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680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8 12:13
策行三國 第2230章 孫權回來了

  大雷山,樓船緩緩靠上碼頭,樓船上垂下船矴(石錨),固定住船體,又扔下粗如手臂的麻繩,迎上去的士卒接過麻繩,系在石柱上。跳板放下,等候在碼頭上的孫匡提起衣擺,上了跳板,上了船,一眼看到孫權站在甲板上,神情木然。孫匡走到他面門,他才慢慢地轉過頭,咧了咧嘴,露出一絲生硬的笑容。

  “季佐,你長高了。”

  孫匡打量了孫權片刻。“二兄,你黑了,也壯了,孔武有力。”

  孫權揚了揚手,欲言又止,轉身勾了勾手指,幾個金發碧眼的年輕女子走了過來,向孫匡行禮。孫權揚揚眉。“喜歡哪個?二兄送你。”

  孫匡連連搖手。“不敢,不敢,我對這些蠻夷女子可沒什麼興趣,二兄還是自己留著吧。”他拉著孫權下船。“阿翁的傷勢如何?”

  “我起程的時候,他還不能起身。”孫權臉上僅存的一絲笑容散去,眉宇間滿是濃濃的憂慮。“但願華佗能救他,要不然……”他咂了咂嘴,飛快的掃了一眼山腳下的大營,把後面的話又咽了回去。

  孫匡心知肚明,沒有再說,引著孫權下了船,走過長長的廊橋,又沿著曲曲折折的山路上了山。孫權低著頭,沉默的跟在後面,只是不時掃一眼大營。從山路上俯瞰大營,可以清晰地看到大營裡的情形,甚至能看到中軍將台上大大小小的身影。

  其中一個挺拔的身影刺痛了孫權的眼睛,讓他的心臟不由自主的痙攣起來。

  孫策回到吳縣之後,吳太后便搬到大雷山居住,佔據了山腰最好的一座院子。王后袁衡等人的院子都在其下,散佈在樹蔭花叢之中,隨著山路迴轉,偶爾露出一角飛簷。

  “大雷山好像多了不少院子,大王又納了幾位新夫人?”

  “沒有。”孫匡說道:“你剛才看到的那幾座院子是我們幾個的,還有一些客舍,舅母、姑母她們若來,就住在那裡。”

  “你們也住在山上?”

  “其實常住的就是我一個,阿朗住在軍營裡,叔弼、小妹……”孫匡忽然意識到這時提孫翊和孫尚香不太合適,連忙閉上了嘴巴。孫權聽得分明,卻佯作不知,心裡想著自己這次回來,怕是無緣軍營了,至於能不能和孫匡一樣住在這裡,還要看大兄孫策的心情。待會兒見了母親吳太后要好好求情,能在大兄面前為自己說話的也就是她了。

  兩人上了山,來到吳太后的院子前。院子裡很安靜,孫河站在門前,含笑相迎,將孫權、孫匡徑直引到後院的花圃。花圃不大,依著山勢壘了一些假山,上面擺著幾盆花木,樣式小巧,新潁別緻,吳太后拿著剪刀,正在修剪枝葉,姑母孫夫人在一旁陪著,兩人有說有笑,神情輕鬆。

  聽到腳步聲,吳太后轉過頭看,看了孫權一眼。“回來了?”

  “阿母……”孫權擠出兩滴眼淚,搶上一步,剛要跪倒行禮,吳太后手一抬,手裡明晃晃的剪刀正對著孫權的臉。孫權嚇了一跳,連忙後退,腳下一慌,撞倒了一盆花,“啪”的一聲摔成幾瓣。吳太后見狀,心疼得臉都抽了,跺足道:“仲謀,你這闖禍精,一回來就毀了我一盆花。你可知道這花是哪兒來的?”

  孫權窘迫得手足無措,臉色通紅。

  孫夫人見狀,笑道:“太后,你這可有點不講理了。仲謀剛剛回來,你拿著剪刀對他,他自然緊張。花盆碎了,花還在,再換個盆就是了。 ”見孫權還在後退,她又說道:“仲謀,你站在那兒別動,真要踩壞了,可就救不回來了。”

  孫權連忙站定,一動也不敢動。孫夫人叫了一聲,徐華從一旁轉了出來,手裡拿著花鋤,迅速地掃了孫權一眼,便將眼睛轉了開去。看到地上的碎盆,她放下花鋤,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起花,到一旁去了,身形一轉,便消失了蹤影。過了一會兒,又來了兩個皮膚黑黑的少女,將地上的碎盆、泥土清理了。

  藉著這個功夫,吳夫人打量了孫權兩眼,重新轉過身後,不緊不慢地問道:“路上還好?”

  孫權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連忙說道:“還好,一路風平浪靜,只是經過金門島時遇到了大風,耽擱了兩天。”

  “金門島?”吳太后神情疑惑。“在哪兒?我怎麼沒聽說過。”

  孫夫人說道:“一個新島,據說在東冶外的海上,去夷州尋金的船隊從那兒起航,尋個吉兆,才起了這麼一個好聽的名字。”

  吳太后恍然,連連點頭,又問起孫權的行程。她一邊問,一邊和孫夫人閒聊,不時修剪一下花木,有一搭沒一搭的,像是平時說家常。孫權倒是慢慢平靜下來,說話也順暢多了。過了一會兒,徐華將換了花盆的花送來,放在原處。孫權這才有機會細看,卻是一盆沒見過的花,花如牽牛,卻比牽牛花更大一些,邊緣如角狀,隱約能看到淡淡的紫色花邊。

  徐華放下花,轉身走了。孫夫人說了一會,也有事走開了,同時叫上了孫匡。她剛剛出了門,剛剛還談笑風生的吳太后便沒了聲音。孫權心裡一沉,莫名地又緊張起來,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吳夫人轉過身,放下手中的剪刀,在一旁的山泉細流中洗了手。孫權連忙取出手絹遞了上去。吳夫人抹了手,在花棚下的石凳上坐下,眼皮一抬,打量了孫權一眼。

  “去了交州幾年?”

  “五年有餘。”

  “作戰盡興否?”

  孫權咬著嘴唇,不吭聲,半晌才道:“阿母,我知道我用兵不如大兄,可是這一次……真的不怨我,是士燮兄弟……”

  “是不是你的責任,到時候去向你大兄說。我只問你,還想統兵嗎?”

  孫權一言不發,吳太后看在眼裡,不禁一聲輕嘆。“也不知道你犯的什麼犟,非要統兵。像季佐一樣,做點自己喜歡的事不好嗎?你大兄若是得了天下,還能虧待你不成,能統兵的去邊疆為藩,不能統兵的在中原為王,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多好的事啊。”

  孫權愣了一下。“不能統兵的……也能封王?”

  “治理天下,不僅需要能統兵的將領,還需要其他人才。你看看季佐,他就喜歡讀書畫畫,不也有用武之地?不久前,他才印了一部畫集,馬上又要印第二部了。有名有利,還能為我們孫家掙名聲,我覺得挺好,你大兄也滿意。你為什麼不能學他,非要統兵征戰?我們孫家缺能用兵的人嗎? ”

  孫權欲言又止,低了頭,半晌才道:“依阿母便是。”

  “不是依我,是依你自己。”吳太后白了他一眼。“好好想一下,自己究竟想做什麼,又擅長​​做什麼,晚上你大兄設宴,為你接風,你自己再跟他講。”

  “喏。”

  吳太后見孫權情緒低落,問一句才答一句,不問就坐著,半天也沒反應,知道他心情低落,不忍再說,拿起剪刀,重新修剪花木去了。孫權坐著無趣,跟了過去,打打下手,倒也默契。

  ——

  孫匡出了花圃,與孫夫人道別,正準備出門,徐華從一旁閃了出來。

  “么叔,你有空嗎?”

  孫匡停住腳步,看了一眼跑得氣喘的徐華。“有事?”

  “嗯,有事想求么叔,又怕么叔為難。”徐華吐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

  “什麼事啊?很麻煩?沒關係,我解決不了,還有我王兄嘛。只要他出面,有什麼事解決不了?”

  “大王日理萬機,我怎麼敢用這種小事去打擾他。其實也沒什麼,我聽說蔡大家要來建業開講,想請么叔得空問一問,看她還收不收學繪事的弟子。我……我想拜她為師,學習繪事。”

  孫匡眉毛一挑。“你想做她那樣的大家?”

  “沒有,沒有。”徐華連連搖手。“我哪有那樣的天賦,只是想學一些皮毛,自娛自樂罷了。”

  “那你別麻煩她了,我教你吧。”

  “不行,不行……”

  “你看不起我?”

  “不是啦,不是啦。”徐華滿臉通紅,扭捏著不肯說。孫匡正自疑惑,姑母孫夫人從一旁走了出來,瞪了孫匡一眼。“你的繪事當然是好的,只不過有些不方便,還是向蔡大家學的好。你別多問了,就說蔡大家甚麼時候來,還收不收弟子。”

  在姑母面前,孫匡也不敢放肆,連忙應了此事,等蔡琰來吳縣開講時,將徐華引薦給她。“別人也許不成,阿華想拜師,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我若​​是面子不夠,請大兄出面便是。”

  “這種私事,最好不要請你大兄出面。如今吳國疆域漸廣,他要操心的事多著呢,我們也幫不上忙,能不麻煩他,盡量不麻煩他。”

  “姑母英明。”孫匡笑嘻嘻地拱了拱手。“難怪表兄那麼識大體,都是姑母教導有方。”

  “你這豎子,就是嘴甜。可惜阿華和你差著輩份,要不然……”話說了一半,突然又停住了,眼神瞥了一眼孫匡身後。孫匡回頭一看,見孫權站在門口,神情尷尬。

  “我……我去取……帶回來的禮物。”孫權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解釋了一句,側身從孫匡身邊擠了過去,落荒而逃。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10 00:51
策行三國 第2231章 君臣兄弟

  孫權出了小院,沿著山坡漫無目的的閒逛,不知不覺走到一個僻靜之處。這是一截斷崖,高十餘丈,壁立如削,沒有草木,裸露出褚紅色的岩壁,一股清泉沿著崖壁落下,被迎而的風一吹,大半化作水霧,紛紛灑灑。

  孫權覺得自己就像這細流。

  本以為母親能幫自己說說話,現在看來也要落空了。其實從知道母親住在大雷山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麼多年來,不管是大兄在大雷山立營,還是在建業建都,母親都住在吳縣,這本身就是一種態度。吳縣與大雷山相隔不過十餘里,其中的意味卻有天壤之別。

  父親受了傷,母親變了態度,其他人就更指望不上了。大兄更是不用說,三弟孫翊和小妹尚香都獨領一部,他卻被從交州調回中原,前途戛然而止。

  難道我要像四弟一樣,一輩子做個畫師?

  孫權坐在崖邊,低著看著崖下拍打著崖壁的浪花,心情起起伏伏,直到明月東昇,在湖面上灑出一道銀光閃閃的通衢,明亮而不刺眼,帶著說不出的誘惑。

  剎那間,孫權有縱身一躍的衝動,但他還是克制住了,站了起來,看看四周。晚風拂過滿山的樹林,嘩嘩作響,卻空無一人,天地間彷彿就只有他自己。

  孫權嘆了一口氣,轉身回去。站在路口,他一時找不到歸路,心裡一陣發慌。好在這些年在山林裡作戰,迷路的時候也經常有,與那些深山密林比起來,大雷山的環境算不上複雜。他冷靜地思考了一下,便找到了方向,沿著山路向前走了沒多遠,眼前豁然開朗,一道小徑出現在面前。這裡是大雷山的最高處,居高臨下,俯視全局,幾座小院散佈林間,燈光點點。母親吳太后的小院有前面不遠處,門前有兩盞標誌著她身份的燈籠,散發著溫暖的光,一個身影站在門前,正翹首而望。

  孫權心中一暖,快步下了山坡,來到院前。站在院門前的吳祺上前行禮。看到他,孫權心裡有點虛,誇張地拍了一下吳祺的肩膀。“小子,幾年不見,長這麼高?喲,好結實。”他隨即看到了吳祺腳上的戰靴,眉頭一挑。“你從軍了?”

