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673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3 16:49
策行三國 第2220章 沮授進計

  泜水南岸,柏人。

  魏王袁譚拱著手,繞著一棵古柏緩緩轉著圈。古樹參天,樹蔭濃密,投下一大片陰影,擋住了刺眼的夏日驕陽。

  沮授站在一旁,看著低頭而行的袁譚,心裡的陰影比古柏的樹蔭還要濃,還要大。亂世爭雄,魏國危在旦夕,身為魏王的袁譚卻一蹶不振,實在令人擔憂。

  一個年方而立的高門子弟,怎麼會頹廢至此?沮授想不明白。

  沮鵠領著幾個執戟郎官進了過來,見沮授在側,連忙過來見禮。又見袁譚繞樹緩行,眉頭微蹙,用眼神向沮授示詢。沮授沒吭聲,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又揮揮手,示意沮鵠離得遠一些,不要干擾袁譚思考。

  沮鵠帶著執戟郎官剛剛離開,崔琰捧著一份文書走了進來,見袁譚這副模樣,不禁臉色微沉。他快步走到沮授面前,大聲說道:“祭酒,鄴城消息。”

  沮授苦笑。崔琰這麼大聲音,擺明是故意的。不過袁譚並沒有做出反應,連回頭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還是繞著樹來回漫步。崔琰有些急了,低聲問道:“祭酒,這是為何?”

  沮授接過公文,打開一看,頗感意外。“蔣幹走了?”

  崔琰點點頭。“郭將軍正在派人追查,一有消息,會立刻通報。”

  沮授蹙著眉,沉吟片刻,低聲說道:“季珪,魏國之患,不僅在外,更在內。郭將軍分身乏術,你要多為分擔一些事務,最近辛苦些。”

  崔琰盯著沮授看了片刻,忽然咧嘴一笑。“人之大病在首,國之大患亦如此。祭酒身為元首肱股,責任更重。”說著,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繞樹而行的袁譚。沮授暗自嘆息,臉上卻不露破綻,不緊不慢地說道:“執政君子,自當終日乾乾,夕惕若厲。”他不經意的瞥了崔琰一眼。“季珪以為不然?”

  崔琰眨眨眼睛,無聲地笑了,拱手而謝,轉身離開。沮授斜睨著他的背影,看著他消失在門外,這才一聲嘆息,憂慮又濃了三分。

  “沮卿,輕鬆些。”袁譚不知何時停住了腳步,仰著頭,打量著古柏茂盛的枝條。“崔琰至少不是賣主求榮的人。”

  “大王所言甚是。”沮授趕上兩步,站在袁譚身後。

  “你知道我看到這棵柏樹,想到了什麼?”

  沮授看看眼前這棵古柏。這棵古柏據說是晉文公重耳逃難時手植,後來發生過很多故事。漢高祖劉邦經過此地時,趙王張敖的臣子貫高曾在此伏擊,打算刺殺漢高祖,為張敖報仇。光武帝劉秀擊破王朗將李育時,也曾在此逗離。此外大大小小的故事更是數不勝數,他也不知道袁譚想說的是哪一件。與袁譚此刻心境最契合的人應該是趙王張敖,但他實在不希望袁譚有這樣的聯想。

  “光武?”

  袁譚搖搖頭。“董昭。”

  沮授微怔,隨即恍然。“臣差點忘了,董昭做過柏人令,想必也曾在此樹下休息。”

  “董昭不僅做過柏人令,還做過魏郡太守。先王還曾打算任他為豫州刺史,與孫堅父子爭雄,可惜未能成行。孤很是好奇,如今董昭戰敗而降,吳王會如何處置董昭?”

  袁譚轉過頭,看著沮授,眼中充滿疲憊。沮授心中酸楚。作為袁譚信賴的心腹,他知道袁譚活得有多累,內憂外患,形勢比袁紹在世時嚴峻十倍,而袁譚本人的號召力卻遠遠不及袁紹本人。別的不說,當初戰敗被俘,就讓他面對質疑時抬不起頭來。

  “先王為人所誤,兄弟不和,致使孫氏父子坐大,有今日之患。前車之轍,後車之師,大王正當警惕,莫蹈覆轍。當效光武,韜光養晦,以待時機。 ”

  “我們還有時機嗎?”袁譚眼皮顫了顫,嘴角微挑,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

  “天無絕人之路,只要大王能忍耐,機會總是有的。”

  袁譚笑道:“有幾分?”

  沮授暗自叫苦,卻又不能不答。“以臣揣測,至少有三分。”

  袁譚打量了沮授一眼,忍不住笑出聲來,眼中的憂鬱減了稍許。他揚揚手。“那你便說說,這三分機會從何而來,有何依據?”

  “喏。”沮授拱手再拜,迅速組織了一下語言。他倒不是一點準備也沒有,也早就想進諫了,今天正好有這個機會。“大王以為,今日之局面,有幾分是必然,有幾分是偶然?”

  袁譚眼珠轉了兩圈,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五五吧。大漢崩潰,州郡並起是必然,吳王橫空出世,以東南力抗西北,是偶然。”

  “沒錯,從漢武獨尊儒術,以經取士起,門閥便漸漸坐大,光武起於壟畝,倚豪強之力,門閥得勢。本朝安定不過百年,雖未有征討四夷之戰,流民卻有過之而無不及,皆是土地兼併所致。豪強田連阡陌,百姓無立錐之地。豪強積儲滿倉,朝廷無一年之俸。譬如一人,面色蒼白,兩足無肉,唯有大腹便便,如何能長壽?”

  袁譚目光一掃,打量著沮授,嘴角抽了抽。“沮卿,你這些話若是被人聽到了,怕是要千夫所指。說你一個通吳賣國都是輕的。”

  沮授苦笑。“他們可以殺了臣,卻不能否認這是事實。縱使貴為王侯,諱疾忌醫也不會不治而愈,只會貽誤病情。若想生存下去,只有壯士斷腕,受湯藥之苦,針石之痛,去疾療傷,方能起死回生。”

  袁譚哼了一聲:“能斷腕的有幾個?”他頓了頓,又道:“說說你的三分可能吧。”

  “喏。孫氏之興,實屬意外,甚至可以說是殊不可解。孫堅父子性情相似,皆勇武少文,唯獨孫策不同,雖不讀書,卻有超卓見識,推行新政,得萬民之心,待人以誠,令無數俊傑俯首,百戰百勝,不數年而建國立基,半有天下,為諸侯之霸。此等情形,縱使項羽重生,怕是也要自嘆不如。”

  袁譚微微頜首。“沮卿此言,深得孤心。項羽畢竟是項燕之後,得項梁教導,通曉兵法,又得過人天賦,成一代霸主還算情有可原。吳王出自寒門,勇武還可謂得其父之傳,這治國之道從何而來?縱使漢高祖天授,亦需張良教之而後悟,吳王卻是自悟,實在是匪夷所思。天生聖人,豈是凡俗可當?”

  說完,袁譚忍不住一聲長嘆,沮喪之意再次籠罩了他。

  沮授看在眼裡,微微一笑。“大王,你可記得孫策是哪一年開始推行新政的?”

  “初平二年秋,在南陽。”

  “至今幾年?”

  袁譚算了算。“正好十年。”他心中一動,霍然轉頭,打量著沮授,眉梢輕輕揚起。“沮卿,你那三分可能,莫非是說孫策盛極而衰,其勢不可久?”

  “大王英明。”沮授躬身再拜。“三十年為一世,一世又分三紀,自有興亡之理。初生之時,自然一日千里,令人目不暇接,瞠目結舌,但其勢必不久,此後是成是亡,要看天數。若能持成穩重,或可有十年太平,縱有危機,也能一一解決,再以十年蓄新力,破除沈痾,為下一世做準備。若是心浮氣躁,急於求成,則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

  袁譚眼神閃爍,若有所思。他聽懂了沮授的意思。十年新政,孫策的發展也到了一個週期,未必還能繼續發展下去,縱使能,也不會再像前十年那樣順利,他也有很多問題要解決。解決好了,他還能繼續前進。一旦解決不好,像霸王項羽一樣崩潰也不是一點不可能。

  沮授說有三分機會,正在於此。

  就了解到的情況而言,這絕非自欺欺人。隨著吳國的疆域增大,人才增多,吳國文武的內部分歧凸顯,不久前的兗州之戰,孫策超擢朱桓為將,偏袒江東系,就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最後不得不貶斥朱桓的軍師陸遜以平息眾怒。

  派系之爭的危害,他們父子最有感觸,如今又成為孫策最大的問題,說明孫策雖然有過人之處,卻也並非無所不能。有些事,他一樣要面對,而且看起來他面對的壓力可能會更大。原因很簡單,他對世家的打擊力度大,引起了反彈自然也大。舊的世家被血洗清除,新生的世家怎麼辦?更何況還有大量迫於形勢,只能暫時蟄伏的舊世家在等待機會。

  此消彼長,舉目皆敵。如果孫策處理不好,他崩潰的速度也許比他興起的速度還要快。

  “沮卿以為,吳王能解決這個問題嗎?”

  “五五之間。”沮授舉起三根手指。“臣再加半分鼓勵,湊三分機會,唯大王明鑑。”

  袁譚忍俊不禁,笑出聲來,臉上的愁雲散了大半。他笑了一陣,又嘆道:“沮卿奇才,當與荀彧、張紘抗行,只可惜身不逢時,被孤父子所誤。”

  沮授搖搖頭。“自勝者強。大王若能自勝,重整旗鼓,臣未必不如荀彧、張紘。”

  袁譚揚揚眉,看看四周,走到一旁的石几上坐下,又指了指對面,示意沮授入座。

  “公與,坐。今天你我君臣暢所欲言。”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4 09:28
策行三國 第2221章 劉備的破綻

  沮授與袁譚對面而坐,詳細分明當前形勢。

  能否與孫策一戰,取決於兩個條件:一是孫策是否能保持當前的發展勢頭,一是袁譚能否克服冀州目前的不利局面。前者不由袁譚自主,最多推波助瀾,起不到決定作用。如果條件不適合,或者說孫策克服了這個困難,那袁譚也只好認命。後者則不然,袁譚至少可以掌握一部分主動權,如果運籌得當,未必沒有逆轉的可能。

  只有幽冀合為一體,當孫策發展的勢頭變緩,機會出現時,袁譚才有能力抓住這個機會。這一點從未改變,從袁紹離開洛陽的那一天起,兼幽冀而有就是他的既定策略。冀州有兵有糧,幽州有突騎,合而為一,才有爭霸天下的實力。當年光武帝劉秀就是這麼幹的。袁譚繼位後也曾有這樣的計劃,卻因為劉和報仇心切,功虧一簣,最後反讓劉備從中得利。

  “逢紀當年曾為先王謀主,深諳其中要害,如今為劉備謀主,必全力謀取冀州,以逞其志。形勢如此,非大王忍讓能倖免。狹路相逢勇者勝,大王不可猶豫,必戰而勝之,然後與關中、益州為盟,共抗孫策,方有喘息之機。”

  袁譚點頭贊同,又問道:“冀州久戰力疲,如何才能戰勝劉備?”

  “戰勝劉備的機會在二人。”

  “誰?”

