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平天策 作者:無罪(連載中)

 
Babcorn 2018-4-4 17:32:11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42 735946
Babcorn 發表於 2018-4-5 15:13
第兩百九十章 夜劍鳴(第二更)

    山間起了些風,吹到身上令人覺得有些冷。

    林意深吸了一口氣。

    他看著山中那些樓閣,驟然無比同情深處其間的那些修行者們。

    劍閣已經關了六年,原本剩餘的人便不多,又不准劍閣收徒,便已經沒了生氣,現在根本不讓人離開,便是要讓他們在內裡慢慢等死。

    先前他便聽很多人評價過皇帝蕭衍,蕭衍此人節儉,又勵精圖治,政令通達,自然算是難得的好皇帝,然而最大的問題便是任人唯親,而且對於前朝的敵人,甚至是一些他認為有可能是敵人的舊臣太過苛刻。

    簡而言之,便是對他覺得親近的人太好,而對他有所顧忌的人太差。

    對人太好,便容易讓人驕奢枉法,對人太差,便容易讓一些原本不會和他為敵的人成為他真正的敵人。

    而對於林意而言,這便意味著很多既定的事情更難改變。

    林意不知道仇曉到底為人如何,所以他心中雖然覺得殘忍,雖然不滿,然而在此時卻並未說任何話語。

    皇命為天,更何況有些時候這名在很多地方顯得英明的帝王,在很多事情上卻也顯得分外冷酷。

    「換個方面想會好很多。」

    林意沒有說話,然而仇曉卻是輕聲說道:「這些人若是離了劍閣,未必有善終,在這裡養老未必不是幸事,更何況在哪裡養老能有如此多的朋友?這些人之中未必沒有一心想著要走的,但卻是生怕害了別人的性命而留下,哪裡來這些真朋友?」

    「既然都是思顧著這些同門的好人,便不應該有這樣的下場,便不應該被這樣的皇命約束而困死在此處,便應該給些他們選擇的餘地。」林意心中如是想著,但是他知道暫且不是他和這名羽林監官員所能決定的事情,所以他緊抿著嘴唇,沒有將心中的這句話說出口。

    「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看法,但皇命便是皇命,就如軍中的軍令,若不是軍令如山,若是每個人各有主意,便是一盤散沙。」仇曉說完這句,卻發覺自己的官階不及林意,有些太過,便又歉然的躬身行了一禮,輕聲道:「那幾名兇徒的有關消息先前也有軍情傳遞到我這裡,只是雖然不知林將軍從何得知那些兇徒會來劍閣,但林將軍你不必擔心…因為我不認為那些人能夠傷害到這劍閣中人。」

    「你的意思是,劍閣中有厲害的修行者?」林意對中軍,尤其是出身梁州軍的人天生沒有太多的好感,雖然這名官員看上去並不壞,然而他卻是不可能無條件的信任,他看著仇曉,道:「那些兇徒中,之前伏誅的一名,已經到了承天境中階的修為,其餘那些人,想必也不會太差,甚至會有超出。」

    仇曉依舊謙恭,但連絲毫的猶豫都沒有,便低首輕聲道:「即便是神念境到來,也不可能殺死劍閣中這些人,甚至應該連一名都不可能殺死,因為這些人,不會容許外面的人殺死他們內裡任何一人。」

