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3772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22 01:49
策行三國 第2250章 望風而逃

  逢紀明白,劉備心無戰意,一心想走,只是說不出口。

  況且想走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要處理的事很多。

  首先,如果他放棄幽冀,幽冀也會放棄他。那些人有家有業,之所以支持劉備,並不是因為劉備的人品,而且希望他能阻擊孫策,保住他們的既有利益,至少有和孫策討價還價的機會。如果劉備離開幽冀,他們不可能拋棄產業,跟著劉備逃亡,拿下劉備,送給孫策做見面禮倒是有可能。

  其次,劉備要說服幾個心腹大將,尤其是張飛。如果沒有心腹,劉備單騎逃到并州也無法掌握并州,只能寄人籬下。此外,放棄幽冀,放棄中山,也就意味著放棄關羽,張飛能不能答應,誰心裡都沒底。

  這些,都需要逢紀出面解釋、說服。

  逢紀出了城,來到鄴城西北的大營,找到張飛。

  張飛正和張郃、田豫商討戰事。大雨將至,一旦鄴城小城裡進了水,戰鬥即將開始。張郃熟悉鄴城情況,張飛特地向他請教,看看哪裡可能會出現薄弱環節。他沒得到想要的答案。張郃提醒他,鄴城小城經過袁紹、袁譚父子多年修繕,非常堅固,而且沮授足智多謀,該想到的他都會想到,想複製關羽水淹廮陶的戰法,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小,幾近於無。

  張飛正在上火,見逢紀來了,非常高興,親自出帳迎接。逢紀進了帳,與張郃、田豫見禮,互相寒喧了幾句,卻不及正題。張郃、田豫會意,起身告辭。

  張飛也不安起來,命人守住大帳,這才問道:“逢相深夜前來,有何指教?”一邊說,一邊給逢紀倒了一杯酒,雙手端著,恭恭敬敬地送到逢紀的面前。

  逢紀接過酒杯,輕輕搖晃著,眼睛盯著晃動的酒液。“益德,你與大王相交多久了?”

  張飛濃眉緊鎖。“我們從小就認識,快三十年了吧。”

  “關侯呢?”

  “十七八年,將近二十年。”

  “對你來說,大王與關侯孰重?”

  張飛不說話了,盯著逢紀看了好一會兒,慢慢地說道:“逢相,雲長的脾氣是差了些,但他對大王的忠義天地可鑑。逢相若是聽到了什麼流言,大可一笑置之。”他頓了頓,又道:“逢相想必也知道,當初我與大王離開豫州,前往關中,雲長留在豫州,頗得吳王賞識,後來大王回到幽州,他卻堅辭吳王,不遠千里,趕來幽州相助。若說他人背叛大王,我信,若說雲長背叛大王,我不信。”

  逢紀呷了一口酒,淡淡地說道:“益德,如果當初關侯留在吳王麾下,今日為吳王前鋒,進攻中山,你會與他對陣嗎?”

  張飛怒了。“逢相,這是不可能的事,何必白費心思。”

  “那好,我換一個問題:若吳王來攻,益德會與吳王對陣嗎?”

  張飛緊緊的咬著牙,臉頰繃得像塊石頭,一言不發。這是他不願回答的問題。若孫策來攻,他是該迎戰,還是該避戰?但這個問題不是假設,而是擺在面前的現實。孫策已經趕到河北,他們隨時可能碰面。

  “是不是很難抉擇?”逢紀苦笑。“我想,關侯應如是。”

  張飛吃了一驚。“吳王……去幽州了?”

  “中山。”逢紀將不久前剛收到的軍報取了出來,放在案上,用兩根手指按著,輕輕推到張飛面前。

  張飛原本漲得通紅的臉瞬間煞白。他看著案上的軍報,半天沒動彈。他清楚孫策入中山意味著什麼,也相信逢紀不會無聊到用這件事來玩笑。關羽奉命馳援劉修,此刻應該在涿郡境內,是附近最有可能增援的人馬,他只有一萬人,不可能是孫策的對手,但以他的脾氣,也不可能坐視中山失守。

  關羽危矣。

  “逢相,我們……可以增援。”張飛咬咬牙。“只需要兩天,騎兵就能趕到中山。”

  “那大王怎麼辦?你別忘了,袁譚已向吳王稱臣,朱靈也會投降,朱桓、沈友、徐琨等人正在逼近。你和國讓所領騎兵是大王能倚仗的精銳,沒有你們,僅憑新附的冀州兵,大王如何面對朱桓等人?”

  “這……”張飛扼腕跺足,束手無策。形勢變化太快,眼看著能攻克鄴城,全據河北,結果轉眼間就崩盤了。留在鄴城,關羽會有危險。馳援中山,劉備會有危險。這可怎麼辦?張飛急得額頭全是汗珠,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靈光一現。

  “逢相,何不放棄鄴城,全軍回援中山?”

  逢紀點點頭。“這也是一個辦法,只是步騎同行,至少需要十日才能趕到中山,關侯能支撐十日嗎?”

  “我覺得沒什麼問題。”張飛想了想,似乎覺得不夠有力,又補了一句。“肯定能。”

  “用兵未算勝,先算敗,萬一關侯沒能支持到十日呢?關侯是中山第一重將,他一旦戰敗,很可能導致中山士氣崩潰,盧奴失守。屆時鄴城未下,盧奴又失守了,大王當往何處棲身?”

  張飛頓時啞口無言。他絞盡腦汁,冥思苦想了半晌,還是沒想出更好的辦法,只得向逢紀請計。逢紀一聲長嘆。“益德,你是大王心腹,我們就不說敷衍之辭了。不管關羽能不能堅持十日,全據幽冀的計劃已然失敗,逐鹿河北,我等不可能是孫策的對手,只能另謀他計。”

  “什麼計?”

  “去并州。據太行,為朝廷左翼。”

  張飛思索良久,知道逢紀說的是實情,這是唯一的辦法。“雲長奈何?”

  “能戰則戰,不能戰則退守常山,或入飛狐,或入井陘。”

  張飛仰天長嘆。“大王之命,如何如此多舛。中山立國不滿一年,奈何又要遠遁他鄉。”

  逢紀探身過來,拍拍張飛的手背。“益德,高祖當年被封為漢王,遠遁巴蜀,後來不一樣出陳倉,取關中,不數年而有天下?多難興國,殷憂啟聖,焉知不是大王身負天命之兆? ”

  張飛苦笑,連聲嘆息。逢紀隨即又和他商議,看看能帶走哪些人。張飛說,張郃、田豫都沒什麼問題,張郃殺了韓銀,走投無路,田豫原本就是劉備的心腹,上次之所以沒跟著劉備去中原是因為他有老母要奉養,如今老母已逝,他了無牽掛,肯定沒什麼問題。

  逢紀隨即將張郃、田豫請來。正如張飛所說,得知孫策突入中山,包圍盧奴,張郃、田豫也覺得大勢已去,不如保存實力,撤入并州,等待機會。

  逢紀目的達成,連夜返回大營,向劉備報告。得知張飛接受了逢紀的建議,張郃、田豫都願意跟著他走,劉備也鬆了一口氣。他又與逢紀商議,請逢紀與隨徵的幽冀世家商談,盡量爭取一些人跟他走,哪怕是支系也行。實在不行,大家好聚好散,不要鬧出流血事件。

  逢紀一口答應。

  為了確保安全,第二天一早,劉備就退出鄴城,調整了大營,由張飛、張郃、田豫三人拱衛中軍,這才由逢紀出面與幽冀豪強磋商。得知孫策突入中山,幾乎所有人都亂了陣腳。逢紀巧舌如簧,一口咬定這是沮授、田豐蠱惑袁譚,出賣部分冀州人的利益,向孫策邀寵,一席話說得這些人怒不可遏,大罵沮授、田豐。

  逢紀成功的爭取到了不少人的支持,連審氏兄弟都決定帶著絕大部分的部曲追隨劉備去并州,剩下的人就算有什麼想法,也不敢擺在臉上,只能暗自後悔。本以為跟著劉備能搏一回,沒想到劉備這麼慫,看到孫策就跑,連一戰的勇氣都沒有,可把他們坑苦了。

  早知如此,直接投降豈不更好?

  商量已定,劉備設宴,與那些不願意隨他西行的將領餞行。酒宴上,他先是表達了對時事維艱的擔憂,又感謝了眾人之前的支持,說到動情處淚灑衣襟,表示將來若有機會重歸故土,一定不負今日情義。眾人將信將疑,即使有人覺得劉備恐怕沒機會打回來了,也不至於當面戳穿他,互相配合著作戲,一時間,場面倒是很感人。

  宴後,劉備兵分兩路:一路自領,退往河內,一路由張飛率領,趕往中山,馳援關羽,接應關羽一起退往并州。與此同時,劉備上疏朝廷,指責魏王與孫策合謀,侵犯中山。他兵力不足,糧草不濟,不幸戰敗,只能退守并州,請朝廷予以安排。他願駐守太原、雁門,為朝廷守藩。

  田豫隨劉備西行,張飛與張郃率領五千精騎,星夜趕往中山。他派快馬給關羽送信,要求關羽不要貿然與孫策交戰,等他趕到再做計較。他沒敢告訴關羽劉備已經撤了,生怕關羽衝動。然而他很快就失望了,剛要廮陶,他就收到中山傳來的羽檄,關羽與孫策麾下的張遼、龐德比武受挫,大發雷霆,連青龍偃月刀都折斷了,下令椎牛饗士,要與孫策決一死戰。

  張飛仰天長嘆。“雲長危矣!”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22 01:55
策行三國 第2251章 豪華陣容

  雄渾低沉的戰鼓聲緩緩敲響,每一聲都像悶雷似的滾滾而去,傳遍四方。各式各樣的戰旗搖動著,配合著鼓聲,將中軍的命令一一發佈到指令的位置。

  遠處不時傳來一聲聲回應,各部將士在戰旗下列陣,無數的腳步踩著乾燥的地面,踢起嗆人的煙塵,籠罩了陣地,將近萬將士包裹在其中,卻井然而序,連一絲雜音都聽不到。

  陣依地形而立,面對東方,背對滱水,背對盧奴城。在滱水以西,還有兩萬人監視著盧奴城,不讓他們有逃脫的機會,隨時準備阻擊可能出現的援軍。除此之外,甄儼指揮的萬餘冀北豪強部曲正在四面的山坡上伐木取柴,準備打造攻城器械。

  一切都游刃用餘,真正迎戰關羽的只有中軍萬人,主力就是義從步騎三千人,這是吳軍中最精稅的力量,就算放眼天下,這三千步騎也稱得上首屈一指。

  孫策站在將台之上,看著不遠處像兩座鐵塔一般立在陣前的許褚、典韋,又看看兩翼的騎兵將旗下的龐德、張遼,忽然有點不好意思,對身邊的劉曄說道:“子揚,我們這麼做,是不是有點欺負人?”

