的機會都沒有。可是讓他說不想,放棄這個機會,他又實在不甘心。

袁尚也不著急,等了一會,又道:“二兄,你如果做了魏王,我做了中山王,你我兄弟據有幽冀,就算面對孫策也有一戰之力。天子戰歿,關中朝廷群龍無首,亂作一團。曹氏父子困守益州,也無爭霸天下之力。他又是我袁氏故吏,待我兄弟得了天下,他還能不俯首稱臣?”

袁熙愣住了,瞅著袁尚半天沒說話。你想得真遠啊,居然想擊敗孫策,令曹操稱臣?

“顯甫,你是不是”

“癡心妄想,夜郎自大?”

“呃”

“是的,的確有些癡心妄想。可是如果連這點勇氣都沒有,就算做了魏王又能安穩幾天?還不如隨大兄去鹿門山隱居。我袁氏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天下,如果我們都不敢想,還有誰敢想?大兄說得對,之所以落到今天這個局面,都是因為當初父親與公路叔父生了分歧,兄弟不合。若你我同心,區區孫策,何足道哉?天下士大夫受其新政荼毒,苦吳久矣,物極必反,這正是你我兄弟奮起反擊之時。”

袁尚一邊來回走動,一邊揮舞著手臂,慷慨激昂,白晳的臉龐泛起興奮的微紅。

袁熙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1 21:49
策行三國 第2216章 野心

  沒給袁熙多少考慮的時間,袁尚就提出了一個極其大膽的計劃。

  和劉備聯絡,誘其襲擊鄴城,一舉重創他,得手後反攻中山,拿下幽州,實現自父親袁紹以來的宿願。屆時袁熙擁冀州,袁尚擁幽州,以冀州土地、戶口為根基,合幽州之突騎、冀州之步卒,足以割據河北。

  袁熙還在猶豫,袁尚追問了一句:你忘了甄家的事嗎?

  一聽『甄家』二字,袁熙無明火起,面色猙獰。甄家是他心裡的一根刺,奪妻之恨,讓他一直抬不起頭來。袁尚拍拍袁熙的肩膀。“二兄,孫策以臣逆主,不僅奪了伯陽兄的基業,強佔了我袁氏的女子,還奪了你未過門的妻子,這不僅是你的恥辱,也是我們袁家的恥辱。此仇不報,你我兄弟如何立於世間?百年之後,又有何臉面去見父親和公路叔父?”

  袁熙咬咬牙。“顯甫,我聽你的。不過,有一件事你要留意,孫策雖遠在江東,卻隨時可能出兵冀州,朱然在高唐,徐琨在濟南,更是咫尺之遙。”

  袁尚胸有成竹的點點頭。“二兄放心,我已經想好了對策,只是要委屈你一下。”

  “委屈我?”

  “沒錯。”袁尚得意地一笑,湊在袁熙面前,嘀咕了幾句。袁熙如夢初醒,且喜且懼。袁尚小小年紀,居然有如此心機,不知是禍是福。

  袁尚拍拍袁熙的手臂,紅光滿面。“就這麼定了?”

  袁熙遲疑了片刻,點點頭。“好吧,就依你所言。”

  ——

  袁熙、袁尚各自上車,返回鄴城。

  回城後,袁尚單獨去見袁譚,表示他已經和袁熙商量過了,最好還是袁譚繼續做魏王,他們輔佐。畢竟袁譚年長,有豐富的經驗,也了解孫策的為人。如果袁譚實在無心世事,一意歸隱,那就按照年齡順序,由袁熙接任王位。

  這個理由也很簡單,袁熙已經成年,也有在青州作戰的經歷,與冀州世家的關係也算親近。而他年方十六,未諳世事,即使有兗州人的支持也很難掌控冀州,倒不如由袁熙接任魏王,他一旁輔佐,積累些經驗,將來征戰立功,爭取封王封侯。

  袁譚對袁尚刮目相看。他本來以為袁尚會力爭嗣位,畢竟袁熙為人平庸,又沒有多少支持力量,根本無法和袁尚競爭,沒想到袁尚年紀輕輕,倒是識大體,主動退出。心情激動之下,袁譚說了一句心裡話。

  “顯甫,父親在世的時候最疼你,是有原因的。你最像他。”

  袁尚連忙謙虛了幾句,隨即又道:不管是袁譚為王,還是袁熙為王,也不管將來是投降孫策,還是繼續對峙,劉備都是心頭大患。此人輕於去就,反覆難養,又侵占了中山、河間,就像頂在冀州腰肋上的一把刀,隨時可能刺過來。因此,當務之急是消滅劉備,將半個幽州收入囊中。

  具體的辦法就是以兄弟不和為掩飾,袁熙聯絡劉備,誘劉備入伏,袁尚則出面與蔣幹談判,穩住吳軍,以免太史慈或者徐琨、沈友趁火打劫,尤其是徐琨,他就在濟南,一旦收到消息,隨時可能跨過大河,進攻清河、魏郡,威脅鄴城。