    林意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這絕對不是外界所認知的劍閣。

    哪怕和余曾諳告知他的劍閣,都應該有很大的差別。

    「真的是這樣?」

    他很少對看起來不壞的人表現出這種疑慮的態度,但是他真的有些不太相信。

    「我來之前也不相信,然而這是真的。」

    仇曉看著林意,苦笑著輕聲說道,「若是林將軍依舊不放心,若是確定那些兇徒真的會來,便只需在這裡等著看。」

    「軍令在身,自然要在這裡等著。」

    林意想了想,生怕即便有人真的來了,但見這裡車馬一多,便生顧慮,不敢現身,更不敢進劍閣。所以他便反身和余曾諳說了幾句。

    除了齊家那名供奉和所有車伕之外,其餘所有人便都下了馬車。

    看著面前陡然多了這些人,仇曉卻是有些犯難,道:「草廬有些小,恐怕都只能擠著,沒個躺著睡的地方。」

    「再擠也不會比三個人擠一輛馬車擠。」

    齊珠璣冷冷的一笑,狠狠的瞪了林意一眼。

    林意假裝沒有看到。

    草廬中的陳設極為簡單,但整理得極為乾淨整潔,連一張用舊木板支起在窗前的書桌上,紙筆都放得極為規整,絲毫不亂。

    屋子的確有些太小,也並沒有多餘的桌椅,仇曉攤開了幾張舊草蓆,便將屋中所有空地都將近鋪滿。

    「你是梁州軍出身?」

    白月露自挑了處空處坐下,卻是饒有興致的看著仇曉,輕聲問道。

    「是。」仇曉很簡單直接的點頭。

    先前看著這些修行者,他並沒有太過吃驚,在他看來,既然要對付的是那種兇徒,兵部當然要儘可能的調動附近州郡的強大修行者一起過來。

    林意是前朝大將林望北的兒子,之前破格提升成鐵策軍右騎將軍也是轟動一時之事,所以他對林意自然有所知,只是他最初認為這大部分修行者都是別處調來,然而看著這些人和林意之間的交談和神情,他卻漸漸醒覺這些人都只是鐵策軍中隨著林意而來,他眼中震驚的情緒便也越來越強烈。

    一名新提的將領,統領不過數千人,而且又不是精銳邊軍,卻擁有如此多的修行者跟隨,這本身便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人裡面有厲害修行者,你見過他們出手?」白月露看著他,微笑問道。

    仇曉驟然沉默下來。

    「不方便說?」白月露認真的看著他。

    仇曉深吸了一口氣,所有人看出他的情緒似乎波動得很劇烈,所有人便都很詫異,為什麼白月露這樣一個問題,會引起他情緒如此波動。

    「在這裡沒有,但是以前我見過他們之中的一些人出手。」仇曉看著她清亮的眼睛,微苦道:「以前我們梁州軍,在戰場上和他們之中的一些人戰鬥過。」

    「只是這些人今非昔比,不僅是生受重傷難以痊癒,連心境都不復以往。」白月露搖了搖頭,「不能以之前戰力揣度。」

    所有人都覺得白月露說得道理既簡單,又正確。

    然而仇曉卻是搖了搖頭.

    他苦笑道:「當時便是…他們已受重傷,但出手依舊不是承天境的修行者所能匹敵,而且心境…」

    就在他剛剛說出這句話時,沈鯤便眉頭驟然挑起,道:「什麼聲音?」

    幾乎同時,所有人都聽到了劍閣中響起許多道異樣的聲音。

    有些如同清脆的風鈴聲。

    有些卻如同尖銳的東西在廝磨。

    有些卻是如同蒼蠅振翅的聲音不斷傳來。

    「是劍鳴聲。」

    林意聽出了那些聲音的所在,他的聲音不自覺冷了些。
Babcorn 發表於 2018-4-5 15:13
第兩百九十一章 皇帝的想法(第一更)

    聽著林意的這句話,蕭素心也漸漸聽清楚了。

    她的面色也漸漸變得蒼白起來。

    與其說是劍鳴聲,不如說是哀號聲。

    那些劍的震鳴聲毫無規律可言,並非出自劍主人的有意控制,而是那些劍主人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對體內的真元失去控制,才會連帶著自己身體的劍產生這樣的震動。

    無意識的情形,只在於熟睡夢境,或者修行陷入忘我的狀態。

    不管是何種狀態,這些劍震的鳴聲裡,蘊含著一些強大的氣息,那些劍主的力量依舊強大。

    然而在蕭素心看來,連這樣的修行者都會如此,都會如同尋常人一樣噩夢連連,讓她感覺到這些劍都在哀號,便只能說明這些修行者實在有太多的不甘和無奈。

    她能體會這種不甘和無奈。

    若非改換新朝,若非靈荒到來,她也必定是南朝修行者中的佼佼者,然而當大局變化,那幾年在建康等待她的結果,卻是恐怕和此時讓林意依舊心不平的林玄魚一樣。

    她恐怕要被迫嫁入某戶人家,然後鬱鬱寡歡的死去。

    只是即便看穿了這樣的結果,她卻依舊困於其間,無法改變。

    還有什麼,比一眼看穿自己的人生而無法改變更為可怕?

    但這些劍閣裡的人便是如此。

    他們身邊有劍,他們體內有真元,然而卻困於劍閣,不見新人,只能在這裡等著慢慢老死。

    蕭素心覺得這種事情太過悲慘,若是換了自己,她覺得自己一定會瘋掉。

    當!

