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703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13 11:45
策行三國 第2240章 人心難測

  審榮連夜回城。

  審英兄弟負責鄴城南門,審榮來去自由,沒有遇到任何麻煩。

  看到審榮這麼快就回來了,審英知道肯定出了事,連忙詢問審英出城的經過。審榮也不隱瞞,將他與逢紀見面的經過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審家遠在陰安,他們鞭長莫及,逢紀想什麼時候滅審家就什麼時候滅,如果不配合逢紀,審家能活下來的就城裡這些人,祖宅和那裡的幾百口族人都難逃一死,產業就更不用說了,能搶走的搶走,不能搶走的燒光。鄴城外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

  審家老宅還有不少人,其中就包括審英兄弟的老母、季弟。

  況且審配死於官渡之戰,被孫策俘虜,受辱而死,算是有殺父之仇。就算跟著袁譚投降了孫策,審家也不會有什麼好的前程。與其如此,不如賭一把,先解決了眼前的難關再說。

  審榮還說,袁譚是豫州人,如今汝潁系的將領先後戰死,就連他提拔起來高覽不久前都戰死了,守鄴城的大多是冀州人,逢紀肯定不會只聯繫他們兄弟。審家不和逢紀配合,別人也會和逢紀配合,鄴城肯定守不住。

  審英、審俊很糾結。他們當然不能看著老母、幼弟死於逢紀之手,但他們也對劉備沒什麼信心。袁譚都不是孫策的對手,劉備就能行?況且支持劉備的主力除了幽州人就是冀北人,冀北、冀南的矛盾由來已久,審家作為冀南世家的代表,能和冀北人相處愉快嗎?倒不如直接投降孫策,就算暫時沒有機會,憑審家的實力,遲早還會恢復元氣。

  蔣幹說了嘛,只要能配合新政,五年之後,產業如果不增反減,缺額由他們補足。雖說這話不可全信,畢竟可以說明孫策是有誠意的。

  逢紀是有謀略,但沮授、田豐是蠢人嗎?如此關鍵的時期,他們豈能沒有防備,說不定審榮的行蹤早就被他們掌握了。袁譚身邊的三千親衛就由沮鵠指揮,就算他們獻城成功,袁譚還可以退守內城,以三千親衛固守,堅持到援軍的到來。

  審氏兄弟意見不同,一時拿不定主意,最後決定不要輕舉妄動,先看看形勢再說。如果到時候逢紀真的聯絡了其他人,有可能奪城成功,他們再響應也不遲。

  ——

  郭圖慢慢地進了門,抬起眼皮,瞥了袁譚一眼,額頭上露出幾道深深的皺紋。

  袁譚忽然心中一酸。郭圖老了,幾年時間,他就由像老了十幾歲似的,連走路都慢了很多。說起來,這都是他辜負了郭圖,從不肯殺田豐開始,郭圖就漸漸淡出了他的視野。他封魏王時,郭圖也沒能為相,只做了一個有名無實的輔魏將軍,這還是看在他手中掌握了不少情報人員的份上。曾幾何時,郭圖曾是他最親近、最信任的幾個長輩之一。他被俘之後還能繼承袁紹的事業,郭圖起到了很關鍵的作用。

  袁譚起身,伸手撫著郭圖。“郭公,出了什麼事?”

  “沒有事,我就不能來見大王?”郭圖笑道。雖然對現在的境遇心懷不滿,但他也知道袁譚身不由己,都是那些冀州人從中作梗,袁譚本人對他還是尊重的,見面都稱他郭公,也不准任何人對他失禮。

  “郭公,你看,我這不是擔心累著郭公嗎?”

  “我老到這個程度了?”郭圖咧了咧嘴,順著袁譚的手入座,手輕輕地拍了拍膝蓋。“大王準備向吳王稱臣了?”

  袁譚很尷尬。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正式通報郭圖這件事呢。“郭公,我……”他遲疑了半晌,一聲長嘆。“愧對先王,愧對郭公,我真是不知道如何開口中,還請郭公海涵。”

  郭圖打量了袁譚一會兒,眼神也漸漸軟了下來。他擺擺手。“行啦,顯思,這都是命,怨不得你。先王在世時,不也敗於官渡了嗎。你已經盡力了,我想他會體諒你的難處的。再不濟,我也能先行一步,為你解說一二。”

  袁譚詫異地打量著郭圖。他知道郭圖不會反對投降,反正他在魏國已經是局外人了,投降了,有郭嘉的關係在,他只會更好,不會更差。但郭圖如此體諒他的難處,他還是有些意外,搞不清郭圖是真情流露還是敷衍他,另有所謀。不過,能聽人稱自己一聲“顯思”,他還是很感慨。如今還能這麼稱呼他的,似乎也只有眼前的郭圖了。

  “郭公……”袁譚握著郭圖的手,百感交集。他把袁夫人來信,以及孫策的條件說了一遍,一五一十,無一遺漏。郭圖靜靜地聽著,輕輕哼了一聲,笑道:“鄴城的戶口封給你,邯鄲的戶口封給文武,不知道我能分得幾戶?”

  袁譚一愣,慚愧不已,連忙說道:“這只是吳王說笑,並非一定如此。假若真是如此分配,譚願以鄴城戶口之半,謝郭公多年佐我父子情義。”

  郭圖哈哈一笑,撫著鬍鬚,又順手拍了拍袁譚的肩膀。“那我就先謝過顯思了,城中戶口這些年雖有消耗,五六千戶總還是有的,分我一半,至少有二千戶,足夠養老,不用再看奉孝的臉色。”他笑了一陣,又道:“顯思,為了保住這二千戶的棺材本,我要提醒你一句,易幟之際,人心易動難安,你可要當心些。汝潁文武凋零,如今守鄴城的都是冀州人。劉備、逢紀在城外肆虐,城裡人難免三心二意,不乏有人想拿你的首級向劉備、逢紀請功,換取富貴。”

  袁譚會意,郭圖雖然不預機杼,卻還掌握著一部分情報力量,尤其是對鄴城的情況很熟悉。他突然前來,應該是掌握了一些情況,而且關係到他本人的安危。雖然沮授已經安排了人監視諸將,但多一個消息總是好的。正如郭圖所說,這種時候最容易出現叛亂。他向前挪了挪,與郭圖抵膝而坐,四手相握。

  “郭公老謀,還請郭公賜教。”

  “審榮出城了,你知道嗎?”

  袁譚眼神微縮,搖搖頭。“什麼時候的事?”

  “出城是在天亮之前,回城則是日落之後。”

  袁譚沉吟片刻。郭圖這句話聽似簡單,實際意味深長。審榮出城一整天,他可以走很遠的路,見很多人,做很多的事。況且他是天亮之前出城,他卻到現在還沒收到消息,說明有人在隱瞞消息。這自然是指向田豐、沮授,他們是城中最有影響力的兩個冀州人,尤其是沮授,他掌握著細作營。

  “我馬上派人去查,還有呢?”

  “顯思,你有沒有想過,若你向吳王稱臣,張郃何去何從?”

  “張郃……怎麼了?”

  “顯思啊,你真是貴人多忘事。”郭圖長嘆一聲:“你忘了嗎,官渡之戰,張郃曾臨陣殺死韓銀。韓銀是韓遂的嫡子,韓遂是涼州豪傑,他的女兒、女婿都在吳王帳下聽命,張郃殺了韓遂的嫡子,他將來如何面對韓遂的女兒、女婿,如何面對韓遂?”

  袁譚也緊張起來。細細說來,向孫策稱臣,對張郃來說的確不是個好的選擇。他是河間人,如今河間在劉備的掌握之中,據說劉備對張家還是很關照的,很可能暗中早有聯絡。柏人之戰,張郃說是為夏侯蘭所阻,未能及時趕到戰場增援,可這背後究竟是什麼原因,又有誰知道?

  夏侯蘭能攔住張郃嗎?

  見袁譚臉色變幻,郭圖知道他心中生疑了,接著又說道:“你再想想,公孫瓚是怎麼死的,公孫續能與張郃一笑泯恩仇嗎?”

  袁譚倒吸一口涼氣,臉色蒼白。“邯鄲危矣。”

  ——

  邯鄲。

  張郃扶著城牆,瞇著眼睛,打量著護城河對面橫矛躍馬,大聲挑戰的張飛。

  但他關注的重點卻不是張飛,而是更遠處的一個儒生。

  他目力很好,一眼認出這是他的故交,河間國頗有名氣的學者卑湛。就聽說卑湛因學問深受河間相種劭器重,引為親近,又將他引薦給中山王劉備。

  卑湛出現在張飛的大營裡並不奇怪,但他出現在這種場合,那就難免令人生疑了。再聯繫到張飛的挑戰,他懷疑這只是一個幌子——兩軍交戰,勝負豈會繫於一人,他完全可以不理張飛,等他在城外喊累了,自然會回去——真正的目的是卑湛來勸降。

  要不要與卑湛見面?張郃有些猶豫。出了城,不管他有沒有和卑湛說話,都會落人話柄,事情傳到袁譚耳中,難免會有猜疑。可是他又的確想听聽卑湛會說些什麼。袁譚已經決定向孫策稱臣,他卻被推到了一個極其尷尬的境地。

  向孫策稱臣,以後如何與閻行相處?袁譚窮途末路才降,原本就沒什麼談判的資格,連他本人的利益都保不住,遑論他人。身為降將,又與孫策的親信大將有血仇,他的前程幾乎可以想像得到。

  何況還有可能搭上族人的性命。

  張郃猶豫了半晌,拍拍城垛,冷笑一聲:“開門,我與張飛一戰,領教領教他這丈八長矛的厲害。”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14 16:04
策行三國 第2241章 張飛計

  見城門打開,吊橋放下,張郃單騎從裡面走出來,張飛咧著嘴笑了。

  比武的勝負並不重要,只要張郃開了城門,邯鄲城就有一半入手,剩下的一半就看卑湛如何勸說張郃投降了。

  卑湛奉逢紀之命趕來勸降,本打算獨自入城,張飛卻改變了計劃。他讓卑湛緩一緩,自己臨陣邀鬥,逼張郃出城,以試探其心意。據他所知,張郃所領的人馬分兩個部分,一是他的私家部曲,大概有千人左右,一是冀州兵,萬人上下,再就是他趙國的郡國兵,大概有三五千人。張郃能不能獻城投降,不僅取決於他本人的意願,還要看他對冀州兵和郡國兵的影響力。按照逢紀的計劃,最多說服張郃本人,卻無法保證張郃能成功地舉城而降。

  大戰在即,張飛不希望邯鄲變成廢墟,他要接收一個完整的邯鄲城,將邯鄲變成阻擊吳軍南下的要塞。

  一想到吳軍,張飛的心情就很複雜。雖然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但真正到來的時候,身不由己的感覺與日俱增。想到當年的誓言,他隱隱地有一絲後悔,卻不知道後悔什麼,是後悔不該接受孫策的饋贈,還是不該發下誓言,又或者不該離開中原?他說不清楚。

  但有一點是清楚的,他迫切的希望能說服張郃,讓他繼續守邯鄲,自己則就可以退守廮陶。他不願意與孫策面對面,哪怕是推遲一刻也是好的。

  張郃一手挽韁,一手提戟,過了吊橋不遠便勒住了坐騎,橫戟立馬,大聲喝道:“張益德,來決生死!”

  張飛輕踢烏騅,緩緩上前,大笑道:“張儁乂,柏人一戰,高覽授首,魏王心驚,一路潰逃至此,偌大的魏國如今只剩下鄴與邯鄲二城,覆亡在即,諸將為自身計,各謀出路,汝潁向吳,冀州向中山,就算你願與魏王進共退,難道就不該為麾下將士考慮考慮嗎?”

  張郃頗為詫異。他知道張飛可能會勸降,卻沒想到張飛會這麼說。他也不吭聲,看著張飛表演。

  張飛頓了頓,接著又說道:“年前董昭敗於兗州,三萬冀州勁卒皆為降虜,如今可曾聽到他們的消息?冀州奉袁氏父子為主,與吳王大戰數回,仇深似海,殺傷無數。如今魏王向吳王稱臣,可倚裙帶之親,免於一死,富貴無憂,諸君又將何去何從?”

  張飛的聲音很洪亮,城上的魏軍將士也能聽得清清楚楚,頓時引發了不少人的讚同。冀州人為了支持袁紹、袁譚,與孫策惡戰數回,五年前的官渡之戰,十萬大軍損失殆盡,年前的兗州之戰,三萬冀州兵又在董昭的率領下戰敗,音訊全無。袁紹、袁譚是汝潁人,董昭是兗州人,都是河南人。這些河南人葬送了十幾萬河北精銳,如今袁譚要向孫策稱臣了,富貴依舊,我們該怎麼辦?