  袁譚深以為然。他一直猶豫不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擔心劉備。某種程度上,他不擔心孫策。雙方實力差距明顯,不會有太多變化。以孫策的為人,加上袁權、袁衡姊妹的影響,楊彪父子的關照,魏國還有存續的可能。可是劉備就說不定了。劉備野心勃勃,覬覦冀州已久,一旦他讓位,劉備必然對冀州發起攻擊,不管是袁熙還是袁尚,都不是劉備的對手。

  劉備通過逢紀與袁熙聯絡,想裡應外合謀奪冀州,他也想將計就計,誘劉備入彀,奈何劉備一直沒有行動,這讓他有些焦慮。蔣幹在鄴城已經滯留了三四個月,再耽擱下去,談判無疾而終,就只能等著秋後決戰了。

  有劉備在後,冀州根本無法全力以赴。

  袁尚提出的這個計劃也許可以解決劉備。吞併了劉備佔據的半個幽州後,不管是與孫策對峙還是投降,底氣都會足一些。

  袁譚接受了袁尚的建議,並答應袁尚的請求,盡可能的保密,不向不相干的人透露相關的內幕,以免走漏消息,讓劉備有了警惕。

  袁譚一口答應。

  ——

  蔣幹坐在廊下,看著張繡指點麾下騎士練習武藝。

  蔣幹是吳王使者,身份尊貴,隨從眾多,僅騎士就是兩百人,幾乎佔了整個都亭。後面的大院就成了張繡等人的演武場。張繡很盡職,身處險地,不能掉以輕心,不僅警戒安排得嚴密,武藝更不敢落下,親自監督騎士每天操練,矛法、射藝,步戰、騎戰,只要用得上的武藝,每天都要演練一遍。

  三四個月下來,不僅這些騎士的武藝越來越精湛,張繡本人的武藝也更進一層,連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一舉手,一投足,大有高手風範。

  蔣幹很滿意。因為董青的緣故,他和這些西涼人已經分不開了。董越年紀大了,能力也有限,統兵征戰的可能性越來越小,最適合接替董越的人就是張繡。張繡是北地人,與董越同屬董卓舊部,卻又與董卓沒有直接的瓜葛,由來他接管董越的人馬可以逐步淡化董卓的烙印。

  不管怎麼洗,董卓及其舊部兇殘的劣跡是洗不掉的,他們對河洛、汝潁百姓犯下的惡行也難以磨滅,將來必然在歷史上留下一筆。董越那些人舊習難改,張繡這樣的年輕人還是可以教化的。

  蔣幹考慮著,該為張繡安排一門親事了。成了親,有了家庭,男人會更成熟、穩重一些。這是他本人的切身體會。

  “大人,袁尚來了。”一個侍從快步走到蔣幹面前,急聲說道。

  “誰?”

  “袁尚,魏王的三弟。”

  蔣幹當然知道袁尚是誰,但他沒想到袁尚會來找他。一來袁尚太年輕,還沒有到任事的地步;二是站在袁尚背後的是兗州人,不肯向孫策投降,逃到冀州的兗州世家。這些人是最反對議和的,作為他們的代表,袁尚自然也和他沒什麼可談的。他到鄴城這麼久,除了在公眾場合,私下裡就沒見過面。

  袁尚突然登門,實在異常。

  蔣幹稍微想了想,命人引袁尚進來,又讓張繡安排警戒。張繡應了,轉身去安排人手,不僅要確保驛館內的安全,還要安排人去驛館外打探情況,看看最近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異常的事。蔣幹到鄴城,軍師處安排在鄴城的細作會配合他行動,有異常情況,自然會第一時間通報他。

  袁尚進了驛館,與蔣幹見禮。蔣幹引他登堂,寒喧了幾句,袁尚便笑著挑明來意。

  “冒昧來訪,是想和典客說說兗州人的事。”

  “哦?”蔣幹不動聲色。侍者奉上酒食,蔣幹舉起酒杯,示意了一下,笑道:“陳留甘醪,兗州名酒,希望足下能喜歡。”

  袁尚端起酒杯,淺淺的抿了一口。陳留甘醪是兗州名酒,不少流寓兗州的人都念念不忘,但主政陳留的張氏兄弟一向與孫策交好,與冀州走得比較遠,陳留甘醪對冀州禁運,只有一些私售,價格極高,一般人都消費不起。那些兗州世家也只是在舉行特殊宴會時才會通過各種渠道買一些。

  蔣幹特地請他喝陳留甘醪,自然是一種心理攻勢。

  “董昭雖降,朱靈猶佔據東郡,兗州世家的反擊此起彼伏。就算江東兵悍勇,要想徹底平定兗州,恐怕也需要一段時間。”

  蔣幹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還是沒發表任何意見,當然這也可以看作對袁尚威脅的不屑一顧。

  “當然,吳王善戰,天下無敵,平定兗州並非難事,也許半年,也許一年,總之不會太長。”袁尚輕輕放下酒杯,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這一年半年之間還會發生什麼事,誰也說不清,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至少會有數千人死於戰事,萬一發生意外,還有可能更多。”

  “作戰嘛,難免死人。”蔣幹淡淡地說道:“有些人,不見黃河心不死。有些人,見了黃河心也不死,只好讓他看著棺材落淚了。”

  袁尚臉色一僵,笑容有些不自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中平以來,兗州被黃巾荼毒,戶口十不餘一,經不起折騰了,能少些傷亡總是好的,典客以為然否?”