    這些劍鳴聲只是持續了十數個呼吸的時間,陡然有一聲清鳴如同敲鐘一般,帶著一種宏大而威嚴的氣息,將所有的聲音全部壓了下去,接著那些紊亂的氣息便全部消失,劍鳴聲此起彼伏的緩緩消失。

    所有人的眼睛裡都有了一種凜然的意味。

    那是一種鎮壓一切的意味,不管劍閣中這些廢人到底還有多少戰力,但發出剛剛這一聲聲音的人,強行用元氣的震盪便令那些人的異動趨於平靜,修為和真元使用的手段,便真的可以用可怕來形容。

    劍閣裡重新變得靜謐下來。

    這些人擁有太多的時間,在夜間睡的太早,在清晨來臨前又醒得太早。

    林意的面色更加變得難看了些。

    他比蕭素心還要感同身受。

    蕭素心當年的無奈僅限於她自己,而他卻是想改變他和他父母的命運,他在建康想盡一切辦法而無法走出那一個破落的小院。

    其實在建康城中時,他再如何無奈,卻並未對皇帝生出太多不滿。

    畢竟站在皇帝的立場,他覺得皇帝並未做錯什麼,該顧忌的要顧忌,該坐穩的江山要坐穩。

    而且和前朝皇帝做出的那些事相比,至少蕭衍讓絕大多數尋常的民眾都很滿意。

    然而今日見過這些劍閣中人的下場,他的想法卻有了些微的改變。

    在對許多人和許多事寬厚的背後,蕭衍對於他所忌憚的人太過冷血和殘酷。

    這種想法的改變,讓他此時豁然清醒,為什麼蕭淑霏再見他的時候還會說他幼稚,他也才明白為什麼陳寶菀到了今年春裡,才設法給他南天院的保薦書,才開始設法幫他走出那間小院。

    並非是那個同窗會。

    並非是要湊那封保薦書。

    只是要等待瓜熟蒂落的時機。

    一切都是要等皇帝的態度有所緩和。

    靈荒到來,大戰必起,北魏和南朝征戰必定要大量用人,此時皇帝的想法才會有所改變,尤其當沈約和何修行必定會在這年裡死去。

    沈約死去,南朝的擎天巨柱消失,而何修行會在沈約死前被除去,他的死亡,也意味著皇帝最大的敵人的消失。

    所以一切會有改變。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一直在等待著時機的蕭淑菲和陳寶菀,的確要比在建康用盡力氣而無法掙脫的他成熟很多。

    只是造成這一切的,還是因為皇帝的態度而已。

    當明白這些,他心中有些不服,有些不平。

    在初入眉山時,他並未覺得自己是何修行或是沈約的弟子,然而當遇上元燕之後,當開始知道那名南天院荒園之中傳授自己功法的人是何修行,當得知離開學院的那夜便是何修行迎來死亡時,他的想法便開始改變。

    不管如何,他覺得自己和何修行有師徒之實。

    這些劍閣裡的人,都是當年奉何修行為主之人,都是何修行師門中人。

    那這劍閣裡所有人,便也和他有關。

    若說他先前來這裡的目的,只是需要抓住其中某一名兇徒,完成上方交予的軍令,那此刻他心中便有了新的目標。

    這些人不應該爛死在這裡。

    哪怕是死,這些人也應該有自己想死的死法。

    他想要幫這些人離開劍閣。

    「不管是哪位大人派你駐守這裡,你一定深得那些梁州軍出身的將領的信任。」林意轉過頭去,看著仇曉輕聲的問道,「否則應該不會就放你一個人在這裡,看著這個劍閣。」

    「其實並不一定是這樣。」聽著林意的這句話,仇曉卻是苦澀的笑了笑,他迎著林意的目光,搖了搖頭:「這些劍閣裡面的人說不定哪天就會發瘋,一頭羊若是派來看一群隨時有可能發瘋的狼,你說這頭羊會有什麼後果?」

    白月露笑了起來,她似乎有些幸災樂禍:「還能有什麼後果,被撕成碎片,說不定被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仇曉點了點頭,「應該就是這樣。」

    「這些人應該恨何修行的那些敵人,只是何修行那些真正的敵人,他們不可能殺得了,所以若是最後的瘋狂,也只能拿些你這樣的人洩憤。」白月露笑道:「若是真有那一天到來,你會很可憐。」