  “逢紀,關羽。”

  袁譚興趣大增,催促沮授快說。沮授隨即又為袁譚分析了這兩個人的情況。

  逢紀多謀善斷,是劉備的謀主,關羽驍勇絕倫,是劉備麾下最善戰的大將,一文一武,可謂是劉備的左膀右臂。但這兩條手臂都是有缺陷的,而且他們的缺點相同,都是剛愎自用,眼無餘子。這一點,關羽表現得最明顯,有時候他連劉備都不放在眼裡,無臣子之禮。

  因人設計,針對逢紀、關羽的這個缺點,可以誘敵深入。

  就逢紀而言,他原本是袁紹禮聘的謀士,到了冀州之後,卻受到汝潁系和冀州系的夾擊,空有滿腹智計,卻無用武之地。如今為劉備謀主,取冀州,成就劉備的王業,也成就他自己的富貴,是他證明自己的最好機會,他絕不會放棄。況且他面對崔鈞等人的威脅,也沒有退路,只能奮力向前。

  至於關羽,他驕傲自負,自詡勇武,身為大將,卻喜歡衝殺在最前線,與對手短兵相接,甚至不用引誘,他也會主動跳出來。

  逢紀冒進,關羽怙勇,誘他們犯錯,折去劉備雙臂,劉備就廢了大半。

  袁譚以手托腮,眼神微閃。“公與,關羽現在何處?有好久沒聽到他的消息了。”

  沮授抬起手,在空中虛畫了一圈。“必在方圓百里之內。”

  “方圓百里?”袁譚不由自主的打了個激零,臉色微變。

  “是的,草原之戰受挫後沒多久,關羽就失去了蹤影,有關的傳言很多,有說他因兵敗被貶職的,有說他與劉備發生衝突,憤而離去的,但這些都不是事實。草原之戰,劉備大敗,但關羽本人並未受挫,縱使有過,也不至於貶職。關羽自負,無臣子之禮,經常衝撞劉備,但他重義氣,又以中山安危為己任,絕不會在劉備受傷、中山國有危險的時候離開。且他眼高於頂,能讓他屈就的人也許只有吳王孫策,可是到目前為止,並無關羽投奔孫策的消息。由此可見,關羽離開中山的可能性微乎其乎。能讓他隱忍這麼久,必有非他不可的事。除了襲取冀州,還有什麼事更大?”

  袁譚後背出了一身冷汗,風一吹,涼嗖嗖的,透體生寒。他雖然也對關羽離開劉備的傳言將信將疑,他也知道袁熙和逢紀有聯絡,卻沒想到關羽會藏在他附近,等著對鄴城發起突襲。關羽勇冠三軍,他如果奔襲鄴城,最大的目標自然是自己。

  好險!虧得這幾個月一直沒有離城太遠,偶爾離城也不出鄴縣范圍,更沒有在外面過夜的經歷。萬一不慎,被關羽奔襲,他現在也許要見父親袁紹,受他冷眼了。

  袁熙知道這件事嗎?

  袁譚仔細想了想,覺得袁熙可能不知道這件事。這個弟弟的能力,他是清楚的,如果真藏了這樣的心思,他不可能掩飾得那麼好,早就露出破綻了。換成袁尚,倒是有些可憐。他的生母劉夫人就是個狠人,他多少也遺傳了一些。

  平心而論,如果真要讓出王位,袁尚比袁熙更更合適。

  見袁譚出神,沮授也不催促,耐心的等待著。過了好一會兒,袁譚這才反應過來,見此情景,有些局促,連忙說道:“公與,如何才能確定關羽所在?”

  沮授搖搖頭。“太行山中,處處可以藏人,既然關羽有心潛藏,找到他並非易事。兵少則不足制,兵多則冀州空虛。我們只能以靜制動,以逸待勞,誘其出擊。”

  袁譚深以為然,示意沮授繼續。

  沮授分析說,關羽驍勇,麾下將士訓練有素,能以少勝多,但他現在有一個破綻,騎兵太少。他隱匿在山中,所領必然以步卒為主,縱有騎兵,數量也有限。如果能將他和步卒分開,縱使他統兵數万,臨陣也不過百餘騎,以長矛大盾阻擊,強弓硬弩攢射,必能一舉破之。

  “殺了關羽之後呢?”

  沮授搖搖頭。“不能殺。”

  “不能殺?”

  “是的,不能殺,或者說最好不殺。關羽是劉備大將,雖時有衝突,畢竟生死相隨多年,情義非等閒君臣可比。若關羽為我所殺,劉備極可能為報仇而鋌而走險,我軍縱能戰而勝之,損失亦大。兩敗俱傷,必為孫策得利。不若擒關羽,羈縻劉備,共抗孫策。若劉備不肯,再殺關羽,以示天下人劉備不義。”

  袁潭笑了。劉備的名聲本來就不好,唯一值得稱道的就是義氣,尤其表現為他和關羽、張飛二人的情誼。若他不顧惜關羽的性命,執意為敵,不僅關羽可能棄他而去,張飛也會失望,劉備再無立身之本了。

  “戰陣之上,如何能不殺關羽?”

  “關羽是大將,有南陽精甲護身,不懼流矢,陣亡的可能性不大。若是布陣時以圍困為主,多布陷阱,臨陣時再加以留意,選擇合適的武器,大約有七成機會可以生擒他。這件事,可以交給高覽去辦,他一定能讓大王滿意。”

  袁譚打量了沮授片刻。“既然如此,那就請高覽、張郃來,你面授機宜。”

  沮授點點頭,遲疑了片刻。袁譚見狀,問道:“公與還有什麼擔心的?”

  “大王,臣有一事不明。”

  袁譚神情微滯,剛剛明亮起來的眼神有些躲閃。“什麼事?”

  “大王與劉備會盟,護軍將軍隨行,領軍將軍留守鄴城,世子卻不領一兵,是出於何意?戰事一起,大王若有萬一,誰將主持大事?”

  袁譚沒吭聲。袁尚主動放棄王位,袁熙便成了他唯一的選擇,他拜袁熙為領軍將軍,統領隨他出征的主力,又拜袁尚為護軍將軍,以郭圖為首的汝潁人、兗州人輔佐,留鎮鄴城,以防萬一。這件事一直沒有和沮授說,但沮鵠就是他的郎中令,沮授又豈能一點風聲聽不到。

  但這個問題,他無法回答。一來他擔心沮授會反對——沮授不遺餘力的為他鼓勁,就是明證;二來他當時也不覺得有機會戰勝劉備,更枉談戰勝孫策,只想著抽身而走,現在聽了沮授的計策,看到了一線希望,卻無法挽回——他如果後悔食言,袁熙、袁尚會怎麼想,怎麼做?若是兄弟反目,一切都完了,別說伏擊關羽了,自家兄弟先得打起來,白白讓劉備得漁翁之利。

  袁譚起身背對沮授。“孤最近精神不爽,軍務上的事,公與多與顯奕商量。聯絡關羽,不是還要他出面嗎。顯奕與諸將不熟,公與多幫襯他。”

  沮授看著袁譚,袁譚卻一直沒有回頭。沮授暗自嘆了一口氣,躬身退出。

  袁熙很快奉召而來。聽說要伏擊關羽,而且要他出面與關羽聯絡,袁熙心虛,吃了一驚,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也不知道沮授究竟知道多少。沮授心中疑惑,卻不疑有他,將對袁譚說過的話複述了一遍,最後對袁熙說道:“將軍,關羽是劉備手足,能否生擒關羽,關係到能否羈縻劉備,將軍一定要安排妥當,千萬不能露出破綻,弄巧成拙。”

  袁熙心慌意亂,也沒聽清沮授究竟說些什麼,沒等沮授說完便連連點頭,推說如廁,起身下堂。沮授莫名其妙,心中也有些不快。這時,張郃、高覽聯袂而來,向沮授行禮。沮授只好將袁熙先放在一邊,說明了伏擊關羽的打算。

  張郃、高覽聽了,頓時興奮起來,不約而同的拱手施禮,朗聲道:“請祭酒吩咐。”

  “儁乂,元觀,請入坐。”沮授攤開地圖,招呼張郃、高覽坐近些,說起計劃安排。“儁乂,你曾與關羽交過手,此次誘擊關羽,你在明,元觀在暗。”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4 17:47
策行三國 第2222章 勾心鬥角

  袁熙站在袁譚面前,低著頭,下巴抵著胸口,兩隻手一會兒拱在胸前,一會兒負在身後,怎麼都不自在,話還沒出口,氣勢就弱了三分。

  袁譚靠在憑几上,仰著頭,看著袁熙,心中越發後悔。

  袁熙實在太軟弱了,他得不到文武的敬畏,承擔不起魏國的重任,還是袁尚比較適合。但袁尚的母親劉夫人過於狠毒,袁紹剛剛去世,她就將袁紹的幾個妾全殺了,美名其曰為袁紹殉葬,其實只是發洩她內心隱藏多年的嫉妒和憤怒。

  這總讓袁譚想起呂后,下意識地排斥她,連帶著袁尚。

  “顯奕,並不是有了這枚王璽,你就能成為魏王。想成為一個真正的魏王,就要得到文臣武將的支持,否則你就什麼也不是,這枚王璽不僅不能帶給你榮耀,反而可能成為索命的繩索。伏擊關羽就是一個機會,一個證明你自己有勇氣、有能力統治魏國,統治冀州的機會。”

  “王兄,沮公與……不知道我……的糊塗事?”

  袁譚哼了一聲,搖搖頭,卻忍不住問了一句。“顯奕,你知道關羽在哪兒嗎?”

  袁熙原本並不知道關羽在哪裡,但他此刻心慌意亂,也沒多想,既然沮授說要伏擊關羽,關羽自然在附近,便隨口應道:“應該就在附近。”

  袁譚心中劇震,沒有再說什麼,揮揮手,示意袁熙出去。袁熙一頭霧水,卻不敢多問,嚅嚅地退了出去。袁譚獨自坐在帳中,臉色越來越難看,左手握著劍柄,指甲因過於用力而發白,心頭湧過難忍的揪痛。他怎麼也不敢相信,袁熙這麼一個軟弱的人,居然會有如此歹毒的心思。

  袁譚從腰間革囊中取出王璽,舉在眼前,仔細端詳,心頭一陣陣地發寒,眼神也越來越冷。難怪當初父親會和叔父袁術翻臉。權勢面前,一母所生的親兄弟也不過如此,更何況異母兄弟。

  稱孤道寡,王者無親,這並不是一句空話,而是殘酷的事實。

  袁熙垂著頭,出了中庭,來到前院,沮授正在和張郃、高覽商量伏擊關羽的戰術,看到袁熙這副模樣,心中不安。也不知道袁譚剛剛和袁熙說了些什麼,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談得並不愉快。

  沮授三人起身,向袁煕行禮,又大致說明了情況。

  袁熙想起袁譚剛說的話,再看看眼前這代表著冀州文武的三人,心生怯意,莫名的有些後悔。張郃、高覽久經戰陣,披甲戴冑,自帶殺氣,沮授一介書生,眉眼閃爍之間也自有懾人氣勢。我能節制他們嗎?袁熙捫心自問,越想越沮喪。

  見袁熙心神不寧,半天也不說話,沮授只好又問了一句。袁熙恍然驚醒,看著三人疑惑的目光,更是惶恐,胡亂應了幾句,便推說身體不舒服,起身離席。

  沮授三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的搖了搖頭。

  袁熙中途離席,沮授無法和他商量聯絡劉備的事,只好自己擬了一個稿子,送給袁熙,請他潤色一下,再抄寫一遍,派人送出。袁熙哪有心情潤色,粗略看了一遍,便命人抄了一遍,以商量好的秘密渠道送往中山。

  與此同時,典客耿苞也帶著袁譚的命令,起身趕往中山。

  ——

  劉備坐在堂上,將手中的公文遞給一旁的國相逢紀,打量著耿苞,有些不高興。

  “魏王真的病重,不能如期會盟?”

  耿苞拱手說道:“此事焉能兒戲,魏王真是病重,需休息數日。病情一有緩解,便會趕來與大王會盟,共抗孫策。”他頓了頓,又道: “魏王也是憂心天下,積勞成疾,想必大王也是能理解的。”

  劉備沒吭聲,轉頭看向逢紀。逢紀笑笑,神情揶揄。“幾年不見,元茂平步青雲,可喜可賀。”

  耿苞拱手施禮。當初逢紀在袁紹麾下的時候,他們談不上什麼交情。逢紀才智過人,但為人強勢,以袁紹心腹自居,咄咄逼人,尤其是從韓馥手中奪取冀州之後,常以功臣自居,引起了冀州人的強烈反感,其中就包括他。時移境遷,逢紀轉投劉備,成了劉備最倚重的心腹,高居中山國相,大權在握,而他卻只是魏國的一個典客,迎來送往,並無實權,逢紀哪裡是祝賀,分明是嘲笑。

  “苞才淺德薄,只能舉家附驥尾,為王奔走,略盡綿薄之力,豈能和逢相相比。”耿苞皮笑肉不笑。“沈友肆虐青州,世族殘滅,逢相家人安否?不知逢相何時揮兵青州,為鄉黨鳴不平,張正義?逢相居高位,掌大權,不會獨善其身吧?”