  “這是自然。不知足下有何高見?”

  袁尚抬起頭,打量著蔣幹,似乎有些猶豫。蔣幹也不催他,慢慢地品著酒,等著袁尚開口。袁沿糾結了一會,向蔣幹挪了挪,低聲說道:“若我能說服兗州世家,向吳王稱臣,並勸劉正禮罷兵休戰,吳王將如何報我?”

  蔣乾眼皮一挑,似笑非笑。“足下希望吳王如何回報你?”

  袁尚盯著蔣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存魏,我為魏王。”

  蔣幹眨眨眼睛,沉吟良久。“這件事……非我能定,我要請示吳王。”

  袁尚的嘴角抽了一下,一絲笑意未展即收。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2 02:25
策行三國 第2217章 ​​不平

  蔣幹與袁尚詳談了一番,送袁尚出門。

  張繡很快送來了細作的消息:今天上午,袁尚隨袁譚、袁熙出城祭掃,兄弟三人曾有短暫交談,後來袁熙、袁尚又有過一番詳談,具體談什麼,沒人知道。回城之後,來都亭見蔣乾之前,袁尚又去見過袁譚,袁熙沒有隨從。

  目前的消息就這些,負責監視的細作也覺得有問題,正在加派人手,爭取能弄清楚袁氏兄弟三人究竟談了些什麼,又發生了什麼事。

  情報有限,蔣幹也猜不出袁尚的真偽。在鄴城數月,他知道袁氏三兄弟貌合神離,袁譚心灰意冷,欲戰無力,欲降不能,進退兩難,已生歸隱之意。袁熙、袁尚都不甘心,袁熙想拉攏冀州世家,袁尚背後則站著青州和兗州逃難來的世家,各有千秋,但又都沒有明顯的優勢。

  袁尚想做魏王,倒也不能說全是謊言。袁紹去世的時候,袁尚已經十餘歲,知道袁紹曾有意以他為繼承人。更何況他的生母劉夫人還活著,一定會不斷地提醒他,在他幼小的心靈裡種下野心的種子也是很正常的事。在青州、兗州世家的蠱惑下,以為自己可以和孫策談判,左右逢源,在所難免。

  可惜這只是他以為。

  作為談判的代表,蔣幹很清楚吳王的底線,保留魏國有可能,但向冀州、兗州世家讓步,這是不可能的。抑兼併是新政的基礎,吳王是不可能讓步的。如果可以讓步,談判又何至於僵持到現在?

  年輕,再加上沒有真正的謀士出謀劃策,只有他那個看似聰明的母親劉夫人和一群不甘心放棄既有利益的世家從中蠱惑,袁尚以為自己有資格下場角逐,卻不知道自己連做棋子的資格都沒有。

  蔣幹反復斟酌後,寫了一封公文,派人送往江東,面呈吳王。有軍師處的細作營,這封公文傳送很快,五六天時間就能送到吳王手中。不過蔣幹還是覺得不夠穩妥,又給徐琨寫了一封信,請他做好應變的準備。

  徐琨是目前唯一能直接威脅冀州的戰區督,又是吳王的表親,忠誠和能力都無可質疑。在必要的情況下,他可以聯合沈友同時反應,也可以請求正負責兗州戰區的朱桓配合。

  全是江東人。想到這一點的時候,蔣幹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吳國的疆域越來越廣,人才越來越多,派系鬥爭也越來越激烈。這考驗著吳王的政治能力,也考驗著吳國的國運。由偏居一隅的江東起家,吳國先天存在不足,人才的數量和質量都無法和中原相抗,面對汝潁系的壓力,吳王不得不大量起用江東人,甚至有揠苗助長的嫌疑。

  比如朱桓擔任兗州戰事的主將。

  ——

  高唐城,徐琨與朱然並肩而行。城外是浩浩蕩蕩的黃河,奔流到海。城內是正在演練陣法的將士,氣壯如山。在朱然的經營下,高唐城就是紮在黃河邊的一顆釘子,牢不可破,也讓冀州軍寸步難行。

  徐琨很滿意,意氣風發。吳王為他安排了一個得力副手,如果不立一番功勞,如何對得起吳王的器重和信賴。他看著遠處地平線上如黑點般的平原城,心中感慨。該是全取平原,進攻冀州的時候了。

  徐琨收到蔣幹消息的時候,剛剛收到孫策的最新作戰命令。兩相一對比,徐琨就聞到了獵物的味道。在他看來,不管袁尚是真是假,想要什麼,袁氏兄弟不合就是他趁火打劫的機會。

  徐琨親自趕到高唐,與朱然商議。兩人一見面,連客套話都沒說幾句,徐琨就直接拿出了兩份公文,向朱然問計。朱然看完兩份公文,思索了很久。

  “都督打算獨力承擔此事?”

  徐琨用馬鞭拍打著手心,笑嘻嘻地問道:“義封沒有信心?”