  吳祺咧咧嘴。“剛從軍不久,現在在大王身邊做侍從。仲謀,我阿翁還好吧?”

  “好,阿舅好著呢。”孫權強作鎮靜。“這皮靴是侍從制服?這麼熱的天,穿這個不熱嗎?”

  “不熱。”吳祺炫耀地抬起腳,用袖子抹了抹上面的浮灰。“這是新款式,經過特殊設計的。哦哦,對了,你去哪兒了?大王讓我來見太后,臨時有些事,可能要遲些來,讓你們先吃,結果半天沒找到你,大王都來了,你才回來。”

  “大王最近很忙?”孫權攬著吳祺的肩膀,進了門,向中庭走去。正是用晚餐的時候,幾個奴婢正在東廚準備,廊下也站了幾個,見孫權、吳祺進來,紛紛行禮。孫權掃了一眼,發現其中有兩個身材窈窕,皮膚黝黑的崑崙女奴,不禁有些好奇。他在交州見過這種崑崙奴,據說是南海之中的種族,自己也曾買過幾個,卻沒見身材這麼好的。

  “這些崑崙奴是哪來的?”

  “蔡金主送的。”吳祺順口說道:“他從夷洲回來,送了二十個給大王,大王分別送人了,太后這邊也有幾個。”

  “蔡瑁?”

  “不是他還能有誰。”吳祺忽然放慢腳步,悄聲說道:“我聽說,天下有大,像夷洲那樣的海外之地還有很多,比夷洲大的不在少數。仲謀,你在交州有沒有聽說這樣的地方?”

  孫權瞥了吳祺一眼。“你也要出海?”

  “嘿嘿。”吳祺摸著腦袋笑了起來。“我就是打聽打聽,離出海還早著呢。”

  “人小鬼大。出海是你想的那麼容易的?人地兩生,水土不服,隨便哪一樣都可能讓你寸步難行,一不小心就送了命。從秦始皇起,交州就是我華夏之地,幾百年過去了,那裡的百姓還不服王化,更別說那些海外之地了。”

  “那夷洲怎麼就這麼容易?”

  “夷洲並不是蠻荒之地,從春秋起,就不斷有人遷居,主要是越人。再說了,你以為蔡瑁已經全部控制了夷洲,依我看,他最多是在海岸建了幾個屯營而已……”

  孫權說著,和吳祺進了中庭,忽然看到孫策站在庭中,正看著他,連忙閉上了嘴巴,愣了片刻,回過神來,搶步上前行禮。

  “臣弟見達王兄。”他遲疑了片刻,又道:“臣弟無能,交州再敗,請王兄降罪。”

  這廂兄弟倆見面,在堂上說話的吳太后和孫夫人也不約而同的看了過來,作陪的袁衡等人互相看看,都有些緊張。尤其是袁衡、袁權,她們知道孫策對孫權的所作所為不滿,擔心他當眾發作,鬧得吳太后面子上不好看。

  “今天是家宴,不說公事。”孫策盯著孫權看了一會兒,慢慢地說道:“你接著說夷洲的事。”一邊說,一邊示意孫權上堂入座。

  孫權跟了上去,腳步有些沉重。他跟著孫策上了堂。吳太后與孫夫人一起坐了首席,袁衡、袁權及吳奮的夫人虞氏等人坐在一側,孫策、孫權兄弟的位置在一側,孫權緊挨著孫側,旁邊是孫匡。徐華拿著一幅畫,正向孫匡請教,見孫策、孫權入席,拿著畫,匆匆回座。

  孫策叫住了她。“畫的什麼,拿來我看看。”

  徐華有些害羞,孫夫人笑道:“大王想看,你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別看大王不習繪事,眼光卻是有的。他若是看入了眼,到時候向蔡大家推荐一聲,你的心願不就圓滿了。”

  徐華恍然大悟,連忙走到孫策面前,雙手送上畫。“請大王指正。”聲如蚊蚋,面如紅霞。孫策笑了一聲,接過畫,攤在案上,徐華乖巧的取過一盞燈,照得亮些,以便孫策觀看。

  畫是一幅花卉,孫權看著有些眼熟,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不久前在吳太后的花圃中見過,還被他打破了花盆,當時徐華也在花圃裡幫忙,原來是對花摹寫。徐華畫得不錯,看得出來下了不少功夫。

  孫策一邊看一邊說道:“怎麼,你想拜蔡大家為師?”

  “是呢,就怕蔡大家嫌棄我資質平庸,不肯收我,想請大王出面說合。”

  “誰是你的啟蒙先生?”

  “沒正式拜師,向劉夫人學了一些筆法,平時多是么叔指點。”

  “他們啊,自身的水平是有的,教人的水平就差點。”孫策咂了咂嘴,瞅瞅一旁的孫匡。“你還真是無知者無畏,自己半碗水,就敢指點別人,真是誤人子弟。”

  孫匡嘿嘿笑道:“又不是我要教她的,是她向我請教,我總不能不教吧。”

  孫策也笑了,捲起畫,還給徐華。“你的天賦是有的,只是學習不得法,被某些半碗水耽誤了。若想拜蔡大家為師,你從現在起別作畫了,每天練習小篆一紙。”

  “小篆?”徐華有些不明白,一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你構圖的基礎有了,筆力略弱了一些,練小篆能幫你提高筆力。有好的小篆拓本嗎?沒有的話,回頭去找人去拓一本,最好是嶧山那通碑,對你提高筆力有幫助。練上三個月,不用我推薦,蔡大家也會收你,你不肯拜師反倒不行了。”

  “好啊,好啊。”徐華欣喜不已,曲膝施禮。“多謝大王指點。”

  “記住,以後不要隨便學人筆法,基礎很重要,名師啟蒙能給你打好基礎,少走彎路。你若是急於求成,還沒打好基礎,就想著畫點什麼,反倒容易走偏,養成積習,到時候再改就難了。”

  “是,是。”徐華喜滋滋地應了,轉身退下。

  孫權心中一動,臉色有些不好看。孫策明著說徐華學繪事,實際上暗指他用兵之道不得法,急於求成。他的確有急於求成的毛病,可這是他的責任嗎?父親孫堅擅長用兵,卻長年在外征戰,沒時間教導他,後來與孫翊一起在孫策帳下見習,他也想沉下心來學,可是沒過多久,孫策就將他安排到汝南太守府見習去了,他的兵法基本是自學的,能有現在的成就已經非常不錯了。

  孫策轉過頭。“仲謀,你接著說。”

  孫權愣了一下。“說……什麼?”

  “夷洲。你剛才說蔡瑁在夷洲的事,很有見地,繼續說。”

  孫權詫異地看著孫策,按捺不住心中的憤懣。“王兄也覺得臣弟有些見地?”

  孫策盯著孫權看了兩眼。“你今年二十了,我有必要哄著你,鼓勵你?”他拿起筷子,夾了一顆豆子,送進嘴裡,慢慢地嚼著。“交州的事,回頭慢慢說,該你的責任,你跑不掉,不該你的責任,也不會賴在你身上。現在我想聽聽你對夷洲的見解,你要是願意說,你就說,你要是不願意說,我也不勉強。”

  孫權遲疑了片刻,轉頭看向母親吳太后。吳太后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你王兄讓你說,你說便是了,有什麼好猶豫的。有錯就要認,有罰就要領。叔弼比你小,當初闖了禍,被你王兄責罰,可是一句廢話也沒說。要不然豈有今日?”一邊說,一邊悄悄衝著孫權使了個眼色。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10 00:59
策行三國 第2232章 殷鑑在前

  得到母親的提醒,孫權心中重新生起希望,心境通透了不少。他仔細地想了想,將自己對夷洲的看法說了一遍。

  在他看來,經略夷洲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從目前了解的情況來看,夷洲與朱崖的情況類似,有平原,但更多的是山區,即使平原也是地廣人稀,大部分處於蠻荒。土地是有的,但戶口太少,征服了也不足以供養大軍,若想長久居住,當務之急就是開荒屯田,自己養活自己,而最適宜的地點無疑就是沿海的平原,尤其是由河水沖積而成的平原。

  河口平原土地肥沃,水源充足,易於耕種。有河道可用,也便於水師溯河而上,對內陸進行探索。以水師的戰鬥力,就算有蠻夷騷擾也能應付。不過落腳容易,深入卻難,越往上游,難度越大。溯流而上本身就不容易,如果遇到落差大的地步,戰船前進不易,只能憑人力拉縴,甚至抬上去,費時費力。如果蠻人實力較大,據險而守,雙方極易形成膠著。

  在復雜的地形面前,軍械、訓練上的優勢往往難以發揮。蔡瑁本身不是精於用兵之人,兵力也有限。從常理推測,他在夷洲的開拓必然處於初期階段,不會有太大的成績。考慮到前期準備比較充分,又有江東的作為後盾,可以收買一些本土蠻夷做嚮導,相對輕鬆些,但也有限,絕不會迅速鋪開。

  這樣的情況,他在交州遇到過很多次,有切身體會,說起來條理清晰,有理有據。

  “想想朱崖就知道了。從孝武帝征服朱崖開始,朝廷經營了朱崖三百多年,至今還​​是有名無實,能真正控制的區域也非常有限,只是海邊一些聚落,無法深入腹地。”孫權頓了頓,最後說道:“這不是哪個人的能力能解決的,必然是一個長期經營的事,主事之人能力強,順利一些,能力差,會有反复。至於朝廷,還是應該有些定力,不能急於求成,尤其是郡守州牧的人選,不能輕易變動,四年一任,到期就遷,誰還有心思好好經營,自然是竭澤而漁,只顧私利得逞。”

  孫策打量著慷慨激昂的孫權,似笑非笑。“那你覺得郡守州牧的任期幾年合適?十年,還是二十年,又或者父子相繼?”

  孫權語塞,沒敢堅持,卻沒有刻意掩飾眼神中的不甘。

  孫策沒有再說什麼。不管孫權怎麼想,他闖了禍是事實。華佗雖然已經趕到了交州,但孫堅傷勢太重,能否痊癒,痊癒後還能否上陣,都是個問題。即使母親偏袒孫權,再讓孫權回交州的可能性也不大。誰知道他下次會闖什麼禍,會不會再連累了舅舅吳景。

  不過,憑心而論,孫權這幾年還是有長進的,他對夷洲的推測非常接近事實,除了他有意無意為自己開脫的部分之外。能力還是有的,只是差點自知之明,總想著做名將,馳騁疆場,快意恩仇。

  少年意氣啊。

  孫策一邊感慨著,一邊站起身,舉起酒杯。“這杯酒,先為阿翁祈福,願他能早日康復,長命百歲。”

  眾人紛紛舉杯,隨孫策一起為孫堅祈福,就連吳太后、孫夫人也不例外。孫權面紅耳赤,卻也只能強作鎮靜。

  接著,孫策又舉杯為壽,祝吳太后、孫夫人長壽,幾個小輩自然一起。

  最後,孫策舉杯對孫權說道:“這一杯,祝仲謀平安歸來。戰場凶險,軍中辛苦,交州山高林茂,凶險辛苦更勝於中原。仲謀以少年從軍,跋山涉水,大小數十戰,辛苦了。”

  孫權抿了抿嘴,鼻子有些酸,連忙低下了頭。孫策伸手撫著他的背,他的手掌有力,掌心溫暖,透過夏衣,烙在孫權的肌膚上。孫權忍不住落了淚。“王兄……”

  孫策輕輕的拍了拍,低聲安慰道:“好了,好了,男兒有淚不輕彈,都看著你呢。”

  “喏。”孫權破涕為笑,舉起杯,一飲而盡,順勢用袖子拭去淚水。

  見孫策、孫權兄弟有和解之意,吳太后長出一口氣,終於露出了笑容。孫夫人側過身子,輕聲說道:“就說你不用擔心,伯符不僅是個英主,更是個好兄長,自有分寸。”

  “是呢,是呢。”吳太后眼圈紅了,連連點頭。

  ——

  晚宴過後,孫策起身告辭,讓孫權今日就住在吳太后的院子裡,陪母親說說話。

  袁衡親自去送孫夫人,其他人也各自散去,堂上只剩下吳太后和孫策、孫權。孫策收起笑臉,用手指點頭孫權的鼻子,嚴肅的說道:“好好反省,想明白了,再來找我。”

  “喏。”孫權躬身領命,神情莊重。得知孫策還顧念著兄弟情,不會藉題發揮,自己還有機會從頭開始,孫權的心氣也很順了很多,鄭重的表示一聽好好反省得失。

  吳太后附和著說了兩句,讓孫權送孫策出門。孫策揮揮手。“自家兄弟,又在阿母面前,就不用這麼客氣了。你舟車勞頓,怕是也累了。早點休息吧。就幾步路,不用送了。”

  即使如此,孫權還是將孫策送到院門口。袁權等人已經先走了,袁衡帶著兩個侍女在前面路口等著。孫策示意孫權留步,背著手,慢慢向前走去。孫權拱著手,站在門口,目送孫策離開。孫策與袁衡會合,牽著袁衡的手,向袁衡的小院走去。袁衡有些不好意思,掙了掙,卻沒掙脫。

  “有人看著呢。”

  “有人看著怎麼了?我們是成了親的,又不是偷情。”

  袁衡輕啐了一口氣,瞋了孫策一眼,卻不再掙扎。兩人走了幾步,孫策沉默不語,袁衡覺得有些奇怪,又道:“你今天有點怪怪的,出了什麼事?”