  劉曄很嚴肅。“恰恰相反,臣以為這是大王對關羽的尊重。放眼天下,誰還值得大王擺出這樣的陣勢?就算是中山王劉備親至,也沒這樣的榮幸。關羽若知榮辱,當感激大王才是。”

  孫策哈哈一笑。

  劉曄又道:“再者,大王有三萬人而不用,只有萬人迎戰關羽,又親臨戰陣,此乃王者之陣,無可非議。若是換了旁人,著一偏將,以眾凌寡,以山壓卵,一鼓而勝,哪會給關羽這樣的機會。大王待關羽,可謂仁義盡至矣。”

  孫策微微一笑。劉曄話裡有話,只是說得婉轉。就用兵之道而言,他明明有三萬精銳,卻只用一萬人迎戰關羽,而且親臨戰陣,這是不合常規的。他完全可以派人指揮這場戰鬥,無須以義從步騎出戰,以雙方的整體實力差距,任何一個人都能擊敗關羽,只是傷亡會多一些,可能會因為關羽暴走多死幾百人。這點傷亡對一場戰鬥來說無足輕重。之所以排出這麼豪華的陣營,還是想收服關羽。

  從劉曄的角度來說,他是不贊成收服關羽的。關羽的確能打,但他桀驁不馴,將來也未必溫順,很可能會成為一個麻煩,劉備就是最直接的例子,他也不見得就能讓關羽心服口服,痛改前非。按劉曄的建議,還是直接斬殺為好。

  孫策也是這麼想,但他還是想給關羽一個機會,哪怕是堂堂正正戰死的機會。死在許褚、典韋的刀下,總比死在亂軍之中好一些。

  希望關羽能領會。

  孫策看向遠處。關羽正在列陣。他的大營立在山坡之上,初升的朝陽從他身後照過來,將山坡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將整個陣地都籠罩在其中,看起來死氣沉沉,瀰漫著濃濃的不祥。

  不知道關羽那張臉現在是紅的還是黑的。

  一匹快馬從遠處奔馳而來,穿過陣地間的通道,來到中軍將台下,高高舉起手中粘有羽毛的銅管。

  “大王,鄴城急報。”

  台下的郎衛上前接過,噔噔噔地上了將台,凌統上前接過,檢查了羽檄的密封情況,隨即剝去火漆,拆開銅管,取出裡面的軍報,看了一眼後,遞給孫策。軍報內容並不多,孫策看完,嘴角輕挑,轉身遞給劉曄。劉曄掃了一眼,也撇了撇嘴。

  “還是大王看得準,這劉備還真是望風而逃,不愧跑跑之名。”

  “可惜,關羽還在為中山拼命,卻不知道中山已經亡了。”孫策搖搖頭,命人將消息通報後方的郭嘉,安排人馬阻擊張飛。張飛、張郃一起來,不能大意。要是被他們救走關羽,甚至翻了盤,那可就成了笑話。

  凌統領命,下了將台,親自趕往後營。

  ——

  關羽坐在赤菟馬上,皺著蠶眉,瞇著鳳眼,打量著對面的陣地。

  眼睛一掃,他就知道孫策沒有騙他,這的確是萬人戰陣。不過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不僅在兩翼看到了張遼、龐德的戰旗,還在正前方看到了許褚、典韋的戰旗。看到戰旗下那兩個山一般的身影,他心頭沉甸甸的。

  在孫策麾下時,他多次與這二人交手切磋,清楚雙方的實力。如果青龍偃月刀在手,他可以無懼任何一人,可是同時面對兩人,他一點勝算也沒有。

  更何況,他已經沒有青龍偃月刀。

  有史以來,這是最絕望的一戰。雙方的實力是如此懸殊,他連冒險一搏的機會都沒有。孫策就在陣前,目視可及,但他卻沒有與孫策面對面的機會。孫策面前不僅有許褚、典韋,還有郭武等侍從騎士,人數雖少,實力卻不可小覷。

  他想起了當年隨孫策奔襲文醜,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文醜的運氣,能在十幾騎的連續突襲下活下來。

  “君侯……”周倉見關羽出神,半天沒有動靜,輕聲提醒了一下。青龍偃月刀已經毀了,他手裡抱的一柄丈八長的鐵矟,這是輜重營連夜打造的兵器。關羽力大,普通長矛無法發揮他的實力,也承受不住他的巨大力量,只有這種鐵矟才趁手。

  “周倉,你的家鄉在何處?”

  “九江下蔡。”

  “拜託你一件事。”

  “請君侯吩咐。”

  “送家父去襄陽。”

  周倉愣了一下,仰起頭,正待要問,關羽從他手中接過鐵矟,向前一指。他身後的傳令兵立刻搖動大纛,發出命令。十面牛皮戰鼓同時敲響,轟隆隆的戰鼓聲響起,傳遍四方。兩翼前突的陣地上很快傳來回應,戰鼓雷鳴,旌旗搖動,將士們握緊了手中的武器,做好戰鬥的準備。

  一通鼓罷,第二通鼓隨即敲響,兩翼將士開始前進。他們的速度並不快,每走十步就要停下來調整陣型,保持陣勢完整。關羽的部下訓練很嚴格,行進中的陣型依然保持得很不錯,但他們還是一絲不苟,嚴各按照平時訓練的標準來執行。

  若有平時,僅是這種令行禁止的氣勢就足以讓對手心生畏懼,可是今天卻沒有一點意義。在他們對面的陣地比他們更堅實,即使站著一動不動,就足以讓他們相形見絀。

  “呆若木雞,上善之兵。”關羽暗自嘆息,再次舉起鐵矟,下令中軍向前逼,以免左右兩翼因拉開距離而接應不及,被對方各個擊破。他清楚孫策的用兵之道,也知道孫策中軍的強悍,只要有一點破綻,都有可能被他們抓住,予以重創。

  高手相爭,勝負只在毫釐之間,這是吳王孫策經常掛在嘴邊的話。

  隨著中山軍的不斷前進,兩軍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朝陽從關羽身後的土坡上升了起來,照亮了中山軍將士的後背,後排的將士被前排將士的盔甲反光刺得睜不開眼,陣勢出現了一絲紊亂,雖然並不影響隊伍的前進,卻還是被關羽感覺到了。

  關羽苦笑。他本不該主動進攻的,登高據守,牽制威脅孫策,讓他不能全力攻城才是正理,主動發起進攻本身就是一個錯誤,這些細微之處的麻煩只不過是開始,接下來還有更多的麻煩等著他,考驗著他。

  兩軍相距兩百步,即將進入強弩的射程,關羽下令變陣,刀盾手上前掩護,弓弩手準備射擊。他們是進攻一方,需要在行進中完成變陣,一邊射擊一邊前進,遠不如守方就地列陣方便,更麻煩的是無法使用重弩,射程大受限制,要冒著對方的重弩壓制,衝過近百步的距離才有還擊的機會。

  而守方則沒有這樣的問題。見中山軍進入射程,強弩校尉開始舉起手中的令旗,大聲發出命令,射程兩百步以上的重弩開始準備。重弩射程遠,殺傷力大,但射速慢,所以不會選擇普通士卒為目標,校尉、都尉這樣的軍官才是他們的目標,軍侯、都伯之類的下級軍官同樣有被狙殺的危險,一時間,氣氛陡然緊張。有親衛保護的校尉、都尉招呼親衛們舉起盾牌,嚴密保護,沒有親衛保護的軍侯、都伯只能躲在同伴的盾牌後面,同時睜大眼睛,隨時準備閃避冷箭。不少人都聽說過,吳軍射手訓練嚴格,射藝出眾,能於百步外奪人性命。

  隆隆的戰鼓聲中,中山軍再進二十餘,兩軍相距一百八十步。

  隨著一聲厲嘯,從對面的陣地中射出一支鳴鏑,一支一丈長的巨箭電射而至,直奔左翼將旗下的中山軍校尉。那個校尉看得真切,立刻大呼。

  “盾!”

  數名親衛舉盾擁了過來,在他面前布成重重盾陣。他們的盾都是特製的厚盾,上面蒙著一層鐵皮。『噹——』一聲巨響,金屬交鳴,被巨箭射中盾牌的親衛悶哼一聲,向後便倒。巨箭偏了方向,從兩盾之間射了進來,射穿了一名親衛的腹部,強大的衝擊力帶著親衛連退兩步,摔倒在地,盾陣也出現了破綻。

  頃刻間,又有幾支箭飛來。

  校尉臉色煞白,一邊拉過一名親衛護在自己面前,一邊厲聲大喝:“進!進!進!”

  戰鼓聲炸響,中山軍加快了腳步,冒著吳軍的箭陣向前突進。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22 20:42
策行三國 第2252章 許褚出擊

  為了迎戰關羽,孫策派上了兩名久經沙場的宿將:左翼是郭暾,右翼是林風。

  這兩人名不見經傳,卻是最早跟著他的人,也是最早接受他練兵之法的將領,經過幾年外放,有獨立統兵經驗,這次召回來就是發揮他們的優勢,必要的時候分兵作戰,指揮兩千人結陣而戰對他們來說是太輕鬆了,根本沒有什麼難度,一道道命令發出,弓弩手連番上陣,輪流射擊,一陣陣箭雨傾洩而出,間雜著一聲聲悶響,長矛一般的弩射呼嘯而去,牢牢地壓制住了中山軍。

  在吳軍輕重結合、全面覆蓋與重點打擊兼顧的箭陣面前,中山軍遇到了大麻煩。有親衛貼身保護的校尉、都尉暫時還沒有什麼危險,沒有親衛保護的軍侯、都伯就慘了,沖在前面的兩名曲軍侯很快被射殺,剛剛頂上去的假軍侯還沒來得及穩住陣型,又被重箭射傷,幾名都伯也先後中箭,或死或傷。

  中山軍的前陣失去指揮,出現了混亂,只能就地反擊,無法再前進。雖然校尉、都尉接連下令,卻無濟於事,連響應命令的人都沒有。虧得打頭陣的隊率、甚長都是作戰經驗豐富的老兵,還能勉強維持住陣型,換作差一點的,只怕現在就崩潰了。

  即使如此,這也是他們的極限了,只能結成盾陣,在密集的箭雨下苦苦支撐,指望他們再前進也不太現實,勉強向前也不太現實。雙方實力差距明顯,勉強衝上去也是徒增傷亡,讓吳軍刀盾手、長矛手活動筋骨。兩個校尉不約而同的做出了選擇,下令請示中軍,要求就地立陣,與吳軍對射,等待機會。

  初一交手,吳軍便輕鬆勝了一回合,一點懸念也沒有。

  見兩翼突破先後受阻,完全被吳軍壓制,關羽知道勉強無益,接受了兩翼的請求,下令中軍向前突。孫策的中軍最為單薄,只有許褚、典韋率領的兩營,總數不到千人,擺明了就是要和關羽對決。

  這個陣,原本就是為關羽本人而設。他的部下雖然精練,卻不足以孫策的中軍相提並論。

  關羽很清楚這一點。

  鐵矟前指,戰鼓隆隆,中軍向前壓去,關羽坐在赤菟背上,眼神複雜的看著身前的將士。這些都是他的部曲,隨他出生入死的悍卒,可是這一次,他們怕是有死無生。他們也知道這一點,卻沒有一個人畏懼,依然平靜地隨著鼓點向前,和往常沒什麼兩樣。

  一通鼓罷,兩軍相距兩百步,中山軍暫時停下,調整陣型。關羽握著手中的鐵矟,掌心全是汗。再往前進,中軍就要面臨兩翼剛剛遇到的困境,在不利形勢下與許褚、典韋所領的吳軍精銳對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在對方的箭下,或者說,從現在開始,向前的每一個人都有去無回。

  這和我親手殺死他們有什麼區別?關羽心中遲疑,手中的鐵矟也似乎有千鈞重,重得連他都舉不起來,前進的命令堵在喉嚨口,怎麼也出不來。

  孫策遠遠地看見,忍不住笑了一聲:“關羽這是臨陣而怯,還是婦人之仁?”

  劉曄沉吟片刻。“或許是自知必死,不肯讓部下跟著枉死吧。畢竟雙方實力懸殊,勝負不難判斷。大王,關羽恃勇,大宛馬又快,以必死之心,逞一時之勇,為禍不小。”

  孫策連連點頭,讓人擊鼓,提醒許褚、典韋小心,防止關羽單騎突擊。許褚、典韋都是步戰,真要被關羽突襲,還真是說不准的事。不管是兩敗俱傷,還是一命換一命,他都吃虧。

  鼓聲一起,前面的許褚、典韋就給出了回應,下令弓弩手持滿,只要關羽有衝陣的打算,就用亂箭射死他,又命刀盾手、長矛手結陣備戰,再加上前面的兩排拒馬,就算關羽的赤菟馬再好,突陣也不太現實。

  這時,許褚陣中又響起戰鼓聲,許褚主動請求出戰。孫策略微思索了一下,便點頭答應了。他心裡清楚,許褚、典韋雖然和關羽相處時間不長,卻惺惺相惜,不願意看著關羽這麼戰死,如果有機會救他,哪怕是讓他死得體面些,他們都會盡力爭取。關羽是傲氣,甚至傲氣得討厭,但他並不是一個難相處的人。相反,他和很多人處得都不錯,只要這人有實力,是他看得起的人。

  許褚,典韋,還有徐晃,都是這樣的人。

  孫策答應了許褚的請求,命令許褚上前邀戰。這本來也是計劃之一,只不過是改混戰為挑戰。

  戰鼓聲響起,許褚左手提盾,右手提千軍破,上前數步,舉起千軍破,指向關羽,揚聲道:“關雲長,別來無恙?”