  憤怒在迅速發酵,城上鴉雀無聲。

  張郃對張飛刮目相看,卻舉起手中長戟,厲聲喝道:“張益德,休得誇口,賣弄唇舌,欲得邯鄲,先勝了我掌中戟再說。”說著,踢馬上前,挺長戟,直奔張飛。

  張飛大喜。張郃沒有反駁他,便是同意他的看法,只不過他不能表現得太明顯,更不能主動投降,否則他可能連城都回不去,更別說獻城了。張飛也不多說,催馬挺矛,迎戰張郃。

  兩人戰在一起,矛來戟往,幾個回合之後,便兩馬盤旋,廝殺在在一起,打得難分難解,城上城下的將士看得激動,紛紛擊鼓為自家的將領助威。

  轉眼間便是十餘回。高手對陣,勝負只在毫釐之間。張郃與張飛交手數合,心裡便清楚,論個人武藝,張飛要勝他一籌,之所以打這麼久,自然是張飛留了力,讓他有足夠的威信統轄部下。關羽、張飛都是北疆知名勇士,有萬人敵之稱,他和關羽交過手,如今又和張飛交手,兩次都能全身而退,在別人看來,他自然不可輕犯。

  張郃暗自感慨。關羽的名聲比張飛更勝一籌,戰績也比張飛強,但他過於自負,行事乖張,反倒不如張飛有分寸。

  兩馬交錯之際,張郃看了張飛一眼,微微頜首,虛晃一戟,撥馬而走,直奔城門而去。張飛也不追趕,勒住坐騎,大笑道:“張儁乂,此次不分勝負,來日再戰。”

  城上魏軍將軍士張郃返回,鬆了一口氣,為張郃牽馬。吊橋放下,城門在張郃身後轟然關閉。趙相崔瑜便提著衣擺,匆匆從城上下來,拱手向張郃祝賀,張郃摘下頭盔,抹了抹額頭的汗水,嘆道:“張飛不愧是萬人敵,武藝精湛,我非他之敵。”

  “將軍無需自謙,能與張飛大戰數十合而不敗,將軍堪稱冀州冠軍。”

  張郃心知肚明,崔瑜想第一時間知道他的想法,正好他也想知道崔瑜是怎麼想的。崔瑜是清河人,崔琰的長兄,少年仕州郡,卻在縣令、縣長的位置上蹉跎了十幾年,直到崔琰成為袁譚的親信,他才得以任趙相,進入二千石的行列。某種程度上,他代表了冀南部分世家的想法。

  “崔相謬讚,愧不敢當。張飛驍勇,不亞於關羽。我軍士氣低落,要想守住邯鄲,還要崔相多多支持。”

  崔瑜正中下懷,客氣了幾句,與張郃並肩登城,沿著城牆緩步而行,輕聲交談。兩側的將士都看著他們,氣氛沉重。兩人進了城樓,崔瑜不動聲色的擺了擺手,示意掾吏守在外面,不要讓別人進來。張郃會意,也示意部曲將守住門。

  兩人就座,有侍從送上酒水。張郃舉杯,連喝了幾杯。崔瑜卻不動,靜靜地看著張郃。張郃故作詫異地看著崔瑜。“崔相,你……有話說?”

  “將軍,你不覺得城中氣氛有些異常嗎?”

  “大戰之際,將士們有些緊張,在所難免吧?”

  崔瑜搖搖頭。“張飛雖勇,終究不如關羽。數日前,關羽攻城,城中將士在將軍的指揮下可是從容不迫,為何如今卻緊張起來了?”

  張郃沉默不語。崔瑜停了片刻,喝了一口酒,接著說道:“將軍可知道張飛手中蛇矛的來歷?”

  “聽說是孫策所贈。”

  “沒錯,不僅是這杆蛇矛,劉備的青雲、赤霞雙劍,關羽的那口青龍偃月刀也是。他們都曾為孫策效力,如今都成了孫策的勁敵,將軍可知為何?”

  “正要請教。”

  “無他,中原人妄自尊大,目中無人,視我河北人為蠻夷爾。汝潁人的自負,將軍應該感受很深吧?劉備、關羽、張飛乃幽州遊俠,豈能甘居人下,辭孫策北返亦是意料中事,正如今日汝潁人棄我河北一般。”

  崔瑜說著,用力拍了拍案几,以表示自己的義憤,連聲嘆息。

  張郃心中明白,話說到這個程度,崔瑜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接下來該他表態了。“郃本武夫,唯知奉君命以征伐四方,恨不得佐明主以定天下。如今冀州敗壞,魏王受辱,郃也亂了方寸,不知所歸。崔相是冀州賢士,還請不吝賜教。 ”

  崔瑜大喜,拱手道:“願與將軍攜手,共保一方平安。”

  兩人一拍即合,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崔瑜出面,與熟識的豪強、士人聯絡,說明利害,很快就取得了一致,決定支持張郃,向張飛投降。

  張郃隨即與張飛聯絡。張飛大喜,派卑湛入城,商量投降的具體事宜。

  ——

  收到張飛的軍報,得知張郃、崔瑜舉邯鄲而降,劉備大喜過望,就連逢紀都有些意外。

  雖然他們派出了卑湛做說客,希望能勸降張郃,但他們沒想到這麼順利,而且還多了一個崔瑜,邯鄲更是完好無整。關羽打了兩個多月也沒能拿下邯鄲,張飛與張郃比了一次武,邯鄲就到手了。

  “不意益德也有小智。”劉備很欣慰。

  “是啊,益德可大用矣。”逢紀附和了幾句,又提醒劉備道:“只是他建議留張郃守邯鄲,是不是有些不妥?張郃初降,軍心不定,士氣低落,能否直面吳軍?當今之計,似乎還是由益德守邯鄲合適些。”

  劉備想了想。“張郃是良將,深受袁氏父子器重,他棄袁譚而降,並非戰敗,而是不願隨袁譚降孫策,既然如此,即使面對孫策,他也不會動搖,否則又何必今日,枉負背主之名?”

  逢紀撫著鬍鬚,眉心微蹙。他真正的意思並不是擔心張郃三心二意,而是覺得張飛有怯戰之意,不願面對孫策,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孫策才是劉備真正的對手,如果不敢面對孫策,就算現在打得再好也沒有意義,不過是為孫策前驅罷了。

  可他不能直說,與關羽不同,張飛雖然不姓劉,在劉備心裡卻比劉氏宗親還要親。張飛和簡雍是劉備少年時就結交的好友,在簡雍棄劉備而歸太史慈後,張飛對劉備有著與眾不同的意義。說張飛會背叛劉備,等於說劉備不得人心,眾叛親離,會摧毀劉備的信心。

  一場惡戰迫在眉睫,不僅張飛需要面對孫策的勇氣,劉備更需要。

  逢紀想了很久,覺得還是親自與張飛談一談。“大王,既然邯鄲易手,可命張郃領其部曲留守邯鄲,其他人馬由益德統率,圍攻鄴城。”

  劉備欣然同意。

  雖說張飛勸降了張郃,多了一萬冀州兵,填上了關羽帶走的兵力缺口,但強攻鄴城依然是一個不太可能的任務。逢紀將希望寄託在冀州人的內亂上,他隨即命使者崔均趕到鄴城,面見袁譚,並將張郃已降的消息散佈出去,進行遊說活動,動搖城中軍心。

  ——

  崔均是冀州名士,他的到來很自然的引起了城中文武的注意,雖然袁譚派人全程陪同,崔均還是很順利地將消息傳了出去,沒走到袁譚的面前,張郃已經投降的消息就人人皆知,全城震動。

  毫無疑問,在高覽陣亡之後,張郃就是魏國碩果僅存的名將,他的投降對魏軍士氣的影響極大,不少人都動搖了。當年爭涿郡,張郃曾與劉備大戰,既然他都能投降劉備,別人自然也可以。

  崔均對此很有把握,面對袁譚時,他胸有成竹,態度從容。向袁譚行了禮後,他掃了一眼四周,看到了郭圖,看到了田豐,卻沒看到沮授,不禁微微一笑。逢紀的計策奏效了,城中文武各懷鬼胎,田豐雖然名氣大,資歷老,但為人過於剛正,人緣不好,能從中斡旋的只有沮授了。沮授不露面,很可能是忙著安撫人心。只不過張郃投降之後,城中人心已散,就算沮授也無力回天。

  “大王,常言道,無援不守。張儁乂已降,邯鄲易手,鄴城只是孤城一座,且人心思變,大王當早定計,以策萬全。”崔均淡淡地笑著,語氣平和,卻充滿威脅之意。

  袁譚嘆了一口氣。“是我負了張儁乂,非張儁乂負我。望中山王能用人不疑,令儁乂有用武之地。說起來,當年官渡之戰,張儁乂可是唯一取得勝績之人。不久之後,中山王也要面對吳王,希望他也能為中山王保留一絲顏面。”

  崔均有點不自在。“大王費心了。中山王麾下猛將如雲,非張儁乂一人。況且此乃冀州,並非官渡。”

  袁譚笑笑。“是啊,偃月刀,丈八矛,青雲赤霞左右搖,中山王本人也是一員悍將呢。只不過州平似乎忘了還有一句:金絲甲,霸王殺,將軍一怒千軍破。中山王雖勇,也未必是吳王對手。”

  崔均皺了皺眉,語帶譏諷。“沒想到大王日理萬機,對童謠也是如此熟悉。只可惜吳王雖然善戰,卻在千里之外,怕是解不了鄴城之圍。”

  “州平過慮了,鄴城雖小,卻也不是旦夕可破。吳王有樓船巨艦,雖在千里之外,乘風而行,數日便能到鄴城。希望到時候中山王還有餘力,再戰吳王,看看能否有所進益。”袁譚笑了一聲,又道:“州平,你也是冀州名士,當知天下大勢,又何必白費唇舌呢?安平崔家真要將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中山王身上嗎?崔公在長安,怕是要夜不成寐了。”

  崔均一時語塞。他父親崔烈在長安,聞知他們兄弟依附劉備,很不滿意,曾寫書信來表示反對,尤其是對劉備一點信心也沒有。他說劉備雖然被先帝封為中山王,但長安的宗室並不認可他,宗正陳王劉寵就明確說過,劉備當著他的面承認並非宗室。如今又聲稱是中山靖王之後,恐非確實,中山靖王的墓被盜,也許就是天意,讓他們兄弟不要一條道走到黑,就算是迫於形勢,也要留點後路。

  崔均本人其實也對劉備沒什麼好印象,只是崔鈞做了決定,他也只能委屈求全。現在被袁譚當面點破,頓時氣勢全無,反倒有些擔心起崔家的前程來。

  袁譚和田豐、郭圖交換了一個眼神,會心而笑,然後不約而同的搖了搖頭。崔均是聰明人,他在很大程度上能代表冀州世家,他的猶豫說明了那些追隨劉備的人同樣沒什麼信心,之所以跟著劉備,有的是迫不得已,不願意放棄現有的利益,有的則希望富貴險中求。但這一切注定要失敗,劉備不可能是孫策的對手,不肯放棄的利益最終會被剝奪乾淨,投機同樣會雞飛蛋打,倒不如現在就投降來得明智。

  崔均勸降無果,怏怏而退。好在他本來也沒指望能勸袁譚投降,傳播張郃投降的消息,擾亂城中軍心士氣的目的已經達到,他也就沒多停留,很快就出了城,回報劉備、逢紀。

  當然,他對劉備信心不足的部分是不能提的。

  逢紀也不著急,他又派出細作,與看守各城門的審英等人聯絡,催促他們做出決定,否則就要斬殺他們的家人。很快,他得到了回复,審英等人都願意和他合作,引劉備入城。不僅如此,他們還通報了一個重要消息:沮授不在城中,他有好久沒露面了,很可能是作為袁譚的請降使者,去見孫策了。

  收到這個消息,逢紀大喜。眼下的鄴城中,能讓他有所忌憚的人只有沮授,沮授不在城中,沒人是他的對手。這是個奪城的大好機會,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逢紀建議劉備襲取鄴城。

  劉備也擔心夜長夢多,希望搶在孫策趕到之前拿下鄴城。他隨即聯絡張飛,約好進兵的時間,又派人聯絡城中的審英等人,要求他們做好接應的準備。

  一切準備妥當,劉備下達了奔襲鄴城的命令,三万精選的銳卒拔營,突然向鄴城急行軍。與此同時,張飛也從邯鄲方向起兵,率領三萬大軍,直撲鄴城。

  一時間,散佈在鄴成四周的斥候像受驚的兔子,紛紛從藏身之地竄出,帶著不祥的消息,奔向鄴城,剛剛平靜了沒幾天的鄴城再次風雨飄搖,大戰將起。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17 02:04
策行三國 第2242章 新舊之間

  審英站在城樓上,看著夕陽一點點的被大地吞噬,留下半天血一般的雲霞,心臟猛地跳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內城城樓上魏王的大纛,心裡很不是滋味。今天之後,他就不再是魏臣——魏國還能不能存在都是一個問題——而是中山之臣,劉備之臣,父親如此在九泉之下有知,會是什麼感覺?當年他可是對劉備不屑一顧,覺得此人反覆無常,難以託付大事,誰曾想劉備居然成了中山王,而且要吞併魏國,陰安魏家也要向劉備稱臣。

  這一步如果踏錯了,將來還有沒有機會回頭?

  “噔噔噔……”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審榮快步走了過來,氣喘吁籲,額頭全是汗,臉色也有些難看。審英心裡又是一跳,幾乎要蹦出喉嚨。他深吸了一口氣,強作鎮靜。審榮是個沒主意的人,他如果露出不安,審榮會更加慌亂,不知道會弄出什麼事。

  “什麼事?”

  “伯傑,去領軍糧的回來了,沒領到,一顆都沒領到。”審榮懊惱不已。“崔林不肯發,說我們的賬目有問題,要先查賬。”

  審英鬆了一口氣,隨即又皺起了眉頭。崔林是崔琰的從弟,脾氣很臭,自恃德行君子,直道而行,為人處事不知通融,一直沒有出仕,借了崔琰的光才做了個倉曹掾。跟這種人沒什麼道理可講,除非將以前吃的空餉全補上,可他現在只想領出糧食,不可能補什麼空餉。初投劉備,手裡有糧,心裡不慌,總能多些自主權。

  “算了吧。”審英反復權衡了一番,決定不與崔林發生衝突。大事在前,他不想節外生枝。

  “伯英,你說,袁譚會不會發現了我們的事?”審榮壓低了聲音,眼神疑惑。“崔瑜投降了劉備,崔琰會不會投孫策?兩面下注,人之常情,要不然怎麼會突然查空餉的事,不發糧食?”