  孫策轉身看看袁衡。“今天收到冀州的消息,袁顯思兄弟反目,袁顯奕戰死,袁顯甫被袁顯思軟禁了。冀州危急,袁顯思遣使請降。”

  袁衡吃驚地“啊”了一聲,用手掩住了嘴,兩眼瞪得溜圓。過了片刻,她恢復了鎮靜,放下了手,神情也變得淡淡的,只是眼神中多了幾分淒然。她明白了孫策今天為什麼放過孫權,兄弟相殘絕非喜事,袁家兩代人已經詮釋得很清楚。殷鑑在前,孫策只能讓一步。

  “大王出征在即,江東的確不宜生亂。況且仲謀年方弱冠,能力也是有的,好好調教,也是個幫手。”

  “前提是他要有自知之明。”孫策沉吟了片刻,又道:“這一點,他不如伯陽。”

  袁衡嗔道:“大王,妾說的是心裡話,可不是什麼春秋筆法,你不要想多了。”

  “我說的也是心裡話。”孫策笑笑,卻沒有再解釋,繼續向前走去。袁衡的院子就在不遠處,沒幾步就到了。孫策站在門前,向遠處看了一眼,欲言又止,袁衡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說道:“有幾日沒去看大匠姊姊了,大王累不累,不累的話,我們一起去一趟,順便說說話,賞賞這夜景。”

  孫策莞爾一笑。“阿衡,你越來越像姊姊了,善解人意。對了,姊姊哪裡去了?”

  袁衡也覺得奇怪,說剛剛還看到袁權的,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兩人也沒再找,反正就在這山上,也跑不到哪兒去,也許是與誰說話耽擱了。他們沿著小徑,慢慢地向前走。黃月英的小院在湖邊,是一座兩層水榭,說是仿造在襄陽的老宅建的,很是雅緻,黃承彥夫婦也經常來住。黃月英臨盆在即,蔡珏更是寸步不離。

  孫策進門的時候,蔡珏正在安排侍女準備洗漱用水,看到孫策與袁衡走來,正準備招呼,孫策示意她不要聲張,又指了指上面。蔡珏心裡高興,嘴上卻埋怨孫策太由著黃月英,將她寵壞了,如今連她的話都不怎麼聽。袁衡留在下面,陪蔡珏說話,孫策獨自上了樓。黃月英正坐在窗前乘涼,面前的案上擺著滿滿幾盤水果,有瓜有果,還有一大串晶瑩剔透的葡萄。黃月英一手拿著一串葡萄,一手在嘴邊接葡萄子,看到孫策上前,又驚又喜。

  “大王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啊,又偷吃?”孫策走了過去,在黃月英身邊坐下,俯下身子,將頭靠在黃月英的肚子上聽了聽,臉剛貼上去,黃月英的肚皮就鼓了一下,彷彿有一隻小腳在裡面踹了一下。

  “唉喲……”黃月英叫了起來。“你看你,你不來倒好,一來,他倆就不安份。”

  “嘿嘿,這是知道阿翁來了,表示歡迎呢。他……倆?”孫策忽然反應過來。“什麼他倆?阿楚,你不會和阿蘭一樣,也是個雙胞胎吧?”

  黃月英撫著肚皮,得意的一笑。“你聽聽不就知道了。”

  孫策連忙俯下身子,將耳朵貼上去細聽,果然聽到了兩個心跳聲,而且都很強勁,像兩隻小鼓似的,互相呼應。孫策忍不住咧嘴笑了,越笑越開開心。黃月英拿起一顆葡萄,塞在他嘴裡,白了他一眼。

  “你又不是第一次有孩子,至於樂成這樣嗎?”

  “至於,至於。”孫策一邊吃著葡萄,一邊笑道:“阿楚就是厲害,三年不鳴,一鳴雙響。”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10 01:05
策行三國 第2233章 隱憂

  黃月英忍俊不禁,又不敢笑了聲來,一手摀著肚子,一手捏著手絹,甩了孫策一下。

  “為老不尊。”

  “我老嗎?”孫策皺起了眉,摸著自己的臉,一臉擔憂。

  “馬上都萬歲了,還不老?”黃月英笑道。

  “我也覺得最近太累,皮都鬆了。”孫策長嘆。“我才二十……七,還沒到而立之年呢,怎麼就老了呢,感覺七十二似的,人生啊,就是這麼殘酷,歲月如刀,刀刀催人老。”

  見孫策說得嚴肅,黃月英連忙摸摸他的臉,安慰道:“不老不老,我逗你玩呢。就算是七十二也沒關係,一個萬歲的人,七十二還喝奶呢。”話沒說完,她又繃不住臉,笑出聲來。孫策也笑了,不懷好意地瞅了她一眼,湊了過來。黃月英生怕出醜,連忙伸手來推他,軟語央求。黃月英臨盆在即,孫策也不敢太逗她,玩鬧了一陣,便倚著她坐著,一起賞月。

  黃月英摘了兩顆葡萄,塞進孫策口中,隨口問道:“你們倆兄弟見面,沒打一架?”孫權回來,孫策在吳夫人的院子裡設宴接風,黃月英有孕在身,不便出席,這才告了假。

  孫策將情況大致說了一遍,也提到了袁氏三兄弟反目成仇,一死一囚的事。黃月英聽了,撫著肚子,有感而發。“我也沒什麼太高的要求,只希望這兩個孩子健健康康的,將來還記得一母同胞的情義,不要生什麼嫌隙。”她又拍拍孫策的手道:“你做得對呢,我支持你。雖說王者無親,畢竟也不能以此為理由,做得太出格了。鄭伯克段,終究不是什麼美事。”

  孫策沒說話,只是握著黃月英的手,輕輕的撫著。為了這件事,他也是糾結了很久。於公於私,孫權都給他找了不少麻煩,現在處置他是名正言順,但他總是下不了這個決心,尤其是冀州的消息傳來之後。

  “我很快就要出征了,怕是又不能看著孩子出生。”

  “看不著就看不著吧。”黃月英心裡遺憾,卻故作不在乎。“女人生孩子有什麼好看的,再說了,孩子剛生下來也不好看,皺著臉皮,七老八十似的。”想到孫策剛才說的話,她又忍不住笑出聲來。“我生孩子,你出去作戰,希望我們都能平平安安的。”嘴上說笑,手卻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笑容也不太自然。

  “當然會平平安安的。”孫策瞪了一眼。他知道黃月英擔心什麼。這個時代的醫術畢竟還是有限,生產對於女人來說,不亞於一場大戰,尤其是頭胎,而且是雙胞胎。當初麋蘭生產時就擔心危險,特地請了華佗去接生。現在華佗去了交州,黃月英心裡不安也是正常的。孫策本想陪著她,冀州的事一來,他不得不走。

  孫策想了想。“我不能看著他們出生,就先給他們起個乳名吧。一個叫平平,一個叫安安,如何?”

  黃月英明白孫策的意思,莞爾一笑。“好啊,讓我們兩個,不,四個,都平平安安的。”

  孫策收起笑容,指著黃月英的肚皮,一本正經的說道:“平平,安安,你們都給老子聽好了,安份點,到時候一個一個的出來,不要爭,別累了你阿母。兩個都好,才叫平安,缺了誰都不行。”

  話音未落,黃月英滾圓的肚皮上鼓起兩個小包,隨即又消失了。黃月英“唉喲”了一聲,笑得險些岔了氣。“你別逗我了,待會兒再早產了……”

  蔡珏誇張的咳嗽聲在樓下響起,黃月英連忙用手摀著嘴巴,和孫策做了個鬼臉。孫策也忍不住笑了,躺在黃月英身邊。黃月英也躺了下來,只是肚子太大,只能側躺。她看著孫策,眼神湛然。

  “夫君,我這身子是沒法隨你出征了,你帶上步練師吧。她這幾年學得不錯,能派上用場了。”

  孫策轉頭看了黃月英一眼。“你這是以權謀私啊。”

  “且!”黃月英故作不屑的撇撇嘴,沉默了片刻,又道:“就算是我以權謀私吧,就這麼一回,可乎?反正你也要拉攏淮泗人的,不如將這個機會給了我。”

  孫策雙手交叉,墊在腦後,瞅了黃月英一眼,撅起嘴。“親我一下,親了我就答應你。”話音未落,黃月英就撲了過來,在他嘴上狠狠的親了一下。孫策順勢抱住她,一聲輕嘆。“你啊……”

  “我也是女人嘛。”黃月英倚在孫策懷中,偷笑道:“親也親了,你可不能反悔,這十二宮的最後一宮姓步了。”

  “行,我答應你的事,什麼時候反悔過?”孫策拍拍黃月英的肩膀。他知道黃月英在擔心什麼。黃家父女沉迷於實迷,不預政務,蔡瑁又一心忙著掙錢,他們在政務、軍事上都沒什麼影響力,心裡難免有些發虛。步家是淮陰人,步騭眼看著又在水師站穩了腳跟,將來遲早要獨領一部,趁著這個機會,賣個人情給步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當初他定下十二夫人之數的時候,名額已經不多,如今喬氏姊妹欽定,實際上只剩一個名額了,偏偏這時候他又半有天下,離至尊皇權只差一步之遙,這個名額就顯得彌足珍貴,不知道多少人暗中為了這個名額爭奪呢。相比之下,步練師並沒有必勝的把握。論才,她不如黃月英,論貌,她也不見得就比馮宛、甄宓強。黃月英能幫她爭取到這個機會,整個步家都要見情。

  “謝謝夫君。”黃月英枕在孫策的手臂上,閉上了眼睛,如釋重負。

  孫策想了一會,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忽然說道:“阿楚,你隨我北上吧。”

  “北上?”