  這一聲洪亮如鐘,穿透力極強,就連雙方連綿不絕的戰鼓聲都掩蓋不住,字字清晰入耳。孫策聽得真切,不由得一驚。許褚話不多,為人謹慎,平時除了當值就是習武。他的修為究竟有多深,連孫策都不太清楚,此刻聽他在陣前一聲喊,孫策才意識到許褚這幾年到了什麼樣的境界。

  他已經站在了這個時代的巔峰,能和他比肩的人寥寥無幾,甚至可能一個也沒有。面對這樣的高手,而且是曾經的朋友,以關羽的脾氣,不挑戰一下,就算死了也不能瞑目。

  孫策抬起頭,看向遠處的關羽。

  關羽不知道孫策在想什麼,但他的心情正如孫策猜測。聽到許褚這一聲問侯,他吃驚不小。兩人相距兩百餘步,又有戰鼓聲和兩翼的箭陣對射,許褚的聲音居然還能如此清晰的傳到他的耳中,這份實力就連他都做不到,也許只有天生嗓門大的張飛勉強能比。

  許褚的境界比幾年前更精深了,這就是傳說中的浩然之氣嗎?

  關羽驚訝的同時,心裡有些酸。許褚的運氣太好了,天賦本來就高,跟了孫策之後,諸事不問,潛心練武,又有典韋這樣的對手做陪練,境界當然提升得快。反觀自己,這幾年戎馬倥傯,軍務繁忙,練武只能抽時間,平時也沒旗鼓相當的對手,能保持狀態不落就不錯了,哪能指望再進一步。

  這樣也好,能死在許褚這樣的高手手裡,不枉此生。

  關羽用力一戳,鐵矟深入泥土兩尺,穩穩的立住。他伸手示意將士們保持陣勢,不要輕舉妄動,又命兩翼的將士後撤,脫離接觸,自己輕踢馬腹,出了戰陣,緩緩來到許褚面前,翻身下馬,拱手施禮。

  “仲康勇猛精進,如夫子登東山而小魯,傲視天下英雄,可喜可賀。”

  許褚平靜如淵,看不出什麼喜怒。“天下英雄,多如繁星,褚何人,豈敢如此。雲長,豫州一別數年,如今重逢,卻是戰場,可一戰否?”

  關羽揚揚眉,放聲大笑。“能與仲康這樣的高手一搏,乃人生快事,豈能不戰。”一邊說著,一邊從腰間拔出戰刀,曲輕指彈。刀作龍鳴,久久不絕。關羽得意的說道:“這是我請幽州名匠打造的萬人敵,製成之後未逢對手,能與仲康一戰,也是它的運氣。”

  許褚打量了關羽手中的長刀片刻,搖搖頭。也不見他如何作勢,手臂輕振,將千軍破插在地上,千軍破的刀鋒輕顫,聲音雖不如萬人敵響亮,悠長卻更勝一籌。

  “吳王常道,最好的兵器不是刀劍,而是身體。今日你我不比刀法,比拳腳。”

  關羽沉下了臉,盯著許褚。“仲康是有意相讓嗎?”他是愛刀之人,一聽千軍破的聲音,就知道他手裡這口重金打造的萬人敵遠遠不及,許褚棄刀而比拳腳,是不想佔他的便宜。但許褚身高八尺,他卻身高九尺,比拳腳,他是要佔許褚不少便宜。雖說他未必就能因此戰勝許褚,卻還是覺得不舒服。

  許褚不動聲色。“若雲長能在拳腳上勝了我,再用刀不遲。”說著,又將盾牌掛在千軍破上,橫行數步,雙足微分,不丁不八,兩手負於身後,目視關羽。關羽頓時感受到無形的壓力,幾乎有些喘不上氣來,吃了一驚,隨即豪氣暴漲。

  “好,我就先領教仲康的拳腳,再領教仲康的刀法。”說著,還刀入鞘,一起扔在一旁,雙手一錯,擺開了進擊的架勢。“仲康,請!”

  “請!”許褚後退半步,身體微躬,左手前伸,右手隱於腰側,變換了一個手勢。關羽看到了這個手勢,卻不知道其中的用意,只當是什麼起手勢。不遠處的典韋卻看得清楚,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關羽下令兩翼將士後撤,與吳軍脫離接觸的那一刻,中山軍將士就知道這場大戰已經結束了,剩下的只是關羽一個人的戰鬥。雙方實力懸殊,他們根本沒有取勝的希望,只能希望關羽憑藉他強大的過人能力戰勝許褚,贏回一點臉色。

  “仲康,看招!”關羽虎吼一聲,猛地向前邁出一大步,握緊缽一般的拳頭,向許褚的面門砸去。

  許褚不慌不忙,上前一步,搶入關羽門戶,左手攔開關羽的拳頭,右拳擊出。關羽早有準備,立刻變招,扭身揮拳,右拳帶著風聲擊出。“呯!”兩拳相交,一聲悶響,兩人同時向後退了兩步,四目相對,又同時喝了一聲“好”,再次向前,戰在一起。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23 19:13
策行三國 第2253章 中山亡國

  看到陣前許褚與關羽拳來腳往,孫策知道關羽已入彀中,勝負沒什麼懸念了。

  許褚、典韋兩人聯手,絕不可能讓關羽脫身,而關羽也沒有脫身的意願,如果一定要死,死在這兩個人的手中是最體面的結果。

  他現在要考慮的是如何說服關羽,並消化他這一萬將士,收為己用。關鍵還在於關羽本人,如果不能讓他徹底臣服,他和這一萬將士就是個麻煩。

  “子揚,許褚、典韋得手,接下來就看你了的。”孫策將這個任務交給了劉曄。計劃是劉曄擬定的,最後的收尾工作也由劉曄來完成。說降關羽,劉曄就在能軍師處站穩腳跟,淮泗系也就多了一個能和汝潁系抗衡的重臣,派系平衡就穩固多了。

  “喏。”劉曄心領神會,躬身領命。他轉身下了將台,翻身上馬,帶著郭武、馬超二人,向陣前走去。

  關羽與許褚激戰正酣,拳來腳往,塵土飛揚,轉眼間便是數十合。兩人出手都很重,每一次擊中,都會將對方擊退數步,甚至直接擊倒,隔著幾十步都能感覺到他們過人的力量,但他們都有著強健的體魄,身上又有精甲保護,即使被擊倒也能迅速起身,再次投入戰鬥。

  一時間,“呯呯”之聲不絕於耳,兩條人影忽合忽合,就像兩頭猛獸纏鬥在一起。義從營的將士靠得最近,又都是精通拳腳的高手,被二人的精湛武藝和強橫力量折服,看得如痴如醉,跟隨許褚多年的老兵想起了當年典韋與許褚的惡戰,依稀與此彷彿,暗呼過癮,只是囿於軍令約束,沒人敢出聲叫好。

  關羽身高力大,能和他在拳腳上不相上下的人屈指可數,就算是太史慈也只能在騎戰上與他較量,拳腳稍遜一籌,遠不如與許褚對戰來得酣暢淋漓。他戰得性起,更不留手,招招全力以赴,一心想擊敗許褚,再與許褚較量一回刀法。

  能在死之前,與許褚痛痛快快的戰這一場,死而無憾。

  但許褚卻並不容易擊敗,不管關羽如果全力猛擊,他總能在轉眼之間衝上來,攻擊更加猛烈,逼得關羽無暇分心,不得不小心應付。

  不經意間,又是數十合。

  連續惡戰近百合,對關羽來說,這是非常罕見的事。他與人交手,勝負總在數合之內,很多時候甚至是一擊即勝。時間一長,他的體力有些跟不上,氣息也有些紊亂起來。反觀許褚,卻沒有什麼明顯的變故,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沒變。

  關羽暗叫不好。他的耐力不如許褚,時間一長,必敗無疑。如果被許褚摁在陣前,動彈不得,那也太丟臉了,還不如被許褚一刀砍死呢。他怒吼一聲,雙拳連環猛擊,趁著許褚避讓的機會,抽身急退,準備去撿扔在地上的萬人敵,與許褚較量刀法。不料他剛退了兩步,便聽身後傳來一聲咳嗽。

  “雲長小心。”

  關羽大吃一吃,猛地剎住腳步,回頭一看,見典韋正背著手站在他的面前,萬人敵就在典韋身後。典韋微微一笑,伸出雙手,緩緩握成拳頭,關節發出清脆的響聲。

  “典子固,你……”

  “見仲康與你交手,精彩絕倫,我一時技癢,也想試試你的拳腳,雲長可願賞臉?”

  關羽回頭看看,見許褚又逼了上來,兩人一前一後,將自己夾在中間,劉曄又與郭武、馬超來到陣前,全明白了,不禁一聲嘆息。“子固,仲康,多謝你們二位的好意,只是……”

  “看招!”沒等關羽說完,典韋就縱身躍了過來,揮拳就打。關羽無奈,只得轉身招架。兩人拆了兩招,典韋後退,許褚又衝了過來,關羽只得返身再戰,連說話的空暇都沒有。

  面對許褚一人,關羽還有一戰之力,如今面對許褚與典韋的夾擊,關羽只剩下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好在許褚、典韋給他留面子,戰了十幾合,這才聯手進擊,一人擒住關羽一條手臂。關羽雖然全力掙扎,卻還是無法掙脫許典二人的四隻鐵爪一般的大手,被牢牢的摁在地上,雙臂被絞在身後。

  “天下能盡雲長之才者,唯大王一人。”許褚低聲喝道:“望雲長莫要一錯再錯。”

  典韋也說道:“我二人受子義之托,若有冒犯,雲長莫怪。”

  關羽聽了,一聲長嘆,放棄了掙扎。“大王、子義與二位的美意,羽感激在心。只是羽為中山王有君臣之義,力戰不勝,喪師辱國,唯有一死……”

  “劉備不戰而逃,中山已亡。”劉曄策馬來到關羽面前,居高臨下的打量著關羽。“你還能為誰效力?”

  “你說什麼?”關羽怒視劉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劉備逃了?孫策入境這才幾天時間,消息剛剛傳到鄴城吧。劉備怎麼可能一箭未發,直接逃跑?

  “我說劉備接到吳王入境的消息,放棄了鄴城,不戰而走。中山已然亡國,你卻一無所知,還想為中山王效力,真是可笑。仲康,子固,放他起來。”

  許褚、典韋鬆開手,一左一右護在劉曄馬前。關羽一躍而起,緊握雙拳,圓睜雙目。“你再說一遍!”

  “再說十遍也這樣。”劉曄抬起頭,從容地看向遠處。“你瞪大眼睛好好看一看,如果開戰,你這一萬將士還能有幾人活命。為了劉備,值嗎?”

  似乎配合著劉曄的話,吳軍陣中響起戰鼓聲,一聲接著一聲,傳遍寬達千步的戰場,一萬步騎精銳雖然沒有發出什麼聲音,氣勢卻明顯一變,原本不動如山的陣勢開始變化,化作即將下山的猛虎,動靜轉換之間,懾人的氣勢撲面而來,讓關羽席捲其中。

  無畏如關羽也不禁打了個寒戰。他心裡清楚,如果他不肯降,死在這裡的不僅是他自己,還有他的部下。劉備已經逃了,他們為誰而戰,又為誰而死?