  審英瞪了審榮一眼。審榮沒敢再說下去,咽了口唾沫,打了個理由,匆匆地走了。審英卻有些不放心起來。崔家兩面下注並不奇怪,這是世家在勝負未判時的常用手段,為的是避免一旦選擇錯誤,家族全軍覆沒。崔琰的兄長崔瑜與張郃一起投降了劉備,崔琰在鄴城,無法脫身,這時候保持中立,甚至表露出支持袁譚的意思都有可能。如果他為袁譚出謀劃策,發現他們與劉備的聯絡並不意外。

  他與冀州世家的關係比較好,誰知道哪個人行事不密,被他看出了破綻。

  審英仔細想了想,叫來了弟弟審俊,讓審俊去探探崔琰的口風。如果崔琰沒有發現,當然最好,如果崔琰發現了破綻,做好了準備,那審俊就表示不知情,繼續支持袁譚,為審家留一條後路。

  兄弟倆早就商量過這個方案,審俊也沒猶豫,立刻去內城見崔琰。

  崔琰不在公廨,去見袁譚了,審俊也不好離開,只好在外面等著。他心裡很焦急,卻不能露出破綻,還要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與來往的掾吏們有說有笑。不過,從掾吏們的平靜來看,似乎崔琰並沒有發現什麼破綻。審俊等了兩個時辰,眼看著與劉備約定的時間將近,大戰隨時可能爆發,審俊決定不等了。既然崔琰沒發現什麼破綻,他留在這裡就沒意義了。

  審俊悄悄地走了,他沒有注意到隔壁院子裡的二樓上,有兩雙眼睛一直在注視著他。

  沮授與崔琰對面而坐,中間的案上擺著一盞琉璃燈,在一塵不染的琉璃罩保護下,油燈靜靜的燃燒著,發出明亮的光,案上擺著一部書,正是孫策送給沮授的那部五年計劃匯總。

  “看完了?”沮授給崔琰倒了一杯茶。

  “看完了。”

  “可信否?”

  崔琰頓了頓,目光在那部書上停留了片刻。“如果是假的,那麼代價未免太​​大了些。”

  沮授嘴角微挑。“何以見得?”

  “一是這些數據嚴絲合縫,如果是編的,要花不少心思。二是這書是刻印的,也就是說,至少要印幾百部。如果只是為了騙人,為了這部書,花大量的人力、物力,似乎不太合適。況且,既然要編,何不編得更好看些?”

  沮授笑了起來。“季珪是明白人。”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品咂了片刻,緩緩咽了下去。清香而略帶苦澀的茶流過咽喉,嘴裡卻泛起若有若無的甘甜。這江南的茶是做越精緻了,一年一個樣,簡直讓人欲罷不能,欣喜之餘又不免期望下一批的新茶會有何等品質。

  崔琰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沒有沮授這樣的心情細細品味,只覺得嘴裡苦澀。他突然被沮授請來,在這裡用小半天功夫看完這部計劃,已經明白了沮授的意思。雖然他的兄長崔瑜投降了劉備,沮授卻希望他能繼續支持袁譚,跟著袁譚一起向孫策稱臣。

  這並不是壞事。他也不認為劉備能夠全據冀州,並與孫策爭雄,為崔家留一條後路是必須的。沮授願意給他這個機會,他求之不得,甚至心懷感激。他驚訝是沮授一直在城裡,從來沒有離開。

  “季珪,你對吳王的新政如何看?”

  “雖說手段粗暴了些,卻也是直指根本,疏堵兼備的辦法,稱得上百年大計。細微處有待商洽,瑕不掩瑜。”

  “說來聽聽。”

  崔琰看了沮授一眼。他知道沮授的境界,這顯然不是請教,而是考校,或者說是沮授藉機點撥他。沮授比他大十來歲,有可能將他當作後一輩來培養。他和田豐畢竟都是袁紹舊部,即使向孫策稱臣,也很難受到重用,他們這些名位不顯的年輕人則不同,只要有能力,更容易出頭。這對他、對崔家都是一個機會,即使對兄長崔瑜也有重大意義。只有他能得到重用,將來才有機會為崔瑜求情。

  崔琰沒有推辭,將自己的理解解說了一遍。他覺得孫策新政最大的問題有兩個:

  一個否決了天命,卻沒有提出足以代替天命的學說。如此一來,他與眾人無異,他能做的,別人也可以做。就算他天才英特,別人想學也學不來,可是他的後輩如何才能服人?不能解決這個問題,孫氏天下不能長久。

  二是矯枉過正,對工商過於推崇,導致過多的人口轉向工商,成為寄食者。這必然造成糧食緊張,糧價上漲,尤其是在戰時。上次兗州大戰,孫策就不得不高價從交州運糧補充。將來戰場推進到太行以西,動用的兵力越來越多,運輸消耗卻越來越大,缺口會迅速增大,直到無力為繼。

  沮授聽了,微微頜首,建議崔琰回去整理一下,最好能寫成文章,在合適的時候印行。孫策平冀州之後肯定會在冀州建印坊,發行報紙,到時候需要一批有見地的文章,證明冀州也是有人才的。崔琰身為鄭玄弟子,又有卓爾不群的見識,足以擔當首期報紙的頭篇文章。

  崔琰感激不盡,再拜。他自己清楚,他的見識是有的,但冀州比他更有資格寫這文章的人還有不少,眼前的沮授就是最合適的人選之一。沮授將這個機會給了他,就是將冀州的希望寄託在他的身上。至於審家等世家,已經被他放棄了。

  冀州世家將迎來一次更新換代。有的將消亡,有的將崛起。

  崔琰下了樓,穿過側門,回到了自己的公廨。剛進門,崔林就進來了,兩人四目相對,不約而同的點點頭。崔林將他今天的工作簡明扼要的匯報了一遍,守大城的各部都將近斷糧,即使他們有一些剋扣下來的積儲,最多也只能吃兩三天。至於箭矢等軍械,也被他找各種理由,一件也沒發。這些人投降劉備之後,除了消耗劉備的糧食,發揮不出什麼作用。

  “為什麼不直接抓了他們?”崔林不解的問道。“放棄大城,小城又能守幾時?”

  崔琰沒有說沮授的用意,只是淡淡地說道:“抓人容易,控制他們的部下卻難,與其各懷鬼胎,不如留下能夠信任的精銳。有沮鵠率領的三千親軍,再加上足夠的物資,守小城綽綽有餘。”

  崔林還是不太明白,也知道崔琰沒有完全說實話,不過他信任崔琰。這麼多年了,不論是家族還是鄉里,認可他的人只有崔琰,崔琰不會害他。之所以不和盤托出,應該是還沒到時候。

  兩人說了一陣閒話,崔琰突然說道:“德儒,清兒今年幾歲,可曾讀書?”

  崔林想了想。崔琰說的清兒是崔瑜的女兒,一直在清河老家生活。“清兒今年七歲,剛開始啟蒙,她看不上家裡請的先生,一心要去南陽幼稚園讀書,拜蔡大家為師。這孩子別的都好,就是太愛和人比較,尤其是衣物,非中原所產華服不穿。”

  崔琰皺了皺眉,沒吭聲。過了一會兒,他剛要說話,外面突然響起了急促尖銳的銅鑼聲。崔琰和崔林交換了一個眼神,會心一笑。

  劉備來了。

  ——

  劉備勒住坐騎,看著鼓聲震天的鄴城城頭,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鄴城來得太容易,戰鼓聲一響,鄴城的三個城門就轟然洞開,包括審英在內的三個魏國大將來到他的面前,俯首稱臣。

  除了小城之外,鄴城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

  曾幾何時,他在鄴城內連落腳之處都沒有,如今卻成了鄴城的主人。曾幾何時,他想拜見審配而不可得,幾年過去,審配的兒子卻成了他的部下。

  我輕於去就,這些世家又能好到哪兒去。他們今天可以背叛袁譚來投我,將來也可能背叛我,再去投孫策。我是為了生存,他們卻是為了利益,又何嘗比我高貴呢。

  劉備心裡不爽,看向審英等人的眼神也有些淡漠,半天沒說一句話。逢紀見了,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劉備猛然驚醒,知道此刻不是評價冀州世家道德的時候,當務之急是控制鄴城,並展開對小城的攻擊,盡快擊碎袁譚的負隅頑抗,只有如此,鄴城才真正屬於他。

  劉備隨即換上一副笑臉,翻身下馬,與審英等人把臂言歡,不僅會釋放他們的家人,歸還他們的產業,還會予以重賞,以酬其功。逢紀撫著鬍鬚,跟在一旁,志滿意得。因為他的謀劃,看似堅不可破的鄴城已經向劉備敞開了大門。守住鄴城,就截斷了孫策由南而此的路,守住冀州的機會又多了三分。

  審英等人拍著胸脯,表示願意身先士卒,為劉備進攻小城。慷慨激昂之後,他們又提出了一些困難:一是糧食不夠,希望劉備能為他們提供一些糧食。原本按規矩,是十日領一次糧,昨天就是領糧的日子,沒想到出了意外,沒領到糧食。二是軍械不足。袁紹佔據鄴城之後,就對鄴城進行了擴建,尤其是袁譚被封為魏王之後,將鄴城北部變成了王宮,又在西北增建了幾座高台,易守難攻,沒有足夠的軍械是無法攻克的。

  聽完審英等人的解釋,劉備很頭疼,逢紀更是變了臉色。

  “沮授可在城中?”

  “不知道,他一直沒露面。”審英說道。他知道逢紀在擔心什麼。如果城中有讓逢紀忌憚的人,非沮授莫屬。他也懷疑這是沮授的謀劃,但他絕不會承認這一點,如果逢紀建議劉備退兵,放棄鄴城,他們的付出就廢了一半。

  其他幾個人也紛紛附和審英的意見。他們這段時間的確沒有見過沮授。不過,也沒人確信沮授不在城裡,出使只是傳言,沒有人親眼見過。

  逢紀心中不安,卻不便追究,顯得自己懼怕沮授。他隨即將注意力轉移到如何攻克小城上來。鄴城的情況,他是清楚的,以現有的兵力,強攻也不是沒可能,只是要花些時間。

  最大的問題是糧食,多了審英等兩萬多人,糧食的缺口更大了,尤其是在燒毀了鄴城周邊的莊稼之後,除了邯鄲,最近的補給線也在百里之外。偏偏大量的百姓外逃,徵發民伕也是一個不小的問題。

  僅從形勢而言,攻鄴城並不是明智之舉。如果沮授在城裡,或者眼前這個局面是沮授故意造成的,那他們攻克小城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強攻只會浪費時間,損失折將。但逢紀不能不攻。沮授就是他心裡的一座城,他必須攻克這座城,證明自己的價值,否則他隨時會被劉備拋棄,被別人代替。

  逢紀為劉備分析形勢,調兵遣將。劉備原有大軍六萬多人,增加了審英等人的部屬後,總兵力接過九萬人,足以將鄴城團團圍住。經過反覆商議,劉備決定效仿關羽故計,用水攻。

  鄴城北就是漳水。漳水發源於太行山東麓,如果下雨,水量足以淹城。劉備現在有足夠的兵力,又已經佔據了鄴城大城,可以利用大城現有的城牆來蓄水淹城,再用船運載土包,在城下堆積,為下一步強攻做準備。

  說幹就幹,劉備派人四處收集民船,準備草袋,又安排人伐木取柴,打造攻城器械,做好強攻的準備。

  袁譚利用沮鵠率領的三千精銳,牢牢的守住小城,見劉備打造器械,準備強攻,他也沒閒著,命人先將小城的城門用土堵死,確保城外的水無法進入小城。關羽如何攻破廮陶的消息早就傳到他耳中,如何破解,沮授也早有安排。小城地勢高,劉備想複製關羽的戰術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以逢紀的謀略,他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之所以這麼做,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騎虎難下,不得不然。

  這一切,都在沮授的算計之中。

  ——

  陳琳再一次出現孫策面前。

  他帶來了袁譚的降書,並有要求朱靈向孫策投降的命令。朱靈還控制著東郡大部,但他已經孤師,堅持無益,袁譚希望他能接受事實,向孫策投降。

  與此同時,陳琳還帶來了一份作戰建議:袁譚說,他已經決定向吳王稱臣,就不會再變,不管出現什麼情況,他都將守住鄴城,等待吳王大軍的到來,所以孫策不必擔心鄴城安危,可從容佈局,以全取幽州為目的。

  聽到這一句的時候,坐在一旁的郭嘉、劉曄都笑了。

  孫策也不禁莞爾。“這是郭公則,還是田元皓、沮公與的提議?”