  “嗯,去幽州。幽州的夏天涼快,如果住在山上,和冬天差不多,比又濕又熱的南方舒服,蚊蟲什麼的也少。”

  “好啊,你哪天走,我考慮一下。”

  “就這兩天,你讓阿翁、阿母都收拾一下。”

  ——

  辭別了黃月英母女,孫策和袁衡一起又去看了馮宛。馮宛上個月才生了一個兒子,正在坐月子,按照這個時代的習俗,也不能隨便外出。馮方夫婦陪她同住,一家人團聚,自得其樂,倒也懶得迎來送往。孫策孩子多,馮宛又是個夫人,在意的人不多,除了馮方的直隸下屬,來送禮的屈指可數。

  孫策與馮宛坐了一會,說了些話閒,告訴她自己即將出征,讓她安心在大雷山住一段時間,等天氣涼快了再去建業湯山。湯山有溫泉,過冬最是合適不過。

  馮宛心滿意足,感激不盡。本來睡下的女兒不知怎麼又醒了,衣服也沒穿,就穿著小衣,光著腳丫,揉著眼睛過來,見是孫策,便撲到孫策懷中撒嬌。孫策陪女兒玩了一會,這才辭別。

  接著,又去看了麋蘭、尹姁等人,還和劉和說了一會兒蔡琰要來吳郡開講的事,托她這些天監督徐華習書。倒是甄宓那邊沒去,這次北上,她是要隨行的。

  走了一大圈回來,袁衡已經有些累了,卻還是強撐著,不肯放下王后的端莊。孫策想著心思,也沒注意她的神情,走了一會,袁衡主動說道:“大王對江東不放心?”

  孫策愣了一下,回過神來,也有些疑惑。“是啊,總有點不太放心。”

  “因為仲謀?”

  孫策心裡咯噔一下,隨即明白了。袁衡是個聰慧的女子,一下子點破了他內心深處的秘密。他一直在想心裡隱隱的不安來自何處,其實答案很明顯,只是他不願意往那方面想罷了。

  “為什麼這麼說?”

  “這幾個月來,你一直考慮的不就是這件事嗎?做了那麼多準備,終究還是下不了手,看似兄弟和解,其實擔心還在,就像扎在心裡的刺一樣。”

  孫策不置可否。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對孫權的怨言是先入為主,還是預感,他現在也說不清。

  “大王,仲謀才二十歲,好勝心是有的,少年意氣也在所難免,要說品性有多惡劣,倒也不至於。你們兄弟以前是如何相處的,妾不太清楚。就妾所見,你對仲謀是不如對其他弟妹寬容。”

  “是嗎?”

  袁衡點點頭。“妾斗膽直言,失禮之處,還請大王恕罪。只不過大王天生不是殺伐果斷的冷血君主,這家務事就必然是你的心結。賢明如孝文帝,也因為逼死了淮南王而後悔,你大可不必耿耿於懷。仲謀已經弱冠,又在交州這麼多年,吃了些苦頭,想必有所進益。況且江東這麼大,人才這麼多,也不是他一個人就能左右的,縱使有什麼失誤,也不會影響全局。”

  孫策還是沒吭聲。這些道理他都明白,但明白不等於就能放下,前世的記憶對他影響太大了。在別人眼裡,孫權只是一個任性、叛逆的少年,本性並不壞,可是他卻知道孫權發起狠來能狠到什麼程度。雖說其中有身為君主的無奈,但孫權本性狠厲也是不可否定的事實。

  況且,雖然他身為君主,卻不認為君主殺人就天經地義,糾結就成了必然。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10 11:38
策行三國 第2234章 拜月戲水

  兩人一邊走一邊閒說,看似輕聲曼語,隨口閒聊,說的卻是最沉重的話題。孫策有些厭煩,主動扯開了話題,提到了黃月英懷的是雙胞胎的事。

  袁衡很意外。“蔡夫人倒是口緊,剛才說了半天話,卻一個字也沒露。哦,對了,是我疏忽了,她準備的那些小兒衣帽都是雙份的,就擺在我面前,是自己沒看懂。”

  “嘿嘿,我在想啊,你會不會和阿楚一樣,要嘛不懷,一懷就是倆。”

  袁衡瞥了孫策一眼,輕咬嘴唇。“妾也想有阿楚姊姊的福份呢,只是可遇不可求。”

  “是啊,雙胞胎這種事的確可遇不可求,而且也有點危險。”孫策撓撓頭,停住腳步,看向升到天空的明月。正是月圓之時,明月當空,倒映在湖面上,水中又多了一輪明白,隨著波光搖動。孫策笑道:“阿衡,你拜拜明月吧。你看,像不像雙胞胎?”

  袁衡“噗嗤”笑了,歪著頭想了想。“不行呢,水中月,鏡中花,都是虛的,拜了也沒用。”想了想,又道:“也不對,雖然水中月是虛的,天上月卻是實,拜一拜,哪怕不能像阿蘭姊姊、阿楚姊姊一樣懷上雙胞胎,一個也是好的。”說著,雙手合什,一本正經地對著明月拜了拜,口中喃喃自語,卻聽不清說些什麼。過了一會兒拜完了,忽然又睜開眼睛說道:“這麼拜,是不是有些隨意了,連果品都沒有。不行,不行,待會兒回去準備一下,焚香沐浴,等到子時再拜一次。”一邊說著,一邊叫過跟在後面的侍女,讓她們趕回去準備。

  見袁衡鄭重其事,孫策忍不住笑出聲來。關心則亂,再聰明的人都有糊塗的時候,尤其是對求子心切的袁衡來說。看著其他姊妹一個接著一個的懷孕,親姊姊袁權甚至已經生了二胎,自己還一點動靜都沒有,袁衡心裡的焦慮用腳指頭都想得到。

  “走吧,兩個燈泡走了,就剩下我們倆,說說悄悄話。”

  袁衡不太懂“燈泡”是什麼東西,但孫策要和她說悄悄話,她還是歡喜的。身邊沒有其他人,她也隨意了些,挽著孫策的手臂。“夫君,我累了,我們坐坐好不好?”

  “你剛才沒坐?”孫策斜睨了袁衡一眼,卻也知道,在其他人面前,袁衡是放不下她王后的身份,隨便閒坐的,就算坐也是肩背挺直,比站著還難受。他看了一眼山下延伸到湖中的棧船,彎下腰。“走吧,我背你去棧橋坐坐,那兒涼快,賞月最合適不過了。”

  “別,別。”袁衡推辭著,卻拗不過孫策,還是伏在孫策的背上,雙手攬住了孫策的脖子,愜意地將發燙的臉貼在孫策的肩上,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吃吃的笑了起來。孫策問她,她也不說,只說笑得更加狡黠。孫策背著她,下了山,上了棧橋,一直走到頭。袁衡卻閉著眼睛,又賴了一會兒,才依依不捨的下了地,與孫策並肩站在一起,欣賞湖光月色。

  清風徐來,涼意習習,湖上波光粼粼。孫策在橋頭坐了下來,脫了鞋,將雙腳垂在湖水中。清涼的湖水拍打著有些酸脹的腳,渾身舒服。孫策又拉袁衡坐下。袁衡心虛地看了看四周,見附近無人,便吐了吐舌頭,脫了絲履,提起裙擺,像孫策一樣坐在橋頭,雙腳剛探入水中,便愜意的吸了一口氣。

  “真舒服,怪不得她們總喜歡來湖邊洗腳。”

  “她們是誰?”

  “呃,好多人。”袁衡弓下腰,手肘支在膝上,雙手托腮,看著晃動的明月出神,閃動的雙眸如星。“尤其是姊姊。她沒事就喜歡來湖邊散步,不穿鞋,光著腳,累了就在湖裡洗腳。”她轉頭看看孫策,又笑道:“有時候還游水,能游好遠。”

  “游水好啊,你怎麼不游?”

  “我……不敢。”袁衡想了想,突然說道:“我上姊姊當了。”

  “這話從何說起?”

  “她堅持不做王后,怕是知道這王后不好做,時刻都要端著架子。不做王后,她才能隨心所欲,反正大王的恩寵又不會少一星半點。”

  孫策忍不住哈哈大笑,笑了一陣,又道:“的確有這個可能,回頭問問她去。若是真的,這用心也太險惡了,連自家妹妹都坑。”

  “可不能問。”袁衡也笑了。想了想,又道:“問了她也不會承認,只會偷偷的得意。”

  孫策歪著看著袁衡。袁衡身為王后,一向注意形象,笑不露齒,行不動裙,說話更是斟字酌句,不肯讓人有任何歧義。今天隨他坐在橋頭,脫了鞋戲水,已經是出格了,出言調侃袁權更是從未有的事。他一時心動,伸手將袁衡抱了過來,摟在懷中。

  “那我們就做點讓你能偷偷得意的事。”

  袁衡一看孫策的眼睛,立刻明白了孫策的意思,大羞,連忙來推孫策。“大王,不行,不行的。”

  “阿衡,你知道你為什麼一直懷不上嗎?”

  “為……為什麼?”袁衡停住了,緊張的問道。

  “你一直提醒自己是個王后,不要讓人笑話,卻忘了自己是個女人,是我的妻子。”孫策低下頭,用鼻子碰碰袁衡的鼻子。“你這叫什麼?你這叫存天理,滅人慾。連人慾都沒了,如何有人?”

  “是……是嗎?”袁衡臉龐發燙,氣息也有些紊亂。她打量著孫策,猜不准他是信口玩笑,還是當真。但這個問題無疑是她一直以來最關心的問題。身為王后,卻一直無子,這是最容易讓人詬病的事。雖然孫策屢次聲明,無子也不會廢後,背地裡覬覦王后之位的人依然有,而且不止一個。

  “試試不就知道了。”孫策將袁衡抱了起來,讓她與自己對面坐面,眉毛輕揚。“既然是求子,怎麼只能拜月,還要求一求觀音才對。”

  袁衡第一次與孫策在室外親熱,羞得抬不起頭,只能抱著孫策的脖子,任他擺佈。

  ——

  回到小院時,夜色已深。

  侍女已經準備好了果品,還請來了袁權。操持這些事情,袁權無疑最是最在行的,幾個姊妹遇到類似的事都會來找她。香案上的果品中最顯眼的除了兩個石榴和一串飽滿多汁的葡萄,還有一束水淋淋的韭菜——所謂的九宗之草,求子必備神物。

  孫策看著發笑,袁衡卻擔心衣裙亂了,被袁權看出破綻,藉口沐浴,匆匆進裡屋去了。袁權看在眼裡,卻沒多說,等袁衡進屋去了,才笑道:“大王,你們去了哪兒,這麼久?”

  “沒什麼,在湖邊棧橋上坐了一會,做了一點阿衡愛做卻一直不敢做的事。”

  “棧橋?”袁權眉珠一轉,便掩著嘴笑了。“戲水?”

  “差不多吧。”

  袁權打量著笑瞇瞇的孫策,正想再問,突然吸了吸鼻子,臉色微紅。她猜疑地看了孫策一眼,又有些不敢置信,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只是掩著嘴笑,眼神也變得旖旎起來。

  孫策心虛,伸手拉起袁權的袖子,將她拉到一旁。袁權假意掙扎了兩個,便隨孫策走到一旁,呶了呶嘴,示意孫策香案在旁,不要放肆。孫策咳嗽一聲,收起笑容。

  “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這麼重要,不能等到明天再說?”

  “倒也沒那麼急,只是我覺得還是早點告訴你比較好。冀州有消息來,袁顯思三兄弟反目了。”

  孫策將冀州的事簡略的說了一遍。他收到的是蔣幹急報,只了解結果,具體經過是什麼樣,眼下還不清楚。不過對袁權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袁權臉下的笑容消失了,卻沒有在太多的意思。她沉默了片刻。“大王此去,打算如何處置魏國?”

  “這也是我想和你商量的。”孫策淡淡地說道。

  他答應過袁權封袁耀為王,那就不能再保留袁譚的魏王,袁氏一門封兩個王,未免太多了。如果不保留袁譚的魏王,袁譚也許不肯降,雙方說不定會大戰一場,最後袁譚還能不能活下來就不好說了。這也是他要和袁權商量的原因。這畢竟是袁家的事,何況大雷山還有一位袁家姑奶奶,總不能一點面子都不給,通個氣還是必要的。

  袁權心領神會,略微考慮了片刻,便道:“請大王容我思量思量,再去請姑父、姑母拿個主意。若姑母能出面勸得顯思面對現實,早些歸降,也是好的。”

  孫策忍著笑,點點頭。袁權說是要與楊彪和袁夫人商量,其實已經挑明了底線。

  “行,那你去和他們說吧。另外還有一件事,我很快就要出征,阿楚卻臨盆在即,不能勞累。她推薦步練師自代,掌營中器械。我有好久沒見過這步練師了,你有接觸嗎?”