  “吳王有詔,關羽若不降,立斬於陣前。不過,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吳王會撫養你的妻兒。哦,對了,你既沒有妻,也沒有兒女,只有老父。放心吧,你死之後,吳王會為你老父送終。”劉曄意味深長地看了關羽一眼。“白髮人送黑髮人,又看著關家絕嗣,想來你老父用不了多久就會和你重逢於地下。”

  想到父親,關羽渾身的力氣消散一空,握緊的拳頭他慢慢鬆開,他向後退了兩步,低下頭,一聲長嘆,伸手拽下腰間的領軍將軍印綬,拋給劉曄。劉曄接在手中,掂了掂,又扔給郭武。郭武接過,用長矛挑著,向關羽的中軍輕馳而去。

  劉曄撥轉馬頭。“吳王在將台上等你,莫要讓他久等了。”

  ——

  孫策站在將台上,看著關羽低著頭,一步步地走到將台前,高大的身軀不知怎麼的有些佝僂。頭盔已經摘掉,頭髮也有些亂,幾根白髮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非常刺眼。

  遠處,關羽的將旗已經放下,近萬將士平靜地接受了命運,放下武器,井然有序的退出戰場。

  “關雲長,抬起頭來。”孫策拍拍欄杆。

  關羽猶豫了一會,緩緩地抬起頭,仰起臉,雙眼卻緊閉著,棗紅色的臉龐輕輕地抽搐著,原本修整得一絲不苟的美髯因為剛才的激烈打鬥亂成一團,又沾了不少塵土,看起來很是狼狽。

  “噫,堂堂美髯公,如何落到這副模樣。”孫策嘆了一口氣。“你可知錯?”

  關羽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神中充滿自嘲。“請大王指教。”

  “當真不知?”

  “不知。”

  “朽木不可雕也。”孫策揚揚手,轉身離開欄杆。“給你三天時間,如果還想不通,就剁了你這顆榆木腦袋。”

  關羽站在將台下,看不到孫策的身影,只聽到孫策的聲音從上面傳來,不禁愕然。他本以為自己投降了,孫策一定會很高興,一定會重用他,完全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一時懵了。兩個虎士上前,將關羽綁了,關羽也沒掙扎,像木偶似的被拽走了。

  孫策坐在台上,看看劉曄。“子揚,看來還欠點火候啊。”

  劉曄說道:“這關羽冥頑不靈,讓他冷靜一下也好。請大王放心,臣到時候再去開導開導他,盡可能讓他心甘情願的為大王效力。可惜太史子義還沒到,要不然他比臣更適合做說客。”

  孫策微微頜首,沉吟了片刻,又道:“派人去盧奴勸降吧,關羽的父親關毅就在城裡。如果他也無法說服關羽,只能說關羽命該如此,非人力可為。”

  劉曄應了一聲,隨即親筆寫了一封勸降信,派人送進盧奴城。他隨天子巡狩冀州時,與關靖有一面之緣,知道關靖對劉備沒什麼忠誠可言,只是無處可去。如今劉備西逃,關羽投降,關靖死守盧奴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這個功勞唾手可得。

  不出劉曄所料,接到他的勸降書後,關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立刻開城投降。

  中山國亡。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23 19:21
策行三國 第2254章 心之城

  關羽盤腿坐在大帳中,雙目垂簾,雙手撫膝,一動不動,彷彿石雕一般。除了衣甲、繩索被解去,他和被擒時沒什麼兩樣,甚至連鬍鬚上的灰塵都沒有清理,打了結,粘在一起。

  他的面前有一張素案,上面擺著一碗飯,一碟醬,一碗菜蔬,還有一條鹹魚,卻一直未動。

  除了呼吸和心跳,他和死人沒什麼區別。他這麼坐著已經有兩天,不吃不喝,孫策約定取他首級的三日之限已經過去大半。他不覺得自己有錯,也不想為了活命而委曲求全,平靜地等待著最後時刻的到來,唯一的希望只有見老父一面。

  帳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有人趕了過來,臨近帳門時,那人滑了一跤,重重的摔倒在地。一旁有人搶了過去,連聲說道:“關公,你沒事吧?”

  “長生!長生!”一個蒼老而焦急的聲音響起。

  別到父親關毅的聲音,關羽雙眼一睜,鳳眼瞬間寒光四射,身體一躍而起。他的反應很靈敏,但他卻忘了自己已經坐了兩天,雙腿麻木,而且粒米未進,身體無力,剛剛起身,便覺得雙腿如針扎一般,“撲通”一聲,摔在地上,頭伸出了帳篷,身體卻還在帳內。

  關毅也趴在帳外,昂著頭,極力向帳內看。父子倆四目相對,不約而同的落下淚來。兩人都兩頰深陷,神情憔悴,眉眼看起來也有幾分相似。只是幾日不見,關毅的頭髮全白了,在陽光下非常刺眼。

  “長生兒啊……”關毅掙扎著坐了起來,捧著關羽的臉,未語淚先流。

  他在盧奴城裡,從孫策圍城的那一天起,他就在擔心關羽。因為關羽兩天前剛剛經過盧奴,是最靠近盧奴的援兵。以他的性格,得知盧奴被圍,肯定會回援。關毅一向對兒子有信心,覺得他有大將之才,沒有人能是他的對手,但這次情況不同,這次他要面對的是吳王孫策。

  關毅在豫州住過一段時間,後來又在襄陽借居數年,他對孫策的了解遠遠超過關羽。別的不說,與關羽相交莫逆的徐晃對孫策就佩服得五體投地。關毅離開襄陽之前,徐晃特地和他長談了一次,希望他有機會能勸關羽投效孫策,不要跟著劉備一條道走到黑。劉備既不是孫策的對手,也不能盡關羽之才,關羽追隨他不會有什麼好結果。關毅勸過關羽,但每次一開口就被關羽打斷了。關羽別的都好說,對關毅百依百順,唯獨這個話不愛聽。

  延宕至今,關羽終於與孫策面對面,關毅心裡七上八下,擔心關羽的安危。孫策派人勸降,關靖下令投降,在兩軍交接防務的時候,孫策派人找到了他。得知關羽被俘,但三天時間只剩下一天,而關羽看不出一點悔改的表現時,他嚇得腿都軟了,這一路奔來,不知道摔了多少跟頭。

  抱著瘦了一圈的關羽,關毅放聲大哭。

  關羽心裡也不是滋味,卻不想讓人看到他落淚。他將關毅引入帳中。看到那些沒有動過的飯菜,關毅又落了淚。“長生啊,你是真想為父白髮人送黑髮人,關家絕後嗎?”

  “阿翁,士可殺,不可辱。”

  “吳王何嘗辱你?他只是希望你能悔過。聖人亦云:人誰無過,過而改之,善莫大焉。”

  “兒何過之有?”

  “你……”眼看著又要陷入無何止,沒結果的爭論,關毅又急又氣,抬手就是一個大耳光。“你有什麼過?你……你頂撞老子,就是不孝!”

  關羽低著頭,一動不動。關毅氣得說不出話來,老淚縱橫。父子倆一提到這個話題,最後總是這個局面。對這個兒子,他也是沒辦法了。

  “嗯咳!”帳外傳來一聲輕咳,劉曄的聲音響起。“關公,我可以進來嗎?”

  關毅已經見過劉曄,進城與關靖洽談的就是劉曄,告訴他關羽被俘的也是劉曄。聽到劉曄的聲音,關毅又升起一線希望。他聽關靖說過,劉曄曾是天子的秘書令,足智多謀,也許他能說服關羽。

  “請進,請進。”關毅用袖子抹了抹眼淚,強扮出一副笑臉,將劉曄請了進來,又狠狠瞪了關羽一眼,讓他客氣點。關羽視而未見,連看都沒看劉曄一眼。

  劉曄也不介意,笑笑。“雲長,你不服,對吧?”

  關羽眼皮一挑,瞥了劉曄一眼,哼了一聲。

  “要不這樣,你跟我說說,如果放你走,你打算怎麼擊敗我軍。如果說得有理,我就去見吳王,再放你一回,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你能……”

  “有什麼不能?”劉曄笑道:“吳王帳下大將很多,不缺你一個。你也看到的,僅義從步騎四將就沒有一個不如雲長的。其實這一次本不必以義從步騎迎戰,中軍任何一將,統萬人,都可以擊敗雲長,只是傷亡會略微大一些罷了。”

  關羽眼角抽了抽,怒氣勃然如猛虎。劉曄不為所動,笑瞇瞇地看著關羽。“說起來,你也是統兵多年的大將,並非初登戰場的新丁,你仔細想想,除了你個人的勇武之外,軍械、訓練、兵員、士氣,你哪一項有勝算?”劉曄說著,指了指關羽面前的食案。“別的且不論,你的部下有這樣的食物嗎?”

  關羽啞口無言。他知道孫策厚待士卒,伙食供應一直比其他人好。他被關了兩天,帳外士卒一天吃兩頓,每頓都有魚或肉,雖然數量不是很多,卻也令人驚奇吳國的物資供應之充裕。其他如軍械、訓練就更不用說了,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

  誠如劉曄所說,就算讓他再戰,就算孫策不親自出戰,只是派中軍任何一將迎戰,都可以擊敗他,只是傷亡多少的問題。萬人規模的戰事,勝負從來不取決於將領的勇猛與否,除非他能趁其不備,斬將奪旗。可是這種事從來都是可遇不可求。他曾經臨陣斬將顏良、高覽,對此最清楚不過。如果對方有了防備,陣而後戰,斬將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不說別的,一次弓弩集射就能將你射成刺猬。

  赤菟再快,還能快得過箭矢?

  “沒有吧?平心而論,對吳國來說,雲長無足輕重,生死都沒什麼影響。你之所以現在還活著,是因為吳王不忍拂了太史子義、許仲康、典子固之請,最重要的是不想讓你老父中年喪妻之後又老年喪子。可是如果你固執已見,就算吳王肯饒你,我也會力諫吳王殺你,以明軍法。”

  劉曄說完,站起身,慢條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袖子。“雲長,時日無多,你自己珍重吧。就算要死,你也應該死得明白一些,不要做個顢頇鬼。”說完,轉身走了。關羽一動不動,臉色灰敗,額頭全是汗,密密麻麻,層層疊疊。

  關毅急了,起身追了出去。劉曄在遠處等著他,笑著擺擺手,低聲說道:“關公,雲長勇武絕倫,當為大將,唯一短處在於自負。如今之計,只能讓他三省吾身,才能除訛去誤,迷途知返。正如造刀,不經千錘百煉,去除雜質,如何能削鐵如泥?”

  關毅如夢初醒,連連拱手致謝。

  關羽在帳中枯坐,心中卻潮起潮落,波濤洶湧。他反復咀嚼著劉曄的話,越想越覺得無地自容,他有什麼好驕傲的呢?論武藝,太史慈,徐晃,張遼,許褚,典韋,和他不相上下的人比比皆是,論用兵,比他強的也不是一個兩個。再往深處想,他所謂的強裡都有孫策的影子,戰甲、戰刀,就連他的武藝都受到破鋒七殺的影響,沒有了許褚、太史慈等人的切磋,他這幾年的武藝就停滯不前。

  曾經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仔細一想,這些都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年逾不惑,一事無成,卻還像一個無知少年似的自以為是,讓老父傷心,讓朋友擔心,讓他人恥笑。

  劉備為什麼不戰而走?還不是對我沒什麼信心,不相信我能堅持到他來增援,所以才毫不猶豫的放棄了鄴城,放棄了中山,也放棄了我。對他而言,我從來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重要,那麼不可或缺。又或者,他早就想放棄我了,正如當初他帶著張飛離開豫州,奔赴長安,卻將我留在豫州一般。

  沒錯,他應該這麼做。他為什麼在豫州一事無成?都是因為我啊,蕭縣之戰、小黃之戰,哪一戰不是因為我的魯莽導致中計?