  逢紀撫著鬍鬚,微微一笑。耿苞真是無聊,居然當面挑撥離間。不過你也得意不了幾時了,等拿下冀州,看你又是一副什麼嘴臉。

  “元茂教訓得是,紀一定努力,佐中山王平定天下,不唯青州。”他擺了擺手,打斷了耿苞。“這次會盟,本為共抗孫策而來,魏王有恙,止步不前,莫非是另有謀劃?”

  耿苞連連搖頭,矢口否認。他奉命而來,的確沒聽說袁譚有什麼別的計劃。他信誓旦旦,袁譚就是病了,早在鄴城時就有此跡象,他甚至任命袁熙為領軍將領,統領隨行的大軍。若非病重,豈能如此。

  劉備、逢紀也沒有再說什麼,相視而笑。耿苞到達之前,他們已經收到袁熙的密信,知道袁熙成為領軍將軍的事,也知道袁譚生病,不能繼續前進。只是他們對袁熙並不完全信任,這才借耿苞之言驗證一下。

  送走了耿苞,劉備按捺不住,一躍而起,在堂上來回踱步。

  “國相,看來袁譚真的病了,這是我們的好機會啊。袁熙軟弱無能,焉能節制張郃、高覽等人,擊之必勝。”

  逢紀也很興奮。“天賜冀州與大王,不可不受。只是還有一些麻煩,袁尚守鄴城,有田豐相佐,若無奇計,鄴城難下,怕是又成僵持之局。又或者大戰之際,袁尚率兵來援,勝負難料。”

  劉備連連點頭。“國相有何妙計?”

  “以袁譚、袁熙為餌,誘他來援,一併殲滅。”

  劉備愣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拍手叫好。“計中有計,國相果然好計,就依國相。”

  逢紀心中得意,撫鬚而笑。這是他謀劃已久的方略,自然周密,劉備拍手叫好也是意料中的事。不經意間,一絲疑惑在心頭一閃而過,他覺得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哪兒不對勁。不過他很快就將這絲異樣的感覺拋諸腦後,與劉備商量起謀奪冀州的具體戰術。

  袁譚生病,不能來中山、鉅鹿郡界會盟,之前的安排落了空。他們沒有時間等,只能主動出擊。

  可是主動進攻絕非易事。

  袁譚駐留柏人,他們要趕到柏人,路程雖然只有二百餘里,卻要經過多道河流。春夏之際,雨水增多,難以涉渡。如果運氣不好,遇到大雨天氣,甚至可能水勢暴漲,對大軍渡河造成極大影響,至少想快速進軍是不現實的。一旦出了中山國,進入鉅鹿郡,大軍的行踪就很難隱匿,很快就會被袁譚、袁熙獲悉,奇襲必然成為強攻。

  即使袁熙無能,所領也僅限於張郃、高覽二將,強攻亦非易事。冀州幾次大戰受挫,麴義、審配、荀衍等大將或是陣亡,或是被俘,張郃、高覽是碩果僅存的名將,所領皆是中軍精銳,戰力不可小覷。尤其是張郃,當年爭奪涿郡時,劉備曾與張郃交手。他之所以在涿郡落下惡名,都是拜張郃所賜。

  現在想到張郃,劉備都有些牙癢癢。

  逢紀倒是不急。他提醒劉備,雖說袁熙軟弱,又被魏王之位所誘,與中山結盟,但他絕不會希望冀州落入劉備之手,戒備之心不可避免。大王不妨將計就計,回覆袁熙,就說為了給袁熙一個立功的機會,將率部進入冀州,擺出進犯之勢,待袁熙率部趕來阻擊,雙方象徵性的交鋒,然後罷兵。袁熙初掌兵權,必然想立威,一定不會拒絕這個機會,必會率領主力趕來。

  袁譚身邊兵力空虛,關羽就有機會了。雷霆一擊,奪取柏人,生擒袁譚,再截住袁熙退路,前後夾擊,冀州可定。

  劉備覺得這個計策不錯,唯獨有一點:關羽兵力不足,能否攻克柏人,攻克柏人之後又是否還有餘力截住袁熙的退路?

  面對劉備的擔心,逢紀意味深長的說道:“前將軍驍勇絕倫,又久經戰陣,最好獨領一軍,長驅直入,摧鋒折銳。此戰雖凶險,非前將軍不可。大王要考慮的不是前將軍能否完成重任,而是前將軍立功後,如何封賞。”

  劉備眉梢輕顫,眼角的青筋抽了抽,若有所思。沉吟良久後,他點點頭。

  “就依國相所言。”

  得到劉備默許,逢紀迅速草擬了一封信,派人送給袁熙。又手書命令一封,派人送往贊皇山,命關羽做好出擊準備,一旦袁熙領主力離開,立刻進攻柏人。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5 09:16
策行三國 第2223章 風雲起

  夜色深沉,一支隊伍沿著渚水南岸急行。

  隊伍很長,前面看不到頭,後面看不到尾,卻很安靜,除了腳步聲和馬蹄聲、車輪聲,幾乎沒有其他的聲音。每一個將士口中都銜著一段樹枝,戰馬和拉車的牛則被套上了籠頭,免得發出嘶鳴。整支隊伍中只有幾盞燈,上面也罩了黑布,只能看到腳下的一圈,大部分士卒都只能跟著前面的同伴,摸著黑向前走。

  關羽勒著坐騎,回頭看看,非常滿意。

  在山裡這幾個月沒有白辛苦,至少夜間行軍的能力有了明顯的提高。這要感謝太史慈。當初與太史慈一起作戰時,他沒少向太史慈請教山地作戰的要領。太史慈在江東作戰時積累了豐富的山地戰經驗,尤其擅長夜間行軍。這次潛伏在讚皇山,關羽考慮到夜間行軍的可能性很大,便趁著有時間進行了集訓,還想辦法採購了一些中原新出的馬燈。

  關羽曾在太史慈的軍營裡看過這種馬燈,以琉璃為罩,不懼風吹雨打,尤其適合野外使用,絕非火把可比。他當時就非常喜歡,只是沒好意思開口討要。當他在太行山裡遇到北上的中山商人,發現他們有這種馬燈時,他立刻全部買了,即使那些商人要價一千錢一盞。

  貴是真貴,值也真值。關羽看著周倉提在手中的馬燈,心中得意。

  這次一定要讓逢紀那書生大吃一驚。關羽捏著懷中逢紀的親筆書信,暗自發誓。

  逢紀給他寫了一封親筆信,說明此戰的方略,用辭雖然客氣,關羽卻從中讀出了一絲擔心。逢紀覺得他孤軍深入,兵力又不足,未必能完成所有的目標,希望他自行斟酌,不要勉強。有什麼好勉強的?不就是奇襲柏人,生擒袁譚嗎。既然袁譚病了,精銳中軍又被袁熙帶走,身邊只有三千多中軍步騎,有什麼好擔心的。

  逢紀的擔心激起了關羽的傲氣,也讓他更加小心。作戰不利也就罷了,被逢紀笑話卻不行。接到命令後,他反覆研究了附近的地形,又難得的招夏侯蘭商量軍事。夏侯蘭雖說是逢紀派來的人,畢竟是趙雲的故交,負責斥候營數月,熟悉地形,為人又謹慎,有他協助參謀,可以避免出現重大遺漏。

  繞道渚水之南,就是夏侯蘭提出的建議。渚水在柏人南三十里,沿岸大部分地區屬中丘縣,中丘縣的縣城就在北岸。袁譚就算警惕,派斥候四處打探,也會因為中丘縣城的存在而對這個方向有所放鬆,以便將更多的人手安排到泜水沿岸。穿過中丘縣境,雖然多走了三五十里路,卻可以在不驚動魏軍斥候的情況下盡可能接近柏人。

  現在看來,夏侯蘭的分析是對的,他們已經通過了中丘縣,很快就要進入柏人縣境,還沒有遇到魏軍的斥候。再向前走四十里,大概明天黎明時分,他們就可以看到柏人縣城。

  關羽抬頭看了看夜空的星斗,咧了咧嘴。

  前面傳來輕快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關羽收回心緒,鳳目微瞇,看向腳步聲響處。一會兒功夫,夏侯蘭的身影出現在關羽馬前。關羽吃了一驚,連忙翻身下馬。他身材高大,如果坐在馬背上和夏侯蘭說話,太不禮貌。

  “子清,出了什麼事?”關羽心跳有些快。如果沒有特殊情況,夏侯蘭不會親自來匯報。

  “君侯,情況可能有變。”夏侯蘭喘息著,臉上全是汗。“剛剛收到消息,柏人縣北的白石津有大軍通過的蹤跡,魏軍主力可能沒有北上,至少沒有全部北上,有相當多的兵力還在柏人附近。”

  關羽大吃一驚,心頭疑雲大起。逢紀的書信中說得很明白,他會設計引袁熙北上,怎麼魏軍的主力還在柏人?這次袁譚北上會盟,總共只帶了張郃、高覽兩部中軍,大約兩萬人左右,要對付劉備率領的中山中軍並非易事,理應盡可能的多帶一些兵力走。袁譚住在柏人縣,三千人守城足矣,留再多的人也沒用。

  除非是另有所謀。

  “消息準備嗎?”關羽提高了警惕,問道。他潛行而來,斥候打探消息的同時還要盡可能地掩飾行踪,行動受限,打聽到的消息零碎得很,有所誤判也很正常。兵不厭詐,各種情況都有可能發生,也不排除袁譚故布迷陣,至於是針對他,還是針對正面的劉備,那就不好說了。

  也許是袁熙與劉備已經接觸,作戰不利,開始回撤。為了這次戰事,劉備調來了張飛和田豫,再加上牽招所領的中軍騎兵,可謂是精銳盡出,袁熙不敵也是很正常的。

  “目前還不能斷定,只是屬下以為,君侯當停止前進。如果情況屬實,柏人不止三千人,我軍就算到達柏人也沒有意義,根本不可能破城,反倒有可能中伏。 ”

  關羽沉吟不語。他有五千人,訓練有素,裝備也不錯,夏侯蘭又安排了細作進城,在袁譚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裡應外合,有機會奪取柏人。可若是柏人城內不止三千人,又有了防備,憑他這五千人,連攻城器械都沒有,指望蟻附登城,機會實在太渺茫。

  但是,讓他在沒有確切情報之前就停止前進,甚至放棄行動,他絕不接受。

  不要急,不要急。關羽在心裡不斷的安撫自己,讓自己平靜下來。他想了想,忽然心中一動。“子清,你加派人手,盡快搞清楚情況。柏城只是一個縣城,住不下太多的人馬。如果有其他人在,很可能會在城外紮營。就算不能攻城,我們也可以踹了這個大營,然後再相機行事。”

  夏侯蘭權衡了一番,覺得有理。他也清楚關羽求戰心切,讓他現在就放棄是不可能的。離柏人還有一段路,中間還要渡河,有時間讓關羽再斟酌。

  夏侯蘭匆匆去了。關羽重新上馬,看著遠處的地平線,在腦海裡反复盤算可能的情況。行軍作戰,出現意外很正常,但有些東西是可以確定的,比如袁譚現有的兵力。兩萬步騎,騎兵不到三千,就算全在柏人,他也不怕。只要沒中埋伏,沒有意料之外的兵力,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任務失敗而已,他有足夠的把握全身而退。

  未算勝,先算敗。關羽想起了孫策以前經常掛在嘴邊的話,握緊了手中的青龍偃月刀,嘴角微瞥,輕輕的哼了一聲,輕踢馬腹,繼續向前。

  ——

  柏人。

  袁譚、沮授、高覽團團而坐,中間的案上攤著趙國地圖,旁邊的地上擺著鉅鹿、常山地圖。

  柏人屬趙國,但離鉅鹿、常山不遠,關羽位置不明,從鉅鹿的大陸澤或者常山西部的讚皇山一帶出現都有可能,所以袁譚命人備好了三郡國的地圖。其實對他們幾個人而言,這附近的地形早就印在了腦子裡,根本不用看地圖,擺出來只是為了交流方便,免得出現理解上的誤差。

  高覽不緊不慢地說道:“臣已經派人守住大陸澤、贊皇山、逢山等幾個路口,幾個重要的津口也都安排了人,只要關羽出現,便會示警。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關羽的踪跡。”

  袁譚輕拍著膝蓋。“奇怪。關羽會藏在哪裡?就算他只有幾百人,也不會藏得這麼好吧。”