  袁權睨了孫策一眼,會心一笑。“這樣的事,你和阿衡商量就行了,何必問我?步練師麼,我見過幾次,不怎麼熟,既然是阿楚推薦的,應該沒什麼問題。”

  孫策點點頭。“就依姊姊。”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11 01:51
策行三國 第2235章 本性難移

  出征在即,孫策的事務一下子多了起來。有太多的事要安排,太多的人要見,正常下班就成了奢望。吳太后心疼他,朝晚的請安讓他免了,有時間了去坐坐即行。

  孫策應了,但真是沒時間去坐坐,一連幾日,連面都沒見著。孫權本想當著吳太后的面與孫策談,也好藉著母親的面子,等了數日,也沒見孫策前來,按捺不住,擔心孫策是故意等他去請罪,便與吳太后說了一聲,下了山,來到大營。

  當值的是孫瑜,見孫權來了,非常熱情,將他引到中軍一旁的大帳,讓他等著,省受日曬之苦。孫策正在接待幾個舊部,可能要談一會兒。孫權應了,不經意間掃了一眼,覺得站在帳外的兩個隨從有些眼熟,仔細一想,便問孫瑜道:“來的是丹陽都尉郭暾嗎?”

  孫瑜很意外。“你認識郭將軍?”

  孫權點點頭。“當年我和叔弼一起在中軍見習的時候,他還是大王的親衛將,後來他任丹陽都尉,駐在故鄣,我回富春時,還繞道拜訪過他。怎麼,他要隨軍出征?”

  “這個我可不清楚。”孫瑜搖搖頭。“大王最近召見了好幾個舊部,除了郭將軍外,還有林將軍、董將軍,對了,連北斗楓都召回來了。”

  孫權更加驚訝。“殘廢北斗楓?”

  “噓——”孫瑜連忙示意孫權聲音小點。“林將軍也在呢,他與北斗楓交好,最忌諱別人說北斗楓是個殘廢。”他向外看了一眼,又道:“說來也是,這北斗楓也是可惜了。若不是殘了,豈止是個教頭,至少是個將軍。”

  孫權沒接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孫策的中軍大帳。

  中軍大帳內,孫策與林風、郭暾談笑風生。林風還好,就在吳縣,經常能看到孫策,郭暾自從轉到周瑜帳下,在周瑜出征益州期間留鎮荊南,協助諸葛亮,有好幾年沒見著孫策了。這次奉召前來,又碰到老朋友林風,尤其興奮。

  “靜極思動了吧?”孫策笑道。

  郭暾笑道:“閒了幾年,骨頭都鏽了,如果有機會跟著大王出征,當然是求之不得。只怕能力有限,當不得大用了。如今大王身邊可是人才濟濟,一個比一個厲害。 ”

  “我覺得也是。”孫策瞅瞅郭暾的肚子。“這幾年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能養得這麼肥?”

  郭暾立刻叫起屈來。“大王,你這可就冤枉臣了。有諸葛亮在荊南,誰敢貪墨?也不知道他那腦子是怎麼長的,一年上千萬的軍費,訛了千餘錢,他都查得清清楚楚,將臣叫過去,雲裡霧裡的講了半天道理,卻又不說什麼事,只說大王是怎麼教他們做事的,又怎麼警告他們,做事一定謹慎,不能落人話柄,說得臣都快睡著了,最後才告訴臣賬目有點問題,需要重新核對一下。臣當時氣得話都不會說了。就為了千餘錢,讓臣來回趕了一千多里啊。這要是上了萬,豈不得將臣流放天竺?”

  孫策忍著笑。“你還知道天竺?”

  “知道,如今荊州但凡有點頭面的,誰不知道天竺,都說周督打益州只是開胃小菜,正餐是天竺呢。”郭暾聳了聳肩。“這樣也好,臣徵兵的時候省了不少事,來的都是身強力壯想發財的。”

  孫策點點頭。諸葛亮在荊南四郡的事,他還是清楚的。郭暾是他的舊部,資格老,周瑜出征後,他又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掌握著荊南的主力,多少有些驕橫。諸葛亮面對他,不講究點方法是不行的。郭暾被諸葛亮整過後,曾寫信來發牢騷,他沒有回复,郭暾這才老實了。現在當面告狀,也是圖個嘴快活。

  諸葛亮本人極其自律,無隙可擊。這一點就連杜畿都自愧不如。在周瑜出征幾年內,荊南能如此安靜,和諸葛亮的自律有很大的關係。若非如此,告他的人豈止郭暾一個。

  “帶你上陣沒問題,只是你這肚子……”

  郭暾連忙說道:“大王,只要你能帶臣上陣,最多一個月,臣這肚子就沒了,保證開戰的時候,臣不比親衛營的任何一個差。”

  孫策點點頭。“行,給你一個機會。”又對林風說道:“你呢,有沒有興趣出戰?”

  林風早就心癢了,只是不肯向郭暾一樣露骨。他在吳縣,經常與士人打交道,多了幾分儒雅之氣。郭暾在荊南,遇到的大多是蠻子,不狠鎮不住人。

  “能隨大王出征,是臣數年來夢寐以求的事。”

  “那好,你們各挑兩千精銳,隨我到冀州走一遭。”

  “喏。”林風、郭暾大喜,躬身領命。

  兩人又說了幾句,一起出帳。林風建議去找北斗楓喝酒,順便請教如何迅速恢復戰力,幫郭暾減減肥。北斗楓在南陽講武堂的時候和本草堂的胡醫有來往,學了一些西域的健生方法,後來又向華佗學了五禽戲,對身體調養這方面有研究。

  見林風、郭暾並肩走了,孫瑜連忙入帳向孫策請示,孫權來了,是不是讓他進帳。孫策想了想。“仲異,仲謀來了之後,情緒如何,有沒有和你說什麼?”

  孫瑜搖搖頭。“沒說什麼。他看起來比剛回來的時候平靜多了,應該是想通了吧。”想了想,又道:“他認出了郭將軍的親衛。”

  孫策點點頭。“讓他進來吧。”

  孫瑜應了,轉身出帳。孫策不經意的皺了皺眉,沒說什麼。郭暾任丹陽都尉的時候,孫權沒少麻煩他,孫權每次去,郭暾都很客氣,饋贈豐厚,孫權今天見到他,居然連個招呼都不打,也不知是有所忌諱,還是另有想法。當然,也可能是自己要求過嚴,過於敏感。

  過了一會兒,孫權進來了,躬身施禮。“王兄。”

  孫策擺擺手,示意孫瑜守住帳門,暫時不要讓其他人進來。孫瑜會意,退了出去,又讓執戟衛士們站得遠一些。見此情景,孫權有些不安。孫策打量了他片刻,指了指一旁的案幾。

  “坐。”

  “謝王兄。”

  孫策十指交叉,伏在案上,打量著孫權。孫權窘迫,如坐針氈,總覺得孫策像一頭猛虎,正欲擇人而噬,想抬起頭和孫策對視,又沒這樣的勇氣,只好強作鎮靜地坐著,等孫策發問。片刻功夫,背上就被汗浸濕了。過了好一會兒,當孫權幾乎崩潰的時候,孫策重新坐直了身體。

  “仲謀,你去交州幾年了?”

  “五年有餘。”

  “有什麼收穫?”

  “任事不易,知易行難。”

  “嗯,具體說說。”

  孫權僵了一會,眼神游移。孫策也不著急,靜靜地等著。交州的事,他一直不太清楚,孫堅究竟是怎麼中伏的,軍報裡也說得很含糊,似乎有所隱瞞,他總覺得這事不簡單。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還不肯如實匯報,在孫堅重傷不醒的情況下,別人應該沒這膽量,孫權這個當事人的嫌疑最大。

  如今孫權回來了,他當然要問個清楚。

  見孫權遲遲不開口,孫策心情越發不好,看來事情比他想像的還要嚴重,以至於孫權有顧慮,不敢開口。他籲了一口氣,忍了又忍。“看來你還沒想好,那就再想想吧,反正有的是時間。先說別的事,你這次回來,有什麼打算?”

  “打……算?”孫權抬起頭,怯怯地看著孫策。

  “嗯,你是打算繼續統兵,還是從政,又或者想幹點別的?”

  “我……還能統兵?”

  “當然可以。你剛才也遇到仲異了,應該知道有多少孫家子弟在營裡,吳家、徐家也不少。他們能,你自然也能。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如果從軍,你只能和他們一樣,一步步來,從侍從做起。將來能走到哪一步,要看你自己的能力。”

  孫權剛剛亮起來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若是從政呢?”

  “縣長起步,以後能有什麼成就,也看你自己。”

  孫權眼珠轉了轉,舔了舔嘴唇。“王兄,這次去交州,我犯了不少錯,不僅連累了阿翁,還讓王兄蒙羞,每一思及,慚愧欲死。本無面目再見王兄,卻不忍阿母白髮人送黑髮人,也不想背負這恥辱一輩子,臣弟……臣弟想效孟明視故事,戴罪立功。”

  “嗯,知恥近乎勇,能這樣想,也未嘗不可。”

  “蒙王兄不棄,願意收留臣弟於帳側,早晚得以請益,感激不盡。可臣弟是有罪之人,不配如此優待,願荷戟執戈,為一卒伍,進為先登,退為後拒,以血雪恥。”

  孫策眉心微蹙。孫權痴心不改,還想衝鋒陷陣,甚至連侍從都不肯做,要統兵臨陣。做卒伍當然是客套話,以退為進的小伎倆罷了。做普通一卒可沒那麼容易,也許等不到他積功升遷就陣亡了。他死了無所謂,他的名聲就難聽了,別人不會知道內情,還以為是他逼著親弟弟送死呢。

  “你和阿母說過嗎?”

  孫權抬起頭,直視孫策。“還沒有。若是王兄肯允,我想阿母也不會反對的。”

  孫策暗自冷笑。孫權要他先答應,再去請示阿母。他真要答應了,到了阿母面前,就成了他的要求了。不過這樣的小聰明沒什麼意義。他輕叩案几,沉吟良久。

  “你征戰多年,多少有些經驗,做普通士卒太可惜了。這樣吧,你先去中軍,按照新兵入伍的程序應募,看看你能做什麼,然後我們一起和阿母商量,如何?”