  朱然詫異地看著徐琨,抖了抖手裡的公文。“都督,大王的命令說得很清楚,先取幽州,再圍冀州。雖說眼下袁氏兄弟鬩牆,有機可趁,卻與大王的既定方略相違背啊。”

  徐琨停下腳步,雙手扶著城垛,看著城中正在操練的將士,濃眉緊鎖。

  “義封,你是哪一個入幕的?”

  朱然想了想。“初平五年。”

  “我是初平三年。當時的親衛將還是郭暾郭將軍,我在他麾下任曲軍侯。蕭縣之戰是我第一次上陣,截擊關羽、張飛率領的雜胡騎,親自斬首十餘級。”

  “都督雖是大王兄弟,卻是積功升遷,然甚是欽佩。大王提起都督時,也是很滿意的。”

  徐琨笑了一聲,轉頭看著朱然。“那時候,大王剛剛主政豫州,還沒有去江東,如今的江東子弟兵還沒有成立。一眨眼,快十年了,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朱然微微頜首。他明白了徐琨的意思。徐琨感慨的不是歲月,徐琨感慨的是江東世家後來居上,先是沈友,然後是陸遜、朱桓。尤其是朱桓,由一個普通的中軍將領一躍成為指揮呂範、紀靈兩位戰區督作戰的方面大將,而他這個吳王親戚、創業元勳卻停滯不前,如果朱桓進軍冀州,他說不定還要聽朱桓指揮。

  人都是要面子,徐琨不服氣,要搶在朱桓進軍冀州之前搶功。

  朱然沒說話。徐琨沒有聽到想要的回答,以為朱然沒聽懂,轉頭看了朱然一眼,見朱然雙手環抱胸前,嘴角微挑,心中不快。“義封,你阿翁是驃騎將軍舊部,蕭縣之戰時,我也曾向他請教用兵之道,你我也是有淵源的。若非如此,我……”

  “都督,家父也曾多次提起你,對都督頗為看重。都督可知道家父對你的評價?”

  徐琨轉了轉眼珠。他和朱治的確有些交情,卻不深。他之所以這麼說,只是想和朱然拉近關係,希望朱然能助自己一臂之力。朱然說朱治對他有評價,他多少有些意外。

  “願聞其詳。”

  “家父說都督天賦中上,運氣上佳。”

  徐琨眼神閃了閃,笑道:“天賦不敢說中上,運氣上佳卻是事實。若非如此,豈能有義封相助。”

  朱然搖搖頭。“都督最大的運氣是吳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2 11:52
策行三國 第2218章 交易

  “對,對。”徐琨強笑了兩聲,意興闌姍,強忍著扭頭就走的衝動,低著頭,背著手,沿著城牆向前走。他有些後悔,不該來高唐找朱然,簡直是自取其辱。

  朱然跟了上去,陪著徐琨走了一段。徐琨心情稍緩,苦笑道:“義封見諒,我也是……”

  “都督的心思,我感同身受。”

  “是嗎?”徐琨強笑了兩聲,又覺得不妥,只好閉嘴不言。

  朱然突然笑了。“大王被人稱作小霸王,都督以為是佳評還是惡評?”

  “當然是惡評。霸王雖然力可拔山,不過是匹夫之勇,卻非英主。若非如此,天下又豈能得而失之,白白犧牲了我江東子弟。”

  “若是讓都督選擇,你是願意追隨霸王,還是願意追隨漢高祖?”

  徐琨沒有立刻回答,他停住腳步,扭頭打量著朱然,欲言又止,一絲笑意卻在嘴角綻放開來。他挪開眼神,看向遠處,思索半晌。“義封,感激不盡。”

  “都督不必客氣,我兼任都督的軍師,查闕補漏本是職責所在。”

  徐琨轉過身,靠在城牆上,雙手環抱在胸前。“義封,我能問你一句話嗎?”

  “當然。”

  “大王……可曾評價過我?”

  朱然站在徐琨身邊,輕拍城垛。“大王麾下人才濟濟,人所共知,侍從三甲為龐士元、陸伯言、諸葛孔明。我天賦有限,不能和他們三人相提並論,勉強可列為第四。如今陸伯言、諸葛孔明為左右軍師,龐士元隨沈督,我隨都督。沈督稱三妙,是江東世家子弟中最先被大王委任一州軍事的奇才,都督覺得自己在大王心中是什麼地位?”

  徐琨嘆了口氣。“義封,我就是看不懂大王的用意。就拿沈督來說吧,他當初統兵北上,征戰青州,也算有功可述,如今卻停滯不前,反倒是朱桓後來居上,統呂範、紀靈、滿寵,平定兗州,你說他會怎麼想?”

  “沈督負責青州軍事,那青州推行新政用了多久?”