  “不是藏得好,是行動快。”沮授曲指輕叩。“關羽作戰如行刺,最擅攻其不備,速戰速決。我軍最近士氣不高,難免有人怠慢,或者不深入,或者不用心,漏過了重要的信息。元觀,你返回柏人的時候,相關的痕跡就沒有處理好,若是落到有心人的眼裡,只怕已經暴露了。”

  高覽躬身請罪。“祭酒批評得是,我已經將相關人等斬首示眾,巡視全軍,必不敢再犯。”

  袁譚沒吭聲,心情卻有些黯然。他是魏王,也是三軍之帥。士氣低落的根本原因在他,他懈怠了,部下自然緊張不起來,行動剛剛開始就出現了問題。沮授批評的是高覽,提醒的卻是他。

  沮授接著說道:“你們三天內來回趕路,將士們難免心生怨言,你一定要安撫好,千萬不能大意。根據時間估算,除非關羽不在附近,否則兩三天內必然出現。若是斥候懈怠,沒有及時傳回消息,也許關羽出現在我們面前時,他們的報警還沒到。元觀,沒有消息就是壞消息,你要做好隨時迎戰的準備。”

  “喏。”高覽不敢大意,躬身領命。

  “祭酒,讓元觀入城吧。”

  “不可。”沮搖搖搖頭。“城中肯定有細作,我們全城戒嚴,細作不知道城外的情況,也就罷了。一旦大軍入城,很難瞞過他們的耳目。屆時他們將消息傳出去,關羽就不會來了。只有讓元觀潛伏在城外的大營裡,才有可能成功。元觀,營裡準備了足夠的糧食、​​柴薪,任何人不得輕易出營,以免露出破綻。”

  “請祭酒放心,我已經宣布了,任何人擅出大營,殺無赦。不過,這只能藏一時,不能長久。”

  沮授揮揮手。“三天足矣。如果三天之後關羽還沒來,那他就不在附近。”他想了想,又道:“我想,也許用不了三天。”

  高覽鼻子一癢,突然打了個噴嚏,幾滴唾沫落在地圖上,墨跡化開,湮作一團。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5 19:18
策行三國 第2224章 夜襲

  高覽很窘迫,連連請罪。

  袁譚揮揮手,示意高覽不必在意。為了伏擊關羽,高覽這幾天很辛苦,也許是夜裡受了涼。事情已經談完,沒必要再耽誤時間,不如讓高覽早點回營,也好抓緊時間多睡一會兒。

  又交待了幾句,高覽躬身而退,在幾個親衛的保護下從最近的城門出城。

  坐在馬背上,高覽抬起頭,看著滿天星斗,想到剛才的失禮,一​​口氣還沒嘆出來,一道流星從天空劃過,一閃就消失了。高覽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大戰之際,出現異常天象,是吉是兆,又應在誰的身上?

  高覽心中忐忑,催促著親衛們加快了腳步,趕回大營。營裡有望氣者,可以為他占卜解惑,看看這顆流星究竟像徵著什麼。他用眼角余光看了看四周,侍從們的注意力全在腳下,沒有人抬頭看天,絲毫沒有察覺剛才的異象。

  高覽都沒有注意到,在他離開之後,數步之外,大道旁的水渠中慢慢拱起一團黑影,倚著樹慢慢站直,看著他的背影,輕輕的籲了一聲。

  “高覽啊。”黑影的聲音雖輕,卻透著說不出的驚喜。片刻之後,他轉過身,向城南急行而去。

  ——

  寅時末刻,關羽渡過渚水,到達柏人城南十餘里一個無名土坡,暫時停止前進。人不解甲,馬不解鞍,原地待命,抓緊時間進食,補充體力。

  關羽坐在坡頂,頻頻舉頭觀望遠處的柏人縣城。柏人縣城四周都有大營,南側的大營離關羽不足五里,隱約可以看見輪廓和營樓上的燈火,仔細傾聽,還能聽到營中的刁斗聲。但關羽如此抵近還沒有被發現,說明這是一個空營,只是疑兵而已。

  是不是所有的大營都是疑兵,這是關羽此刻要確認的問題。兵不厭詐,虛虛實實,誰也不敢保證。夏侯蘭安排了斥候,但斥候能不能潛進大營,能不能看到真相,又能不能及時傳回消息,同樣沒有人能保證。

  大戰在即,就連關羽都有些緊張,遑論他人。

  細碎的腳步聲響起,夏侯蘭帶著一個人走了過來。“君侯。”兩人向關羽拱手施禮。藉著馬燈露出的些許燈光,關羽打量了那人一眼,笑了一聲:“趙小乙,辛苦了。”說著,將手裡的酒壺遞了過去。

  趙小乙很興奮,卻沒有拒絕,接過酒壺,躬身施禮。“謝君侯。”捧起酒壺喝了一大酒,又將酒壺還給關羽,用袖子抹了抹嘴。“君侯,我看到高覽了,親眼所見,看得真真的。”

  “不急,不急。”關羽心中大定,示意趙小乙坐下說話。

  趙小乙也不推辭,蹲在關羽面前,將他所見說了一遍。趙小乙是山中獵戶,隨夏侯蘭從軍,真正跟著關羽也就是幾個月的時間。關羽愛護士卒,對他們這些出入危險之地的斥候更是關心,正是感激關羽的愛護,趙小乙他才冒險潛到柏人城外打探消息,盡可能搞清楚真相。

  “說來也巧。本來也不能確認的,他們幾個穿得都差不多,靠得又緊,偏偏高覽那時候抬了一下頭,也不知道看什麼,火把一照,小乙便看得真真的。”想起當時的情景,趙小乙抑制不住得意,眉飛色舞。他見過關羽幾面,沒想到關羽還記得他,一口叫出了的名字,心情很激動。他一邊說,一邊拔出短刀,在地上畫了一個草圖。高覽在城東的大營裡,大營有五營,可屯萬人。這幾天,他打探了最外圍的三個大營,除了看守營盤的少量兵力外,沒有發現大軍,中間兩個營進不去,不清楚情況。

  聽完趙小乙的報告,關羽冷笑了一聲。趙小乙沒有看到大批人馬入營,無法準確估計大營裡的兵力,但本該隨袁熙北上的高覽出現在這裡,又掩飾行跡,夜間出沒柏人城,已經足說明問題。

  這是一個陷阱,一個針對他的陷阱。

  既然已經知道陷阱的存在,陷阱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哪些人參與其中。

  關羽瞇著鳳眼,思索片刻。“子清,你帶利斧與引火物,率斥候營渡泜水,向北打探。如果可能,趕到五成陌、千秋亭,燒毀那裡的渡船,再不濟,也要燒掉泜水上的渡船,阻止更多的魏軍增援。時間不用多,半天就行。正午之後,你相機行事,隨時可以撤退,避免不必要的傷亡。”

  “喏。”夏侯蘭躬身領命。

  “小乙,還要再辛苦你一趟。”關羽按著趙小乙的肩膀。“天亮之前,我要出現在高覽的面前。”

  “能為君侯引路,是小乙的榮幸。”趙小乙拍拍胸口,眉飛色舞。

  “傳令全軍,出發!”關羽站了起來,按了按腰間的戰刀,翻身跳上赤菟馬,又從周倉手中接過青龍偃月刀,提在左手,右手一推美髯。“小乙,前面帶路。”

  命令一個接一個的傳了出去,就像一顆石子落入平靜的水面,激起一圈圈的漣漪,一直延伸到遠處。趙小乙邁開大步,向前奔跑,關羽踢馬緊隨其後,所過之處,將士們都投來熱烈的目光,士氣如虹。趙小乙非常興奮,胸脯挺得高高的,偏偏他才是下令出擊的將軍。

  “前進!前進!前進!”將士們連聲低吼。

  關羽來到隊伍前,在趙小乙的引領下,向柏人城東的大營急行。

  東方的地平線上,露出了淺淺的魚肚白,天要亮了。

  ——

  高覽和衣而臥,輾轉難眠。

  昨夜歸營時看到流星,回到大營後,叫來望氣的巫者,巫者卻說他一直在觀察天象,並沒有看到什麼流星。再問別人,也都說沒看到。這讓他非常驚訝,流星那麼顯眼,為什麼其他人都沒看到,只有我看到?

  迷是幻覺,還是只針對我的不祥之兆?

  連敗之後,袁譚雖然被封為魏王,文武也紛紛加官進爵,但大家都清楚,有吳王這個威脅在,魏國能存續多久真不好說,今天成為魏國大將,明天或許就要死於與吳軍作戰的戰場上。當天子在兗州戰敗,董昭無路可退,不得不率部投降的消息傳來,魏國君臣更是惶惶不安。

  冀州今年似乎特別冷,明明已經是初夏了,夜寒依舊襲人。高覽夜間行軍,一時不慎便著了涼。面見袁譚時還只是打了個噴嚏,回營之後就越發嚴重了,頭昏沉沉的,明明很睏,卻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裡翻江倒海一般,不斷湧現出各種景象,耳畔也似乎有金鼓齊鳴。

  忽然之間,高覽翻身坐起,睜著雙眼,冷汗直流。

  他想到了一個可能:贊皇山、大陸澤都沒有發現關羽的蹤跡,會不會是關羽迂迴到了身後,沿渚水南岸東進?那邊是中丘縣境,又在三十里的探察範圍以外,斥候數量本來就少,如果再偷懶懈怠,估計等關羽到了面前,他們才能發覺。

  高覽越想越覺得有可能,連忙翻身坐起,一邊讓親衛傳喚相關將校,一邊用準備好的涼水胡亂冼了臉,讓自己精神一些。他剛剛整理好甲胄,帳外便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呯!”帳門被人推開,一個斥候衝了進來,雙手抱拳,單膝跪倒。“將軍,關羽來襲。”

  高覽深吸一口氣,血湧了腦門,青筋鼓起,呯呯亂跳。

  “哪個方向?還有多遠?”

  “南方,離大營還有五里。”

  “果然。”高覽咬咬牙,從一旁的蘭錡(兵器架)上摘下佩刀,衝出大帳,又登上中軍的望樓,舉目遠眺。負責眺望的士卒已經看到了遠處的影子,慌作一團,見高覽上樓,連忙施禮。

  “還愣著幹什麼,擊鼓,結陣,準備迎戰。”

  “喏。”士卒下意識地應了一聲,衝到望樓邊,大聲傳令。因為緊張,他的聲音又尖又細。不過樓下的鼓手們已經聽到了高覽的命令,立刻衝到大鼓前,用力捶響大鼓。

  戰鼓聲炸響,在整個大營裡迴盪,無數正在酣睡的士卒被驚醒,湧出了大營。

  高覽一邊傳達命令,一邊叫過兩個親衛,讓他們立刻趕到城裡向袁譚報告,情況未明,千萬不要輕易出城,以免中了對方的計策。他有五千多人,據營而守,可以抵擋一陣,至少可以堅守到天亮。

  親衛匆匆去了。高覽又看了看,覺得離營門太遠,不利於指揮作戰,便下了中軍望樓,直往營門,準備就近指揮戰鬥,鼓舞士氣,也能直接觀察交戰的前線,免得來回傳達浪費時間。他跳上戰馬,帶著親衛趕向營門。兩側營帳中的將士聽到戰鼓聲,正從帳篷裡衝出來,就地列陣。不少人還沒睡醒,迷迷糊糊地被人叫醒,搞不清狀況,陣勢散亂,甚至衝到了道路中間,擋住了高覽。

  高覽大怒,喝令親衛上前清道,自己也揮起馬鞭,一鞭抽在衝到馬前的一個士卒臉上。士卒猝不及防,痛得大叫,一個親衛上前,揮起戰刀,一刀將大叫的士卒砍倒,鮮血噴濺。

  “亂陣者,斬!喧嘩者,斬!”親衛們齊聲呼喝著軍令,強力鎮壓,清理出一條道路。

  高覽的速度快了起來,面前一空,直到營門。但他卻一點也不覺得輕鬆,就在他的注視下,營門被人撞開,襲營的中山軍蜂擁而入,當先一騎,戰馬赤紅如火,身軀如龍,馬上一將,頂金盔,披金甲,手持一口青龍偃月刀,威風凜凜,如天神降臨,人馬合一,正向他飛奔而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6 08:38
策行三國 第2225章 斬高覽