    仇曉不再說話,因為那就是他想過的事情,應該便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實。

    齊珠璣也沉默不語。

    場間任何人都應該能夠明白皇帝的想法。

    這些人既然不能所用,既然有可能因為何修行的死而發瘋,那還不如殺了乾淨。

    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坐穩天下而時而大開殺戒,便自然被人詬病,記載於史書之中,也自然會有殘暴之名。

    所以要殺人,便需要一個可殺的由頭。

    那讓這些人瘋,若這些人殺了一名梁州軍派駐在這裡看著的官員,那便有足夠的理由。
Babcorn 發表於 2018-4-5 15:13
第兩百九十二章 劍閣的想法(第二更)

    「你還是太聰明了些。」

    林意看著仇曉,說了這一句。

    他說話的語氣裡沒有任何嘲諷的意味,在場所有人也都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若是一名蠢笨的人,渾渾噩噩住在此間,便還會覺得自己深受上峰的重視,是那些將領和皇帝的心腹,否則不會如此信任他,讓他一人來看著這樣的劍閣。

    然而誰都不會捨得讓自己的心腹在這裡死去。

    但凡能夠想清楚這些的人,想著或許就在今夜,或許就在明天清晨,自己會被劍閣裡的這些劍絞成碎片,那這個生活在這裡的人,也一定會過得很辛苦。

    「不能想辦法調走?」蕭素心忍不住輕聲的問道。

    「總有一些倒霉蛋,不知道得罪了誰。」仇曉搖了搖頭,有些感激道:「能想的辦法當然也想過,但全無用處,能做的便只有可能儘量對這些劍閣的人低眉順目,讓他們覺著我也是自己人。」

    白月露微微一笑,道:「你這辦法還算不錯,習慣成了自然,怪不得你對我們任何人也是低眉順目。」

    「被丟在此間,實在沒有可自傲的地方,便只有如此謙卑。」仇曉搖了搖頭,感慨道。

    」若是劍閣不復存在,你至少也算解脫。」林意看著他,認真的問道:「你有沒有想過有什麼辦法,不是讓你自己離開,而是可以讓這些劍閣中人全部離開。」

    仇曉深深的皺起了眉頭,他並沒有什麼遲疑,道:「除非皇命。」

    「那這問題便變成,有沒有一種可能,讓皇帝覺得這些人可以為他所用,或者能用於和北魏的戰場。」林意道:「在我看來,任何修行者在對敵的戰場上死去,當然會比在這裡發瘋後死去更好。」

    「雖然這有揣摩聖意之嫌,但想必林將軍應該不會特意上書去彈劾告發我。」仇曉說道:「在我看來,這次兇徒襲來若是被劍閣中人直接殺死….劍閣中人越是被外界察覺比他們想像的要厲害,聖上便越是會顧忌,越不可能讓這些人離開。」

    林意認真的想了想,道:「但在我看來,這卻也是一種契機,這裡的戰況到底如何,便只有我們知道,這些兇徒如何被殺死,或是被擒住,便都只見於我們的軍情報告。簡單而言,便只在於你的和我的。若是我們所書內容一致,便不會有任何的問題。」

    「林將軍你的意思是我們都謊報軍情?」仇曉微皺了皺眉頭,道:「都說這些兇徒襲來時,這些劍閣的人不敵,有鐵策軍在此坐鎮,才不致大亂?」

    林意的面色沒有任何的變化,他看著仇曉,道:「無論在哪個軍中,謊報軍情貪圖軍功都是很尋常的事情,忽略前面我們所談的有關劍閣之事,將劍閣殺死這兇徒的功勞攬在鐵策軍和你的身上,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奪友軍的功勞都時有發生,即便最後被發現,懲處也不嚴重,更何況是奪這些人的功勞?」

    「話雖在理,但是這裡人太多。」仇曉的目光掃過擠在這屋子裡的所有人,「人多,便不免洩露秘密,而且我和你們並不相熟,很難有信心去和你們一起做這樣的事情。更何況這件事希望太過渺茫,既然在軍情中顯得這些劍閣的人太過不堪,已經毫無威脅,誰又在意軍情,誰又能准許這些人離開?冒險但恐怕毫無意義的事情,做起來便更無意義。」

    林意沉默的想了想,道:「若是我再設法上書,要將這些人全部歸於鐵策軍,也可以保證這些人暫時無一人離開鐵策軍,而我鐵策軍將來投入邊軍,又多建戰功,這件事說不定就或許可成。」