  徐琨不吭聲了。這件事的確不順利,沈友初平六年入青州,到現在已經有五年多了,青州的新政推行才算真正開始,離大功告成還有一段距離。這既是青州情況復雜,也是沈友本人年輕,沒有足夠的經驗所致。但這五六年裡,孫策從來沒有批評過沈友,而是不斷派文武增援,先是派他負責濟南、平原戰事,又派伊籍任青州刺史,分擔監察的事務,這都是給沈友歷練的機會,耐心地等他成長。

  說起來,沈友其實只比孫策小一歲。

  孫策雖然號稱小霸王,實際上遠比項羽高明,有著漢高祖也未必能及的老成和穩重。在他心裡,每個人都有最合適的安排,自己的擔心實在沒有必要。

  朱桓看似後來居上,但兗州之戰已經證明了他的能力上限,陸遜已經被調離,朱桓再進一步的可能性極小。相比之下,龐統、朱然都在青州,進攻冀州時,青州必然是主力,而他也會是當仁不讓的前鋒。這時候如果輕舉妄動,不僅會害了自己,害了朱然,還打亂了孫策的佈局,罪莫大焉。

  徐琨豁然開朗,慚愧不已。

  “我親自去臨淄,與沈督和龐軍師商議。”

  “親自去就不必了,都督還是留下來整頓兵馬比較好,沈督與龐軍師若有命令,都督也可立刻行動。”

  “甚善!”

  ——

  沈友也接到了孫策的冀州方略。他與龐統商量後,覺得此戰關鍵是誘劉備入冀州,在平原決戰,以免劉備退入山區,據險而守。因此,太史慈能不能完成對劉備的包抄至關重要,他們如何保持對冀州的壓力就很有講究。壓力太大,冀州隨時可能易手,劉備不敢出兵冀州,太史慈無機可乘。壓力太小,袁譚又可以將足夠的兵力調到北線,劉備想進也未必進得來。

  最後,龐統想出了一個主意:加大新政的推行力度,迫使更多的青州世家出逃,造成青州人心惶惶,暫時無力出兵的態勢,讓袁譚放心,將一部分兵力部署在平原一帶,聲援青州世家。如此一來,他們也可以名正言順的整兵備戰。一旦太史慈完成包抄,他們就可以發起進攻。

  龐統估算了一下,如果一切順利,總攻將在秋後展開。他們進攻的時間可能會遲一些,但最遲也不會遲於新年。著眼於此,有些準備需要提前進行,比如糧草輜重的籌集、運輸,比如兵員的徵發、訓練。這次是主動進攻冀州,與據地而守不同,需要準備得更充分一些。

  沈友贊成龐統的建議,隨即與伊籍商量,讓他加強監察,加大對陽奉陰違的青州世家的處理力度,必要的時候可以小題大作,把聲勢鬧得大一點。

  就在他們商量的時候,徐琨轉來了蔣幹的消息。龐統分析之後,以為不必多事,靜觀其變即好。冀州落入誰的手中並不重要,袁譚也好,袁尚也罷,包括劉備在內,他們都不具備整合幽冀的能力。如果他們能互相配合,或許還能有一戰之力,如果他們互相謀算,內訌不休,這事反倒好辦。

  “且作壁上觀。”龐統如是說。

  “士元,冀州攻勢會由誰負責?”想到秋後的行動,沈友不禁心動。粗略的算一下,需要動用的兵力至少要包括太史慈、甘寧、徐琨和他四個戰區督,近十萬大軍,很可能兗州方面還會有安排,肯定需要一個居中協調的大將。不過他也不敢抱太大希望,與太史慈相比,他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優勢。平原作戰,尤其是切斷劉備退路,需要太史慈統領的幽州騎兵擔當主力。

  “如此大的戰事,非大王親臨不可。”

  沈友沉吟片刻,又問道:“那拿下冀州之後,我與徐琨將去何處?”

  “拿下冀州之後,最大的可能是進攻河內、河東,然後攻取并州之地。并州多山,都督大有用武之地。不過,在此之用可能還要和黑山賊交交手。大勢已明,他們如果還不肯俯首稱臣,就只能死了。”

  沈友想了想,表示同意。“我意亦如是。”

  在龐統的參謀下,沈友親自執筆,給徐琨、蔣幹剛回了一封信。他對蔣幹說,冀州內部事務,由典客相機而定,但青州目前不宜出兵,以免打草驚蛇。你要注意安全,不要被戰禍殃及,必要的時候可以離開鄴城一段時間,我可以聯絡水師,請甘寧安排戰船去接應。

  對徐琨,沈友則建議他做好作戰的準備,不管輕舉妄動,因小失大。

  很快,伊籍在青州全境展開巡察,尤其是平原、濟南等西部諸郡國,要將新政推行到底,凡是有所隱瞞,一律嚴懲,涉事的青州世家和官吏概不例外。一時間,青州風聲再起,有的世家舉家出逃,有的則向魏王、中山王求援,請他們出兵青州,驅逐沈友、徐琨。

  ——

  盧奴,中山國相府。

  劉備背著手,在堂上來回踱步,腳步又快又猛,透著一絲絲掩飾不住的興奮。

  逢紀與華歆對面而坐,神色卻大有不同。逢紀眉頭緊皺,神情凝重,一言不發。華歆卻連連搖頭,一邊嘆氣,一邊大口大口的喝著酒,彷彿再不喝就沒機會了似的。

  劉備突然停住腳步,目光在逢紀、華歆臉上掃了掃,笑道:“華君,你喝得太急了。”