  關羽一馬當先,第一個衝進了高覽的大營。

  連續幾個月的集訓,不惜成本的食物供給,讓他麾下的將士在一天一夜行軍近百里之後還保持了不錯的體力,能夠在接近高覽大營時冒著零星的箭雨強行突擊,手持利斧的步卒砍開了營門的一瞬間,關羽就猛踢赤菟,率先殺入大營。

  柏人城就在一旁,暗中說不定還有張郃率領的騎兵在窺伺,關羽清楚自己的時間不多,必須速戰速決,而速戰速決最好的辦法就是斬殺對方大將,砍倒對方的大旗,第一時間摧毀大軍的指揮中樞。

  這個重任非他莫屬。還在大營外,他就看到了中軍處的將旗,看到了中軍將台上高覽的身影,衝入大營後,他迅速看了一眼中軍將台,發現上面沒有了高覽,正自吃驚,隨即發現高覽不在別處,就在他的面前,向他而來。

  關羽又驚又喜,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天助我也!”隨著踢馬衝鋒,青龍偃月刀在掌中飛舞,劃出一道道凌厲的刀鋒,將幾個衝上來試圖阻擊他的魏軍士卒斬殺,策馬殺向高覽。

  赤菟馬第一次隨關羽真正意義上的出戰,行軍時還看不出太多的優勢,此刻全速衝鋒,立刻展現出了它的真正價值,即使馱著關羽比常人重一半的雄壯身軀,赤菟依然跑得四蹄生風,如離弦之箭,迅速向高覽接近。兩側的魏軍正在結陣,根本來不及阻擊,眼睜睜地看著一人一馬從眼前奔了過去。

  高覽暗叫不好,想躲是來不及了,欲戰又準備不足,手中連長兵器都沒有,只有腰間的長刀和手中的馬鞭,要拿這樣的武器迎戰關羽和送死沒什麼區別。情急之下,他大喝一聲:“上,斬殺關羽者,賞千金!”

  “喏!”十餘親衛騎士踢馬上前,迎向關羽。

  高覽從一名親衛騎士手中奪過騎弓,搭上箭,瞄準越來越近的關羽。他的射藝雖算不上高明,但如此近的距離,他還是有把握射中的。就算關羽穿的是南陽精甲,近距離射擊,一樣能射穿。如果能射中面門,關羽就算不死也會重傷,這一戰剛開始就可以結束了。

  生死關頭,高覽已經顧不上沮授要生擒關羽的命令了。他一邊瞄準,一邊大聲下令步卒結陣,圍困關羽,不惜一切代價,要將關羽困死在大營中。

  面對迎上來的騎士,看著步卒變換陣型,關羽夷然不懼,冷笑一聲,再次加速。青龍偃月刀如閃電一般掠過,沖在最前面的兩名騎士連人帶矛被劈為兩段,殘軀仍然端坐在馬背上,又向前奔了十餘步才轟然倒地。

  關羽左劈右砍,沉重的青龍偃月刀在他手中渾若無物,劈出一道道詭異而流暢的流光,借助赤菟馬驚人的速度,關羽從十餘名騎士中間衝過,斬殺五人,來到了高覽的面前。赤菟馬的速度實在太快,甚至連鮮血都沒有濺上一滴。

  高覽全神貫注,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驚駭不已。他早就知道關羽勇悍,也曾見識過關羽作戰,卻還是低估了關羽的驍勇。今天直當其銳,才真正感受到關羽強大的氣勢。

  那是一種讓人無法呼吸的氣勢。

  “殺!”高覽大吃一聲,猛拉弓,急放箭。箭矢離弦,嗡的顫了一聲,下一刻便出現在十步之外。

  “殺!”關羽報以大喝,面對高覽射出的箭,催馬上前,身體微側,青龍偃月刀貼地而起,刀尖劃過地面,泥土飛揚。

  “噹!”箭射在了關羽的肩甲上,因為關羽的身側,與甲面形成了一個角度,被反彈到空中,又無力的落下。

  “噗!”青龍偃月刀掠過戰馬的脖子,戰馬悲嘶,身首分離。刀勢不停,又劈中高覽的胸口,刀鋒劈開高覽的戰甲,劈開了半個身體。

  高覽劇痛,狂呼,翻身,落馬。

  關羽猛然勒住坐騎,赤菟馬前蹄騰空,人立而起。關羽雙腿夾緊馬腹,左手勒住馬韁,右手持青龍偃月刀,手腕用力,青龍偃月刀在空中劃了半個圈,倒轉而至,一刀劈在高覽的後脖頸上。

  高覽的首級飛起,在空中翻滾,血珠四濺。

  關羽單手持刀,平放刀身,穩穩的接住了高覽的首級。高覽圓睜雙目,與關羽四目相對,鮮血從脖子裡流下,漫過刀身,又成串滴下。

  “匹夫,就憑你也想伏擊關某?自不量力。”關羽冷笑一聲,手腕一抖,將高覽的首級挑起,伸手接過,高高舉起,單手舞刀,再次踢馬向前衝。所到之處,無一合之敵,身後留下一路的鮮血和屍體。

  高覽的身體轟然倒地,人和馬的鮮血混在一起,浸濕了土地。

  關羽一人一刀一騎,突入高覽的中軍,如入無人之境,所向披靡。

  ——

  聽到城外戰鼓聲響,袁譚第一時間衝上了城頭。

  城外的大營已經成作一團,正對著城門的大營正門已被攻破,大量中山軍將士正在湧入,魏軍將士抵擋不住,被殺得節節敗退。可是和大營中部的混亂比起來,營門前只是熱鬧而已。

  隔著三百多步的距離,袁譚看不清關羽的身影,他只能看到關羽帶來的混亂。那是一條隱約可見的線,在大營裡不斷延伸,勢不可當,無休無止。所到之處,戰旗傾頹,戰鼓炸響,人喊馬嘶,驚恐連城頭都能感受得到。

  袁譚臉色蒼白,扶著城牆,喃喃自語。“想不到關羽如此驍勇,也不知道元觀能不能穩住。”

  沮授沒有說話,臉色卻青得嚇人。他盯著遠處,眼睛一眨也不眨,眼神焦慮而無奈。

  “祭酒,奈何?”袁譚轉過頭,求助地看著沮授。

  沮授緊緊地抿著嘴唇,一言不發。他是謀士,不是大將。他料到了關羽會來,卻無法代替袁譚或者高覽指揮大軍。高覽一個不慎,被關羽一擊而中,原本為關羽準備的陷阱被踏得粉碎,他又能如何?

  “大王莫慌,且守緊城池,因敵制變。”

  “如何因敵制變?”

  “關羽雖勇,畢竟兵力相當,可以擊潰高覽部,卻不能全殲。若高覽能夠穩住陣腳,進入僵持階段,則大王率部出城,助高覽一臂之力,未嘗不能反敗為勝。若高覽不敵,大王亦可接應他撤出戰場,盡可能保存實力,以備再戰。”

  袁譚點了點頭,稍微鎮定了些,傳令沮鵠,讓他安排郎衛們準備作戰。戰鼓聲此起彼伏,命令一道接著一道的傳出去,郎衛們從各自的營房裡衝出來,在不同的戰旗下列陣,上城的奔上城頭,進入戰鬥位置,準備出城的則聚集在城門口。

  “關羽的襲擊如此精準,怕是張郃的行蹤也掩飾不了多久。逢紀識破了我軍的計劃,必然會發起攻擊,柏人非堅守之地,大王當進至廮陶據守。”

  袁譚沉默不語。初戰不利,高覽部受到重創,劉備、逢紀一定會趁勢進攻,形勢變得很嚴峻。柏人只是一個普通縣城,不利於防守。廮陶是鉅鹿郡治,不僅城堅池深,扼守南北大道,而且是濟水、洨水匯入泜水之處,水道縱橫,不利於進攻,可長期堅守。

  只是這樣一來,他離鄴城就遠了,鄴城的安全只能託付給袁尚。

  “若是無法前進前進至廮陶呢?”袁譚說道:“顯奕戰陣經驗不足,兵力也少,恐非劉備對手。何不退守邯鄲。邯鄲是趙國國都,舊為都會,百姓富足,可以堅守。至於廮陶,就留給顯奕吧。”

  沮授暗自嘆息。他聽明白了袁譚的意思。袁譚懷疑袁熙向劉備、逢紀透露了消息,生怕他們裡應外合,不願意去廮陶冒險,要退到更安全的邯鄲。可是邯鄲在趙國南部,離魏郡很近,退守邯鄲,就等於放棄了常山、鉅鹿、趙國大部,就連安平、清河都會落入劉備手中,只剩下魏國。

  以一郡之地對抗劉備,哪裡還有反敗為勝的希望可言?

  沮授還想再勸,袁譚卻固執起來,堅持不肯前進,只說安排袁熙守廮陶。沮授無奈,只得答應。這時,高覽的親衛趕來,向袁譚報告,要求他們不要輕易出城。

  沮授有些奇怪,連忙追問大營裡的情況。當他得知高覽離了中軍,準備去營門時,不禁大驚失色。高覽不在中軍指揮作戰,跑到營門前幹什麼,這不是去送死嗎,營門前亂成這樣,不像是有人指揮的樣子,高覽恐怕已遭不測,再觀望下去,只怕要全軍崩潰了。

  沮授不敢怠慢,建議袁譚命城上擊鼓,鼓舞士氣,並命沮鵠率部出城接應高覽殘部。這些都是中軍的精銳,是多年作戰積累所致,不能就這樣讓關羽砍。沒有了人,再多的城也守不住。

  戰鼓聲再次炸響,城門大開,沮鵠率部出城,刀盾手、長矛手在前,強弓硬弩在後,緩緩壓向高覽的大營,同時派出騎兵,沿營奔馳,命令高覽的部下堅守大營,等待救援。

  聽到雙方的戰鼓聲,正殺得痛快的關羽不敢怠慢,立刻返回大營南門,與部下匯合。他麾下的校尉雖然有一定的獨立指揮能力,對付失去指揮的高覽殘部沒什麼問題,卻無法面對新出城的援軍。一旦被對方包抄,後果不堪設想。

  關羽率部緩緩撤出戰場,重整戰陣。

  初戰大捷,中山軍士氣如虹,摩拳擦掌,準備再戰。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6 19:26
策行三國 第2226章 無人可信

  袁譚、沮授在城上看著關羽撤出,都有些驚訝。

  高覽所領皆是中軍精銳,是袁譚主政之後花費數年心血練出的精兵,高覽也是官渡之戰中展露頭角的良將,平時練兵很用心,可是今天和關羽所領的將士對陣,雙方差距也太大了。即使高覽沒有意外被殺,雙方列陣而戰,高覽恐怕也不是關羽的對手,最多只是支持的時間久一些而已。

  如果考慮到關羽是急行軍百里而來,雙方的差距可能還要更大一些。

  “這是吳王練兵之法。”袁譚轉頭看了沮授一眼,意味深長。“我們只學了皮毛,關羽卻學到了精髓。”

  沮授不解。“臣愚昧,還請大王指點其中微妙。”

  “吳王練兵,日日不輟,且常有考校,優者賞,劣者罰,極是辛苦。何以將士能堅持不懈?以其厚賞重賜。將士家有田宅,從軍即可減免賦稅,立功另有賞賜,願為官者,可入講武堂進修。這些都不是我們能學的,所以我們只學到了皮毛,沒有學到精髓。”

  沮授眉梢輕顫。他明白袁譚的意思。孫策之所以能厚賜將士,是因為他從世家手中奪走了土地,這一點是冀州無法效仿的。有恆產者有恆心,有了土地,百姓才願意從軍,保護自己的產業,才願意吃苦訓練,奮勇作戰。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兗州兵,那些逃入豫州的兗州人得知從軍征戰可以分田,踴躍從軍,二十萬大軍數日即得,滿寵還有挑肥揀瘦的餘地。

  冀州兵沒有這樣的條件,他們大多是世家的部曲,訓練得再刻苦,立功再多,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還是世家的附庸,功勞、利益大多歸世家所有,他們能拿到的賞賜極其有限,除了世家子弟,升遷的機會也很渺茫。相比之下,自然沒什麼戰鬥力可言。

  “關羽所領也與冀州軍差不多。”

  袁譚說道:“關羽雖自負,卻愛惜士卒,我軍中諸將沒有一個能像他那樣對待普通士卒的。當然,他如果遇上江東諸將,就沒什麼優勢可言了。”

  沮授無言以對。袁譚是真的鬥志全無,聽他這個語氣,如果可能,他現在就想投降。他承認袁譚說得對,比起他這個謀士,袁譚曾親臨戰場,與孫策交過手,還在平輿住過半年,對孫策的練兵之道有切身體會。其中的細微之處,的確不是他能體會的。

  當實力差距到一定地步,就不是智謀所能彌補的了。士卒是否訓練有素從來都是兵法的根本。他清楚這一點,但他無能為力。讓冀州世家放棄既得利益,效仿孫策推行新政,他做不到。

  “大王,田相曾與諸家商量過這件事,但是……”沮授咂了咂嘴,沒有再說下去。

  袁譚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他知道這件事,田豐一開口,就被世家堵回去了。那些人說得很直接,自家的產業也不是天上掉的,是歷代祖先辛苦積累的,憑什麼要讓出去?如果要讓,何必讓給袁譚,直接讓給孫策好了。冀州世家之所以不遺餘力地支持袁氏父子,就是因為他們能代表我們士人的利益,如果要身份,與農夫、工匠為伍,何必支持袁氏?