    仇曉深吸了一口氣,他看著林意,覺得林意並非是說笑。

    他張口就要再說話,然而在他出聲之前,卻是有一個聲音響起,「你說的這些話也的確在理,只是即便你真有心謀劃此事,除了你們雙方之外,還有一方的意見卻最為重要。」

    當這個聲音響起,清晰的傳入耳廓,所有的人都震驚起來。

    連沈鯤都陷入了絕對的震驚裡。

    這聲音來自劍閣。

    能隔著這麼遠,聽清楚他們對話的全過程,連他都恐怕無法做到,這聲音,便只可能出自方才那名鎮壓住所有劍鳴的修行者。

    林意也很震驚。

    但他的面容瞬間變得嚴肅起來,他看向聲音的來處,認真道:「當然,最重要的便是劍閣自己的想法。」

    當他這句話說完,便已有一道迅疾的風落在了門口。

    這間草廬的門被推開了,一名清瘦的道人走進了這間已經很擁擠的草廬。

    這是一名獨臂的道人,他的整條右臂的袖管都是空的。

    他的頭髮很黑亮,給人很年輕的感覺,只是瘦削的臉龐上,眼角卻是已經有了深深的皺紋,卻又令人覺得不年輕。

    他的五官看似除了清瘦之外並無特色,但仔細看去,他的眼瞳卻是鐵灰的色澤,而且眼瞳深處,似乎在隱隱的泛出銀色的光芒,猶如某種金屬的閃光。

    「我姓原,你們可以叫我原道人。」他對著所有人頷首為禮,然後並不坐下,接著道:「劍閣早就沒有了閣主,只是我能代表劍閣說話,若是一定要認為我是閣主,也無妨。」

    仇曉完全呆住,他雖然有劍閣中人的名冊,而且日常進出劍閣清點人數,但之前他所認為的劍閣最強者,卻並非此人。

    只是現在這道人和平日裡的氣息截然不同,雖然只是在平靜說話,但卻完全就像是換了一個人,而且呼吸之間,就似乎要將這間草廬掀飛出去。

    「若按你們所言,這對於劍閣而言,算是契機。」

    這名清瘦的獨臂道人的目光落在林意和仇曉的身上,他平靜的說道,「為了讓這件事更加真實可信,我們劍閣中會有人死。」

    林意的眉頭頓時深深的皺了起來,「會有人死,什麼意思?」

    「在閉閣之後,我們劍閣之中從未有人死。」原道人道:「因為剩餘的,都是我們劍閣自己人,這些年,我們不容易任何一個人連累所有人,也不會因為大多數人的利益,損害某個人。」

    他頓了頓之後,看著更加不解的林意,接著說道:「我說我們劍閣中可以有人死,是因為有些人的傷本身已經壓不住。早死兩日晚死兩日,已經沒有差別,但可以更有意義。」

    「皇帝和梁州軍那些人,原本就不太將我們這些廢人放在眼中了,更何況這些年下來,他們當然會知道我們劍閣的人死一個就少一個,當然知道我們不捨得任何人死。所以若是我們劍閣死一些人,他們應該會覺得我們劍閣這些人已經徹底老朽無用了。若是真的能夠到戰場上再找些北魏人做陪葬,他們或許便會同意。」原道人看著仇曉,緩慢而平靜的說道,「這件事你必須同意,否則我不保證有人不會發瘋殺死你。」

    仇曉苦笑起來。

    原道人的目光再落向林意,道:「但在此之前,我想單獨問你些話。」
Babcorn 發表於 2018-4-5 15:13
第兩百九十三章 劍閣之主(第三更)