  一件件往事湧上心頭,關羽越想越羞愧,越想越覺得自己可笑,不禁放聲大笑,笑聲淒厲如嗥,所有的驕傲都像春冰一樣不斷的崩解,化為淚水,沾濕了衣襟。

  關毅跪坐在帳外,聽著關羽撕心裂肺的痛哭,不住地抹著眼淚。知子莫若父,聽到這從所未有的哭聲,他能感受關羽內心的痛苦,卻也充滿了希望,期待著關羽如同劉曄說的那樣去除心中執念,在烈火中百煉成鋼,成為一個真正的英雄。

  “關家的列祖列宗啊,你們幫幫長生吧。”關毅雙手合什,喃喃祈禱。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24 19:15
策行三國 第2255章 用與藏

  盧奴城西南,十里長亭。

  一輛平平無奇的四輪馬車靜靜地停在路邊,拉車的馬低著頭啃路邊的草,還有幾匹馬立在一旁,不時的打個噴鼻,刨刨地面,悠閒自在。幾個侍者散在四邊,衣著普通,只是眼神偶透凌厲。

  一旁的土坡上,兩個人影並肩而立。一個高大俊朗,英氣勃勃,一個白面長鬚,風度翩翩,正是吳王孫策和青州名士華歆。

  “先生此去,關山萬重,一路辛苦。”

  “無妨。”華歆微微一笑,充滿自信。他今天的心情出奇的好。中山國破,劉備、逢紀卻逃了,他的任務還沒有結束,還要一路跟過去,原本是有些鬱悶的,但孫策親自來送他,讓他所有的不快都化為動力,如果不是要保持風度,他恨不得長嘯幾聲。“大王遠征,軍旅勞頓,都不覺得辛苦,我只是鼓唇搖舌,又有何累。”

  孫策笑了。“先生這三寸舌,當得十萬精兵。”他伸手一指天邊的太行山。“山東已定,接下來仰攻山西,一戰更比一戰艱苦。如果沒有先生為前鋒,孤真不知道該怎麼辦。這些天,孤一直在想,周滅商,秦滅六國,都是居高臨下,順勢而擊,如今孤逆勢而行,不知幾時才能平定天下。”

  華歆揚揚眉,不緊不慢地說道:“大王,有光武故事在前,何憂之有?”

  孫策轉頭看看華歆。“先生,只怕在很多人的眼裡,孤非光武,而是王莽啊。”

  華歆哈哈一笑。“俗人豈知大勢,大王不必在意。”他轉頭看看孫策,又道:“說起來,光武定都洛陽時,年紀似乎也和大王相仿,基業卻不如大王遠甚。若有區別,只在於光武本是儒生,而大王出自將門,不過大王雖不讀書,風識卻有過之而無不及。依歆愚見,大王大可不必妄自菲薄。”

  “哈哈,有先生這句話,孤心裡有底多了。”孫策拱拱手。“本該多與先生盤桓幾日,奈何天色不早,先生還有很遠的路要趕,孤就不耽擱先生了。祝先生一路順風。”

  “多謝大王相送。”華歆向後退了一步,深施一禮,再拜,轉身下了土坡,登上馬車,關上車門,又拉開車窗,向孫策揮手致意。車夫揚起馬鞭,輕輕一抖,馬車起動,向西南輕馳而去。

  孫策站在土坡上,看著華歆的馬車漸漸消失在官道上的煙柳之中,臉上的笑容漸漸的淡了。華歆勸他效仿光武,看似一片好心,甚至有勸進的意思,但聽話聽音,華歆這句話背後還有另外一層含義,或者說,那一層含義才是關鍵。

  光武帝為什麼能走得那麼順?因為他倚重豪強,重視儒術,而這兩點都是他所不取的。他並非不知道這麼做可以加快平定天下的速度,但那只是飲鴆止渴,換了一批豪強而已,解決不了真正的問題,就算平定了天下,用不了多久,各種矛盾就會激化,說不定會更加嚴重。所以他寧願慢一點,穩一點,哪怕暫時不進攻,也不會給豪強們翻盤的機會。

  袁譚已經在路上,田豐、沮授很快就要見面,他要拿出一套方案來推行新政,消化冀州。華歆是書生,沮授、田豐可不是,沒有足夠的說服力是無法得到他們支持的。他承諾五年之後冀州世家的財富只增不減,可不想到時候打臉,或者被迫讓步。

  孫策又站了一會,下了山坡,郭武、馬超等人圍了過來,擁著他上了馬,向大營奔去。

  ——

  關毅站在中軍大帳前,來回踱著步,不時抬頭看一眼。留守帳的步練師請他到一旁的小帳裡休息一下,他也不肯。看到孫策一行奔來,他連忙迎了上去。

  孫策勒住坐騎,翻身下馬,與關毅見禮。“關公,有事?”

  關毅訕訕地“啊”了兩聲,神情中既有歡喜,又有些不好意思。孫策見狀,忍著笑,一邊命人去傳全柔、陳到等人,一邊引著關毅入帳。關毅有些拘謹,又捨不得推辭,半推半就的跟著孫策進了帳,分賓主落座,見孫策張羅著讓人上茶點,與當年在豫州時一樣熱情,感慨不已。

  “數年不見,大王赤子之心不改,真是難能可貴。”

  “哈哈。”孫策大笑,指指關毅,又指指自己。“孤願與關公為忘年之交,不拘君臣之禮。關公,昨天事多,沒來得及問候,還望關公見諒。怎麼樣,這幾年在幽州住得還好?”

  關毅連連搖頭。“不如中原,不如中原,尤其是這中山立國之後,一個個沭猴而冠,走路都端著膀子,哪裡像大王這樣發乎自然。我早就說過這中山國長不了,果其不然,尚未期年便成一地殘花,倒是連累了中山靖王,平白被人掘了墳。”

  見關毅說得有趣,孫策忍不住放聲大笑,一旁侍候的步練師也忍俊不禁。關毅說了幾句,見氣氛不錯,便趁勢說道:“大王,長生已然知錯,本該自來向大王請罪,只是……只是……”

  孫策心中明鏡一般,關毅在他帳前晃,肯定是有事,而且十有八九和關羽有關。三天期限已到,關羽還沒露面,怕是拉不下這個臉,只好讓老爹來傳個消息。孫策笑道:“他不肯來?”

  “不,不,不是不肯,是不能。”關毅嚴肅起來,一本正經,卻有些心虛,不時的偷看孫策臉色。

  “不能?”

  “是的,他……三天沒有吃喝,又沒日沒夜的反省,心神損耗過度,嗯……暈了。那個……醫匠說,他要休息兩日才能起身,所以……所以… …”

  孫策一點也不意外。如果三天期限一到就爽快地來認錯,那就不是關羽了。他也不點破,眉頭皺了皺。“原來雲長身體這麼差啊,我還以為他很強壯的呢,看來這段時間的確太辛苦了。既然如此,那就好好休息幾日吧,不必著急。”

  關毅如釋重負,連連稱謝。這時,全柔走了進來,關毅見狀,連忙起身告辭。孫策擺擺手,又叫住了他。“勞煩關公轉告雲長,讓他不要心急,慢慢休養。另外還有一件事要與關公商量,雲長年紀也不小了,至今不娶妻,不生子,哪天能讓能關公抱上孫子?不如趁這個機會成家立業,關公意下如何?”

  關毅正中下懷,連聲答應,歡天喜地地走了。全柔站在一旁,聽得真切,一直沒吭聲,等關毅走了,這才“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孫策讓關羽娶妻生子,也就是說至少一年內不會用關羽,對他們來說,這可是一個不錯的消息。

  “大王。”全柔收起笑容,拱手施禮。

  孫策示意全柔入座。他叫全柔來,沒有別的事。冀州已經平定,幽州還沒拿下,他需要繼續用兵。在此之前,他要留幾個人鎮守冀州,尤其是常山這樣的要害之處。全柔這段時間表現不錯,可以用了。這個人進取不夠,守成還是可以的,上次在潁川守陽翟就很稱職。

  “伯仁,最近幾次演習成績不錯,有進步。”

  “不敢。”全柔心花怒放,卻不敢放肆,還要表現得謙虛些。孫策叫他來,肯定是要給他機會,不能太得意,讓等了很久的機會又飛了。“要說進步,臣不如仲謀。”

  “你對仲謀怎麼看?”孫策順勢問道。

  全柔不敢大意,斟酌了一下,才說道:“仲謀武藝不錯,也能吃苦,只是有時候略顯急了些。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年輕人嘛,血氣方剛,都是這樣。”

  孫策微微頜首。孫權這段時間表現得的確不錯,但性子躁的毛病卻沒怎麼改。他想來想去,還是覺得留在身邊也沒什麼用,還是放出去比較好。當然也不能一下子就脫手,要找一個穩重的人帶帶他。全柔就是一個不錯的人選。與其他將領相比,全柔人到中年,處事經驗更豐富,為人也相對圓滑,與孫權發生衝突的可能性不大。其他人對孫權印像大多不好,很難配合。

  不出孫策所料,他一露出這個意思,全柔就欣然答應,拍著胸脯保證一定好好協助孫權。

  孫策搖搖頭。“不是你協助他,是你帶他,該說的要說,該教訓的要教訓。他若是不聽,你一定要及時報告,千萬不能敷衍。”

  全柔滿口答應。

  正說著,孫權也來了。孫策把自己的計劃說了一下,他打算讓全柔、孫權統兵去迎戰張飛、張郃,奪取常山。常山有井陘,是進出太行的要道,必須有重將把守。擊退張飛、張郃後,陳到等人率領騎兵撤回來,全柔留守常山,孫權為副,具體負責井陘關。

  “仲謀,有信心嗎?”

  孫權又驚又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兄,這……這是真的嗎?”

  孫策曲起手指,輕叩案几,神情嚴肅。“這是軍國大事,只有君臣,沒有兄弟。”

  “喏,大王。”孫權立刻改口。

  “你可知道其中利害?”

  孫權猶豫了一下,不敢說得太滿。“略知一二。”

  “略知一二是不夠的,要一清二楚。你們先去常山接戰,趁這個機會看一看常山的地理,然後準備一個方略,交由軍師處質詢。如果不能通過,這個任務就歸其他人了。”

  孫權和全柔互相看了一眼,躬身領命。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24 19:20
策行三國 第2256章 不得不然

  時間不長,陳到、文醜進來了。

  孫策宣布了命令,讓他們統領中軍騎兵,協助全柔、孫權擊退張飛、張郃,奪取常山。陳到、文醜沒什麼意見,當下答應。孫策又對文醜說,冀州基本平定,你可以回家了,任驍騎將軍,組建一支五千人左右的精騎,冀北有事,由你就近增援。

  文醜又驚又喜,躬身再拜。他是鉅鹿人,在冀北任職,離家很近,榮歸故里,不僅有面子,對整個家族的發展都有幫助。文家在落寞了近百年之後,終於又看到了希望。

  陳到等人紛紛向文醜祝賀。全柔心中歡喜,文醜武藝精湛,這幾年進步很快,上次臨陣勸降張遼,已經展露出方面之將的潛力,有他統領騎兵,冀北的安全又多了三分保障。尤其重要的是冀北還缺一個督將,應該是為孫權預留的,可是在孫權正式履職之前,他最有可能成為那個過渡的人。

  這可是一個連升三級的好機會。

  宣布完命令,全柔為首,向孫策表忠心,一定完全任務,奪取常山,起身出帳。孫策起身,送他們出帳,看似隨意的將手搭在孫權肩上,輕輕拍了拍。

  “仲謀,努力!”