  陳琳躬身一拜。“沮公與首倡,郭公則、田元皓參議。”

  孫策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這應該是沮授的建議,拉上郭圖、田豐只是表示他們是團結的一家人,正如要求朱靈投降一樣,盡可能保持冀州系力量的完整,抱團取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孫策答應了,請陳琳再辛苦一趟,去東郡見朱靈。如果朱靈願意投降,可官居原職,統領舊部,封鄃侯,食邑三百戶。當然,他的舊部要按吳國的標准進行精簡改編,最後保留三千人。

  朱靈就是清河鄃縣人,封鄃侯是對他的禮遇,足以表現孫策的誠意。

  陳琳很滿意,帶著袁譚的命令去了。

  孫策隨即與郭嘉、劉曄商議,既然袁譚、沮授等人要立功投效,那就給他們這個機會,利用這個機會完成既定計劃。孫策召來徐琨、沈友,分配任務,中線以沈友為大將,龐統為軍師,統籌全局,徐琨為副將,並擔任前軍將領,率先進入清河作戰。朱靈若降,也由徐琨節制。

  沈友、徐琨都很滿意,愉快的接受了命令。

  孫策隨即又傳令朱桓,命他統領呂範、紀靈部向北推進,按管整個兗州軍事,飲馬黃河。陸遜代行兗州刺史,負責兗州的民生、政務。

  安排妥當,孫策率部北上,劍指涿郡。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18 01:39
策行三國 第2243章 渤海有故事

  一艘中型戰艦加速行駛,與孫策的鳳舞號座艦同向而行,慢慢靠近。座艦上扔下纜繩,將戰艦緊緊固定在座艦上,又放下舷梯。

  “子山,請。”甘寧伸手示意,笑容滿面。

  步騭連連搖手,一手前伸,一手輕托甘寧的手肘。“都督請,都督請。”

  甘寧挑了挑眉。“子山,到了大王面前,這都督二字可不能再提。要不然,麋子叔還以我賣資歷呢。”

  步騭哈哈一笑,卻不作答。甘寧是水師督,私下裡都按軍中習慣,升級稱之為都督,就像稱呼校尉為將軍一樣,只是到了孫策面前,這樣的習慣自然要改,而且麋芳如今是中軍水師督,稱甘寧為都督,有壓麋芳一頭的意思,即使甘寧自負,一心想做水師都督,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的拉仇恨。

  甘寧一撩海藍色的大氅,健步上了舷梯。雖然舷梯起起伏伏,並不平穩,甘寧卻如履平地。步騭稍遜一籌,卻也只是伸出一隻手,扶著舷梯,並無驚懼之色。幾年海上生活,他已經不再是一個書生,而是孔武有力的將領。

  兩人上了船,便見步練師一襲貼身勁裝,站在舷梯口,身後跟著兩個女衛,手裡各捧著一隻小案。見甘寧、步騭走來,步練師上前一步,欠身行禮。

  “奉大王令,迎甘督、步督。遠來辛苦,請飲酒一杯。”

  甘寧很意外,目光在步練師臉上迅速掃了一下,隨即又看著步騭,眉梢揚起。步練師將入吳王宮,正常情況下是不可能站在這裡迎接哪個將領的,他有這樣的待遇,顯然是沾了步騭的光。

  步騭也很意外,心裡很是激動。步練師出現在這裡,說明吳王宮裡最後一席是步家的了。他和步練師交換了一個眼神,示意她先向甘寧敬酒。步練師心領神會,轉身示意女衛上前敬酒。甘寧取酒飲了,雖是淡酒,並不甚烈,卻清爽宜人,他心情大好,難得的禮貌起來,躬身行禮。

  “謝過夫人,謝過姑娘。”又招了招手,從親衛手中接過兩隻錦盒,放在案上。

  女衛心中歡喜。誰都知道甘寧奢侈,這錦盒雖小,裡面的東西卻不便宜。她連忙謝了,退到步練師身後。另一個女衛向前,為步騭敬酒。步騭也取過隨身攜帶的禮物,擺在案上。

  步練師再拜,領著女衛們退下。甘寧與步騭舉步,上了飛廬,來到正方面的艙室前,躬身行禮。

  “水師督甘寧,請見大王。”

  “水師假督步騭,請見大王。”

  當值的郎官點點頭,正準備進去禀告,甄像迎了出來。“二督請進,大王正在等你們。”

  甘寧、步騭不敢怠慢,側身進了艙,見孫策等人正圍著一個巨大的木製沙盤站著,除了郭嘉和幾個軍謀、中軍諸將,麋芳、陳矯也在。孫策雙手扶案,眼睛盯著沙盤,也不回頭。“興霸,磨蹭什麼呢,這麼久,不會是塗脂抹粉吧?就你那張強盜臉,還能抹成大善人?”

  諸將大笑,甘寧有些不好意思,擠開眾人,來到孫策身邊,拱手道:“大王,平日軍中率性,可以隨意一點,來見大王總得規矩些。這不,最近一直沒作戰,大王賜的衣甲藏在衣箱裡,一時半會的找不著啊。”

  孫策轉過頭,似笑非笑地打量著甘寧。“閒了一段時間,沒長贅肉吧?”

  “那不能。”甘寧握起拳頭,曲起手臂,展示了一下鼓鼓的肱二頭肌。“雖不作戰,卻無一日敢懈怠。天天練兵,就等大王一聲令下,便可出征。”

  “甚好。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我還擔心你沒養足千日,不敷大用呢。”孫策招了招手,有侍從取過一封公文,孫策接過,遞給甘寧。“你先看看這個。”

  甘寧不解其意,連忙打開,看了兩眼,臉色便是一變,下意識地瞥了步騭一眼。步騭也湊了過來,兩人一起看。這是一封渤海太守臧洪的回書,裡面說得很簡單,他已經收到魏王袁譚的命令,本來是打算投降的,但上次水師入渤海,殺傷甚重,渤海士庶耿耿於懷。如果吳王要得渤海,請禁止甘寧入境,否則渤海將閉境自保,以苟全性命。

  甘寧和步騭面面相覷。步騭思索片刻,上前一步,拱手道:“大王,上次入渤海,本為平原分憂,殺傷是大了些。不過責任在我,不在甘督。甘督衝殺在前,我統兵在後,未能節制部下……”

  孫策抬起手。“你不要急著請罪。是不是殺傷無辜,以後再說。你先說說,眼下該如何回覆臧洪?”

  “臧洪是射陽人,雖未與臣見過面,卻也臣勉強算是鄉黨。臣願為使,當面向臧洪解釋。”

  “你能解釋得通嗎?”

  “臣……盡力而為。”

  孫策轉向諸將和謀士。“你們以為呢?”

  郭嘉搖了搖羽扇。“寫封信便是了,人不必去。臧洪不肯降,並非他本人的想法,而是渤海豪強討價還價。步督,你對渤海豪強了解多少?”

  步騭拱手道:“還請祭酒指教。”

  “渤海臨海,與你們廣陵倒是有些相似,半是海邊灘塗,半是平原。只不過渤海地勢較高,耕地廣闊,土地肥沃,海浸也較少,所以一向以富庶著稱。冀州有郡國九,以渤海戶口最多,豪強自然也多,而且有很多大族強宗。只是渤海離中原較遠,向南又隔著黃河,與中原溝通不便,文化略遜一籌。”

  郭嘉一邊說,一邊指示著渤海的地形。渤海的面積不小,但人口卻集中在西南部,除了郡治南皮縣,其他幾個縣離毗鄰的河間國各縣都比較遠,有一定的封閉性。

  “文化不彰,仕宦不顯,渤海很少出高官,很長一段時間內,仕途比較成功的就是一甲子前的任峻,他也不過官至洛陽令,離二千石還是一步之遙。桓靈時,渤海人開始走捷徑,交遊甚廣,在黨人中頗有名聲,其中最著名的便是苑康,與郭林宗友善,曾任潁陰令,題高陽里,後來官至山陽太守。又有公孫進階,危言深論,不避豪強,名聞京師。”

  步騭恍然大悟。“這麼說,渤海是黨人之鄉?”

  “黨人之鄉算不上,附黨人驥尾而已。”郭嘉笑了兩聲,意味深長。其他人聽了,也若有所思。

  苑康很有名,倒不是因為他和郭林宗友善,而是他為高陽里題名。高陽里就是荀家所居之裡,之所以被苑康題為高陽里,是因為荀淑有八子,被苑康附會為高陽氏八子。以當時荀氏的名望,如何能比擬高陽氏,說白了,就是苑康向潁陰荀氏示好,向黨人示好。

  渤海有公孫進階、苑康這樣的黨人,在黨人中有一定的影響力,但是和豫州、兗州,尤其是汝潁相比,影響力顯然要小得多,所以郭嘉才說渤海算不上黨人之鄉——那是汝潁的殊榮——只能算駙驥尾。既然如此,臧洪不肯輕易投降,就不是計較甘寧、步騭殺人的事了,而是要表明他們是袁譚的擁躉,還有一定的實力。袁譚的背後站在何顒,那可是老派黨人。

  甘寧是益州人,沒什麼鄉黨可言,是個獨臣,無需理會。步騭是淮泗人,與汝潁系有潛在的競爭關係。渤海人拒絕甘寧、步騭入境,除了表現出對袁譚的忠誠,留下一個好名聲外,還能向汝潁系示好,以便在戰事結束後形成冀州系,並在其中擁有一定的話語權。有了自己的派系,他們才有可能在朝野取得利益,否則永遠只能跟著別人走。

  等了一會兒,郭嘉最後總結道:“臧洪背後有人幫他出謀劃策。你寫信給臧洪,真正要說服的就是臧洪身後這個人。”

  步騭心領神會,再次躬身拜謝。他對渤海不陌生,但不聽郭嘉分析,還真不知道渤海人和黨人有這麼深的聯繫,試圖說服臧洪本人是沒什麼用,只有說服臧洪背後的那個人才行。

  孫策一直沒吭聲。這些話,郭嘉已經說過,而且說得更透徹。比如袁紹出奔,為什麼會去渤海?臧洪後來為什麼和袁紹反目,而且渤海人也全力支持他,這都和渤海人以黨人自居有關。只是他也不知道臧洪背後那人是誰。在他印像中,渤海似乎沒出什麼有名的謀士。

  孫策接著又做了相應的安排。

  渤海在冀州東部,冀州南部幾條重要的河流在渤海境內匯聚,最後流入大海。如果劉備從鄴城撤退,渤海是東線的必經之路,尤其是東光——公孫瓚曾在這里大破北上的青州黃巾三十萬。孫策命甘寧、步騭率水師入漳水,直逼渤海郡治南皮。步騭先給臧洪寫信,如果臧洪和他身後的人不聽,拒不投降,那就與平原郡的徐琨、朱然等人配合,用武力征服渤海。現在渤海除了臧洪之外,還有崔鈞統領的冀州兵,在最壞的情況下,甘寧等人不僅要對付臧洪,攻克南皮,還要擊退崔鈞,扼守住劉備北撤的路線,為主力全取幽州提供可能。

  甘寧正中下懷,喜不自勝。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19 02:47
策行三國 第2244章 再相逢

  派甘寧、步騭獨領一部入渤海,就是對臧洪及渤海豪強的強硬回應。

  袁譚都降了,你們還擺什麼譜?你們不歡迎甘寧,就拒絕甘寧入境,你要是不歡迎我,豈不是也要拒絕我入境?簡直可笑。入不入境,派誰入境,不由你說了算,由我說了算。

  不識相,就再殺你一次。殺得越乾淨,將來推行新政的阻力就越小。

  除了回應臧洪和渤海豪強之外,孫策命甘寧入渤海還有另外一個用意。甘寧是能打,但他好殺的毛病也是事實,讓他進入冀北難免惹出新的麻煩。冀北與冀南不同,冀北人並非真心支持劉備,有不少人是形勢所迫,不得不委曲求全,如果讓甘寧亂殺一氣,反倒逼得他們鐵了心支持劉備。

  這種活,還是交給麋芳、陳矯去幹比較合適。

  秋季將逝,冀州很快就要迎來乾燥、寒冷的冬季,大部分的河流水量都會驟減,能通航的也就是那麼幾條幹流。機不可失,孫策命令全速進兵,不爭一城一池之得失,迅速挺入冀北腹地。這些都是劉曄當初擬定的作戰方略,已經通過了軍謀處的質詢,中軍諸將當時都旁聽了,早已清楚自己該幹什麼。行軍速度極快,騎兵上岸,步卒坐船,日夜兼程,長驅直入。

  劉備率領主力南下,河間、中山的郡兵也被抽調了不少,剩下的兵力根本擋不住來勢洶洶的吳軍。步卒不是往來衝突的騎兵對手,在河上設置的障礙也被前鋒迅速清除,孫策沒有遇到任何麻煩,一路坦途,僅僅用了三天時間,他就到達中山國都——盧奴。

  奉命留守中山的關靖大驚失色。他兵力有限,不敢出城,只能一面加強防守,一面派快馬送信給劉備,請他立刻回援。考慮到劉備正在圍攻鄴城,未必能及時撤軍,關靖又給關羽送了一封信。關羽不久前剛剛經過中山,回涿郡去了,眼下應該還不遠。只不過他走的是陸路,與孫策走的水路相距一百餘里,否則很可能迎面相撞。

  關羽很快就收到了孫策入境的消息,來不及回涿郡,火速回援盧奴。

  孫策在城東北的滱水東岸的立陣,迎戰關羽。關羽只有一萬人馬,不敢與孫策正面決戰,第一時間搶占高地,立營自守。

  兩營遙遙相望,鼓角之聲相聞。

  ——

  關羽站在高崗之上,看著夾滱水而列的吳軍大營,一聲長嘆。

  千算萬算,沒算到孫策會親自出擊,而且將主攻的方向定在了冀北,來得又這麼快,轉眼間就包圍了中山國都。劉備應該已經收到了消息,但他能不能及時趕回來,趕回來又能不能擊退孫策,解中山之圍,關羽心裡一點把握也沒有。

  “鯫生誤國!”關羽捻著鬍鬚,又一次嘆息。他覺得這個局面都是逢紀造成的,當初就不應該南下,即使南下取了廮陶之後,也不該貪得無厭,再取鄴城,而是應該採納他的建議,先取雁門。有了雁門作退路,才有機會長期對峙。