    「可以。」

    林意點了點頭,跟著這名道人往外走去。

    道人沒有走向別處,而是直接越過了劍閣那些建築的邊界,走入了劍閣那些樓閣之間,在一株林意並不認識的古樹下停了下來。

    這株樹即便是在夏日,樹葉也是黃色。

    「每個人冒險都有理由,仇曉只要稍加外力他便肯冒險,是因為他個人的生死問題。螻蟻尚且偷生,沒有人甘願不明不白毫無意義的便死在這裡,更何況是像他這樣的聰明人。」

    原道人安靜的看著林意,道:「但是你,你有什麼理由冒險?從皇命而言,你走到這裡,便已是違了皇命。」

    「年輕人都會有些正義感,也不要和我說純粹的同情的這種事。」原道人眯著眼睛微笑道:「哪怕你犯錯誤,跟著你的那些人,也不會由著你犯錯誤。」

    他眯著眼睛笑著的時候,就像是有一些劍芒在絲絲流淌出來,十分可怕。

    而且或許是早就覺得死亡是他們這些人的唯一歸宿,所以那種咄咄逼人的意味分外的濃烈。

    「仇曉不放心和我一起做這樣的事情,是因為我身邊人很多,他不能確定每個人都不會背叛我。但這些人裡面,除了有一名少女我還不清楚來歷,但我還是選擇信任她不會是我的敵人之外,其餘所有人,我都有信心。」林意並沒有急著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毫不示弱的看著他如劍芒般的目光,道:「但你真能保證,劍閣所有這些人,並非是因為死亡的威脅而一心,真的全部都可以信任?」

    「不是因為死亡的威脅,而是留在這裡能夠活著的人,全部經歷過死亡的考驗。」原道人道:「若是一起經歷過死亡又艱難活下來,而又能堅持某些東西留在這裡,除了這裡面已經變成傻子的那個人之外,便自然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誘惑得他背叛我們。」

    林意沉默下來。

    但他還是沒有花太久的時間思索便做出了抉擇,他抬起頭來,深吸了一口氣,道:「首先我鐵策軍原本就不是皇帝心疼的那種軍隊,我是林意,林望北的兒子,我到鐵策軍也不是我自願,而是因為我違背了蕭家的一些意願。現在魏觀星也在我軍中,他便是當年那溺死三千馬賊的將領,他進我鐵策軍,也足以讓你明白我有什麼問題。我已經得罪了足夠大的人物,便再收些你們這樣的人,也不怕耽誤我的前程,相反你們這些人若是能夠加入鐵策軍,我鐵策軍真的便會很強。」

    原道人的眼睛張了開來。

    他覺得這些理由差不多已經夠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覺得林意的意願表現得如此強烈,林意此時的理由,似乎卻還差些意思。

    「我修了無漏金身法。」

    林意也看出了他眼中的意思,然後他輕聲說出了這句先前真正讓他沉默思索的話。

    當他這句話響起,四周的天地間響起無數的驚呼聲。

    整個死寂沉沉的劍閣,似乎在一瞬間徹底醒來。

    四面八方那些樓閣之間,甚至響起了許多道劍鳴,而那些人的驚呼聲,甚至比起許多劍的聲音還要震顫。

    「這是我的秘密,在此之前,南天院知曉這個秘密的教習特意來關照過我,讓我將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裡,不要告訴別人。」林意在四面八方的聲音的包裹中,卻是徹底平靜下來,他看著黑暗中面色不知是悲還是喜的道人,說道:「只是在這樣的劍閣裡,這門功法屬於誰,卻似乎也不是秘密。」

    原道人感知著這名年輕人體內分外強大的氣血流動,他漸漸明白自己一開始覺得有些荒謬的推斷,在自己的面前變成了現實。

    他深吸了一口氣。

    他都需要一些時間冷靜。

    然後他伸緩緩抬起了手。

    當他的手抬起的剎那,所有的劍鳴聲和驚呼聲都如同潮水一樣平息了下去。

    黑暗裡,卻是有道道人影從那些樓閣裡走了出來。

    劍閣裡所有人都走了出來。

    加上這原道人一共有二十七名。

    外面那草廬之中的仇曉有名單,亦是二十七名,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所有這些人走到距離這株黃樹外二十步止。

    所有人都很肅穆,除了那名還未睡醒被人架起來的傻子還一臉懵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劍閣已經不需要有想法,你的想法,就是劍閣的想法。」看著覺得已經有些不對的林意,原道人有些感慨的輕聲說道。

    林意想到了某種可能,即便是他這種疲賴的人,也面色不由得有些蒼白起來,道:「他只是傳了我這門功法,他是被囚在南天院,我連他的面都沒有見過。」

    「無漏金身法原本就是不外傳的功法,他也從未傳過其餘任何人,既然傳了你,不管見沒見過,你自然便是他的親傳弟子。」原道人看著有些失色的林意,微笑起來,「他是劍閣認定的閣主,所以不管這裡先前是誰說了算數,但按照規矩,若是你師兄不來,你在我們這些人面前便是閣主。」