  “喏。”孫權鼻子一酸,用力地點點頭。他看得出來,孫策對他還是不怎麼放心,卻還是將機會擺在了他的面前。能不能抓住這個機會,就看他自己的了。

  孫策站在大帳前,看著孫權離開,暗自嘆了一口氣。這大概是他這十年以來第一件明知不理智卻還是要做的事。希望孫權能吸取之前的教訓,不要再魯莽行事。

  也不知道老爹孫堅怎麼樣了,這麼久也沒消息來。

  孫策正想著,有虎衛從遠處快步走來,行了禮,報告說外面來了一個長安來的使者,在營外等著求見。孫策看了名刺,看到『秦誼,字宜祿』幾個字,頓時心中一動。這恐怕不是長安的使者,是呂布的殘部,他們從長安來,應該是長安出事了。

  孫策沒有立刻接見,命人叫來劉曄,讓他去接待一下,問問情況。劉曄轉身去了,孫策又在帳前站了一會,讓人去請甄儼。

  ——

  關羽坐在帳中,一手撫著鬍鬚,一手握著筆,在硯中來回濡墨,案上鋪著紙,卻一個字也沒有。

  他這一輩子寫過不少文書,唯獨沒寫過檢討書,這可把他難壞了。他想了兩天,算是想明白了,可是想明白了不代表就能寫出來。這要是落在紙上,以後弄不好要寫進史書的。

  可是不寫又不行。這可怎麼辦?愁死人了。

  “長生,長生。”關毅衝了進來,氣喘吁籲,滿頭是汗。

  “阿翁,你怎麼了?”關羽吃了一驚,連忙起身相迎。“吳王……為難你了?”

  “吳王才沒為難我,他對我好得很,要做忘年之交呢。”關毅推開關羽的手,心滿意足的說道:“長生啊,我跟你說,吳王貴不易交,是個真正的君子,你跟著他,將來一定有大成就。”

  “吳王……答應了?”

  “答應了。他讓你不要急,好好休養身體,還讓你趁著這段時間沒有戰事娶妻生子,成家立業。”

  關羽聽著話音不對,連忙再問,關毅卻有些興奮過度,沒心思細說,關羽好容易才讓他冷靜下來,將孫策的話複述了一遍。聽完之後,關羽的臉色就有些難看了,瞪著關毅,哭笑不得。

  “阿翁,你怕是會錯了意。娶妻生子有那麼容易嗎,就算是現在娶妻成親,等孩子生下來也要一年以後。再說了,娶妻不是納妾,更不是買奴婢,出門就能遇到合適的……”

  “嘿嘿,要不怎麼說長生你的運氣來了呢,我剛剛出了吳王的中軍大營,就看到了一個人,你猜是誰?”

  “我管他是誰?”關羽沒好氣的說道。話出了口,這才發現關毅的神情不對,有些異常的興奮,連忙追問了一句。“你看見誰了?”

  “哈哈哈,我關家走背運這麼久,終於走順運了。感謝上蒼,感謝列祖列宗。”關毅雙手合什,連聲禱告,急得關羽臉更紅了,忍不住催促了兩聲。關毅卻不急,禱告完了,這才揚揚花白的眉毛,露出與年齡不相襯的淘氣。“我剛才在吳王的大營外面看到杜家那女子了,近二十年沒見,她還是……”

  話音未落,關羽就衝了出去。關毅跟了出來,卻發現關羽已經跑出幾十步遠,被當值的士卒攔住。關羽想硬闖,那些士卒卻不客氣,一哄而上,關羽奮力突圍,奈何三天不飲不食,身體虛弱,沒兩下就被放倒在地,反縛雙臂。

  關羽急得大叫,那些士卒卻是不聽。典韋聞訊趕了過來,見這副情景,也吃了一驚,正準備問,關羽便大叫道:“子固,子固,勞煩你通融通融,我有事要出營。”

  “這可不行。”典韋搖搖頭,很為難。“大王有令,你不知錯,就不能出營一步。”

  關羽急得直跺腳,瞪了典韋片刻,見典韋沒有讓步的意思,也不多說,用力晃了晃身體,撞開身邊的士卒,轉身回帳。有兩個士卒追了上去,打算控制住他,關羽怒目而視,大吼道:“我回帳寫檢討也不行?”典韋叫住部下,看著關羽被縛著雙臂,大步流星的回帳去了。

  “怎麼回事?”典韋一頭霧水。其他人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面面相覷。

  ——

  孫策和甄儼談了一會,打算讓他做治河謁者,主持冀州——尤其是冀北——的河道整治。

  這次突襲中山,孫策利用的是水師優勢,但他明顯能感覺到冀北的河流並不合適大型船隻通行。如果沒有甄儼事先提供的情報,他根本無法完成這樣的行動。即使如此,他也只能到此為止,爭奪常山的任務只能交給步騎,水師無法參與行動。

  再等一段時間,水師就必須退出中山,回到海上,否則水位下降,樓船就擱淺的危險,想走也走不了。

  在他看來,冀州人對水運優勢的認識嚴重不足,基本處於看天吃飯的水平,無法和中原、江南發達的河流運輸相提並論,難怪歷史上曹操平定冀州後要挖那麼多運河。以冀州現有的水系,根本無法實現南北交通,這顯然不利於接下來的山東、山西對峙。

  “你負責協調,具體的技術,我會安排袁敏帶人來。這是一個大工程,可能需要好幾年時間,也要動用大量的人力、物力,但整治好了,效益也是很可觀的。不說是千秋功業,至少能受益百年。”

  甄儼考慮了一下,答應了。他本人對治河沒什麼興趣,還是希望能擔任一官半職。治河太苦,而且要耗大量錢糧,這些錢糧不可能全由孫策提供,需要他想辦法籌集,難免求人,但孫策說的也有道理,這是百年大計,利國利民,如果做好了,甄家在冀州的名聲可以到極大改觀。

  孫策與甄儼商量了一番之後,劉曄回來了。正如孫策猜測的那樣,因為帝位遲遲未定,長安越來越亂,呂布戰死,張遼投降,呂小環改嫁袁耀為妾的消息傳到關中,呂布的舊部處境越發艱難。無奈之下,呂布的妻子魏夫人派秦誼為使,來見孫策,希望孫策能予以安排,具體地說,就是讓他們離開長安,遷到關東,依附吳國。實際上這一次秦誼為使,已經帶了一部人來,其中就包括張遼的家屬。

  孫策聽了,思索片刻,問劉曄有什麼建議。

  劉曄笑笑。“大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是進兵關中的好機會。法正在關中興風作浪,擠走呂布舊部只是第一步,接下來恐怕就是關東系的文武。若是讓他得逞,長安朝廷真成了山西人的朝廷,東西對峙,麻煩不小。”

  孫策想了想。“傳書子敬,問問他的建議。若是可行,做一個方案,看看需要多少人馬錢糧。”

  “喏。”劉曄轉身去了。

  甄儼在一旁聽得清楚,有些擔心。如果孫策發動關中攻勢,哪怕他不親自上陣,只是由魯肅主攻,也需要不少錢糧。如此一來,冀州不僅無法得到支援,還要抽出錢糧來支援魯肅,他的壓力就更大了。

  “大王,兵宜合,不宜分,如今戰線太長,宜有所取捨。”

  孫策看了甄儼一眼,露出無奈的苦笑。他何嘗不知道戰線太長的弊端,但這不是他一個人就能決定的。誰都想立功,誰都想加官晉爵,這裡面的平衡非常微妙,操作不當,極易引起離心。就算他反對某個提議也不能說得太直接,要講究方式方法。比如劉曄建議進攻關中,哪怕他不同意,也不能一口否決,要讓魯肅自己提方案,然後交由軍師處審核,再會同張纮、虞翻等人合議,最後給出一個能讓魯肅心服的理由。

  “放心吧,就算進兵關中,也不會從冀北運糧。不過,幽州戰事若起,冀北就不能作壁上觀了。之所以急著疏濬河道,就是擔心糧食不足,必要時可能要從中原甚至江南調撥。沒有船運,僅憑車載馬馱,消耗實在太大。”

  甄儼鬆了一口氣,點頭附和。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25 20:49
策行三國 第2257章 大有文章

  張遼進了帳,向孫策行禮,靜靜地站著。

  孫策示意他入座。“長安來了人,領頭的是秦誼。”

  張遼點點頭。他已經收到了消息,但他沒有主動去見,他知道孫策會召見他。作為降將,他必須保持足夠的低調,避免引起任何誤會。

  “秦誼這個人……如何?”

  “武藝不錯,為人謹慎,粗通文墨。”

  “還有呢?”

  張遼沉吟片刻。“刺董時,他是主力之一。”

  孫策一愣。“秦誼還參與了刺董?”

  “是的,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李肅。他們兩個……”張遼有些遲疑。“在溫侯身邊任衛士,也執行一些特殊任務。”

  孫策明白了。這秦誼和李肅不是統兵將領,他們是殺手或者刺客一類,專門做見不得光的事。這種人通常不會在歷史上留下名字,就算有名字也是一閃而過,不會引起人注意。正因為如此,後世知道秦誼的人不多,只知道秦宜祿,卻不知道他們其實是同一個人。而秦宜祿之所以有名,不是因為他本人,而是因為他的妻子杜夫人,讓關羽和曹操生隙的罪魁禍首。

  “他們這樣的人大概有多少?”

  “最多的時候大概有十七八人,現在還有多少,我也不太清楚。這半年,他們的日子不好過,可能會有一些人離開。”

  孫策點點頭,讓他把郭嘉請來。不管是不是要進兵關中,眼下都要對關中的力量予以加強,僅靠楊修一個人是不行的,何況他已經被法正軟禁了。之前是沒有精力,暫時不想撕破臉,反正曹丕也在他手上,法正不敢亂來。現在冀州平定,需要和法正正面剛一剛了。

  呂布留下的這些人正好用得上。

  郭嘉很快來了。見張遼在座,郭嘉笑了。“恭賀文遠一家團聚。”

  張遼致謝。孫策讓他將秦誼等人的情況詳細說一遍。見孫策找郭嘉來,張遼就猜到孫策是想用秦誼等人,求之不得,便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最後又說,他是統兵的將領,對秦誼等人的情況並不是特別清楚,最好還是由郭嘉本人和秦誼接觸一下。

  郭嘉也很滿意。如果有秦誼、李肅這些呂布舊部配合在關中的行動,他的把握就更大了。能參加刺董這麼重要的任務,這些人的身手不會差,又在關中待了這麼久,對環境也熟悉,行動起來更方便。

  郭嘉起身去了。孫策卻有些疑惑,劉曄剛才匯報的時候,隻字未提這些事,他是不知道還是沒說?按理說,他曾任長安朝廷的秘書令,手下也有一幫人負責打探消息,應該清楚才對。孫策不好明問,迂迴問了一些長安朝廷的事,然後將話題擔到了荀彧、劉曄的身上。

  張遼不明就裡,大致介紹了一下這兩人的情況。他曾經協助呂布負責長安城的治安,與荀彧接觸得多一些,與劉曄的接觸並不多。劉曄負責的秘書台大部分精力都在關東,對長安城內反倒不是太關注,對長安城內更關注的是荀彧,他身邊的鮑出就是負責這些事的,他手下有一群遊俠兒,專門打聽長安地面的事,不過後來建了秘書台後,荀彧就主動減少了這些活動,以免與秘書台發生衝突。

  張遼說​​得很簡略,而且不帶什麼感情,但孫策卻感覺到了他的傾向。很明顯,張遼對荀彧印象比較好,對劉曄卻有些疏遠,甚至是刻意的保持距離。

  “文遠,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請大王垂詢。”

  “南陽之戰,你是怎麼帶著徐榮逃出去的?”

  張遼的臉忽然紅了,半晌才道:“其實……大戰一起,我就預感到形勢不妙,派人向徐榮報信,希望他有所準備。不過我也沒想到徐榮會那麼快回應我,戰事剛剛分出勝負,應該是李蒙等人發動進攻不久,徐榮就離開了將台,與我會合了。我們一路向北,越過伏牛山,進入盧氏境內。我本來想帶他回長安,他卻說為將多年,殺戮太重,那一次又大敗,回長安也不會有好結果,想去洛陽白馬寺隱修。我們就在那裡分了手,各分東西。”

  孫策恍然,橫亙在心頭的一個跡團終於解開了。這麼說來,他能全殲兩萬西涼兵也有運氣的成份,如果徐榮沒有提前離開,傷亡可能要大得多。

  “徐榮還在長安嗎?”