  如今可好,鄴城未下,盧奴反倒被孫策包圍了。若不能擊敗孫策,劉備連立足之地都沒有,面臨著亡國的窘境。

  “君侯,你看。”周倉忽然提醒了一句。關羽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只見不遠處有兩騎一先一後,緩緩而來。前面一騎是己方的斥候,只穿了皮質輕甲,帶著武器,後面一騎卻是另一副模樣,一身長衫,除了腰間長刀,沒有其他的武器,看起來像是出行遊覽的士子。

  關羽哼了一聲,知道這是孫策派來的使者,也不知是勸降的還是下戰書的。不管是哪一樣,他都不打算理會。投降是不可能的,下戰書也沒意義,他只有一萬步騎,不可能是孫策的對手,主動進攻與尋死無異。他只想牽制孫策的兵力,讓他不能全力攻城,為劉備回援爭取一些機會。

  不一會兒,兩名騎士來到坡前,翻身下馬。使者是一個中年士子,相貌清瘦,兩眼有神,氣度也自是不凡。關羽打量了他一眼,忽然覺得眼熟,彷彿在哪裡見過。

  來者是劉曄,見關羽打量他,他笑了起來。“將軍還記得淮水津口嗎?當日若非將軍力遏驚馬,曄怕是無緣再見將軍了。”

  關羽猛然驚醒,抬起手,正準備撫掌而笑,忽然想起劉曄現在的身份,臉上剛剛綻放的笑容隨即消失了,抬起的手也滯了一下,改為撫著鬍鬚,哼了一聲:“原來是劉令君,久仰,久仰。這半年來,羽一直很後悔,當初不應該多事。”

  劉曄放聲大笑。關羽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又不願意輕易發問,只好保持著冷漠臉,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劉曄笑了一會,背著手,打量著關羽。“將軍是應該後悔。不瞞你說,吳王今日長驅直入,直搗中山,亡中山於覆掌之間,也是我的計策。”

  關羽的臥蠶眉挑起,眼中殺氣迸現。

  劉曄打量著他,雖然心中駭然,臉上卻無一絲懼色,反倒多了幾分不屑。關羽看了,也有些驚訝,想起劉曄的那些故事,多了幾分好感。這也是一個殺伐果斷的狠人,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令君今日來見我,又有何指教?”

  見關羽緩了口氣,劉曄也拱拱手。“今日來見,一是面謝將軍當日出手之恩,二是傳吳王口詔。吳王念及與將軍的舊交,願與將軍陣前一晤。不知將軍可敢去?”

  關羽驚訝不已,不禁心中一動。“吳王要與我陣前相見?”

  “正是。”

  “如何見?”關羽的語氣有些急迫起來。

  “一人一騎,各帶隨從一人。”

  關羽幾乎沒有猶豫,一口答應。劉曄見使命達成,也沒有多說什麼,躬身而退。在轉身之間,他已經將關羽的大營盡收眼底,不禁微微一笑。關羽的大營扎得很標準,很出色,也很眼熟,和他每天看到的大營一模一樣。

  關羽沒看到劉曄的眼神。他本以為劉曄會來勸降的,沒想到劉曄根本沒有勁降的意思,心裡有一絲莫名的失落。不過一想到很快就要與孫策見面,他又興奮起來。

  也許,這是我力挽狂瀾的好機會。

  ——

  劉曄回到大營,徑直來到中軍大帳。孫策正在練拳,一招一式神完氣足,頗有宗師風範。

  劉曄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孫策練拳,直到孫策收式,才上前拱手行禮。“大王的武藝已臻化境,可為百人敵。”

  孫策從步練師手中接過布巾,拭了拭額頭的微汗,笑道:“子揚擔心我和關羽決鬥?”

  “臣豈敢。大王乃是千金之軀,負天下之望,怎麼會和關羽一般逞匹夫之勇?”

  孫策哈哈一笑,將布巾遞還給步練師,示意劉曄入座。“關羽欲逞匹夫之勇乎?”

  劉曄點點頭。關羽答應得太痛快,而且眼神中有行險時的衝動,劉曄對這樣的眼神很熟悉,一眼就看破了關羽的心思。“他也許會先禮後兵,但大王不可有絲毫大意。關羽正當壯年,力大刀沉,如今又有了大宛馬,武藝不在呂布之下。”

  孫策點點頭。他理解劉曄的擔心。有天子的覆轍在前,劉曄對冒險投機這種事非常排斥。“子揚放心,孤與關羽見面,並無逞匹夫之勇的興趣,只是想看看他這幾年有沒有長進,是不是還那麼目空一切。子揚,人不可無傲骨,但不可有傲氣,關羽是一員猛將,唯一的缺憾就是傲氣太重了。”他頓了頓,又笑道:“都說孤是小霸王,是項羽重生,依我看,關羽更像項羽。項羽英年早逝,他若是不改了這脾氣,也難善終。”

  見孫策這麼說,劉曄放心了。“大王所言甚是。臣剛才與關羽見面,觀其形容氣度,與當年在淮水津口時相比,他雖然沉穩了不少,傲氣卻依舊。臣當初在中山時也曾聽說了一些他的事,此人自視甚高,不遭幾番挫折,伐骨洗髓,怕是難堪大任。”

  孫策微微頜首,贊同劉曄的意見。這些年,他雖然沒見過關羽,卻時常收到與關羽有關的消息,尤其是太史慈,幾乎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發來報告,讓他及時了解關羽的情況。太史慈與關羽惺惺相惜,希望關羽能為吳國效力,孫策也有此心,卻沒有太史慈那麼強烈。

  他很清楚,關羽太傲氣,如果不能真正折服他,不僅不能大用,反而會引起內部矛盾。他麾下不缺大將,沒必要為了關羽一個人影響全局。相比之下,他倒是希望收服張飛。

  “子揚,你有何妙計,說來聽聽。”孫策收回心神,對劉曄說道。劉曄主動請纓去見關羽,當然不僅是為了看看關羽的大營,更是為了看關羽這個人。他說關羽難收服,並沒有說關羽不能收​​服,應該是已經有了主意,只等他開口請計。

  劉曄笑笑。“大王,欲折服關羽,必挫其銳氣,便其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臣有一計,可破其兵,奪其旗,折其刀,使其自縛於大王馬前,甘為大王驅馳。”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19 02:54
策行三國 第2245章 張遼戰關羽

  關羽考慮了很久,還是脫下了那套太史慈贈送的南陽產新式甲胄,只穿了一身綠色戰袍,著綠幘,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外出會友,而不是與人戰鬥。

  他本來打算連青龍偃月刀都不帶,畢竟這也是孫策所贈,拿著這口刀與孫策交手實在彆扭。可是想來想去,他又實在找不出趁手的兵器。這些年來,這口刀已經與他融為一體,難以割捨。沒了這口刀,武藝至少要折三成,對付普通人也許足矣,與孫策交手卻遠遠不夠。無奈之下,他只得安慰了自己一句,反正要帶兵器,刻意不帶青龍偃月刀反倒顯得自己心虛,便讓周倉帶上了。

  上了赤菟馬,帶著周倉和青龍偃月刀,關羽出了大營,向西而來。

  兩營之間相距三里左右,遙遙相望,望樓上的士卒能將對面的動靜看得清清楚楚。關羽一邊策馬緩行,一邊打量著對面。他本以為孫策會同時出營,兩人在兩營中間的位置相遇,與各自的大營保持五百步,以示公平。可他一直走到預定的位置,也沒看到孫策的影子,心中微惱,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勒住坐騎,耐心等待。

  好在孫策沒讓他等多久,很快,遠處的營門就開了,兩騎輕馳而來。關羽心中一喜,本想從周倉手中取過青龍偃月刀,想了想,又放棄了。不管是不是要戰,總得先敘幾句舊,一見面就提著刀,顯得急迫,有失氣度。

  關羽一手挽韁,一手撫著馬鞍,身體微微前傾,準備與孫策見禮,心裡想著待會兒該如何打招呼,是稱大王好,還是稱孫郎好。聽說江東百姓好稱孫策為孫郎,以示親近,自己如果這麼稱呼,會不會比稱大王更妥貼一些?

  正當關羽權衡之際,兩騎來到面前。關羽剛準備開口打招呼,又覺不對,凝神一看,來的卻不是孫策,甚至不是他認識的某人,而是兩個生面孔。從甲胄上的徽識來看,似乎是義從騎的一員。正當他疑惑之際,走在前面的一個少壯漢子勒住坐騎,拱手施禮。

  “雁門張遼,見過關侯。”

  “你是張遼張文遠?”關羽頗有些吃驚。他知道張遼是誰,劉備、張飛初遊長安時,張飛與張遼交過手,對張遼的武藝很是佩服。聽說張遼還和孫策陣前決鬥過,不分勝負。張遼之前曾隨天子來冀州,但關羽鎮守涿郡,未能覲見天子,自然也沒機會見過張遼。此刻聽到張遼名字,很是意外,隨即又想起張遼和劉曄一樣,都是降將,心情隨即低落。

  天子有劉曄這樣的謀士,呂布、張遼這樣的將領,都敗在了孫策手下,劉備還有什麼機會?逢紀能和劉曄相提並論嗎?雖說他對劉曄投降孫策不屑,但昨日一見,劉曄的氣度可比逢紀強太多了,不失為豪傑。

  “不意關侯亦知微名。”張遼拱手再拜。“關侯來得好早。大王正在營中處理公務,尚須片刻,還請關侯稍侯。”

  關羽心中的不快不翼而飛。他撫鬚笑道:“吳王百忙之中撥冗相見,羽甚是感激,豈能吹毛求疵,苛責大人。”他打量了張遼一眼,隨即心中一動。“久聞文遠武藝精湛,曾與吾弟益德大戰數合,不分勝負。今日得見,不知關某可有幸與文遠切磋數合?”

  張遼微微一笑。“關侯言重了。久聞關侯斬顏良,誅高覽,勇冠三軍,就算是吳王也對關侯讚譽有加,遼武藝微淺,豈能是關侯對手。不過最近追隨吳王左右,有幸受吳王點撥,自覺有所寸進,若能求教於關侯一二,亦是人生幸事。”

  關羽聽了,心中既是得意,又不禁回想起當年追隨孫策左右的往事。那時候經常與許褚、典韋較量武藝,時有勝負,有時還能與孫策放對幾合,真是快意人生。離開孫策之後,也就是太史慈能談得來,堪作對手,現在就連太史慈也見不著了,著實寂寞。今天有機會與張遼戰上幾合,既能熱身,也能找回幾分當年的感覺,一舉兩得。

  兩人客套了幾句,關羽從周倉手中接過青龍偃月刀,提在手中,笑道:“文遠,我這口刀可是吳王所贈,長度雖與千軍破相當,重量卻要超出七八斤,你要留意些。”

  “好刀!”張遼單手握矛,矛尾夾在腋下,雪亮的矛頭斜指前方。“我這柄矛不能與關侯的寶刀相提並論,只是普通的百折矛,長一丈八尺,唯一的好處就是用了黃大匠最近研製的煉金術,破甲能力更強。”

  關羽已經注意到了張遼的長矛,這柄長矛有兩個特點:一是長,一丈八尺。這麼長的矛一般不稱為矛,而稱為矟或槊,威力要比普通的矛強很大,尤其是這一丈八的尺寸比他手中的青龍偃月刀長出一半。二是矛頭小,只有常見矛頭的一半左右。矛頭小,重心後移,更易於操控,能使出更精妙的招法。

  矛頭大小和破甲能力息息相關,能做出這麼小的矛頭,還能保證破甲能力,看來黃承彥打造兵器的技藝又有了不小的進步,自己這口刀有些過時了,就像自己與張遼的年紀有差距一般。

  關羽莫名的有些焦躁,沒有再與張遼搭話,撥轉馬頭,向右走去。張遼也撥轉馬頭,向左而行。兩人各走了五十步左右,同時停住,轉身,遙遙相對,舉起武器示意,然後開始踢馬衝鋒。

  張遼雙腳踩在馬鐙上,臀部與馬鞍保持半接觸,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握矛,直指關羽。他奉命來見關羽,並非只是為了傳個話,而是按照劉曄的計劃,要折關羽銳氣。他知道關羽武藝絕倫,力大刀沉馬快,若有絲毫大意,非死即傷。但他也不示弱,追隨孫策大半年,天天與龐德、陳到等人比武較技,有時候還能與孫策身邊的郭武等人切磋幾合,他覺得自己就像回爐重煉了一般,脫胎換骨,就算呂布重生,他也有底氣與呂布大戰數十合。

  義從營習武的時候,郭武等人時常說起關羽,將他作為一個典型的對手來分析,張遼參與其中,受益良多,對關羽並不陌生。關羽的優勢很明顯,但他的劣勢也很明顯,只要把握住機會,完全可以讓關羽的優勢無從發揮。

  關羽的坐騎赤菟是大宛良駒,張遼的坐騎雖然不如赤菟,也是上等戰馬,速度很快,不過數息,兩人便已相遇,張遼挺矛直刺關羽胸腹,同時用腳輕帶馬鐙,使戰馬向右側斜行,保持與關羽的距離。這匹戰馬隨他一年多,每天都練習,早已心意相通,不須他用力便知執行命令,向斜前方竄出。

  關羽見張遼挺矛刺來,不敢大意。他沒有披甲,一旦被張遼刺中,不死也要重傷,是以顧不得傷人,先求自保。好在他對付用矛的高手多了,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次見,張飛的長矛就是一丈八,兩人交手多次,他一樣能克制張飛的蛇矛,笑到最後。