  孫權眉梢輕挑,露出一絲得意。“就依王兄。”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11 11:46
策行三國 第2236章 怒從心頭起

  孫策叫進孫瑜,命他領孫權去中軍應募,交待負責考核的人按正常程序來,既不要敷衍,也不要刻意刁難。不過他心裡清楚,這些都是表面文章,就算再討厭孫權,也沒人敢真對孫權下重手。況且孫權也並非庸才,統領十萬大軍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屢戰屢敗,做一個校尉、都尉,獨領一營,還是綽綽有餘的。這大概也是孫權不肯做侍從,而是要像一個普通人應募的底氣所在。

  孫權的盤算是對的,但這也暴露了他的問題:急於求成,好勝心切。但凡有這樣的心思,除非能力超強,或者運氣爆棚,否則都不會有什麼大成就。名將如猛獸,平時都是不顯山不顯水,出手時雷霆萬鈞,一擊斃命,只有沒見識的柴犬才會沒事亂吠,看似嚇人,其實戰鬥力就是渣。

  這樣的狗連做軍犬都不夠資格,只能看家護院。

  孫策知道孫權要有一段時間才回來,便將案上的公文收拾了一下,準備上山去見吳太后。孫權反省了這麼久,卻還是一句真心話也不說,這件事必須讓阿母知道,免得引起誤會。

  家務事就是煩,換作外人,哪來這麼多事,以軍法處置就是了。孫策一邊嘆息著,一邊出了大營。

  孫權隨孫瑜出了中軍大營,向校場走去。校場在湖邊的一塊空地上,離著幾百步遠,便聽到前面的馬蹄聲、叫好聲,孫瑜忽然興奮起來,催孫權快走,說今天並不是新兵應募的日子,這麼熱鬧,必然是有人比武。

  兩人加快了腳步,轉過一壁崖壁,看到前面校場上圍了一群人。越過人群,隱約可以看到兩個騎士的身影,正在持矛衝殺。孫瑜更加歡喜,正準備讓孫權快一點,旁邊忽然有人叫他,轉頭一看,卻是幾個木學堂的匠師。孫瑜見狀,便讓孫權先過去看一會兒,他馬上就來。

  孫權也對比武感興趣,沒理孫瑜,加快腳步,趕到校場。校場圍了一大群人,水洩不通,正大聲叫好,孫權一時竟擠不進去,偏偏前面又擠了幾個身材高大的士卒,擋得嚴嚴實實,轉頭一看,旁邊停著有一輛馬車,便跳上車,果然看得真切了。

  場中比武的是一男一女。男子大約三十左右,中等偏高的身材,女子大約二十,一身勁裝,身形窈窕,凹凸有致。兩人的戰甲外面都罩著一件黑衣,手持比武用的長矛,矛頭裹著布,布上蘸了石灰水,擊中人不會受傷,只會留下一個大白點,當然疼痛在所難免。兩人戰得正酣,男子身上有四五個白點,胸腹之間就有兩個,女子身上只有一個,而且在肩膀,勝負分明。

  孫權注意看了一下,這兩人都面生的很,應該沒見過,戰甲又被黑衣蒙住,分不出軍職。孫權有些好奇,四下看了看,見場邊還有數名勁裝女子,正鼓掌助興,蹦蹦跳跳,又喊又叫,神情頗有些激動。其中有兩人一頭金髮,皮膚白晳,格外醒目。尤其是她們跳躍時,胸前起伏,格外誘人。

  孫權不由得多看了兩眼。金髮女子他見得不少,卻沒想到中軍也有。他卻不知道,這男子是張遼,女子是呂小環,而旁邊圍觀的大多是張遼的部下,也是呂布的舊部,都是來捧呂小環場的,只當是一場的普通比武。

  這時,勝負已分,張遼拱手認負,呂小環意猶未盡,一手挽韁,一手持矛,繞場一周,大聲叫道:“還有誰?”旁邊的看客雖多,卻沒人應戰,反倒是紛紛避讓。呂小環又大聲說道:“誰敢應戰,能支撐一合者,以百錢相謝。若能十合不負,或勝我一合,以萬錢相謝。”

  看客們哄笑起來,躍躍欲試,張遼趕了過來,示意呂小環就此結束,呂小環卻是不聽,繼續邀戰。孫權一時興起,大聲叫道:“我來!”

  呂小環坐在馬背上,看得清楚,目光一掃孫權,奇道:“你是誰,為何有一雙碧眼,莫不是鮮卑人?”

  孫權隱怒,也不作答,跳下馬車。看客們讓在兩邊,孫權走了進去,拱拱手。“足下邀人比武,何必問我是誰?手上分勝負,到時別賴賬就是。”

  呂小環本來是和父親的舊部比武遊戲,沒想到冒出一個外人,還出言不遜,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頓時火了,與懶得與孫權廢話,示意孫權自去借馬取矛。校場旁就有備用的戰馬和長矛,以及專用的黑衣,孫權便過去選。張遼見孫權氣度不似普通人,再次上前阻攔,卻被呂小環喝了一聲,只得退後。

  孫權穿上黑衣,又挑了矛,翻身上馬。戰馬配有馬鐙,他卻是第一次試用,雙腳有了著力之處,坐得更穩,心中平添三分自信。他揮舞長矛,策馬小跑起來,越跑越覺得這馬鐙好。他跑了兩圈回來,正要叫陣,孫瑜突然從一旁擠了進來,叫道:“仲謀,不可。”

  看到孫瑜,呂小環愣了一下,有些心虛。她不認識孫權,卻認識孫瑜,知道孫瑜是孫策的從弟,在中軍任都尉,平時也在孫策帳前聽命。能讓他如此關心的人,自然不是普通人。張遼也趕了過去,詢問情況。得知孫權是孫策的弟弟,來走應募的程序,雖然不解其中原由,卻也不敢再由呂小環任性,連忙示意呂小環離開。呂小環也無心戀戰,招呼侍從騎士就要走。

  孫權原本也不想多事,不料目光一掃,見一個金髮女子看了他一眼,嫣然一笑,不由得心情一盪,也沒多想,朗聲笑道:“不戰而走,是怕輸嗎?”

  呂小環被孫權攪了興致,原本就不爽,聽到孫權這句話,也勒住坐騎,回頭說道:“二……將軍身份尊貴,不敢冒犯。我輸了沒關係,幾萬錢還陪得起,將軍輸了,卻於大王面子上不好看。”她原本想稱孫權為二將軍,話到了嘴邊,卻又想起二將軍是孫翊,三將軍是孫尚香,並沒有孫權的位置,只好臨時改口,含糊帶過。

  孫權聽了,心裡明鏡也似,很不是滋味。明明他才是孫策的二弟,結果三弟孫翊成了二將軍,小妹尚香成了三將軍,他連個位置都沒有。怪不得大兄話裡話外的希望他從政,原來所有人都覺得他不行。

  你們怎麼知道我不行?交州山重水復,地理形勢原本就與中原不同,怎麼能因為我在交州受挫就認定我不能用兵?他怒從心頭起,語氣也有些不遜起來。

  “我便是我,與大王何干?若是你不敢比,不如由我來挑戰,就按你剛才叫的價,支撐一合百錢,十合不負,或勝我一合,萬錢,你敢應戰嗎?”

  呂小環皺了皺眉,不打算搭理孫權,轉身就準備走。孫瑜也上前勸告,示意孫權不要節外生枝。不料孫權卻不肯罷休。他已經知道呂小環的身份,孫尚香的羽林衛沒有回來,中軍的女子只有呂布的女兒,先帝的貴人,如今被袁耀納為妾的呂小環。一想到袁耀,他心裡就不舒服。我與大兄一母同胞,卻被大兄多方刁難,袁耀是外姓人,卻能到大兄的信任,將來據說還要封王,這是什麼道理?如今連袁耀的妾都不把我放在眼裡,是可忍,孰不可忍。

  孫權大聲說道:“你怕我輸了,影響大王的聲譽。你不戰而走,就不怕辱沒人中呂布的赫赫威名嗎?”

  『人中呂布』四字一出口,校場上的氣氛立刻變了,不僅呂小環轉過身,怒目而視,圍觀的士卒們也收起了笑容,一個個面色不善,像一群狼似的盯著孫權。孫瑜與張遼也變了臉色,孫瑜連忙上前勸阻孫權,張遼則上前攔住呂小環。孫權感受到氣氛不對,也知道自己惹了眾怒,有心藉機離開,卻又不肯落了面子,硬撐著不肯走,還故意挑釁地看著呂小環。

  呂小環怒了,推開張遼,策馬馳向校場中央,也不說話,只是橫矛立馬,一副等你來戰的姿勢。

  孫瑜見狀,連忙給張遼使了個眼色,自己奔向中軍,向孫策報告。到了這一步,只有孫策能夠制止孫權了。孫瑜走了,孫權想放棄也沒藉口,只好硬著頭,撥轉馬頭,向呂小環迎去。感受著周圍士卒陰森的目光,他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士氣又弱了三分。

  張遼見孫權沒有穿甲,連忙趕到呂小環馬前,拱手道:“夫人,孫將軍沒有披甲,萬一傷了,後果不堪設想。還是我來吧。”

  “將軍放心,我心裡有數。”呂小環知道張遼是為自己好,語氣也緩了下來。“我不傷他,與他戰上幾合,贏他幾百錢,讓他不要太囂張就行了。”

  張遼也清楚,孫權當面叫出了呂布的名字,讓呂小環避而不戰是不可能的,他只是提醒呂小環注意,千古不能傷了孫權。呂小環知道厲害,他也就罷了。

  兩人對面而立,挽住韁繩,互相行了一禮,也不廢話,策馬開始衝鋒。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12 02:44
策行三國 第2237章 八百與十萬

  孫策剛走到半山腰,孫瑜就趕了上來。

  聽完孫瑜的報告,孫策並沒有下山。孫瑜擔心孫權受傷,再三請示。孫策看了一眼山下,笑道:“你覺得仲謀不是呂夫人的對手?”

  孫瑜搖搖頭。“若是步戰,仲謀或有取勝之機,騎戰嘛,恐怕沒多少可能。呂夫人的騎術本來就好,最近又練得刻苦,還有張文遠那樣的高手陪練,武藝大有長進。仲謀剛剛回來,體力不足,又疏於練習,取勝不易。”

  孫策笑了笑。孫瑜說的是實情,如果準備充分,孫權或許還有三分取勝機會,倉促上陣,卻是一分也無。以他的心計,未必不知道這一點,只是一時衝動,騎虎難下,不碰得灰頭土臉的不肯罷休。

  他怎麼就碰上張遼了呢?還真是宿命。

  “無妨,張文遠識得輕重,仲謀不會有危險的。面子嘛,丟了也沒事,以後再掙回來就是了。”

  孫策讓孫瑜回去看情況,到時候把孫權帶上山來,自己轉身繼續上山。他打算在吳太后面前等孫權,有了這件事,足以證明孫權當不得大任,不是做兄長的故意刁難他。非得上陣,出了事可怨不得我。

  孫瑜奔下山去了,孫策也加快腳步上了山。比武快得很,勝負也就是轉眼之間的事,他得搶在孫權上山之前把事情說清楚。

  來到小院,吳太后正在兩個崑崙女奴的陪伴下修剪花木。崑崙女奴很聰明,來到路上就學了一些漢話,到了吳縣後還學了一些吳語,說得挺像回事,逗得吳太后很開心。見孫策來了,她們連忙上前行禮。孫策上前,見吳太后正侍弄一盤花,花很漂亮,就是紫色邊緣透著一絲邪氣。

  孫策看了一眼,便問是什麼花。吳太后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聽誰說過,忘了,是個蠻夷名字,挺繞口的。”

  “大王,是曼陀羅。”一個崑崙女奴說道。她說的是原音,孫策一下子沒聽懂,只覺得這花名有些耳熟,便又問了一句。崑崙女奴也不知道漢語怎麼說,有些著急,最後說道:“天竺有這種花,花、葉和種子都可以做藥,但用多了也有毒。”

  聽說有毒,孫策緊張起來,連忙問吳太后這花是哪兒來的。吳太后也想不起來,送花的人太多,她也記不清,只覺得這花好看,便多花了些心思。孫策不敢怠慢,命人捧著花盆去向蔡珏請教。蔡珏對花道有研究,可能會認識。

  趁著這個機會,孫策將孫權的事說了一遍,只是暫時沒提與呂小環比武的事。聽說孫權不肯反省,還變著法的想上陣,吳太后也很沮喪。她坐在花棚下,半天沒說話,長吁短嘆。

  孫策也不急著說什麼,只能陪著坐在一旁。

  吳太后伸出手,按在孫策的膝蓋上。“伯符啊,你們幾個兄弟姊妹,雖說脾氣不盡相同,但仲謀這孩子尤其倔,好勝心強。你父親公務繁忙,他平日裡也見不著,什麼事都學你。可是……他真的不如你啊,尤其是你去襄陽之後,眼看著你一天一個樣,他心裡急啊。阿母知道,你這個做兄長的,受委屈了。”

  孫策看了吳太后一眼,暗自苦笑。說到底,父母還是父母,不能純以理性看待。這事也急不起來,只能走一步看一路了。他安慰了吳太后幾句,門外便響起了孫瑜的聲音。

  孫瑜拉著孫權走了進來。孫權站在一旁,耷拉著腦袋,髮鬢濕著,髮絲裡還有一些沒洗淨的白色。孫策看得清楚,知道是比武時騎矛上的白灰水,看來孫權不僅輸了,而且輸得很難看。

  “怎麼回事?”孫策裝作不知情。

  孫瑜剛要說話,孫策擺擺手,打斷了他。“仲謀,自己說。”

  孫權猛地抬起頭,看向孫策。孫策也不說話,陰著臉,盯著他。孫權頓覺心中一緊,下意識地收回了桀驁不馴的目光,氣勢崩散。他偷眼看向吳太后,吳太后也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看著他,連連使眼色,示意他別和孫策較勁。

  孫權咬著嘴唇糾結了半晌,見孫策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只得說道:“剛剛……與呂夫人比武,輸了。”

  “你怎麼會和呂夫人比武?”