  世家說的話,田豐也沒有如實匯報,但袁譚猜得到。袁家在道德上並非沒有白玉無瑕,被人詬病之處甚多。情急之下,說出一些難聽的激憤之語在所難免。他不在乎那些人的態度,但他不再奢望冀州世家能夠支持他與孫策談判。他不像曹昂還有益州可去,他能選擇的只有歸隱。

  戰鼓一通接著一通,沮鵠率領郎衛列陣,直面關羽,高覽的部下總算露出一些精兵的素質,依次撤退到大陣兩側,重新列陣,掩飾沮鵠的兩翼。粗略一看,還有三千多人,與沮鵠率領的郎衛合在一起,兵力上略有優勢。

  袁譚心中略定。除非關羽瘋了,否則他繼續進攻的可能性不大。

  這時,有人將高覽的遺體抬了起來,幾個倖存的親衛騎士跪倒在袁譚面前,痛哭流涕,請袁譚為高覽報仇。袁譚看著高覽的無頭遺體,心驚肉跳。高覽的肋下有一道極大的傷口,幾乎將高覽斬為兩半,即使沒有被梟首,高覽也活不成,沒人能縫合這樣的傷口。

  “是關羽所傷?”

  “是,是那口……青龍刀。”提到青龍刀,親衛騎士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他著高覽出戰,親眼目睹了關羽快馬長刀,一路斬殺,如戰神下凡,無人難擋。

  “好快的刀,好大的力氣。”沮授忍著眩暈和慾吐的衝動,喃喃說道。高覽是大將,穿的是從南陽黑市上買來的精甲,花費近百金,卻還是被關羽一刀斬破,關羽這口青龍刀的鋒利可想而知。

  袁譚面如寒冰,提醒道:“祭酒,你說得對,關羽作戰如行刺,防不勝防。提醒張郃小心,關羽有了好馬,臨陣交鋒無人能敵。高覽並非大意,他只是低估了關羽的武藝。”他頓了頓,又道:“讓伯志小心,多用強弩大盾,嚴防死守,不要輕易出擊。”

  沮授深以為然,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傳令城下的兒子沮鵠。他可不希望沮鵠像高覽一樣身首異處。沮鵠收到消息,也是心驚肉跳,命令將武剛車推到陣前,結成車隊,配備強弓硬弩,死守城門。

  關羽見了沮鵠陣勢,知道沒有奇襲的可能,強攻損失也太大,便放棄了再戰的打算。趁著與沮鵠對峙的機會,他派人到高覽大營裡搜刮了一些糧食、物資,從容而退,在城南的土坡上立營。

  第二天,夏侯蘭回營,他圓滿的完成了關羽交待的任務,毀掉了泜水津口的橋樑和船隻,擋住了張郃的增援。關羽非常滿意,派他帶著高覽的首級去中丘勸降。中丘沒有重兵把守,根本無力阻止關羽的進攻,看到高覽的首級,中丘令明智的選擇了投降,大開城門,請關羽入城。

  關羽接管了中丘,隨即派人向劉備匯報。這是一個陷阱,袁譚的主力根本沒有隨袁熙北上,究竟是情報失誤,還是另有原因,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與此同時,袁譚不顧沮授的勸阻,等張郃趕到後,率部南撤。關羽兵力有限,無力阻擊袁譚,只能派夏侯蘭帶著人尾隨偵察。

  ——

  得知伏擊關羽失敗,袁譚率部後撤,袁熙大吃一驚,帶著五六千人連夜撤退百餘里,進入廮陶。

  事出倉促,劉備也沒來得及反應。他以為袁熙真的率領主力而來,正和逢紀商量著如何圍殲袁熙,不料袁熙忽然撤了,一時也搞不清虛實。等他派出斥候,搞清楚情況,袁熙已經進了廮陶城。緊接著,關羽的軍報到了。得知高覽、張郃率領的主力都在柏人伏擊關羽,劉備和逢紀這才明白他們被袁譚、袁熙騙了。雙方都想玩陰的,最後卻敗給了關羽。關羽以力破巧,臨陣斬殺高覽,立了大功。

  劉備顧不得考慮如何封賞關羽的麻煩,率部趕到廮陶,派人進城勸降。

  袁熙已經亂了陣腳。他現在誰都不敢信。袁譚一口氣撤到邯鄲,把鎮守廮陶的責任扔給了他。說得好聽,這是考驗他的能力,給他立功的機會,以便得到冀州世家的認可,將來好順理成章的接任魏王,說得不好聽,這是藉刀殺人,要藉劉備的刀殺他。不管他是投降劉備,還是戰敗而走,他都無法在冀州立足了,更別說接任魏王了。

  劉備、逢紀也不能信。他們聯絡了那麼久,關羽一直潛伏在柏人附近,劉備、逢紀都沒告訴他。如果關羽偷襲得手,到時候劉備再次這個消息一公佈,他就成了弒君弒兄的小人,千夫所指,哪裡還有臉面稱王。就算劉備為他隱瞞,有這個把柄在劉備手裡,他也只能做一輩子的傀儡。

  就連袁尚都不能信。袁尚說得好聽,不想做魏王,要讓給他。可是就現在的情況而言,如果他出了事,受益最多的就是袁尚,袁尚的嫌疑也不小。

  袁熙不知道能相信誰。他拒絕了劉備的勸降,據城死守,能守一天是一天。對他來說,戰死也許是他最好的歸宿。

  劉備急了。廮陶城雖不算很大,卻很堅固,又是諸水匯聚之處,不利大軍展開。如果圍攻,必然曠日持久,而他最缺的就是時間。一旦太史慈收到消息,得知他進攻冀州,必然趁虛而入。到時候他進退兩難,怎麼看都是死路一條。

  逢紀也有些急。本想弄巧,沒想到卻中了計,若非關羽謹慎,這一次真要一敗塗地。當然現在的情況也不妙,關羽要說法,劉備要攻廮陶,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個勝利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廮陶不是普通縣城,而是郡治,有完善的城防,攻城不僅要有足夠的兵力,還要有攻城器械,蟻附登城的傷亡難以承受。且劉備雖有四萬多步騎,卻以胡族騎兵為主,用騎兵來攻城不是不可以,但代價太大,而且極易引起胡人的反對,甚至倒戈。去年草原大敗,劉備的威信一落千丈,這一萬多胡騎是為數不多還願意支持劉備的,一旦傷亡增大,劉備很難補充。

  逢紀想來想去,對劉備說道:“欲取廮陶,非前將軍不可。”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7 17:19
策行三國 第2227章 剛與柔

  劉備摸著光溜溜的下巴,沉默不語,眼神晦澀。

  逢紀靜靜地看著他,心跳如鼓。他知道劉備會猶豫,但他沒有退路,只能奮勇向前。雙方已經撕破了臉,就不能再猶豫,必須分出生死勝負。冀州如是,關羽亦如是,無一例外。

  劉備沉吟良久。“國相,容孤再考慮一下。”

  逢紀心中焦急。“大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劉備點點頭,揮了揮手。逢紀只能躬身答應,起身退了大帳。劉備又獨自坐了好一會兒,起身出帳,叫上幾個侍從,上了馬,直奔張飛的大帳。

  張飛正在喝酒,見劉備來了,很是意外,連忙起身相迎。聞著滿帳的酒氣,看著張飛泛紅的臉膛,劉備皺了皺眉。“益德,你怎麼又中軍中飲酒?”

  張飛摸摸頭,嘿嘿笑了兩聲。“閒來無事,小酌兩杯。大王放心,我絕不會誤事的,若有敵人來攻,我一樣能上陣殺敵,斬將奪旗。”

  劉備哼了一聲,脫下頭盔,交給侍從,在主席坐下。張飛連忙讓人再上一案,準備酒肉。劉備端起酒杯,卻沒喝,一聲長嘆。“可惜雲長不在,否則你我三人同飲,豈不快哉。”

  “是啊,是啊,若是雲長在,那就更好了。”張飛連聲附和,舉起酒杯。“大王,謹以此杯,恭賀雲長斬殺高覽,又立新功。”

  劉備笑了笑,與張飛示意了一下,一飲而盡。張飛興奮,隨即斟滿酒,再次舉起。“大王,謹以此杯,預祝大王全取冀州。”

  劉備握著酒杯,卻沒有喝。他打量著張飛,欲言又止。張飛見狀,知道劉備有話要說,也放下了酒杯,垂了眼皮。“大王,你我君臣,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是啊,你我雖是君臣,其實兄弟,的確沒什麼話不可說。可是……益德,你也知道,我們時間不多,必須盡快拿下廮陶。你說說,誰能速取廮陶,須時幾日?”

  張飛劍眉微蹙,沉吟不語。廮陶城堅,原本就有郡兵,現在又增加了袁熙的五六千人,總兵力近萬,速取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至少他沒這把握。但劉備說得也對,如果不能速取廮陶,冀州就更不可能了。當然,劉備的意思其實說得很明白,他意在關羽,只是擔心關羽桀驁,不聽調遺。畢竟不久前的事讓人生疑,換成他,他也會不快。以關羽那性子,懷疑劉備的可能性不大,懷疑逢紀想害他卻是妥妥的。

  “大王,雲長練兵有道,所部戰力的確很強,斬顏良、誅高覽,威震河北,若能臨陣,必對戰事有幫助。只是他潛伏山中數月,又剛剛奔襲柏人,如今放著幾萬大軍不用,偏讓他來攻廮陶,未免厚薄不均。”

  “是啊,我也這麼想。若是時間多一些,子經、國讓和你都能承擔此任。只是現在時間緊,若是少了他,不知又要耗到什麼時候。萬一拖延久了,太史慈來襲,我中山前後受敵,如何是好?”

  張飛舉起酒杯,送到嘴邊,慢慢地呷著。他當然知道劉備的難處,但這些難處不能由關羽一個人承擔。

  劉備長嘆一聲,舉起酒中,將杯中酒全部倒入嘴裡。他喝得急了,嗆得咳嗽起來,一手支著案,一手撫著胸口,咳得滿臉通紅,氣喘吁籲。張飛不忍,過來為他撫背。劉備揚手示意他沒事,強笑道:“益德,不是我高看雲長,小瞧你,實在是雲長此戰出神入化,令人嘆為觀止,你我皆不及他,諸將更不用說。論練兵、用兵之妙,雲長可冠三軍。他啊,就是這脾氣太臭了,發起火來,連我都罵啊。我也是沒辦法,只好來找你。”

  張飛深有同感,也忍不住笑了兩聲。“人無完人,這就是他的短處。”

  “是啊,人無完人。他不是,我也不是,你也不是。”劉備指指案上的酒杯,神色變得嚴厲起來。“你這毛病不改,將來遲早要吃苦頭。”

  張飛乾笑兩聲,連忙轉換話題。“大王,雲長臨陣,的確有助於提升我軍士氣。可他那脾氣,立了功,怕是更目中無人,指不定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來。屆時衝撞了大王,大王奈何?”