  華歆苦笑不答,又將一大杯酒倒進嘴裡。劉備眨眨眼睛。“看來華君不同意我的計劃,以酒遮面,準備把自己灌醉了,讓我沒有機會開口。”

  華歆將杯子扔在案上,嘆了一口氣。杯子從案上掉了下來,“叮叮噹噹”的響著,一直滾到劉備的腳下。一旁的侍者剛要過來收拾,劉備擺擺手,彎腰撿起酒杯,放在案上,笑瞇瞇地說道:“華君,孤雖愚鈍,卻還是聽得進意見的,華君若有高見,不妨指點一二。”

  華歆抬起眼皮,打量了劉備一眼。“只怕忠言逆耳。”

  “無妨,華君盡量直言。”劉備提起酒勺,為華歆添滿酒,再次推到華歆面前。

  “袁熙不自量力,欲以臣弒君,以弟弒兄,大王不協助魏王除逆,反而與袁熙結盟,助紂為虐,不怕天下人心寒嗎?”

  劉備搖搖頭。“華君有所不知,孤這中山王與袁顯思的魏王,甚至曹孟德之蜀王,都是為了扶助朝廷,對抗孫策。如今袁顯思屍位,已然違背了先帝封王之本意。孤雖不才,不能坐視,不得不從權,舍小節而就大義。若能有益於大漢,縱身敗名裂,又有何妨?”

  華歆看看劉備,嘴角抽了抽,又道:“大王為朝廷不惜粉身碎骨,著實難得,只是歆擔心大王為袁熙所惑,身敗名裂而事不成,毀了先帝的最後一絲希望。”

  “華君何出此言?”

  “袁熙曾主政青州,他是什麼人,歆略知一二。此人不過中才,太平歲月,或許可以憑藉家世,官至二千石,如今亂世,他只合安份守己,因人成事,安能獨任大事?大王助其弒兄弒君後,奈冀州何?若是大王親自執政,以大王麾下文武,足以鎮撫冀州嗎?”

  劉備心領神會,撫著鬍鬚,笑道:“華君所言甚是,這的確是個問題。人才不足,無以成事。不過並非不能解決,若華君及青州俊傑不嫌孤粗鄙少文,鼎力相助,豈止冀州可定,天下亦不足道。”

  華歆搖頭嘆息,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卻再也不說一句話。劉備揚揚眉,轉頭看向逢紀。逢紀一聲輕嘆,笑了笑。“大王,華君愛惜名聲,不願為了這些俗務污了羽毛,就不勉強他了。義之所在,事有所為,雖千萬人,吾往矣。”

  劉備心中明鏡也似,華歆看似清高,不願入仕,其實和逢紀一表一裡。他已經說出了逢紀想說的話,目的已經達到了,多言無益。況且他就是一個文士,行軍作戰幫不上忙,指望他出謀劃策是不現實的,最多到時候寫幾篇文章鼓舞一下士氣,爭取一下民心。等拿下冀州,青州士人入仕,他自然不會再推辭了。

  劉備與逢紀出了華歆所住的偏院,回到正堂落座,向逢紀請計。

  逢紀面色凝重,沉吟片刻,躬身道:“大王,奔襲鄴城,雖有袁熙為內應,勝負依然難料,一旦失誤,中山有亡國之險,大王不可不察。”

  劉備也收起了笑容。他何嘗不知道這件事的風險,但他已經沒有退路。如果不能搶在孫策之前拿下冀州,一旦袁譚向孫策投降,或者孫策出兵進攻冀州,冀州落入孫策手中,僅憑半個幽州,他根本不是孫策對手。

  到時候是俯首稱臣,還是退入山中,像黑山賊一樣?就算他肯,恐怕也不一定有機會。孫策從來沒有信任過他,以前不殺他,是實力不夠,顧忌天下人的想法。現在他獨霸中原,連天子都敢殺,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看法,投降就是死路一條。至於入山,這也是不可能的事,孫策的部下以江東兵為主,最擅長的就是山地戰。如果不能在平原上擊敗他,進了山更沒機會。

  “國相,事已至此,孤已無退路可言。是進亦死,退亦死,不如向死而生,說不定還能殺出一條血路。孤現在擔心的倒不是能否襲取鄴城,一場血戰在所難免,若是敗了,一了百了,倒也痛快。孤擔心的是能不能迅速控制冀州。華子魚說得對,以中山現有的文武,怕是不夠啊。”

  逢紀心裡明白,劉備這是要向他許諾,換取青州人的支持。

  “大王,孫策荼毒世家,山東無一例外,切齒者豈唯青州?且沈友、徐琨在青州肆虐,青州世家苦不堪言,盼大王救其於水火,若能為大王效力,他們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拿下鄴城後,只要大王登高一呼,不僅是青州,諸州皆將響應,唯大王馬首是瞻。若有不識時務,倒行施逆者,不必大王出手,千夫所指,無疾而終。”

  逢紀說完,從懷中掏出一份名單,雙手送到劉備面前。“這是臣擬就的諸州俊傑名單,供大王斟酌。”