  “他已經死了。”張遼搖搖頭。“大概就是去年這時候。他死的時候只有我在面前,就埋在霸橋邊,一個很不起顯眼的土墳。”

  孫策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一代名將,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死了,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

  孫策很快接見了秦誼一行,包括他的妻子杜夫人。

  杜夫人年過三十,風韻猶存,看不出具體年齡。雖然並不故意賣弄風情,顧盼之情卻還自有氣度。也是問了張遼,孫策才知道杜夫人與關羽是同鄉,她是呂布等人南下時擄來的。具體情況如何,張遼也不清楚。她和秦誼夫妻感情一般,生有一子,名叫秦朗,乳名阿蘇。

  秦誼與郭嘉接觸過了,很樂意重操舊業,也願意返回長安。為了表示效忠,杜夫人和秦朗將留下做人質。孫策看得出來,張遼沒說錯,他們夫妻沒什麼感情,難怪歷史上杜夫人歸了曹操,秦朗也沒什麼反應,一樣願意在曹操手下做官。

  孫策拜秦誼為都尉,將他們劃歸軍師處下屬的細作營關中分部,由郭嘉指揮,在長安的行動則由楊修具體負責。說起來,楊修現在被法正軟禁,其實他的工作一點也沒耽誤,反而因為曹彰、曹植的存在,得以就近掌握法正的一舉一動,並將消息連續不斷的傳回來。

  秦誼早就知道郭嘉的大名,對能夠在郭嘉的手下做事非常興奮,主動說起了曹操。呂布陣亡後,法正聯絡過他,希望他們能夠為曹操效力,被他拒絕了。他對曹操印象很不好,覺得這個閹豎之後好色奸詐,不可能成大事,遲早要被滅了。

  秦誼高談闊論的時候,杜夫人神情淡淡的,甚至有些心不在焉。孫策看在眼裡,心中暗笑,秦朗回關中之後,杜夫人怕是要出變故。他已經聽說了,關毅從中軍出去,在大營門口遇到了杜夫人,然後關羽就發了少年狂,眼下正在大帳裡奮筆急書,做深刻檢討呢。

  這次沒有曹操先下手為強,關羽大概可以心想事成了吧。不過不能讓他太順暢,要折騰折騰他,這種人不好好調教一番,以後遲早會故態復萌,又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果不其然,秦朗、杜夫人等人還沒出帳,典韋就派人送來了關羽的檢討書。不看內容,先看字跡,就能看出關羽此刻迫切的心情。孫策迅速掃了一遍,也沒吭聲,輕輕的押在案上,繼續和秦朗說話。正事說完之後,他扮作一副隨意的模樣,問起了杜夫人。

  “聽文遠說,夫人讀過書,識文斷字?”

  杜夫人有些意外,沒想到孫策會關心她,連忙謙虛了幾句。“先祖本是扶內杜陵人,王莽作亂時避難到河西,後又遷至河東。家父好讀《左傳》,妾幼年時跟著學過幾篇文字。”

  孫策點點頭。“如此說來,倒也是書香門第。夫人想必也知道,吳國最與眾不同處,便是女子可以出仕,孤營中便有不少女子。夫人若是願意,不妨留在營中,協助處理一些事務,也可以領一份俸祿。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杜夫人又驚又喜,看了秦誼一眼。秦誼卻有些漫不經心。“既是大王看得起你,你便好生侍候著就是了。”杜夫人聽了,沒來由的臉紅了。她低頭拜謝。“多謝大王。”

  “不急,按照慣例,入職之前,還要考核一下。”孫策笑著,將關羽的檢討書遞了過去。“這是一篇自省書,麾下將領所作,請夫人仔細看看,給個意見。”

  杜夫人不疑有他,起身接過,看了一眼,便覺得書法眼熟,再讀了兩句,心裡便猜到了幾分。在大營門口,她和關毅見過一面,後來又打聽過,知道關羽被俘,眼下正在反省,這篇自省書很可能是關羽所作,書法、遣詞都和關羽當年求學時有七八分相似。孫策想必知道這一點,這才故意來試她。

  如果是別人所作,她倒不便輕易批評,既然是關羽的自省書,她就不必客氣,而且也不能客氣,否則很容易讓孫策疑心她有意偏袒故人。

  杜夫人略作權衡,便佯作不知,謙虛了幾句,點評起關羽的這篇自省書來。從書法到謀篇佈局,再到文章義理,一一點評,最後給了個評語:避重就輕,有敷衍之嫌。這個評語倒也中肯,關羽的確有避重就輕,敷衍過關之意。他就算反省得再深刻,也不可能寫成文字,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這篇檢討書會落在杜夫人手裡。

  孫策聽完,忍著笑,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夫人所言甚是,孤亦覺得不夠深入,沒有觸及靈魂。這樣吧,發回去重做,直到能讓人滿意為止。”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25 20:56
策行三國 第2258章 納降

  兩天時間,關羽的檢討書接連修改了七次,篇幅一次比一次長,洋洋數千言,幾乎將他這十幾年的征戰史複述了一遍,足以作為個人傳記的素材,卻還是沒能過關。

  關羽要瘋了,無數次瀕臨暴走的邊緣,又懸崖勒馬,退了回來。因為他『無意』中得知,點評他這份自省書的人不僅有孫策,還有杜夫人,甚至是以杜夫人為主。

  杜夫人三個字像一根看不見的繩索,一次次將他從懸崖邊拉了回來,督促他深挖思想根源,反省自己的得失,對這十幾年的經歷仔細反芻。每當克制不住怒火的時候,就回想當年的美好時光,想像自己是面對那個梳著雙髻的豆寇少女訴說心聲,而不是可惡的吳王孫策。

  最後支持不住的是孫策。他覺得關羽的自省書越來越酸,字裡行間流淌著荷爾蒙,他那張大紅臉就像一個超大的青春痘,看著就讓人膩味,讓人臉紅。

  他膩味,杜夫人臉紅。

  於是他覺得放過關羽,也放過自己。他寧願去看枯燥乏味的公文,也不想再看關羽的自省書了。杜夫人雖然意猶未盡,卻不好反對孫策的意見,只好順水推舟的答應了。

  關羽終於得以站在孫策面前,也站在了杜夫人的面前。

  幾天不見,關羽瘦了一大圈,眼窩深陷,眼神卻亮得驚人,就像閉關完畢的武僧。孫策還好,沒太當回事,杜夫人卻有些不敢看他,像懷春少女似的低了頭,臉卻紅到了耳根。

  孫策一字一句地看完厚厚的自省書,放在案上,用手輕輕地拍了兩下。“雲長,坐而論道易,起而行道難,你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也有改正的願望,這是好事,但能不能改,又能改多少,孤是有些擔心的。”

  關羽的臉頰抽了抽,又恢復了平靜,拱手道:“還望大王不棄,時時點撥。”

  孫策滿意地點點頭。雖然還沒到繞指柔的地步,卻也難能可貴,看來關羽的軟肋是抓住了,以後再炸刺,直接點他的死穴。“既然如此,你先做侍從騎士,以觀後效。”

  關羽有些意外,隨即一想,又欣然從命。杜夫人在孫策身邊做事,協助處理文書,他在孫策身邊做侍從騎士,近水樓台好得月,這是個難得的好機會。

  “多謝大王。”關羽忍著心裡的歡喜,躬身行禮。杜夫人心思機敏,知道孫策的用意,也知道關羽為什麼歡喜,更不好意思開口說話,只好佯作鎮靜,一本正經的處理手裡的公文。孫策和關羽又說了幾句,叫來郭武,讓他領關羽去領軍服裝備。關羽偷偷看了一眼杜夫人,戀戀不捨的出去了。雖說見到了,他還沒和杜夫人說一句話呢。

  聽著關羽的腳步聲遠了,孫策對杜夫人說道:“夫人,雲長才氣高,傲氣也高,這毛病不除,難成大器,你和雲長是同鄉,以後又是同僚,低頭不見抬頭見,要多幫助他。”

  “喏,謹遵大王詔。”杜夫人尷尬地應了,找了個理由,匆匆出帳。

  孫策嘿嘿笑了,又看了看手中的自省書,轉身遞給陸績,讓他拿過存檔。

  ——

  比預期的時間晚了三天後,袁譚一行終於趕到了盧奴。

  看到奉命來迎的關羽,看到關羽身上的軍服,袁譚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麼感覺。魏國之所以節節敗退,關羽在其中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顏良、高覽都是死在關羽刀下,廮陶也是關羽攻下,袁熙因此而死。如此一個摧毀魏國的猛將,卻成了孫策的帳下衛士,這也未免太諷刺了。

  關羽倒是很從容,客氣地請袁譚入營。袁譚更加驚訝,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人就是關羽。關羽是出了名的目中無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謙遜了?他和沮授、田豐交換了一個眼神,沮授、田豐也覺得不可思議,不約而同的搖搖頭。

  來到大帳,孫策已經收到消息,就在中軍大帳前站著。一見袁譚,他便笑了,等袁譚施完禮,他便雙手托住袁譚的手臂,哈哈一笑。“袁顯思,又見面了。”

  “是啊,沒想到還能再見大王。”袁譚也很感慨。

  “這說明我們有緣啊。”孫策朗聲大笑。“我三弟叔弼作書來,讓我代為問候。當年的救命之恩,他一直記得呢。”

  袁譚連連搖手,口稱不敢。他救過孫翊一命,孫家兄弟一直記在心上。孫策也救過他一命,卻絕口不提。這讓他非常感動,更加敬佩孫策的為人。兩人比肩入座,分賓主落座,寒喧了幾句,袁譚主動起身。

  “大王,容罪臣為大王介紹幾位冀州俊傑。”

  “有勞。”孫策含笑點頭。

  “這位是鉅鹿名士,田豐田元皓。博學多才,足智多謀,剛正不阿。”

  田豐上前拜見。孫策伸手虛扶。“常聽文子俊提及先生,以為鄉里賢達,今日得見,足慰平生。”

  田豐謙虛了幾句,退在一旁。袁譚又指向沮授。“這位是廣平沮授沮公與,志向高遠,謀略過人。惜乎不得其主,清名為我所累,明珠蒙塵。”

  沮授上前見禮,孫策還禮。“郭奉孝、荀文若常提起公與,許為勁敵。如今化敵為友,還望公與不棄,共謀大事。”

  沮授躬身再拜。“敗軍之將,不敢言勇。亡國之臣,不敢言智。蒙大王不戮,僥倖之至,僥倖之至。”

  袁譚再介紹崔琰。“東武城崔琰崔季珪,大儒鄭康成弟子,文武雙全,質樸厚重,有古人遺風。他曾在中原遊歷數年,對大王新政了解頗深。”

  孫策很驚訝。“季珪遊歷至何至?”