  “呂夫人……邀戰,我便……應戰了,只是……技不如人,輸了……些錢。”

  吳太后見勢不妙,連忙說道:“輸錢便輸錢,人沒事吧?”

  “沒事。”孫權故作輕鬆,手卻下意識地去摸左肋。孫策看在眼裡,也有些意外。看樣子孫權和呂小環比武不僅是輸了,而且輸得很難看,至少被呂小環擊中要害兩次。想想也是,呂小環也不是什麼穩重的人,孫權當著她的面提及呂布,她肯定生氣,一時控制不住,出手重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見孫權無意坦白,孫策心裡說不出的焦躁,不想再和他說話,向吳太后告了罪,說營中有事,便起身告辭。孫瑜跟了出來,將情況對孫策大致說了一遍,但只是結果,沒有過程。他趕回去的時候,勝負已經分曉,只聽觀戰的士卒說,孫權輸了不少錢。

  “多少?”

  “十萬,還有個零頭,八百。”孫瑜撓撓頭,也有些不明所以。

  孫策卻忍不住笑出聲來。十萬,八百,這麼巧?

  兩人下了山,回到大營,剛到大營門口,就看到袁耀站在門口,一臉陪笑,呂小環梗著脖子站在一旁,身上還罩著比武時穿的黑衣。黑衣上有甩上去的石灰水點,卻沒有中矛的大白點,看樣子是全身而退。

  “呂夫人武藝大進,可喜可賀啊。”孫策笑道。

  “哪裡,哪裡。”袁耀連忙說道:“勝之不武,勝之不武,婦道人家沒見識,出手不知輕重,仲謀不礙事吧?這是小環輸的錢,他也沒拿,我給帶來了。”說著,晃了晃手裡的錢袋。錢袋不小,也很沉,還能聽到嘩嘩的聲音,應該是金餅與錢混雜,有零有整。

  “私房錢?”孫策低聲說道。袁耀乾笑著,不置可否。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他也不敢去求謝憲英,只好掏空了私房錢來為呂小環找補,免得把事情鬧大。

  孫策招呼袁耀、呂小環一起進營。“錢就不用了,你把事情的經過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袁耀接連給呂小環使眼色,呂小環卻不理他,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原本她和孫權比武,並沒想出重手,打算著接孫權幾招,讓他知道雙方的實力差距,知難而退便是了。沒想到孫權連一連進攻八次無果,不僅不肯罷休,反倒惱羞成怒,出口傷人,再次提及呂布。呂小環一怒之下,不顧張遼阻止,悍然出手,連續十中。孫權沒有穿甲,呂小環出手也有點重,孫權吃痛,直接從馬上摔下來了。

  呂小環講完,怯怯地看著孫策。她也知道自己惹了禍,弄不好還會牽連張遼。人在矮簷下,不能不低頭,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孫策不關心結果,倒是對過程很感興趣。張遼主動攔著呂小環,這可以理解。呂小環能克制自己,連續八回合不出手,這倒是有些意外。看來苦難真是可以鍛煉人。

  來到大帳,剛坐下不久,張遼又來請見。見袁耀、呂小環都在,他有些意外。與呂小環不同,他把責任都攬在了自己身上,表示不該佔用校場,又聚集了那麼多將士,違反了軍中禁令,這才導致誤會,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孫策一一安撫,讓他們不要擔心。既然是比武,必然有勝負,願賭服輸,大不了勤學苦練,下次再贏回來就是了。他順便說起了出征的事。這次出征冀州,張遼自然是隨行。騎兵數量增加,也需要更多的將領。考慮到并州騎兵與董越所領的涼州騎兵有宿仇,不宜靠得太近,他打算將張遼列入義從騎,做龐德的副將。義從騎編制限額四百人,張遼需要對舊部進行精選,那些年齡偏大,或者有舊傷的,就不用編進去了,安排到二線,做些輕鬆的事。如果有合適統兵的,也報個名單上來,以便統一安排。

  張遼大喜,感激不盡。

  孫策又對呂小環做了安排。這次出征,她要編入羽林衛,希望她能和韓少英、馬雲祿搞好關係,不要因個人恩怨影響公事。她現在只有二十餘人,將來可以再擴充一些,獨領一部。她建議呂小環可以在江東征招一些侍從或者部曲。江東人蠻性足,尚武成風,男尊女卑的觀念原本就不濃,新政推廣得很順利,能騎善射的女子不乏其人,招募一兩百人不成問題。

  呂小環欣喜莫名,躬身再拜。袁耀且喜且憂。喜的是孫策給呂小環機會,憂的是招募人馬要花一大筆錢,他的小金庫根本不夠,免不了要向謝憲英伸手。

  孫策看在眼裡,卻佯作不知。讓你折騰,要納呂小環為妾,也不看看她是誰。這女人是普通人嗎?可不是買點胭脂水粉就能哄她開心的。
  本帖最後由 noriko1026 於 2019-9-12 11:02 編輯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12 11:39
策行三國 第2238章 強者的自信

  六月下,孫策起程離開吳縣,由海路北上,麋芳、陳矯率中軍水師護航。步騎三萬餘,大小船隻近千艘,浩浩蕩盪,乘風破浪,氣勢恢宏。

  孫權終究還是遂了願。經過考核,擔任統領千人的都尉,不用從普通一卒做起。都尉可能擁有自己的直屬親衛,吳太后為了保證他的安全,自己掏錢,招募了一百名丹陽精卒,配合最好的軍械,貼身保護孫權。為了讓這些人盡心盡力,還安置了他們的家屬,解決了他們的後顧之憂,同時也是當作人質。

  為了侍候孫權的起居,吳太后悄悄地安排了兩名通曉武藝的女子。雖說孫權的名聲不是太好,願意和孫家結親的人還是有的,況且有吳太后出面張羅,做妾也願意。

  對這些情況,孫策一清二楚,但他什麼也沒說。該說的都已經說了,既然孫權一心想立功,那就讓他自己去拼去闖吧,能走到哪一步,看他自己的造化。萬一戰死了,母親也不能怨他。

  有時候孫策甚至在想,或許孫權戰死反而是最好的結果。

  順風順水,一路無事。中間只有一個插曲。黃月英難產,疼得死去活來,險些送了性命。關鍵時刻,蔡珏冒險用曼陀羅花泡酒,當作麻醉劑,減輕了黃月英的疼痛,順利產下了兩個健康的男嬰。蔡珏在華佗著的《青囊經》裡見過這種花,知道有麻醉作用,但她自己用還是第一次,能不能成,並沒有把握。黃月英轉危為安,她卻因為緊張過度,病了一場。

  不過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尤其是看著兩個活潑可愛的孩子。按照事先的約定,有一個孩子要姓黃,繼承黃承彥的爵位,彌補蔡珏的遺憾。只是事到臨頭,她又猶豫起來,覺得對這個孩子不公平。如果不改姓,作為孫策的兒子,哪怕是庶子,將來的前程也比姓黃好。

  得知蔡珏的心結,孫策想了一個解決方案:除了爵位之外,其他的待遇如食邑之類,這兩個孩子都保持一致,不區別對待。蔡珏大喜過望,偷偷對黃月英說,還是你有眼光,找了一個體貼人的丈夫。有了這句話,阿母就算死也沒有遺憾了。

  七月中,孫策到達連雲港。郭嘉帶著中軍趕來會合,與劉曄見了面。他已經收到了劉曄的質詢報告,對孫策的評定表示認可。兩人見面後,交談了一次,頓生相惜之心。

  孫尚香與孫權也見了面。孫尚香沒什麼芥蒂,見到孫權還是和以前一樣開心,二兄二兄的叫個不停,孫權卻有些無地自容。十八歲的孫翊鎮荊州,十四歲的孫尚香也被孫策委以重任,坐鎮豫州,自己卻相去甚遠,連個都尉都是厚著臉皮要來的,覺得在孫尚香面前沒面子。與他接觸了兩次後,孫尚香也覺得無趣,對孫策說孫權去了一趟交州,本事沒長多少,心思卻越來越深沉了,讓人看不透,怏怏地回汝南去了。

  八月初,孫策繞過青州,到達東萊,與太史慈見了面。

  ——

  鄴城。

  袁譚靠在憑几上,瘦長的手指摩挲著扶手,眼窩深陷,眼中佈滿血絲,疲憊而絕望。對面坐著蔣幹,兩人中間有一張案,案上擺著剛剛收到的書信。

  信是袁夫人寫來的,信很長,寫了一大篇,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但主旨很明確:袁耀將來要封王,你就別想了,吳王大軍將至,你早點投降,也許能封個侯,否則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蔣典客,這也是吳王的意思嗎?”

  蔣幹淡淡地笑著。“這是袁氏家事,吳王也要聽聽袁夫人的意見,給袁夫人三分薄面。”

  袁譚哭笑不得。“若是不給面子,是不是連封侯都不可能?”

  蔣幹笑而不語,不緊不慢地搖著扇子,感慨地說道:“這鄴城雖在河北,夏天卻還是熱得很。好在秋天快到了,沒幾天就涼了。”

  袁譚聽得分明,忍不住笑罵了一句,用力拍著憑几扶手,一聲長嘆。“蛟龍失水,虎落平陽,我如今算是知道了。蔣子翼,你也別得意太早,逼急了我,索性降了大耳賊,反咬你們一口。別的且不說,先一刀剁了你這個利口賊。”

  蔣幹搖搖頭,雲淡風輕。“以大王的智慧,必不會出此下策。”

  袁譚哼哼了兩聲,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從與劉備開戰不到兩個月,冀州已經喪失殆盡,如今只剩下鄴城和邯鄲二城,劉備、關羽就在城外,日夜攻城,他能守到什麼時候,真是不好說。手裡沒有談判的籌碼,自然沒有開價的資格,只能任人擺佈。

  魏王保不住,封侯能封個什麼侯,他也不清楚。想到父親袁紹臨終前的遺言,他心裡很不是滋味。叔父袁術的遺言,孫策很快就要全部實現了。父親留給他的遺言,他卻一個也沒能實現。將來九泉之下,該如何面對?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爭位,由袁熙接位好了。

  袁譚思緒萬千,沉吟了半晌。“吳王的條件呢?封我什麼侯,多少戶?”