  劉備接過名單看了一眼,滿意的點點頭。他曲指輕彈。“有了這些俊傑,冀州可定矣。”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3 08:35
策行三國 第2219章 逢紀有奇計

  逢紀說,要取冀州,必須取得世家的支持。

  一方面,世家掌握著大量的戶口和錢糧物資,沒有他們的支持,輕則無兵無糧,重則處處皆敵,無法立足;另一方面,孫策勢強,中山國非其敵手,唯一能夠倚仗的就是世家的支持。

  孫策新政以侵奪世家產業為基礎,手段殘忍,豫州、兗州、青州世家陸續被屠殺,首級掛在官道上示眾,激起了世家的同仇敵愾。何況冀州世家追隨袁譚父子,多次與孫策大戰,結下的仇恨難以化解。如果不能阻止孫策,冀州在劫難逃,他們的首級遲早也會掛在官道上。

  哀兵必勝,無路可退的冀州世家是可以利用的對象。勝負轉機,正在此時。袁譚原本應該抓住這個機會,重振旗鼓,但他卻被孫策擊潰了心志,再無與孫策對陣的勇氣,冀州世家自然不會再支持他。

  此時此刻,冀州世家需要一個敢於迎戰孫策的雄主。袁熙、袁尚都承擔不了這個期望——袁熙為人平庸,袁尚又太年輕,徒有一副好皮囊,沒有實踐經驗,指望他上陣,與孫策較量,顯然不太現實——劉備是冀州世家唯一的選擇。他有經驗,有實力,也有名望,麾下又有關羽、張飛等作戰經驗豐富的大將,本身也是北疆有名的勇士,由他來主持河北,顯然要比來自中原的袁氏父子兄弟合適。

  但劉備也有劣勢。他年輕時不以學問著稱,與冀州的關係也不太好,如今的名望來自於朝廷和先帝。雖然被封為中山王,卻又發生了祖墳被盜的事。如今謠言流傳,懷疑他血脈的人不在少數,此時此刻,他行事更要謹慎,欲奪冀州,必須出師有名。

  為先帝報仇就是一個絕妙的理由。

  先帝與朱桓大戰於兗州,全軍覆沒,從此生死未卜。雖說有消息稱他死了,葬在定陶城外,卻是以庶人的身份,這顯然與禮不合,不能不讓人懷疑他是怎麼死的,孫策逃脫不了弒君的嫌疑。弒君是大逆不道,但凡大漢臣子,都應該鳴鼓而攻之。袁譚身為先帝所封魏王,不僅在先帝戰於兗州時不出兵相助,現在也無一言聲張正義,還有什麼資格稱藩?聲討乃至於起兵討伐,都是名正言順的事。

  當然,劉備應該選擇先禮後兵,先約袁譚見面,敦促他將功折罪。他若不從,再以武力討伐。這樣不僅符合禮儀,而且可以將戰場設在於己有利的地方,而不是奔襲鄴城。

  中山與魏國之間隔著鉅鹿,有四五百里,其間河道縱橫,不便行軍,奔襲是一個很危險的事。若能將袁譚調離鄴城,那情況就不同了。萬一袁譚不來,那也無妨,光明正大的進兵就是。袁譚怯戰,冀州世家失望之下,檄文所至,冀州必然響應,劉備可率主力長驅直入。

  劉備連連點頭,覺得逢紀此計甚妙。剛柔並濟,有理有節,成功的希望大增。

  逢紀最後說,袁紹之所以慘敗於官渡,和汝潁人的三心二意有關。大王入主冀州後,可以利用汝潁人,但不能信任汝潁人,否則必蹈袁氏覆轍。

  劉備一口答應。他也清楚,一來汝潁人大多已經離開冀州,二來他要取得冀州、青州人的支持,就不能重用汝潁人,否則袁紹之禍必然重現。郭圖這些人可以利用,卻不能信任,將來有機會,一定要除掉。

  商量已定,逢紀命人寫文書,送往鄴城,約袁譚見面,商量共商孫策,為先帝報仇一事。

  與此同時,劉備傳令諸將,集結人馬,做好出征的準備,尤其是代郡的張飛、廣陽的田豫,欲奪冀州,騎兵是當之無愧的中堅力量。

  當然,更少不了劉備手中最鋒利的那口刀:關羽。

  ——

  贊皇山,在太行山東麓,濟水之源。

  關羽坐在一塊大石上,俯瞰平原。黃昏將至,太陽即將落山,太行山巨大的陰影從他身後鋪展開來,迅速吞噬著一望無際的河北平原,一直延伸到天際。

  每當這時,關羽都喜歡坐在這裡,彷彿整個河北都匍匐在自己腳下。

  他不喜歡這種躲躲藏藏,見不得人的日子。他想摧鋒折銳,斬將騫旗,取上將首級於萬眾之中,令對手聞風喪膽,望旗奔潰,而不是躲在暗中,等待著也許永遠不會出現的機會。在他看來,這或許只是劉備的一個藉口,既不用他,又不讓他離開,落下恩斷義絕的惡名,避免將來戰場上相遇的被動局面。