  青龍偃月刀劃出一道凌厲的弧光,斬向張遼的矛頭。關羽的動作很大,並不以磕頭或斬斷矛頭為目的,後面還跟著他獨創的一招:拖刀。刀頭磕開對方的矛頭,順勢橫拖,藉著馬速,能輕易斬開對方的甲胄,即使對方用兵器格擋,雙方相撞的力量也足以讓對方坐不穩馬背。

  在沒有馬鐙的時候,這一招幾乎所向披靡,連太史慈、張飛都覺得頭疼。如今有了馬鐙,直接撞下馬的可能性小了,他也稍作改進,多了一個貼著對方矛柄滑行,斬殺對方手指的招法。即使是比武較技,不需要下那麼重的手,改刀刃為刀背,也足以讓對方失去戰鬥力。

  青龍偃月刀即將斬上張遼矛頭的剎那間,張遼的戰馬向右前方竄出,兩人之間的距離突然拉開,增大了兩三尺。這兩三尺看似不起眼,卻讓關羽的招數都落了空,他的長刀沒能磕著張遼的矛頭,張遼的矛頭繼續向前挺刺。關羽吃了一驚,來不及多想,順勢變招,扭身,抬刀,刀頭下沉,刀尾抬起,青龍偃月刀倒提,向外猛推,險而又險的推開了張遼的長矛。

  即便如此,張遼的矛頭還是貼著關羽的左臂滑了過去,在綠色的戰袍上挑開一個口子。

  關羽心頭一沉,有種不祥的預感。張飛說張遼和他武藝相當,現在看來,就算張飛沒有說謊,如今的張遼也不是當初的張遼可比,武藝怕是又上了一個境界。想來也是,當初的張遼雖然跟著呂布這樣的高手,卻有公務纏身,哪能和現在一樣天天在軍營裡,什麼事也不管,只管練兵習武。更何況孫策的身邊還有那麼多高手,隨時可以和他切磋。如果他沒有進步,恐怕也不能在孫策身邊立足。

  稍有疏忽,一世英名怕是要毀於一旦。

  關羽不敢大意,打起精神,全力以赴,與張遼戰在一起。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19 12:07
策行三國 第2246章 騎虎難下

  營門樓上,孫策打量著遠處正在鏖戰的二人,輕笑了兩聲。

  “子揚,你對武藝的見解遠在關羽之上。孤甚是好奇,你若與人動手,又能到何等境界。”

  劉曄心中喜悅,微微欠身,笑道:“臣眼高手低,練習太少,只能對付中人以下,遇到真正的高手沒什麼勝算。正如關羽,對付普通將領,或是強攻,或是突襲,都能手到擒來,與真正的高手對陣,陣而後戰,必敗無疑。”

  孫策笑著點點頭。劉曄與郭嘉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於劉曄有武藝在身,而且水平不低。他一眼看出關羽手中青龍偃月刀的短處,這種武器更適合混戰時以強欺弱,不適合高手之間的一對一決鬥。槍為百兵之王,不管是戰場還是遊場,槍矛類兵器都是優勢最明顯的,刀則略遜一籌。別的不說,長度就要短一大截,要想對付用槍高手,首先要近身才行。

  可是真正的高手豈能讓對手輕易近身,更何況是騎戰。這不僅需要一往無前的勇氣,更需要精湛的騎術。戰馬就是騎士的雙腳,騎術就相當於步法,騎術不精,就等於步法不活,如何近身?

  關羽的騎術當然不差,可是和張遼比起來,那還是有點距離的。張遼追隨呂布時經常陪呂布習武,不論是兵器、武藝還是騎術,呂布都不弱於關羽,張遼早就熟悉了這種情況,如今與關羽對陣,自然是游刃有餘。能不能戰勝關羽且兩說,全身而退卻是有把握的。

  劉曄建議派張遼迎戰關羽,可謂是捏住了關羽的軟肋。

  孫策從劉曄想到了荀攸,看來謀士也應該練練武。人的思維方式受身體條件的影響很大。練武不僅能強壯體魄,思維敏捷,還能培養人的冒險能力。冒險不僅需要膽識和勇氣,更要有實施的能力,必要的時候可以親自上陣。荀攸、劉曄都俱備這樣的膽識和能力,這才能成為一流的謀士。

  郭嘉不好練武,多少有些吃虧。他現在練的是五禽戲,養生是足夠了,攻擊性卻略有欠缺。

  甄像走了過來。“大王,甄儼請見,在中軍等候。”

  孫策回頭看了一下劉曄。“子揚,這裡由你應付。”

  “喏。”劉曄欣然受命。

  孫策下了營樓,上了馬,與甄像一起向中軍走去,一邊走一邊問些甄儼的情況。劉備佔據中山之前,甄儼預感冀北形勢有變,就讓族中子弟奔赴遼東、江東,他自己留下維持家族,與劉備周旋,並暗中通報消息。孫策能夠如此迅速進入冀北,直抵中山,甄儼提供的情報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昨天到達盧奴之後,他還沒立下大營,就派人去毋極請甄儼請來。甄儼第二天就趕到了,可見盼這一天也盼得很久了。

  孫策來到中軍,見甄儼正站在中軍大帳前,孫權也在,兩人相距數步,卻沒什麼交談。孫策下了馬,招呼甄儼、孫權進帳,先讓孫權匯報情況。

  大軍圍城,需要打造伐木取柴,攻城器械,孫權所在營就負責這件事。他是來向孫策匯報對周圍山林的走訪情況。盧奴附近沒有大山,只有一些丘陵,而這些丘陵中有不少是歷代中山王的陵寢,上面有不少新建的祭禮用建築。如果上山取木,難免會破壞這些建築。

  孫策有些意外,問甄儼道:“劉備在中山大興土木了?”

  甄儼點點頭。“中山靖王墓被盜,民間傳言是他冒充中山靖王之後所致,所以他為歷代中山王修復了陵寢,四時祭祀,其實都是心虛的表現。奇人東方朔早就預見,劉備並非中山靖王之後,也不會有子嗣。如今百姓都說毛王后所生之子並非劉備血脈,而是與人私通所生。劉備上次作戰傷了腎,已經不能生育了,為此還殺了兩個醫匠呢。”

  “此事是真是假?”

  甄儼笑了笑。“應該是真的。我曾親耳聽其中一個醫匠的家人說過,這醫匠在此類傷病上小有名氣。”

  孫策心領神會,沒有再問,讓孫權不要有顧忌,該採的就採,留下幾根最大的就行,不要採光了,更不准趁機盜掘。不管怎麼說,中山王陵畢竟是古蹟,不能隨意破壞。

  孫權領命去了。

  孫策命人備酒,與甄儼敘舊,了解冀北形勢。

  ——

  轉眼間,關羽與張遼大戰百餘合,不分勝負。

  張遼舉矛示意,戰馬力疲,體力不足,要換一匹馬再戰。這是比武慣例,關羽也不好阻止,心裡卻鬱悶得不行。張遼有馬可換,他卻沒有第二匹赤菟。按照這個形勢,他想戰勝張遼是不太現實了,僵持下去,反倒可能因為馬力不足而落下風。

  赤菟再強,畢竟也有力竭的時候,最明智的選擇無疑是罷手。可是要他主動求和,他又覺得很丟臉。張飛當初與張遼對陣,可是略勝一籌的,他如果不能戰胜張遼,主動求和,豈不是表示自己不如張飛?

  就在關羽猶豫的時候,張遼已經換好了馬,再次輕馳而來。他舉起長矛笑道:“關侯,這一次,一定要分個勝負。”

  關羽哼了一聲,二話不說,催馬上前,揮刀直撲張遼。戀戰無益,他想速戰速決。對衝對他不利,他要搶攻,拖著張遼進入纏鬥,以便發揮他青龍偃月刀的優勢。

  張遼早有準備,踢馬前衝,舉矛便刺。關羽揮刀磕開,縱馬強突。赤菟向前一躍,徑直搶到張遼馬前。張遼見關羽來勢兇猛,胯下戰馬被赤菟的氣勢所迫,有些慌亂,不慌不忙,矛頭一沉,刺向赤菟的額心,“唰唰唰”連刺三矛。

  關羽吃了一驚,連忙勒住坐騎,同時揮刀格擋。他只有這一匹赤菟,若被張遼刺傷,以後再想找到一匹合乎心意的戰馬幾乎不可能。他氣急敗壞,厲聲喝道:“張文遠,我敬你是個豪傑,這才與你比武,你怎能做出傷馬這樣的下作手段,就不怕天下英雄恥笑嗎?”

  張遼哈哈一笑。“關侯見諒。你這匹大宛馬千金難得,氣勢如虎,遼之坐騎難當其銳,筋麻腿軟,我不得不從權。不過關侯放心,遼並無傷馬之意,只是略作阻止罷了。嘖嘖,關侯手中有龍刀,胯下有赤虎,縱橫天下,能當關侯鋒銳者不過二三子爾,遼有幸與關侯對陣百餘合而不敗,若能勝得一招半式,也可躋身英雄榜矣,何懼天下英雄恥笑?”

  關羽語塞。這麼一說,他的確不能指責張遼,他的刀和馬都是天下最強,張遼用的卻是普通的長矛和戰馬,這本為就不是一場公平的比武,兩人戰成平手,他就是輸了。如果不能戰勝張遼,這場比武傳出去,別人都會說張遼技高一籌,誰又會說張遼手段下作?

  強行突進,怕張遼傷了赤莬。不突進,又無法取勝。這可如何是好?關羽進退兩難。

  見關羽猶豫,張遼也沒有進逼,策馬來回輕馳,一面讓戰馬熱身,一面故意刺激關羽。“關侯若是力竭,不妨休息片刻再戰。”

  關羽哪裡肯承認自己力竭,況且他也的確不是力竭,只是找不到破敵之策罷了。被張遼一激,他無暇思考,再次策馬上前,與張遼交手,只是不再正面強突,而是與張遼同向而行,希望從側面搶入張遼的防守。從正面突擊時,張遼可以利用長矛的長度優勢攻擊赤菟,從側面逼近,就算張遼想攻擊他的戰馬,他也可以擋住。

  兩人進入纏鬥局面,操控著戰馬,爭奪最有利的位置。大多數人都是右手更靈活,在騎戰時如果能搶占右側的位置便是搶占了先機,左右是對用矛戟這樣的刺擊兵器來說。即使關羽用刀,可以用右手單刀揮發,向右掃擊,也不如雙手持刀,向左側劈砍。

  騎術再一次決定了勝負。張遼的騎術明顯更勝一籌,抓住一個機會,搶占了右側的位置,就再也沒讓關羽奪回去。他雙手挺矛,連續刺擊,招招不離關羽後背、右肋,關羽卻只能側著身子,被動的格擋,偶爾才能還擊一兩招。雖說以關羽的膂力和武藝,再加上青龍偃月刀的重量,哪怕是單手揮擊也威力不俗,普通人難當一擊,但張遼顯然不在此列,他的膂力雖不如關羽,卻也不俗,雙手持矛格擋關羽的單手揮擊毫不費力,還有足夠的力量反擊,反搞得關羽有些緊張。

  兩人再戰數十合,正當關羽氣沮,打算就此罷休的時候,張遼抓住這個機會,一矛刺破了關羽的右臂戰袍,“嗤啦”一聲,關羽的半個袖子被長矛挑落,被風一吹,飄飄揚揚,半天才落在地上。

  關羽原本就紅的臉頓時紅得像豬肝。他提刀怒視張遼,沉聲道:“張文遠,休要欺人太甚,當關某真不能取爾首級嗎?”

  張遼勒住坐騎,拱手致歉。“關侯息怒。遼一時不慎,毀了關侯的錦衣,慚愧慚愧。請關侯先回營,遼當備新衣一襲,再向關侯請罪。”

  關羽勃然大怒,也不理張遼,撥馬就準備回營。他心裡清楚,事到如今,走為上計,再糾纏下去就是不是戰袍的問題了。他剛剛馳出百餘步,一騎從吳軍大營中奔來,大聲喊道:

  “大王將至,請關侯留步。”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20 02:04
策行三國 第2247章 斬青龍

  關羽勒住坐騎,轉身一看,見是龐德,倒不好強行離開,只好撥轉馬頭,繼續等待。他雖然留下了,卻不願意再和張遼說話,繃著一張大紅臉,一言不發。

  張遼與龐德交換了一個眼神,會心一笑,再次向關羽致歉,撥馬回營,向劉曄交差去了。龐德四下一看,見地上有半截戰袍衣袖,便踢馬上前,用手中千軍破的刀尖挑起,大聲說道:“關侯,這是你落下的衣袖嗎?這中山國的布真是不結實啊,風都能吹破?”他搖搖頭,又自言自語道:“常聽人說中山斷袖多,我還不信,今天真是見識了。”

  關羽一聽,氣得七竅生煙。他原本不想搭理龐德,可是斷袖二字實在太刺耳。中山靖王墓裡被盜的那塊石碑上說劉備有斷袖之癖,他和張飛都是劉備的男寵,就已經很難聽了,好在沒人敢當著他們的面說,他可以裝不知道,現在龐德當著他的面說,他如果再不回應,掉在地上的就不僅是袖子了,還有他甚至整個中山國的臉面。

  “賤奴,豈敢胡言亂語?不怕關某斬爾首級乎?”