  “奈何?”劉備一攤手,聲音大了起來。“這麼多年了,他衝撞我何止一次兩次,我能奈何?打又打不過,罵又罵不過,我只能捏著鼻子忍,實在不行,找你喝酒解悶。”

  見劉備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張飛依稀又看到了當年他們三人喝酒笑罵的情景,心中一軟。他想了想,又道:“大王,我可以出面請雲長來助陣,但是有一點,還請大王答應我。若是雲長一時失禮,或是有人中傷,還請大王寬宥。三軍易得,一將難求,如今天下大亂,群雄逐鹿,正是用人之計,切不可因小失大。”

  劉備斜睨著張飛,笑容從眼角綻放。他握起拳頭,捶了張飛一下。“這還用你說?雖說我是中山王,中山國又何曾是我一人的?你我兄弟當年同患難,生死相依,如今自然也當共富貴,至死不渝。”他嘆了一口氣。“益德,我的事,別人不清楚,你還不清楚嗎?”

  張飛激動不已,舉起酒杯。“大王,我親自去一趟中丘,面請雲長。”

  ——

  張飛帶著兩百親衛騎,奔馳兩百餘里,趕到中丘。

  關羽很意外,也很興奮。當他得知劉備、逢紀都認為非他不能速取廮陶時,他得意地放聲大笑,指著張飛說道:“益德,當年你我同在吳​​王軍中,為何我能學,你卻不能?愛兵如子乃是關鍵,古今名將莫不如此。你這喝醉了就打人的毛病不改,這輩子都別指望成為名將。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待他們好,他們才能待你好。反倒是那些讀書人,自以為高人一等,讀聖賢書,行禽獸事,有什麼好敬重的?你倒好,偏偏要做逐臭之夫。”

  張飛訕笑著,也不與關羽爭辯。這種事,他們已經爭辯過多次,從來不會有結果。

  說到戰事,關羽建議張飛與他換防,移鎮中丘。張飛所領以烏桓騎兵為主,擅長野戰,卻不擅長攻城,他留在廮陶沒什麼意義。劉備身邊還有牽招所領的中軍騎兵,有什麼事也用不上張飛,不如到中丘來,阻擊可能從南面來的援兵。

  張飛贊成關羽的建議,但是他覺得這件事要請示劉備。關羽不以為然,索性越庖代俎,寫了一封軍報,派人送往廮陶。很快,劉備就下達命令,將張飛的部下調到中丘換防,同時遣使拜關羽為領軍將軍,增邑三百戶,合前共八百戶,改封易侯,命令關羽立即趕往廮陶,主持攻城大戰。

  關羽很滿意,欣然從命,留下夏侯蘭協助張飛,率部趕往廮陶城。

  劉備收到消息,率領文武出營三十里相迎,設宴為關羽慶功,熱鬧而隆重。

  關羽坦然而受,無半絲愧色。不僅如此,他還當面質問逢紀為何出現那樣的失誤,有無隱情。逢紀心中惱羞,表面上卻非常謙虛,再三致歉,表示謀劃不周,致使關羽赴險,攬過了全部責任。又盛讚關羽用兵如神,化險為夷,此次必然一舉攻克廮陶,再建新功。

  關羽慨然,當眾表示會在十日內拿下廮陶,否則便辭去這領軍將領。

  諸將見狀,心中不快,只是敢怒不敢言。

  回到廮陶城下,關羽顧不上休息,帶著一些親衛騎士繞城巡視,查看廮陶的城防。他命人將高覽的頭盔挑在長矛上,高聲勸降,要求袁熙立刻棄城,否則高覽就是他的下場。

  袁熙雖然沒有投降,卻也嚇得不輕。城中將士大部分人雖然知道敗了,卻不知道高覽被殺的事,此刻看到高覽的頭盔,大驚失色。若是別人說這話,他們或許會有所懷疑,偏偏說這話的關羽之前就有過臨陣斬殺顏良的戰績,又驕傲自負,不屑撒謊,無形中便增添了三分說服力。

  一時間,那首童謠又傳唱起來,城中人心惶惶,士氣低落。

  關羽巡城一周,回到大營,聚將議事。他直言不諱地說,劉備貽誤了戰機。廮陶本來並沒有作戰的準備,袁熙來得很匆忙,如果當時劉備猛攻,有機會一鼓而下。現在袁熙已經做了不少準備,攻城的難度更大,要付出的代價也會更大。

  當著文武的面被關羽如此指責,劉備很沒面子,幾乎按捺不住。逢紀再一次攬過了責任,自稱是他失機,沒能立刻建議劉備發起攻擊,隨即又說明了當時沒有攻城的理由。諸將所領都是幽州步騎,騎兵固然不擅攻城,步卒也需要有攻城器械才能攻城。這幾天一直在準備攻城器械,就等君侯來。

  諸將聽在心中,既感激逢紀解圍,也對關羽益發不滿。他們這幾天的辛苦都成了關羽立功的資本,關羽卻對他們頤指氣使,指手劃腳,實在令人惱火。

  關羽撇了撇嘴。他知道逢紀的小心思,但他不在乎。一介老朽,縱能吹枯噓生,又能玩出什麼花樣,還不是要等我來攻廮陶。只要拿下廮陶,是非自然清楚。

  關羽隨即命人取來廮陶的城防圖,解說城內城外的形勢,排兵布陣,強攻廮陶。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7 17:24
策行三國 第2228章 水淹廮陶

  關羽提出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作戰方案:水攻。

  廮陶最大的特點是諸水交匯,僅大河就有發源於井陘山的洨水、發源於贊皇山的濟水和發源於逢山的泜水,上游的小河支流也不少。這些發源於山區的河水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流量隨季節變化,而且變化很大,如果下了暴雨,甚至有可能形成山洪。

  夏季已至,這幾天天氣悶熱,隨時可能下雨。下雨之後,幾條河流的水位會暴漲。如果將下游截斷,逼水入城,然後再將城門堵住,讓城中積水無處宣洩。積水容易引發疾疫,用不了幾天,廮陶不戰自潰。

  河間相種劭反對。下了雨,水位的確會上漲,但絕不至於漲到比城牆還高。況且城中百姓祖居於此,豈能不知氣候。如果他們堵住城門,不讓城外的水入城,我們就算截斷了河流也沒用,白辛苦而已。不僅白辛苦,而且會耽誤時間。

  關羽冷笑一聲,反問道:“種君是洛陽人,可知洛陽哪幾個月雨水比較多,哪些地方易有水患?”

  種劭頓時語塞。河南種家是大族,世仕二千石,雖然在洛陽算不上豪族,也是正經的士族,他從小讀書,後來入仕,往來的都是士紳,哪裡有機會去那些貧民之裡。

  關羽轉身又問中山尹崔鈞。“安平就在滹沱水畔,崔尹可知滹沱水在雨季能漲多高?”

  崔鈞本來就不高興,現在更是惱火。種劭反對你,我又沒惹你,你針對我幹什麼?他沒好氣的說道:“鈞書生,不如君侯明察秋毫,慚愧。”

  關羽沉聲道:“崔尹此言,恕關某不敢苟同。你如今身為中山尹,率部隨大王出征,理當知曉兵事,如何能以書生為由,只知高談闊論,不理實務。如此用兵,焉能克敵制勝?”

  崔鈞大怒,拂袖而起。“鈞不自量力,願為大王驅馳,如今有君侯,用不著我等書生,鈞亦不敢屍位,敢請大王垂憐,放鈞歸山,耕讀自食。”說完,也不等劉備說話,起身便走。

  劉備大急,連忙拉住關羽,又給逢紀使了個眼色,請他出去安撫崔鈞。逢紀起身,追出大帳,崔鈞正站在帳前不遠處,雙手叉腰,吹鬍子瞪眼,兀自生氣。逢紀走到他面前,笑道:“元平,何至於此。”

  “逢相好氣度,能委曲求全,鈞器小量淺,自愧不如。”

  在袁紹帳下時,崔鈞與逢紀便不投契,如今各為一派之首,更是明爭暗鬥得激烈,平時連往來都少。此刻被關羽當眾指責,難得的同仇敵愾起來。話雖不好聽,語氣卻不拒人千里之外。

  逢紀笑笑。“元平,你也是熟知史事之人,豈不知叔孫通?如今是馬上取天下之時,且忍一忍。”

  見逢紀將自己比作叔孫通,崔鈞很不高興,不動聲色的反駁道:“漢高祖打天下,乃蕭曹張韓之功也,豈止樊噲、周勃屠狗輩?逢相,如今斯文喪盡,冠帶塗地,豈是你我所求?”

  逢紀嘴角微挑。“事有緩急,元平不必爭一時意氣,從長議之。廮陶得失,事關重大,你既為中山尹,不可缺席,還是隨我回去就坐,共商大計吧。”

  崔鈞眼神微閃,打量了逢紀兩眼。“我身體不適,且回營休息,大王若命我上陣,我自當親冒鋒矢,九死不回。”說完,拱拱手,轉身而去。

  逢紀嘆了一口氣,返身入帳。關羽正在安排任務,諸將都在認真傾聽,就連劉備都不時的點頭附和。逢紀有些詫異,沒有急著回自己的座位,站在角落裡聽了一會。只見關羽指著地圖,安排諸將收集船隻,準備泥土,截斷河流,細緻到每個城門需要多少船,多少石土,要堆多高,都說得清清楚楚。

  逢紀不免有些吃驚。關羽只是繞著廮陶走了一圈,如何能知道得這麼清楚?就他聽到的部分而言,至少逼水入城這一點是可能實現的。再聯想到關羽對廮陶水情的熟悉,逢紀若有所思,知道自己失誤了,白白送了一個功勞給關羽。如果他能和普通士卒,尤其是當地人多接觸一些,這些情況並不難打探。為將者需知天文地理,自己做了中山相之後,事務繁忙,把這些事疏忽了。其他諸將也都有傲氣,唯獨關羽與部下士卒親近,有機會了解到這些信息。

  這關羽是員大將,只可惜這脾氣太大了,無人能夠駕馭。

  任務安排完畢,關羽沉下臉,厲聲喝道:“行軍作戰,要在賞功罰過。任務已經安排,若有不清楚的,現在就可以提出,若沒有意見,則必須如期完成。如期完成的自有重賞。完不成的,也休怪軍法無情。”他環顧四周,看到逢紀站在角落裡,目光停頓了一下,隨即又滑了過去。

  “誰有意見?”

  眾人沉默,有的低著頭,作沉思狀,有的低頭交談,作討論狀,就是沒有回應關羽。氣氛正自尷尬,劉備咳嗽一聲:“既然沒有意見,就散了吧,抓緊時間準備。大雨說到就到,別耽誤了戰機。”

  “喏。”眾將轟然應喏。

  關羽臉色很難看,怒氣隱然,卻不好發作。

  ——

  在劉備的配合下,諸將雖然對關羽的態度不滿,卻還是按照關羽的計劃準備。他們在附近徵發了數千民伕,收集了幾百隻大小船隻,裝滿了泥土,又準備了數千隻草袋,都裝滿泥土。

  兩日之後,一場暴雨驟然而至。關羽立刻下令行動。將數十條裝滿泥土的民船沉在了廮陶城東不遠處的泜水中,其他的船都整裝待發。半夜時分,泜水、濟水迅速上漲,倒灌入廮陶城中,平地數尺,一片汪洋。尤其是駐紮在城牆下的將士和民伕,全部浸在了水中。

  袁熙收到消息,卻沒想太多。夏季多雨,常有山洪,水來得快,去得快,用不著擔心。袁熙甚至都沒起床,翻了個身,又睡著了。但他沒睡多久,就再次被親衛叫醒。

  關羽攻城了。

  袁熙一聽,嚇出一身冷汗,所有的睡意都不翼而飛。他連忙穿衣披甲,奔上了城頭,只見城外全是水,水面上有大大小小的船,船上的中山軍正搖施吶喊,不斷向城上射箭,試圖搶城。城上的魏軍將士呼喊著,奔跑著,全力反擊,將一陣陣箭雨射向中山軍。

  雙方纏鬥了半夜,中山軍終究沒能破城,扔下不少船,撤退了。

  袁熙鬆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城牆上,渾身酸軟,好半天才扒著城頭站起來,看著城外水中傾覆的船隻發呆。關羽攻城給他帶來了太大的壓力,他到現在都無法相信自己居然打退了關羽的進攻。