  崔琰躬身行禮。“東至海,南至江,兗豫青徐,皆曾走馬。”他頓了頓,又道:“不過琰對大王之政,並非全無異議。”

  孫策笑著點點頭。看來這些冀南人是有備而來啊。“無妨,理不辯不明嘛,有不同意見是好事。諸事草創,難免掛一漏萬,正需要諸位賢達暢所欲言。”他打量了崔琰片刻,又道:“冀州崔氏,榮歸清河矣。”

  崔琰心中一動,隨即恢復了平靜,再拜,退了下去。袁譚接著介紹其他人,孫策一一寒喧。有郭嘉在側,他對冀州文武並不陌生,奉命接管鄴城的徐琨又提前送了文書來,裡面就有這些人的介紹,籍貫、職務、能力、風評,一一在內,眼下只是走個流程罷了。他唯一感到意外的是沒有看到司馬懿兄弟的名字,不過他也沒問。司馬懿是河內人,遲早要見的,區別只在於是敵是友罷了。

  寒喧過後,孫策設宴,為袁譚接見。相關事宜,之前已經由徐琨宣布過了。袁譚為鄴侯,食邑三千戶,但他本人不能留在鄴城,必須遷到建業去。他的弟弟袁尚沒有爵位,也作為人質去建業。田豐擔任鄴相,協助徐琨,留守鄴城,沮授加入軍師處,參贊軍務,崔琰等人各有任命。

  在劉備的進攻面前,魏國幾近亡國,沒什麼討價還價的資格,只能聽天由命。對孫策的安排,他們非常滿意,作為降臣,能有這樣的禮遇已經很不容易了。

  唯一沒有著落的是郭圖。作為袁紹時代的老臣,郭嘉的族叔,他的輩份很高,資歷很老,能力也不能說沒有,但人品實在太差,又一把年紀,指望他改正也不太可能。孫策的意思是讓他回家養老,不過具體的事要郭嘉去說,他就毋須出面了。

  宴會進行到中程,全柔傳來了消息,張飛、張郃得知關羽戰敗,盧奴投降,沒有再戰之意,放棄了常山,退守井陘關,眼下他們正在做攻城的準備,不日即將展開對井陘關的進攻。

  隨軍報送來的,還有一份由孫權草擬的冀北方略。孫權功課做得很仔細,方略圖文並茂,連常山境內有哪些河流都一一標註在上面。雖然知道這應該是參考了常山國的郡國輿圖所作,而且有全柔的協助,但孫權在這麼短時間內能做到這個地步,孫策還是滿意的。

  事實說明,如果孫權不好高騖遠,滿足於一郡,或者萬人之將,他還是一個很稱職的。

  宴會之後,孫策便宣布將對冀州的水系進行整頓、疏浚,希望田豐、沮授等人獻計獻策,多提意見。冀州的水系存在不少問題,如果能進行合理規劃,能夠提升冀州的土地利用和內河航運的效率,交通方便了,工商業也會跟著受益。

  藉著這個機會,孫策讓甄儼介紹了一下初步規劃。雖然袁敏等人水利專家還沒有趕到冀州,甄儼卻已經開始了準備工作,以各郡國的輿圖為基礎,再加上實地考察,擬了一個粗略的方案。

  田豐、沮授等人開始還以為孫策只是藉機從冀州掠取錢糧——治河是需要大量人力、物力的,以這個理由從冀州徵收錢糧再合理不過,可是聽了甄儼的介紹,他們意識到孫策並非如此,他是真打算在冀州大興水工,多少有些驚訝。

  田豐沒忍住,起身發問。“大王不趁勝取并州嗎?”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9-9-26 19:32
策行三國 第2259章 見沮授

  孫策笑道:“正當向諸君請教。田公有什麼高見,不妨直言,孤洗耳恭聽。”

  田豐拱手謙虛了幾句,開始陳述意見。他認為應該趁熱打鐵,追擊劉備,趁勢搶占河內、河東,窺視關中。劉備望風而逃,如喪家之犬,正是趁勢追擊,一舉予以殲滅的好機會。如果讓他在河東或者并州站穩腳跟,再想進攻就難了。

  孫策頻頻頜首,轉頭又問沮授、崔琰等人的意見。沮授等人紛紛附和。田豐所說都是他們商量好的方案,一是這麼做的確符合用兵之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孫策當初沒殺劉備是考慮影響,現在劉備已經是敵人,不趁機要他的命就太說不過去了;二是一旦將戰線推進到河內甚至河東,冀州的壓力也會小很多。若是劉備控制了并州,居高臨下,俯窺冀州,冀州成為長期對峙的戰場,會被拖垮,至少發展會受影響。

  吳國的第一個五年計劃為什麼沒能實現,不就是因為戰事拖累,消耗太大嗎?不管多富庶的地方,連續打上幾年仗,勢必受影響。冀州原本是大州,近百萬戶、六百萬口,實力可與豫州、荊州比肩,可是中平以來十幾年,先是鬧黃巾,後來又追隨袁氏父子征戰,實力大受影響,現在的戶口不到之前的六成。相比之下,豫州、荊州——尤其是豫州——得新政之風,得到了一定的恢復,實力已經遠遠超過冀州。

  他們當然不願意冀州繼續成為戰場,尤其是被動防守的戰場。

  只不過事情與他們當初設想的不同。他們沒想到孫策會打算在冀州疏濬河道。雖說疏濬河道也需要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但收益也是很明顯的。船隻無疑是這個時代成本最低的運輸方式,如果冀州的河道得以整頓,能夠發揮作用,至少能造福幾代人,對戰事也有幫助,運輸的消耗會大幅度的降低。

  有了這個考慮,反對的態度就不那麼堅決了,就連田豐本人都沒有把話說死。

  孫策沒有立刻做出決定。他邀請田豐等人參與方案討論。這無疑是一個大工程,真正開工之前需要大量的準備工作,可以慢慢討論,甚至兩個方案同時論證,看看哪一個更合理、更有利。

  田豐等人早就聽說過孫策喜歡聽了不同的意見,還專門成立了軍師處,凡是重大行動都會經過討論,卻是第一次親自經歷,多少有些新奇,還有些興奮。孫策沒有因他們是降臣就忽視他們的意見,邀請​​他們參與討論,而且討論的又是與冀州息息相關的事,他們自然求之不得。

  宴會的氣氛輕鬆而熱烈,孫策談笑風生,熱情而又不失坦誠,很快就打消了田豐等人的顧慮,博得了他們的認可。

  宴後,孫策留下了沮授。

  兩杯香茶送了上來,茶霧裊裊升起,孫策打量著沮授清瘦的面孔,嘴角露出一抹淺笑。毫無疑問,拿下冀州,最有價值的收穫就是沮授。田豐已經老了,性子又過於剛正,大部分時候只能當作道德模範,並不能起太大的作用。沮授正當不惑,經驗豐富,至少還能發揮二十年。

  歷史上的官渡之戰後,曹操曾想將沮授收為己用,可惜沮授看不上他,一心想逃回河北,而且險些成功了。曹操不願意他再為袁紹所用,只能殺了以絕後患。如果沮授能及時逃回河北,歷史的結果也許是另外一番模樣。

  “公與,嚐嚐這新茶。”孫策伸手示意,淡淡的笑道。從見面開始,沮授就沒怎麼說話,甚至連表情都不多,孫策相信他有想法,只是沒有說而已。之所以將他留下來,就是要問一問,真正打開他的心扉。

  沮授雙手捧起茶杯,淺淺的呷了一口。“大王,這茶好,香氣濃郁,滋味淳厚,有高山之味。”

  孫策看向沮授的眼神多了幾分驚喜。“不想公與如此懂茶,竟能品出這茶的產地。”

  沮授笑了笑。“大王說笑了。臣不懂茶,再好的茶,到了臣口中也分不出好壞,只聽人說最好的茶都長在高山之上。大王重商,茶又是江東特產之一,大王喝的茶自然是最好的茶。臣大膽一猜,僥倖得中。”

  孫策哈哈大笑,伸手指指沮授,又挑起大拇指。

  沮授又道:“只不過茶好猜,心難測,大王喝什麼茶,臣能猜出一二。大王想什麼,臣卻猜不出,敢請大王解惑。”

  孫策笑笑。“公與想問什麼,不妨直言。常言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我既為君臣,不妨各言其志,看看有沒有相同之處。”

  沮授放下茶杯,拱手施禮。“豈敢。願呈淺見,請大王指正。”

  “說來聽聽。”

  “幽冀一體,欲以河北爭天下者,必倚燕山而南下,取洛陽,取三河,挺進關中。如今大王得冀州,劉備西竄,大王卻按兵不動,有治河之意,難道不擔心養虎為患?”

  孫策端起茶杯,送到嘴邊,隔著茶霧打量著沮授。他知道冀州人對此有疑慮,希望能盡快結束周邊的戰爭,避免長期對峙,但他不知道這是沮授個人的意見,還是受集體之託,代為進言。他對沮授寄予厚望,不希望沮授和其他人一樣將目光局限於此時此地,只關注冀州的利益。

  據他所知,沮授是冀州人中幾乎是唯一持續關注新政,並對新政有獨到見解的人。相比之下,崔琰還年輕,他對新政的理解還很膚淺。

  “公與讀《孟子》否?”

  “略知一二。”

  “最喜歡孟子的哪一句?”

  沮授略作思索。“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看向孫策。“不知大王又喜歡哪一句?”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沮授目光微閃,咀嚼了片刻。“勝而不驕,大王不愧王者。”

  孫策暗自發笑。虧得他還讀過一點書,要不然今天就誤會了。沮授這句話看似讚許,實則不然。“王者之兵,勝而不驕,敗而不怨”出自《商君書》,是法家之言,沮授故意省掉了“之兵”二字,是避免他誤會,但意思卻還是那個意思。

  讀書人說話常常是言外有義,不能局限於表面。就像沮授說他喜歡“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一樣,未必就是他的本意,只是藉此機會表達自己的政治態度罷了。他如果順勢說喜歡“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那就上了沮授的當。

  “公與,你熟讀經史,又通曉古今興衰,可知為何衣冠皆在中原?論騎射,北有諸戎之強,來去如風,論養生,南有稻魚之豐,不知饑饉,中原其實並不佔優勢。”

  沮授有點明白了孫策的意思,撫著鬍鬚,沉吟不語。

  孫策呷了一口茶,接著又說道:“公與可知西域史事?”

  沮授看著孫策,不說話。孫策接著說道:“出了隴關,沿河西四郡一路向西,越蔥嶺,有貴霜、安息諸國,再向西,一直到大海之濱,又有羅馬,有史以來,強盛之國,大多與我華夏相似,在此南北之間。”

  沮授有些驚訝。他本以為孫策只是引《孟子》為自己解釋,沒想到孫策是用歷史註解《孟子》,本末截然相反。他對西域以外的事不太清楚,但他贊同孫策的看法,人也好,國也罷,是不能太安逸的,安逸往往是驕縱的開始,有點壓力更能讓人警醒。《左傳》雲:或多難以固其國,啟其疆土;或無難以喪其國,失其守,就是這個意思。當然什麼事都要有度,真要是災難接連不斷,那就不是興邦了,而是亡國。冀州人之所以不願意成為戰場,正是因為這接連十幾年的戰事對冀州的傷害太大了,沒人願意再繼續下去。

  沮授想了想,笑道:“大王所言,令臣茅塞大開,受益匪淺。只是如此一來,大王倒是要小心江東了。如今江東富庶,百姓安逸,奢華之風漸長,不可不防。”

  孫策笑著點點頭。“是啊,所以你看,我麾下之兵大半為江東人。”他喝了一口茶,又道:“人有五指,各有長短,天下十三州,南至大海,北至大漠,縱橫萬里,又豈能整齊如一?為政者,自當調劑其長短豐瘠,使各施其長,各救其短,富者不至驕奢,貧者亦能溫飽,塞北之民得江南之衣以御寒,江南之民得塞北之冰以避暑,四海之內,皆為兄弟,冀州之弩射遠,江淮之兵突陣,並涼之騎追敵,何患不可除,何敵不可滅?縱有巍巍崑崙亦不足懼,何況區區太行?”

  沮授鬆了一口氣,心裡最後一絲擔心也放下了。“聽大王指點江山,方知鴻鵠之志非燕雀可知。能從大王征伐,臣之幸也。臣愚鈍,願為大王執鞭。”

  孫策哈哈一笑。“公與,你太謙虛了,孤對你的期望豈是執鞭可比?孤得公與,如鯤生羽翼,化為大鵬,趁風而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沮授心潮有些激動,躬身道:“大王錯愛,臣愧不敢當。臣能淺才疏,不足為羽翼,願為一毫,附大王之尾,盡微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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