  龐德哈哈一笑,單手舉起明晃晃的千軍破,直指關羽面門。“關侯當龐某是三歲小兒嗎,出言恫嚇?龐某不才,願領教關侯刀法。”

  關羽大怒,二話不說,踢馬就向前衝,揮刀猛劈。

  龐德早有準備,挺千軍破,與關羽戰在一處。兩刀相交,“叮叮噹噹”一陣亂響,火星四濺,轉眼間就換了十餘合。關羽怒盛之下,刀刀全力以赴,恨不得一刀將龐德斬於馬下,但龐德有備而來,剛才又看著張遼與關羽大戰近兩百合,對關羽的刀法一清二楚,不求傷人,先於自保,守得嚴密。雖說手心、肩膀被震得發麻,卻也沒讓關羽得手,不露一絲怯意。

  關羽已經與張遼大戰一場,氣力原本不足,再被龐德“斷袖”二字激得氣血浮動,一口氣連劈十餘刀,氣力便難以為繼。龐德感覺到他的力量中斷,立刻反擊搶攻,千軍破舞得如雪花一般,將關羽裹在其中。

  義從步騎都用千軍破作為主戰兵器,關羽的青龍偃月刀原本也是千軍破,只是加大了刀身,增加了刀刃的弧度,強化了劈砍能力,卻弱化了刺擊的威力,也對使用者的膂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本質上是專為關羽打造的個人兵器,實用性遠不如千軍破。

  義從步騎是孫策最精銳的力量,向來都是用最好的軍械。黃承彥研究合金一有成果,制出新式軍械,首先供應義從步騎。龐德手中這口千軍破正是如此,看起來與之前的千軍破沒什麼區別,實際上所用的鋼材卻是這個時代最好的合金材料,超出青龍偃月刀整整兩代技術優勢,被青龍偃月刀連砍十幾刀也沒斷,只是留下了一些斫擊的痕跡。

  但龐德反攻,關羽手中的青龍偃月刀卻有些承受不住,粗壯的刀桿、厚重的刀身還沒什麼大問題,刀刃卻遭受了重創,一陣連續的撞擊後,原本光滑如月的刀刃出現了好幾個缺口,如同鋸齒,刀身上的青龍也被砍出幾道印痕,斷為幾截,面目全非,精神全無。

  關羽大驚失色,抽身急退,跳出戰圈。他勒住赤菟,打量著手中變了模樣,淒涼不堪的青龍偃月刀,心中的驚駭無法言表。“你……你用的是什麼兵器?”

  “千軍破。”龐德橫刀立馬,淡淡的說道:“義從騎的制式兵器,當然不如關侯的青龍偃月刀威武,不過都是黃大匠的心血。”他嘴角微微一挑。“關侯倚此刀縱橫幽冀,可對黃大匠心存半點感激,可還記得吳王賜刀之恩?手持此刀,與吳王對陣,關侯報恩的方式還真是少見啊,令龐某大開眼界。”

  關羽臉漲得通紅,卻無言以對。他看了一眼遠處的吳軍營門,一聲長嘆,撥馬就走。

  龐德看著關羽遠去,也轉身回營。進了大營,龐德翻身下馬,向正在等候的劉曄躬身一拜。“軍師,德無能,未能斬斷青龍偃月刀。”

  劉曄笑笑。“無妨,刀雖未斷,青龍已死。走吧,我們回中軍,準備下一步。”

  ——

  關羽回到大營,下了馬,提著刀進了大帳,將所有的掾吏都轟了出去,一個人坐在帳中,看著破損的青龍偃月刀,撫著刀上殘缺不全的龍紋,心中五味雜陳。

  得刀以來,此刀隨他東征西討,從未離身,斬顏良,誅高覽,都是倚仗此刀立功,可謂是所向披靡。幽冀童謠中青龍刀高居榜首,力壓劉備的青雲、赤霞雙劍和張飛的丈八蛇矛。他一度以為青龍偃月刀便是天下最強的兵器,無他物可比,就算黃承彥本人也不能打造出更好的兵器,孫策的霸王殺也要甘拜下風。

  但事實是如此殘酷,根本無需孫策的霸王殺出手,義從營所用的制式兵器就能將青龍偃月刀斬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在展示了吳軍在冶煉優勢的同時,也提醒了他一個問題:青龍偃月刀本是吳王所贈,可以勝任何人,唯獨不能勝吳王。

  推而論之,哪怕劉備可以戰勝任何人,他也無法戰勝吳王。他們今天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吳王所賜,至少是吳王的指點。如果不是吳王提醒,劉備甚至不會回幽州。這一切都在吳王的計劃之中,今天的局面並非偶然,而是必然。

  也許,向吳王稱臣,是劉備和中山國的唯一出路。

  此念一起,關羽便有些猶豫。勸劉備向孫策投降?這似乎有些不妥。雖說孫策包圍了盧奴,但他孤軍深入,兵力也只有三萬餘,一旦劉備率部回援,雙方決戰,至少劉備還是有機會的。集結幽冀兵力,劉備現在能動用的兵力至少六七萬人,是孫策的兩倍有餘。

  兩倍又如何?孫策率領的都是精銳,豈是劉備所領的幽冀之眾可比。

  關羽心中忐忑,一時決斷不下,但他覺得就算不能勸劉備投降,提醒劉備小心些總是應該的。他決定給劉備寫一封信。鋪開紙筆,關羽斟字酌句,希望能表達出自己的擔憂,又不露怯。對他來說,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從來沒寫過這樣的書信。

  就在關羽塗塗改改,數易其稿,還是不能決定的時候,孫策派人送來了書信。

  信的內容很簡單:孤與雲長一別,雖久未謀面,卻常聞雲長笑傲北疆,縱橫無敵,甚是欣慰,今雖為敵,欲與雲長陣前相見,敘敘別情。不料雲長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一戰張遼不勝,裂衣斷袖,二戰龐德受挫,青龍偃月刀亦不復當年之銳,實在可惜。既然如此,不見也罷。孤不日攻取盧奴,滅中山,解民於水火。雲長欲戰,孤命將授兵,以待雲長。雲長欲退,且作壁上觀。今奉上錦衣一襲,為雲長掩體遮羞,望雲長識時務,明形勢,莫作無謂之鬥。若能稱臣,共平天下,自當重鑄龍刀,否則雲長當退隱盡孝,生兒育女,為關氏延嗣為佳。

  又附:河東有公明,不缺名將,雲長可放心矣。

  關羽看完,不僅臉紅得要滴血,就連眼睛都紅了。他雙拳緊握,用力一砸,結實的木案裂成碎片,幾根木刺扎進他的手掌,鮮血直流,關羽卻更加狂怒,不僅將孫策的書信、錦衣撕得粉碎,更揮起殘破的青龍偃月刀亂砍,將整個大帳砍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欺人太甚,豎子敢爾!”關羽咆哮著,揮拳猛砸青龍偃月刀的刀柄,沒幾下就將刀柄砸彎,猶不解氣,又將刀身砸成兩截,扔下地上,咬牙切齒的跺了兩腳。“無此刀,關某就不能斷爾首乎?傳令,全軍飽餐一頓,椎牛犒士卒,明日破孫策軍,斬吳兒首級。”

  大帳旁圍觀的將士驚駭莫名,連大氣都不敢出。

  ——

  孫策收到回報,得知關羽暴走,自己折斷了青龍偃月刀,不禁啞然失笑。“關羽恃勇易怒,非大將之才,適可衝鋒陷陣爾。”

  郭嘉搖著羽扇,笑道:“雖說如此,大王亦不可大意。一人搏命,十人難當,關羽本是萬人敵,如今盛怒之下,更非常人可敵。萬一被他狼奔豕突,潰陣成功,可就弄巧成拙了。”

  孫策微笑著頜首。“子揚,你這計劃可以謹慎些,要不然是得不到祭酒首肯的。”

  劉曄躬身致意。“這是自然。不過好在大王身邊不乏萬人敵,對付關羽綽綽有餘。關羽乃是劉備麾下第一大將,若能破軍殺將,劉備必然喪膽。臣以為,關羽匹夫之勇不足慮,倒是劉備此人狡猾,當早作準備。莫使其逃脫,又生事端。”

  孫策眉頭微蹙。“你擔心劉備棄冀州而走?”

  “正是。”劉曄臉上沒了笑意,神情嚴肅。“劉備本非君主之器,卻有流寇之能,巍巍太行,縱橫千里,若是劉備退守山中,恐非張燕之流可比,必成心腹之患,大王不可不防,祭酒亦當留意才是。”

  說著,劉曄將目光轉向郭嘉,嘴角微挑。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20 11:28
策行三國 第2248章 得意莫忘形

  面對劉曄的挑戰,郭嘉搖著羽扇,沒吭聲。

  他也擔心劉備逃跑,但他防不住。打敗劉備的大軍容易,抓住劉備本人難。劉備可以逃的地方太多了,豈止太行山,而且以劉備那一看形勢不對,隨時可能開溜的德行,說不定現在已經跑了。

  不過他沒有和劉曄爭執的興趣。一來他清楚淮泗系的崛起無法避免,荀彧向孫策推薦劉曄還是他的提議;二來他也不會當眾與劉曄發生爭執。他和孫策相處這麼多年,君臣之誼絕非劉曄所能動搖的。

  孫策轉頭對郭嘉說道:“奉孝,軍師處商量一下。”

  郭嘉拱拱手,淡淡地應了一聲“喏”,孫策又道:“子揚,你建議以義從步騎迎戰關羽?”

  “此乃大王進入冀州第一戰,關羽又是劉備麾下第一名將,不僅要勝,而且要勝得乾淨利落。”

  孫策同意劉曄的看法。這一戰的確不容疏忽,關羽受了刺激,已經瘋了,只有許褚、典韋這樣的高手有把握攔住他。他隨即叫來了許褚、典韋、龐德、張遼四人,命令他們做好戰鬥的準備。一旦開戰,他們四人將是迎戰關羽的主力。

  四人躬身領命。

  研究具體戰術時,孫策讓甄儼參與軍議。他是本地人,熟悉地理,又負有聯絡本地豪強的任務,擒殺關羽的時候,他要領著相關的人登高觀戰,自然不希望這一戰出現任何閃失。

  反復推演了幾回,眾人各自回營準備,郭嘉、劉曄也去隔壁大帳休息。孫策留下了甄儼,設宴為甄儼接風,又叫來了甄宓作陪。兄妹相見,自然是喜不自勝,說不盡的開心話,只是當著孫策的面還要保持幾分矜持,不能盡興。

  孫策也清楚他們兄妹有話要說,稍稍飲了幾杯便以公務為由,起身離席,留下他們甄家人說話。他剛剛出帳,甄宓便從席上跳了起來,端著酒杯,提著衣擺,來到甄儼席上,與甄儼對案而坐。

  “二兄,我們喝一杯。”

  甄儼很驚訝,隨即沉下了臉。“阿宓,你如今可是吳王夫人,豈能如此跳脫,惹人笑話。”

  甄宓樂不可支,眉飛色舞。“二兄,這就是我們吳國的與眾不同處。你以後也是吳國之臣了,可以放得開些,別整天板著一副臉。禮在心,不在羊。”

  甄儼驚訝莫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幾年不見,當年謹慎守禮的幼妹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不僅舉止跳脫,而且能言善辯,辭鋒尖銳,咄咄逼人。“你們吳國?”甄儼哭笑不得。“吳國女子都這樣?”

  “所以你要努力了,多立功,早升職,爭取封侯,要不然,將來嫂嫂看不上你,你可就麻煩了。”

  甄儼的嘴角抽了抽,心裡有些不安。他來之前,他的妻子鮭陽氏還跟他說,要和小姑甄宓聯絡一下,看看有沒有機會聯手做些生意,順便讓母家鮭陽氏也能沾點光。這在吳國是常事,在中山卻還是新鮮事,至少沒那麼理直氣壯。甄家有這樣的機會,當然要佔風氣之先,搶得先機。甄儼當時沒多想,一口答應,現在卻有些猶豫了。鮭陽氏若是和甄宓接觸多了,將來和甄宓一樣,他的確有可能夫綱不振。

  “阿宓,你嫂子……是不是給你寫過書信了?”

  甄宓眉梢輕挑,斜睨甄儼,竊笑道:“要不然我會提醒你?”

  甄儼撓撓頭。“那阿宓你說,阿兄應該怎麼做才能立功?”

  “眼下最容易立的功,當然是助大王攻下盧奴,穩定冀北。”甄宓舉起酒杯,和甄儼輕碰了一下,淺淺的呷了一口。“吳國用精兵,你們帶來的冀北兵派不上太大的用場,最多運運糧草,做做後勤。不過這些也不是小事,你若能做好了,也是有功之臣。至於作戰,你就不用太主動了,能讓你上陣的時候,大王自會安排,不能讓你上陣,你勉強也無益,反倒讓他難辦。”

  甄儼心領神會。孫策讓他參與軍議,已經有重新起用他的意思,如今聽了甄宓的提醒,他就更不急了。孫策麾下名將很多,而且大多常年訓練,絕非他這種幾年沒有參戰的人可以相提並論,太著急了反而不美。在此之前,他已經從甄宓寫回來的信中了解到孫權的事,可不想步孫權後塵。孫權是孫策的親弟弟,有犯錯的資格,他卻不能踏錯一步,毀了自己,也連累了妹妹。

  “阿宓你放心,阿兄我這幾年蟄伏家中,已經習慣了,不急在一時。再說了,阿像在大王身邊見習,過幾年外放,也是一方大將,甄家毋須著急。”

  “阿兄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甄宓笑嘻嘻地舉起酒杯。“請阿兄滿飲此杯,靜候富貴,中山甄氏翻身的機會就在眼前。你作為這一代的家主,要有家主的氣度,不要被人笑話了。”

  甄儼心中大快,含笑點頭,舉杯與甄宓、甄像示意,一飲而盡。

  ——

  孫策坐在案前,品著茶,翻看著還散發著墨香的作戰計劃。

  劉曄主導設計,許褚、典韋、龐德、張遼四將執行,一張為關羽準備的大網即將展開,孫策對著圖紙,在腦海裡模擬著戰事的進程。首戰必勝,不容有失,關羽的生死反倒不在他最關心的問題。戰陣之上,對敵人留手就是對自己不負責,更何況對手是暴走的關羽。

  劉曄的計劃做得很完美,他特地提到了這一點:關羽桀驁不馴,如果不能徹底折服他,不如臨陣斬殺他,留下來反而是個後患。

  甄宓走了進來,見孫策正在看公文,沒敢驚動他,輕手輕腳地走到案前,從步練師手中接過茶壺,在孫策面前坐下。孫策抬頭看了她一眼,將茶杯放在案上,推到甄宓面前,提起硃砂筆,在作戰報告上簽上自己的名字,交給步練師,讓她轉交給帳外的郎衛,轉交劉曄。

  “你阿兄喝得可好?”