  我怎麼會殺你呢?你可以不仁,我焉能不義。關羽心中暗自嘆息。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夏侯蘭快步走了過來,轉到關羽面前。“君侯,大王急令。”

  關羽接過命令,輕輕抖開。命令很簡單,命他集結人馬,做好出擊的準備。具體時間和地點,很快會有人通知他。關羽沒作聲,將命令收了起來,交給夏侯蘭保存。在山裡這段時間,類似的命令他已經收到好幾次,沒有一次有結果,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夏侯蘭是常山人,是趙雲故交,明於法律,為人謹慎。趙雲將他推薦給劉備,劉備又將他安排到關羽軍中做軍正,負責軍紀。關羽身邊沒什麼讀書人,夏侯蘭是趙雲的朋友,關羽對趙雲印像不錯,就請夏侯蘭兼任了文書。反正劉備派夏侯蘭來做軍正也有監視他的意思,索性讓他掌握往來文書,免得疑神疑鬼,多費心思。

  夏侯蘭收好文書,又說道:“大王收到戰報,對君侯練兵的效果很是滿意,下令嘉獎,賞賜已經送到君侯府君,交與太公。”

  關羽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頭都沒回。夏侯蘭識趣,躬身退下。關羽靜靜地坐著,直到天色盡黑。山腳下,周倉洗馬歸來,牽著那匹雄駿的大宛馬,慢慢來到關羽面前。關羽看著洗涮乾淨的大宛馬,臉上難得地露出了笑容。

  “君侯,這馬真好,靈得像個人似的,說什麼都懂。”周倉在身上抹著手。“該給它起個名字。”

  “叫什麼好?”

  “叫赤菟吧。這馬又高又壯,跑起來像頭虎,君侯騎著它出戰,手中有龍刀,胯下有猛虎,何人可當?”

  關羽臥眉蠶微聳,心中有些異樣。人中呂布,馬中赤菟。呂布有一匹大宛馬叫赤菟,年前的兗州之戰中,赤菟與呂布一同戰死。據說呂布之所以被殺,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赤菟馬被秦牧用強弩射殺。對秦牧這種卑鄙的行為,關羽很是不屑,同時也為赤菟感到惋惜。一匹絕世良駒,成了呂布那種人的坐騎已經很悲哀,又死在秦牧那種庸才手中,真是不幸。

  呂布死了便死了,赤莬不該如此。“赤菟就赤菟,這名字好。”關羽起身,撫著赤菟光滑的皮毛。“有了它,下次遇到太史子義,一定要和他大戰三百回合,看看究竟誰更勝一籌。”

  “是啊,吳王與中山王遲早有一戰,太史子義必是大將。除了君侯,中山國還有誰是他的對手呢?”周倉興奮起來,想了想,又道:“君侯,聽說太史子義當年曾與吳王大戰,他與吳王孰強?”

  關羽眉頭揚起。“我也很好奇。將來有機會,一定要試試吳王的霸王殺,看看他是不是真如霸王一般有萬夫不當之勇。我雖名羽,奈何生不逢時,無緣與真霸王項羽一戰,與小霸王一戰,聊以自尉。”

  說完,關羽放聲大笑,心中豪氣頓生。

  雖然沒抱什麼指望,關羽還是安排夏侯蘭多派斥候,打探情況。

  夏侯蘭是常山人,招募了一些本地遊俠兒為部曲,口音、相貌都與本地人相似,去附近的鄉聚打探消息不會引起別人懷疑。

  贊皇山就是濟水源頭,沿著濟水向東北不到六十里,就是房子縣,房子縣東就是冀州境內最重要的南北幹道。向北可直達薊城,向南可直抵黃河,鄴城也在這條幹道上。關羽隱在這裡,就是準備奔襲鄴城。只不過路程實在太遠,而他又沒多少騎兵,可行性並不高,關羽本人也沒把這真,大家心照不宣就是了。

  但這一次,關羽發現自己的判斷似乎不准。沒過兩天,斥候送來消息,高邑、房子都收到了州裡的命令,正在徵發徭役,修繕官道,準備糧食、芻藳,似乎有大軍即將從此經過。

  關羽警覺起來。難道逢紀那老朽的計劃實現了,袁譚要北上征討中山?

  當初劉備安排關羽來贊皇山,就是逢紀的計劃。逢紀說,關羽驍勇善戰,曾陣斬顏良,為冀州軍所忌。只要他在,冀州軍就不敢輕舉妄動。如果他不在,冀州軍才敢主動進攻中山。因此,他打算散佈傳言,說關羽與劉備不和,憤而出走,誘冀州軍深入,再不濟也會放鬆警惕。屆時由關羽出擊,或是截其後路,或是奔襲鄴城,一舉而取冀州,合幽冀為一體。

  當時關羽很不以為然,覺得逢紀是在忽悠自己,以便名正言順的讓他進山。現在看來,似乎誤會逢紀了。此人不愧曾在袁紹麾下多年,對袁譚兄弟的心思還是清楚的。

  既然如此,那就不客氣了。

  關羽下令分散在周邊各嶺的全軍集結,準備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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