  很快,他就意識到不對勁了。隨著大雨停歇,城外的水漸漸退去,城中的水卻紋絲不動,一點也看不到下降的趨勢。他派人一查,這才知道幾個城門都沉船堵了,尤其是水門,水根本洩不出去。

  袁熙慌了。泡在水裡不僅是不舒服的問題,還有可能引發疾疫。本來他退入廮陶就是臨時起意,並沒有準備,糧食還可以勉強支撐一段時間,醫藥卻是遠遠不夠,一旦發生疾疫,擴散到全城,不用關羽進攻,他們就病死了。

  這個道理袁熙懂,其他人也懂,看著滿城的汪洋,整個廮陶城陷入了一種無名的恐慌,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恐慌越來越嚴重,開始有人到袁熙面前請求,希望他向關羽投降,別等關羽攻城。主動投降和攻城時投降是兩個概念,以目前城中的情況,指望擋住關羽的進攻也不現實。

  袁熙心亂如麻,沒了主意。

  勸降的人越來越多,語氣也越來越不好聽,大有袁熙再不答應,他們就綁著袁熙去降的意思,嚇得袁熙如驚弓之鳥,命令所有的親衛都守在自己身邊,以防不測。

  一天後,城外的水全部退去,地面也漸漸乾燥,中山軍再次集結,擺出了攻城的架勢。城中的人驚恐恐的發現,原來中山軍扔在城外的向並非無用,成了堆積攻城土坡的基礎,城外堆大量裝滿土的草袋,隨時可以在城下壘出一個斜坡。

  城中的形勢越來越緊張,隨時可能崩潰。這時,關羽將幾十封一模一樣的勸降書射進了城裡,除了說明城中的情況外,關羽還開出了賞格。不同的將領有不同的標準,擒殺袁熙者,賞百金,拜將軍。負隅頑抗者,殺無赦。

  勸降書射入城中,如星火燎願,迅速演變成一場動亂。城中將士並非全是袁熙的部下,除了一部分郡兵,還有一些中軍精銳,一直跟著袁譚南征北戰,對性格軟弱的袁熙一向不太看得起。現在被袁熙拖入這種局面,一個個怒火中燒,沒人願意陪他死。也不知道是誰領頭,一群譁變的士兵衝進了治城,與袁熙的部下展開了激戰。一番慘烈的戰鬥後,袁熙被人砍下了首級,扔到了城外,連同他的戰旗。

  廮陶城不攻自破,近萬人出城投降。

  這時,離關羽的十日之約還有兩天。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8 12:04
策行三國 第2229章 窮途末路

  關羽速取廮陶,橫亙在劉備眼前的一道難關渙然冰釋,大半個冀州唾手可得。

  劉備很興奮,隨即設宴為關羽慶功。在慶功宴上,劉備宣布了新的作戰計劃,兵分兩路,一路以易侯、領軍將軍關羽為主將,以張飛、田豫為副,夏侯蘭任軍謀,步騎共三萬,沿大道直撲邯鄲,一路他自領,以牽招、種劭等人為副,逢紀任軍謀,步騎兩萬餘,經略安平、清河,與關羽異道會於鄴城。

  雖然不是所有人都滿意,至少也沒有明確反對,尤其是種劭等人。袁熙被殺,袁譚退守邯鄲,袁尚守鄴城,魏軍主力都由關羽對付,他們跟著劉備經略諸郡,既有功勞,又無須苦戰,等於是撿便宜。

  只有崔鈞不爽。他一向自恃家世,以將帥自任,根本看不起關羽,幾天前還發生了衝突,現在卻看著關羽成了一路主將,與劉備比肩,心情非常糟糕。不過,想到逢紀將他比作叔孫通,他又不甘心,主動請纓,要獨領一部,掠取渤海。

  劉備與逢紀商量後,答應了崔鈞的請求,任他為左將軍,分中山、涿郡郡兵一兵,上谷胡騎三千,去取渤海。

  關羽對此不以為然,當場表達了自己的質疑。渤海太守臧洪這幾年戰績可圈可點,崔鈞恐怕不是他的對手。且渤海臨海,就算擊敗臧洪,將來也要面對吳國水師的奔襲,崔鈞能是甘寧的對手嗎?不如留著臧洪,讓他對去付甘寧,先取冀州腹地。待冀州形勢分曉,臧洪若還不知去就,再取渤海不遲。

  崔鈞勃然大怒,拂袖而去,與他交好的文武對關羽的態度很不爽,先後藉故離席。

  關羽報之冷笑。

  劉備很無奈,只能強顏歡笑,喝得酩酊大醉。

  ——

  宴後,關羽留下了田豫,商量攻取邯鄲的戰事。

  田豫很擔心。關羽攻取廮陶,解了劉備的燃眉之急,卻也將自己推到了險處。邯鄲不是廮陶,袁譚也不是袁熙,更何況袁譚身邊還有沮授相佐,速取邯鄲幾乎是不可能的。

  如果久攻不克,甚至傷亡慘重,關羽勢必成為眾矢之的。

  田豫是劉備的故交,與關羽合作多時,雖然談不上推心置腹,還算是談得來。面對田豫的提醒,關羽也敞開了心扉。他對田豫說,他知道邯鄲不易攻取,但他別無選擇。吳王孫策磨刀霍霍,太史慈、徐琨、沈友虎視眈眈,隨時可能發起進攻。如果不吞併冀州,合幽冀於一體,中山國的國運岌岌可危。正是因為邯鄲不易攻取,他才主動接受這個任務,否則誰能擔此重任,崔鈞那樣的書生,還是中山王自己?

  “國讓,大王視我為手足,事關中山存亡,我義不容辭。”

  見關羽慷慨,田豫雖然擔心,卻也不好再說什麼。他想了想,又問了關羽一個問題:“君侯,若順利滅魏,全取冀州,君侯與吳軍隔河相望,甚至有可能與吳王親自對陣,奈何?”

  關羽撫著鬍鬚,微微一笑。“吳王麾下大將雖多,能做我對手的不過寥寥數人。若吳王親至,我將憑河而守,拒敵於境外。若朱桓、沈友輩來,何懼之有?我擔心的不是南,而是北。”關羽在地圖上漁陽的位置點了點。“若太史慈西來,劉德然恐怕不是對手,即使大王親自上陣,亦難保萬全,屆時我或將北上,冀州不是交給你,就是交給冀德。國讓,努力!昔年曾謂王霸疾風知勁草,今日你我當共勉,指望崔鈞之流是不行的。”

  田豫躬身領命。他隨即提了一個建議:誘袁譚出城。

  邯鄲曾是趙國故都,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城防堅固,易守難攻。袁譚退守邯鄲,擺明了就是要固守邯鄲。如果圍而後攻,少則數月,多則經年。不如誘袁譚出城野戰。袁熙被困廮陶,袁譚見死不救,可以利用這個理由,四處勸降,同時徵集糧草。可以想見,有一部冀州世家會對袁譚失望,或者懾於兵勢,主動投降,有一部分則或是據險自守,或者繼續效忠袁譚,對後一類人,則派大軍圍攻,逼袁譚派兵解圍,然後擇機在野戰中殲其主力。

  如果袁譚見死不救,那他這個魏王也做不長,冀州人很快就會拋棄他。

  關羽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欣然接受,隨即將這個任務交給了張飛。張飛粗猛嗜殺,這種事由他來做最自然了。只是要提醒他小心,別誘敵不成,反被袁譚抓住了破綻。

  次日,關羽辭別劉備,率領大軍南下。

  ——

  張飛收到命令,立刻行動起來,分派將領到周邊各縣,大肆宣揚關羽斬殺高覽、袁熙的戰績,勒令各縣認清形勢,在限定的時間內提供錢糧、民伕,否則格殺勿論。

  對很多將領來說,徵集糧草就是奉命打劫,雞飛狗跳是正常的,一旦有人不服,起了衝突,殺個血流成河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尤其是對那些胡騎來說。有關羽的授意在先,他們的行動自然更加放肆,沒等關羽率部趕到邯鄲,趙國、鉅鹿就發生了好幾起滅門事件,人心惶惶。

  冀州震動。有的世家被嚇壞了,主動向關羽投降,獻錢獻糧,有的世家帶著部曲來助陣,還有的世家不甘心、不願意向劉備投降,派人向袁譚求援,請袁譚出兵驅逐關羽,保護冀州。

  田豐、沮授都是鉅鹿人,不少世家都求到了他們面前,請他們進諫,請袁譚出兵,解民於倒懸。

  與此同時,安平、清河也傳來消息,劉備率部進入兩郡,分派使者四處聯絡,不少世家都向劉備投降,即使有忠於袁譚,不肯就範的,也不是劉備的對手。只有渤海在臧洪的控制下,還算穩定,臧洪親自率部迎戰,在東光一帶與崔鈞對峙。

  總體而言,冀州風雨飄搖,易主在即。

  袁譚進退兩難,焦慮萬分。他現在意識到了沮授建議他進據廮陶的意義,卻悔之晚矣。袁熙被殺,廮陶失守,邯鄲以北淪為關羽魚肉,讓他在形勢上、人心上都極端被動。出戰成了唯一選擇,否則等劉備全取了安平、清河,與關羽會師邯鄲,他還是死路一條。

  沮授不同意袁譚的建議。

  他對袁譚說,劉備、關羽看似來勢洶洶,有如利刃破竹,其實徒有其表。冀州世家望風而降,並非仰慕劉備的仁義,只是迫於形勢,減少損失的權宜之計。一旦劉備退走,他們自然會放棄劉備,重新選擇魏國。就算劉備不走,他們也會被戰事的巨大消耗拖累,遲早支撐不住,與劉備貌合神離。

  劉備能在冀州多久?快則一兩個月,多不過三四個月。一旦太史慈收到消息,揮兵西進,劉備就不得不退回幽州防守,否則他將一無所有,中山國會亡在魏國之前。

  三四個月的時間,劉備、關羽能拿下邯鄲和鄴城嗎?肯定不能。所以大王要考慮的不是如何迎戰劉備、關羽這兩隻螳螂,而是如何迎戰吳王那隻鳳鳥。幽冀交兵,自相殘殺,原本就有限的實力又折損了不少,就算現在重歸於好,也不足以抵抗吳國的進攻。如何將戰事引到幽州,為魏國爭取喘息之機,才是關鍵。

  沮授沒有明說,但意思已經很明白。事情到了這一步,逐鹿天下對袁譚來說已經不現實了,原本的三成機會也已經喪失殆盡,還是考慮考慮如何保住性命和魏國的國祚吧。冀州就別考慮了,反正冀州世家也不願意放棄現有的利益,跟著袁譚投降。

  袁譚對此倒是不反對,甚至是正中下懷。不過他有一個擔心,袁尚身後站著兗州世家,他是否願意就此放棄?如果兄弟相爭,魏國的實力進一步分裂,他連和孫策談判的資格都沒有。

  沮授提議,留張郃守邯鄲,袁譚回鄴城控制局面,派使者與蔣幹聯絡。

  袁譚接受了沮授的建議,留下張郃鎮守邯鄲,自己趕回鄴城。

  邯鄲到鄴城不到六十里,袁譚只帶了沮鵠指揮的三千郎衛,行軍速度很快,黎明出發,中午就到了鄴城。關羽率領的主力未到,張飛兵力不足,只在邯鄲城外留了一些監視的人馬,又有意誘袁譚出城,並沒有刻意阻擊,看著袁譚突圍而去。等張飛收到消息,集結主力趕來截擊的時候,袁譚已經進入鄴城。

  袁尚沒想到袁譚會突然回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袁譚已經接管了鄴城的防務,並派人召袁尚入宮,並以形勢危急為由,命人守住後宮,將包括劉夫人在內的所有女眷一併軟禁在宮後,不得與外人交通。

  袁尚空有雄心萬丈,無可奈何。面對袁譚,他暴露出了少年的任性,暴跳如雷,指責袁譚出爾反爾,言而無信,當初信誓旦旦的要讓出王位,還說要兄弟同心,現在卻借刀殺人,致命袁熙死於非命。

  袁譚大怒,命人監禁了袁尚,隨即派人搜查袁尚的住處,很快搜出了劉備寫給袁尚的信。有證據在手,袁尚百口莫辯。袁譚隨即將他關押起來,然後與田豐商量,派人聯絡蔣幹,洽談投降的事宜。

  形勢至此,田豐也無計可施,只能仰天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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