  “好呢。”甄宓笑瞇瞇地。“阿兄說,這是他這幾年來喝得最舒服的酒了。”

  孫策笑笑。甄儼這兩年與劉備周旋,受了不少委屈,現在總算可以揚眉吐氣了,心情當然好。“他有沒有說想幹些什麼?休息了這麼多年,手癢了吧?”

  “大王讓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不僅是他,甄家上下百餘口,以及相關親族,全聽大王的安排。”

  “這麼聽話?這可不像燕趙之風。”孫策忍俊不禁。

  “燕趙之風就是服膺強者。”甄宓瞥了孫策一眼,嗔道:“天下強者,捨大王其誰?”

  孫策提起筆,在甄宓額頭輕輕一點,留下一個鮮紅的印跡。“巧言佞色,必有所求。”甄宓“哎呀”一聲,伸手要去擦拭,卻被孫策攔住了。“別動,好看呢。”甄宓將信將疑,孫策便叫步練師取鏡子來,讓甄宓自己看。步練師取來鏡子,看了甄宓一眼,便讚了一聲:“姊姊這妝容好看,是什麼新式樣嗎?”

  “當真好看?”甄宓接過鏡子,仔細端詳了一會,也覺得不錯。漢代女子有在額頭貼黃的習慣,有的用妝粉塗抹,有的用花蕊模樣的飾物粘貼,喚作貼花黃,用紅色的卻不多見。甄宓皮膚白晳,硃砂在她的額頭鮮豔如血,對比強烈,連她自己都覺得不錯,兩頰泛起紅雲,更添三分嬌羞。

  “好看是好看,只是堂堂大王,手中硃砂點點皆繫天下蒼生,卻用來為婦人化妝,未免可惜了。”

  “這有什麼可惜的,你也是天下蒼生之一嘛。”孫策越看越覺得有趣,讓甄宓坐過來,仰靠在他臉上,又仔細勾畫了兩筆,將簡單的圓點勾成一朵含苞待放的小小花蕊,這才滿意。

  “如何?”

  “好看。”步練師笑道:“不過也就是姊姊這膚色才好,稍有暗黃,便不美了。”

  孫策哈哈一笑。中山原本是北狄之地,又近鮮卑,有大量的漢胡混血,大多家族都有點北狄血統,膚色與中原漢人更白一些。甄宓更是其中佼佼者,天生雪膚,堪與號稱白玉美人的甘梅相當。如今她正當豆寇之年,一顰一笑皆動人心魄,足以托得住這硃砂花蕊的嬌豔。

  “練師有見識,等會兒也給你畫一個。”

  步練師連稱不敢,含著笑,退出大帳。甄宓倚在孫策腿上,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孫策。“好看嗎?”

  “當然好看。”

  “可惜再好看也只有幾年光景。”甄宓托著腮,一聲輕嘆。“美人易老,過了這幾年,妾就成了惹人厭的憎物了。”

  孫策放下筆,挽著甄宓的手。“不然。美人如玉,時間越久,越有氣質。你看權姊姊,馬上就到三十了,雖無年青時靚麗,卻有年輕時沒有的風韻。”他嘴角輕挑,含笑道: “可不是什麼惹人厭的憎物。”

  “唉喲。”甄宓如夢初醒,連忙用手掩著嘴。“大王,妾……妾可沒有影射權姊姊的意思。大王千萬不能告訴她,要不然的話,妾就無顏在宮裡立足了。”

  “你啊,年輕氣盛。”孫策伸手點點她的鼻尖。“記住,不要得意忘形。”

  甄宓凜然心驚,不敢大意,起身跪好,款款一拜。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22 01:28
策行三國 第2249章 兄弟之間

  甄家是中山大族,在整個冀北都是數得上的強宗,這次又在進攻中山的行動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甄宓一向爭強好勝,有了這樣的機會,難免得意忘形,所以孫策要藉機敲打敲打她。

  況且她說年紀大了惹人厭也未必就是無心之言。宮裡能壓制她的只有袁氏姊妹,她雖然極力討好,卻並不成功,至少袁權沒有表現出對她的偏愛,熱臉貼了冷屁股,心裡多少有些怨氣,見袁權年紀漸長,顏色漸衰,說幾句風涼話也是常有的——就連袁權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時常自憐自傷,感嘆韶華易逝。只是孫策不能給她這樣的機會,袁權後宮最長,袁衡後宮最尊,這兩者皆不能有任何冒犯,一旦開了這個口子,後宮就不得安寧了。

  甄宓也是個機靈的,碰了軟釘子,知道孫策心志堅決,不敢再放肆挑釁,立刻乖巧起來,張羅著洗漱用物,侍候孫策就寢。她今年滿十八,這次出征又是到她家鄉,侍寢的機會自然而然的落在她身上。

  孫策心裡考慮著明天的戰事,有些心不在焉,洗完腳,覺得時間還早,便拿出一部書翻看。正看著,外面有人通報,孫權求見。孫策有些意外,孫權雖然從征,卻很少主動求見,參加軍議也是公事公辦,與其他校尉、都尉一般,沒什麼特殊之處,今天怎麼求見了?

  孫策想了想,命人讓孫權進來。片刻之後,孫權入帳,頂盔貫甲,腰間掛著長刀,氣勢赳赳,自有三分威武。孫策倒是挺滿意的,秋末還是很熱的,孫權能嚴格要求自己,是件好事。

  “還沒休息?”

  孫權拱手施禮。“回大王,剛剛夜訓完。”

  孫策點點頭。他知道孫權加練的事,他所領的一營在幾次演習中表現都很搶眼。這固然有其他人讓他三分的原因,也和他自己的刻苦分不開,日常的訓練之外,他每天晚上還要加練一個時辰,自己更是每天晚上讀書到深夜,幾部戰紀都被他翻爛了。

  孫策指指對面,示意孫權入座。孫權拱手拜謝,跪坐在孫策對面。“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呃,有點私事。”孫權看了看四周,放低了聲音。“甄君送了兩個女子來,臣弟不知該不該收?”

  “甄儼?”

  “嗯。”

  孫策沉吟了片刻。“什麼樣的女子?”

  “臣弟問了一下,她們一個姓張,一個姓鮭陽。”孫權偷偷地打量了孫策一眼,又道:“臣弟聽說,其他幾個將軍也有,都是些良家女子。”

  孫策明白了。甄家這是要盡地土之誼,聯合中山豪強,與諸將聯姻。姓張的不好說,可能是甄儼的母族,也可能不是,鮭陽這個姓卻不多見,應該是甄儼的妻族,算是比較重的投資。無利不起早,甄儼這麼肯下本錢,自然是因為孫權與眾不同的身份。

  “喜歡你就收下吧,不要耽誤了正事就行。”

  孫權悄悄地鬆了一口氣。“喏。”卻坐著不動。孫策看得真切,知道他還有話要說,笑道:“仲謀,你最近很用功,我很欣慰,想必阿翁、阿母知道了也會高興。”

  “臣弟……是戴罪立功,理當努力,報效王兄不殺之恩……”

  孫策擺擺手,打斷了孫權。“自家兄弟,不必如此。是不是有什麼想法?”

  孫權有點尷尬,雙手握在一起,搓了搓。“臣弟最近訓練讀書,小有心得,此次攻盧奴,臣弟能否有參戰的機會,驗證所學。”

  孫策瞅了孫權一眼,捻著手指,半天沒說話,臉上的笑容也不見了。看來孫權讀再多的書也沒用,急功近利的性子改不了,這才訓練了兩個月就想著首發了,也不想想中軍其他各營訓練了幾年。

  “仲謀,明天圍攻關羽,你有沒有興趣?”

  “關……關羽?”孫權吃了一驚,臉色有些難看。迎戰關羽的計劃還局限於義從營,中軍其他各營還沒收到命令,孫權也不清楚。他不知孫策是試他,還是真的,一時拿不定主意,又有些惱怒。看來這幾個月的辛苦並沒有贏得兄長的青眼,孫策還沒有放過他的意思。“臣弟……沒有收到相關的命令啊。”

  “剛擬定的計劃,明天一早就會公佈。”

  孫權臉色變了幾變。關羽的實力,他是清楚的,首發必然承受最大的壓力和傷亡,說不定還會被關羽臨陣斬首——關羽的用兵能力有多強且不說,臨陣殺陣可是出了名的。可是話說到這個地步,如果不敢答應,以後恐怕也不會有機會了。孫權咬咬牙,躬身一拜。

  “臣弟聽王兄安排,王兄若覺得臣弟合適,臣弟萬死不辭。”

  孫策無聲地笑了笑。嘴上喊得兇,心裡認了慫,這就是孫權的底色。他身段靈活,適合做一個政客,不適合做一個將領,卻偏偏沒有自知之明,真是讓人無語。“你也別急,回去再考慮考慮,如果想上陣,明天軍議的時候請戰,如果沒把握,明天就不要爭了,反正以後還有機會。”

  孫權暗自長出一口氣,不敢再多嘴,躬身請退。出帳的時候,正好遇到步練師捧著一堆圖紙進來,孫權迅速瞥了步練師一眼,碧眼中閃過一絲亮光,隨即匆匆離去。步練師一直低著頭,沒有看孫權,卻能感受到孫權的凝視,心裡泛起一絲不舒服,卻不好說什麼,進了帳,跪坐在孫策對面,將圖紙攤開在案上。

  “大王,這是劉軍師剛剛繪好的陣圖,請大王審閱。”

  ——

  鄴城,烏雲密布,悶雷一聲接著一聲,隆隆不絕,風捲著落葉,越吹越緊,刮得城頭的火把呼呼作響。

  劉備站在南門城樓上,看著遠處小城城樓上的燈火,忍不住罵了一句粗口。

  逢紀站在他身後,手裡捏著剛剛收到的軍報,心情也和火把一樣起起伏伏,隨時可能被吹滅。一場大雨即將如期而至,可是他卻高興不起來。就算攻克了鄴城又如何,孫策突入中山,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中山國除了城裡的數千士卒,城外只有關羽所部的一萬人可以增援,劉備率領的主力還在鄴城,要趕回中山至少需要三到五天的時間。

  孫策雖然只有三萬人,卻是最精銳的中軍,不論是軍械還是訓練都是這個時代最好的,按照劉備的估計,這三萬人的戰力足以匹敵十萬,換句話說,孫策如果攻盧奴城,也就是一兩天的事。如果再有冀北大族集結部曲支持孫策,中山國實際上已經亡了。

  現在的希望全寄託在關羽身上。如果關羽能及時增援,就算不能擊敗孫策,也能讓孫策分兵相拒,不能全力進攻盧奴,或者還能爭取一點時間。

  問題是劉備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搞得方寸大亂,甚至是嚇破了膽,站在城牆上想了半天,就罵了這麼一句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粗口。

  逢紀忍不住開口提醒。“大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劉備扭頭看著逢紀。火光下,他的臉有些蒼白,有些猙獰,充滿了絕望,卻又像一隻走投無路的困獸,既想逃走,又隨時準備與人拼命。逢紀吃了一驚,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逢相,你說說,孤該如何斷?”

  逢紀悄悄地咽了一口唾沫,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得知盧奴被圍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犯了錯,沒有識破孫策的真正目的,一心執著於攻取鄴城,反讓讓孫策鑽了空子。此時此刻,劉備在幽冀已無立足之地,要想保命,只能西撤。

  但他不能承認這個錯誤,否則劉備不僅不會再信任他,還可能一怒之下,直接殺了他。劉備不是袁紹、袁譚父子,他只是一個遊俠,殺人沒什麼顧忌。

  “大王以為,關侯能及時回援盧奴嗎?”

  劉備想了想,點點頭。“依時日計算,雲長應該還在涿郡,收到消息,他必然回援。”

  “那關侯能拖住孫策多久?十天,還是半個月?”

  劉備眉頭緊皺。他其實對關羽能支持多久並沒有信心。關羽善戰,換作別的對手,關羽說不定能直接擊破對方,解盧奴之圍。可這次面對是的孫策,他一點把握也沒有。而且他對逢紀多少有些不滿,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在玩心眼?

  “十天如何,半個月又如何?”

  逢紀抬手一指烏雲密布的天空。“大雨將至,全取鄴城就在這三五天。取了鄴城,派大將鎮守,再回師中山,又需要三五日。如果關侯能堅持十日以上,大王就能趕回中山,與孫策決戰於城下。若關侯支持不了十日,中山失守,大王縱得鄴城也無法堅守,不過落得和袁譚一般的困境,不如棄之。”

  “棄之?”劉備沉吟了片刻,心裡恍然,卻不肯自己說出來。“吾將何往?”

  “去并州,為朝廷左翼。”

  劉備眼珠轉了轉,目光閃爍,良久未語。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逢相,茲體事大,當與諸將共商大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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