  蔣幹收起折扇,點了點地。“鄴侯,城裡有多少戶,就封多少戶。”他咧嘴笑了笑,又道:“當然,前提是你要能守住鄴城。如果丟了,就什麼也沒有了。”

  袁譚的臉抽了抽,恨得咬牙切齒。“邯鄲還在我的掌握之中,有張儁乂守城,關羽無法得逞。”

  “大王,你也不能只顧著自己,總得給麾下文武留點機會,對吧?吃獨食可不是什麼好習慣。”蔣幹調侃道。他知道袁譚已經認輸了,大半年的辛苦總算有了結果。雖然和預期的有不小距離,結果卻一點也不差,甚至可以說更理想。如果當初袁譚就答應稱臣,何止於一個鄴侯。如今袁譚眾叛親離,根本沒有講條件的實力,只能聽人賞,就算這鄴侯也得看他有沒有能力守住。

  實際上,如果不是希望袁譚拖住劉備久一些,連鄴侯都不會給他。

  袁譚也是哭笑不得。這就是贏家的權利,用戰利品收買人心。不過孫策如此重視他麾下的文武,對他來說也是一個安慰。不管是田豐、沮授,還是張郃,都是難得的人才,只是跟錯了人,以後能為孫策效力,一展才華,也算不枉此生。

  袁譚沒有過多猶豫,接受了條件,召田豐、沮授來議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沒有在第一時間通知郭圖。

  袁譚很懇切,首先對他們這麼多年的支持表示感謝,然後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形勢如此,勉強無益,不如早些向吳王稱臣,然後大家一心一意地守住鄴城、邯鄲。雖說眼下劉備勢如破竹,幾乎全取了冀州,但他絕不是吳王的對手。吳王大軍一到,這一切都不過是過眼煙雲。

  田豐、沮授也清楚眼前的形勢,看到蔣幹在場,心裡已經明白了大半。聽了袁譚的話,心情傷感,也沒多說什麼,只是相對沉默。蔣幹站了起來,從侍從手中接過兩隻木盒,分別擺在田沮二人面前。

  “田相,沮祭酒,這是吳王的一份心意。”

  田豐和沮授互相看了看,都有些詫異。且不說孫策沒有必要專門給他們送禮,就算送,也不至於當著袁譚的面。田豐首先伸出手,打開了木盒。

  木盒裡是一部書,上面寫著幾個字:五年計劃匯總。

  田豐很是詫異,好奇心大起。他身為魏國國相,負責魏國的全面統籌,深知經濟的重要性,也對吳國的強大羨慕不已,一直想搞清楚是怎麼實現的。如今吳國五年計劃的總結報告就在面前,等著他去發現。

  沮授在一旁看到,也很好奇,打開了面前的木盒。木盒裡也是一本五年計劃匯總。沮授和田豐交換了一個眼神,明白了孫策的意思。

  田豐沉吟了片刻,撫著鬍鬚。“君子坦蕩盪,吳王氣度令人欽佩。”

  蔣幹說道:“吳王嘗云:以君子之道待君子,以小人之道待小人。二位都是吳王敬重的君子,能與二位共治天下,三生有幸。敵我交戰,謠言中傷在所難免。如今要共事了,自然當坦誠相待。五年得失,與二位共參,也請二位多提意見,以期更進一步。”

  他笑了笑,又道:“還有一件事,希望二位能廣而告之。”

  “什麼事?”

  “二位都是當今智者,想必早就知道天下所歸,也知道談判久久未決,拖延至今的原因。吳王為表誠意,願意向二位承諾,以五年為限,在冀州推行新政五年後,若有哪一家遵紀守法,積極配合,產業卻不如今日,所有的差額,可由吳王私人補足。”

  田豐吃了一驚。“吳王自信如斯?”

  沮授也附和地點了點頭,目光炯炯地看著蔣幹。冀州世家之所以不肯投降,有很大的因素就是擔心產業損失。如果孫策真有這樣的自信,反對的人會少很多。

  蔣幹拱拱手,神情淡然,卻充滿了自信。“二位可以先看看這部計劃匯總,再與熟悉的豫州友人驗證一番,便知虛實。”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13 11:38
策行三國 第2239章 逢紀爭勢

  能不能守住鄴城,關鍵不在袁譚,而是他麾下的文武及城中的百姓。

  田豐、沮授也不是普通百姓,家裡多少有些產業,雖然他們本人不會因這些產業而改變選擇,卻需要說服別人。有了孫策的這個承諾,除了那些一根筋,抱著田產死不放手的,大部分人都認了。到了這一步,還能有什麼指望呢。如果頑抗到底,連命都沒了,田產還是別人的。

  消息傳出後,不僅城裡人心大定,就連城外參與圍城的都有些猶豫起來。眼看著攻克鄴城、邯鄲都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再支持劉備還有沒有意義,就成了每一個人都必須考慮的事實。別看劉備幾乎拿下了整個冀州,他依然不是孫策的對手。

  劉備很快就感受到了氣氛的變化,心急如焚,立刻請逢紀來商量。

  逢紀也很著急。孫策的到來比他預估的要快,而且時間點掐得他非常難受,正是即將秋收的時候。這是孫策的優勢所在。吳軍將士不用耕種,可以用船運輸糧草輜重,不需要大量徵發民伕,對秋收的影響相對較小。而中山國和魏國則不同,作戰對秋收的影響很大。

  如果現在撤走,前面所有的辛苦都白廢了,冀州將成為孫策的囊中物。如果不走,萬一被孫策纏住,想走都走不了。

  逢紀繞著地圖來回走了好幾圈,突然停住,神情凝重。“大王以為,孫策會先取冀州,還是先取幽州?”

  劉備盯著地圖看了又看,不太明白逢紀的意思。“幽州?”

  逢紀點點頭。“臣擔心,孫策此次興師動眾而來,恐怕不僅是為冀州。幽冀一體,幽州多山,冀州則是一馬平川,如今我中山主力盡出,正是他趁虛襲取幽州的好機會。 ”

  劉備如夢初醒,背後驚出一身冷汗。“這麼說,這可能是個陷阱?”

  逢紀笑笑。雖然他也覺得這是一個陷阱,但他卻不想這麼對劉備說。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容不得他們瞻前顧後,只能奮力一搏。一想到這一點,他就想到袁譚,想到先帝劉協。他們都是被形勢所迫,不得不主動出擊,最後都碰得頭破血流,損兵折將。如今又臨到劉備了,劉備能否逃過一劫?

  “形勢如此,並不難看出。”逢紀淡淡地說道:“只是他來得早了些,倒是露了破綻。”

  “此話怎講?”見逢紀不急,劉備放心了許多,連忙追問。

  “大王,若主客易位,你是吳王,欲襲取幽州,截我後路,迫我決戰於冀州,該當如何?”

  劉備仔細想了想,明白了逢紀的意思。如果孫策想先取幽州,最合適的人選是太史慈。逢紀已經做了相應的安排,劉修就屯兵在漁陽。太史慈一旦出兵,劉修就會第一時間通知他們。如今劉修還沒消息來,說明太史慈還沒行動,目前還沒有腹背受敵的危險,他們還有應對的時間。

  雖然放鬆了些,劉備還是不太放心,向逢紀請計。逢紀也不敢怠慢,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當務之急,自然是先守住幽州。太史慈非劉修能敵,盡快調關羽回幽州,守護根本。邯鄲的戰事要安排其他人,張飛、田豫都可以。

  其次,在冀州迎戰孫策。兩軍交戰,需要戶口和錢糧的支持,冀州在這方面都比幽州強,且兩軍交戰,難免損傷,不管多繁華殷實的地方,只要幾次大戰,就會變成荒蕪之地,洛陽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兗州也是近在眼前的先鑑,劉備、逢紀都曾親眼見識,如果不得不戰,戰場在冀州,而且是冀南,劉備的根本——冀北和幽州——損失要小得多。

  從地理形勢而言,戰場也應該在冀南。

  由冀州南部北行,最重要的路有兩條:一陸一水。陸路就是太行東麓的官道,由鄴城、邯鄲一路北上,經廮陶、真定,再到中山國都盧奴,後東行至易縣一帶。早在上古,這條路就是南北要道,後來又修了馳道,維護得一直很好。水陸則是由鄴城東北行,沿清河、漳水北上,經安平、清河,入河間、渤海北部,匯入大海。上次甘寧入侵,曾逆水而上,直至河間的樂成縣。

  考慮到吳軍在水師上的優勢,取水路北上的可能性更大,因此有必要在這條路線上做些準備,其中最關鍵的就是廣宗,當年決定袁紹與公孫瓚勝負的界橋之戰就在廣宗境內。

  這兩條路都是從鄴城起,所以鄴城是關鍵。若能搶在孫策到達之前,拿下鄴城,就能將戰事控制在冀州南部,大部分冀州地區還可在控制之中,迴旋的餘地還在。若鄴城失守,吳軍水陸並進,再想逆轉形勢就難了。

  攻取鄴城並非易事,要用點心思。逢紀想出了一個辦法,佯作撤退,在鄴城周邊大肆擄掠,尤其是那些支持袁譚的世家。

  這麼做有兩個目的:一是堅壁清野,盡可能的將物資集中在自己手中,讓孫策無法就地補充物資;二是激怒那些世家。他們利益受損,必然要鼓動袁譚出兵追擊。若袁譚因此出城,那就在野戰中殲滅其主力,同時派一些人混入鄴城,以便裡應外合,襲取鄴城。如果袁譚不出城,那就順勢退往廣宗一帶,據城而守。

  此外還有一個附帶作用,將冀北世家捆在中山國的戰車上,絕了他們的苟且之心。他們擄掠了冀南世家,以後就算想投降,也要考慮考慮後果。

  攻守勢異,其力三倍。有了充足的物資和冀北世家的支持,中山軍與吳軍相較,攻也許不足,守應該還是有些機會的。秋冬將至,守城之外,再以騎兵在野外襲擾吳軍糧道,拖得久了,孫策也未必支持得住十幾萬大軍的長期消耗,遲早必退。

  劉備反復權衡了一番,覺得逢紀此計雖有公報私仇的嫌疑,精妙卻是毋庸置疑,環環相扣,招招直指袁譚要害,成功固然求之不得,不成功也能積累足夠物資,為接下來的戰事做好準備。他請來牽招、種劭等人商議。牽招等人雖然不太贊成擄掠冀南世家——這是很敗人品的惡行,一旦做了這事,將來除非將那些世家斬草除根,否則劉備很難在冀南立足——不過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兩軍作戰,就地徵集錢糧物資是慣例,不取於冀南,必取於冀北,兩害相權取其輕,只好勉強答應了。

  冀北世家倒是正中下懷。冀南、冀北的矛盾由來已久,冀南世家憑藉在經濟、仕途上的優勢,不遺餘力的打壓冀北人,這次有機會光明正大的擄掠冀南世家,他們沒有拒絕的道理。征戰需要消耗大量的錢糧,與其千辛萬苦的從冀北運來,不如就地徵集,既能減少消耗,還能報仇,一舉兩得。

  得到了部下的支持,劉備隨即傳令,命關羽率本部人馬趕回幽州,準備迎戰太史慈。邯鄲的戰事由張飛負責,暫時退往襄國,視形勢而進退。

  緊接著,劉備宣布撤兵,並縱兵擄掠,放火焚燒來不及收割的莊稼。

  一時間,魏郡成了人間地獄,慘況堪比十幾年前的黃巾大亂。城外的莊園被擄掠一盡,到處都是絕望的哭喊,燃燒房屋和莊稼的火光即在城裡也看得清清楚楚。

  審英兄弟大驚失色,派審榮連夜出城,趕往陰安老家查看情況。審配在世時與逢紀交惡,如今審配雖死,逢紀卻是中山國相。如果他下令進攻審家莊園,審家將有滅門之禍。

  審榮出城不久,就遇到了逢紀。

  審榮驚懼交加,方寸大亂。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見到逢紀,自然是兇多吉少。他看著逢紀,想表示自己的憤怒,保留最後一絲尊嚴,死得英雄些,兩條腿卻不受控制,額頭的汗更是流成了小河。

  在一群精銳衛士的簇擁下,逢紀靜靜地打量著審榮,直到審榮崩潰,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一定覺得我會公報私仇,所以急著趕回去看看。”逢紀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審正南一世英雄,身後卻如此淒涼,令人扼腕。”

  審榮敢怒不敢言,只是咬著牙,不讓自己的虛弱暴露得太明顯。

  “你當年隨袁本初征戰,可知審正南是怎麼死的?這麼多年了,袁顯思可曾補償審家甚麼?”

  審榮愣了片刻,黯然不語。審配死於戰事,袁譚卻沒有對審家做任何補償,他似乎已經忘了審配的犧牲,只將審家當作普通豪強。這讓他們耿耿於懷,只是當年一戰,審家損失慘重,審英兄弟也沒有審配的能力,只能忍氣吞聲,等待機會。

  逢紀走了過來,俯下身,輕拍審榮的肩膀。“聽說袁顯思準備投降了,若孫策進了冀州,他會如何對待審家,你們可曾想過?”

  審榮身子一抖,一句話也不敢說。孫策固然兇名在外,逢紀也不是什麼善人,他在這裡等自己,自然不會說幾句閒話這麼簡單。如果不和逢紀配合,他今天就會死在這裡。

  “逢……逢相,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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