    「師兄?」林意並非迂腐之人,他苦笑起來,道:「難道在傳我功法之前,他只收了一名弟子?」

    「沒有一名聖者會輕易的收徒。」原道人道:「而在之前,這些有望成聖的人,也沒有閒暇收徒,將自己的時間浪費在教導徒弟上。」

    林意真正無奈起來,道:「可是他也只是丟了我一門功法,即便沒有時間,也可以用這種方法…」

    原道人也覺得林意有趣起來,笑了笑道:「即便是隨便丟,也要看人,既然他沒有丟給別人,而丟給了你,你的身上自然有他看到的與眾不同的地方,對於你和他之間,便是別人羨慕不得的機緣。」

    然而林意卻笑不出來。

    他感覺自己如果說是劍閣閣主,那這閣主就像是那種搞笑的划拳贏來的閣主差不多。

    只是他面前有二十七人,按照原道人的說法,這二十七人裡面,很快就會有人死去。

    他便必須面對這些人的死亡。

    「師兄,按你的說法,我有師兄,而且還不在這裡,那他在哪裡?」他陡然想到了這點,問道:「這麼多年,他去了哪裡?」
Babcorn 發表於 2018-4-5 15:13
第兩百九十四章 等待(第一更)

    在林意看來,自己的那名「師兄」自然比自己更加正宗。

    既然如此,那名「師兄」理應管這劍閣。

    「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

    原道人有些感慨的看著林意,道:「你師兄長侍閣主左右,同困在南天院之中。」

    林意呆了呆。

    他原本對這名「師兄」有些不滿,然而聽到這句話,他卻是再次覺得殘忍。

    南天院那夜發生的事情,到現在為止,恐怕整個南朝的很多修行者都並不清楚。

    所以這些劍閣裡的人,應該不知道何修行和已經和沈約一起離開了這個世間。

    所以他沉默下來。

    他想著是不是要將這件事告知這些人。

    他並非糾結的人。

    但是他告知了這些人何修行已經死去的事實,然而最終他卻還是不能帶這些人離開這裡,那他不知道對於這些人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

    只是他最終下了決定。

    他覺得必須在這些人做最終的決定之前便如實的告知何修行已經死去的事實。

    因為這些人對於這個南方的新生強大王朝而言,的確已經太過弱小,他們的所有希望,都寄託在何修行身上。

    「他已經死了。」

    林意抬起了頭來,他看著原道人和身前這些人,輕聲而有些艱難的說道:「若是師兄也是常侍他身邊,同在南天院,那他也應該死了。」

    「什麼!」

    許多刺耳的聲音同時響起,伴隨著這些聲音響起的,還有各種不同的靈氣波動,震盪得這片夜空都發出許多不同的異響。

    「你說誰死了?」就連原道人都變了臉色,看著他,聲音都有些震顫起來。

    「何修行,他已經死了,他和沈約一起死去。」林意深吸了一口氣,他不想去看那些人臉上的悲苦,他覺得那太過殘忍。

    他抬起頭看著夜空。

    夜幕都因為這些人的劇烈元氣波動而在晃動,似乎夜空裡那些星星都在不斷偏移著位置。

    當!

    一聲清脆的劍鳴聲響起。

    如往常一樣,所有的噪雜聲音消失。

    「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原道人漸漸的抬起頭來,他也看著星空。

    只是他和林意不同的是,他只是不想讓人看見他眼中的淚光。

    他當然知道有這樣一種可能,當然知道有可能會有這樣的消息傳來,只是這麼多年過去,最終等來的就是這樣的消息,卻還是讓他感覺到悲哀。

    「沈約壽元將盡,便在離世前和他一戰,兩人都戰死…」林意將自己當夜在離開南天院時所見,將自己後來聽說的確切事情,全部仔細的說了一遍。

    「沈約這個無恥之徒!」

    「怎麼可能!」

    「怎麼會這樣!」

    劍閣裡再次響起嘈雜的聲音,很多人哭喊出聲。

    這次原道人並未用之前的手段來壓住這種悲聲。

    「我明白你的想法,現在我只說我的想法。」

    他先看著林意說了一句,然後目光落在身前所有這些人身上,「對於我而言,既然他都已經死了,而且林意已是他在這世間的唯一弟子,那林意自然便算是閣主,我們能否離開這裡,便只能看他能不能成功。」

    所有的哭喊聲慢慢消失。

    除了那名傻子,所有這些人都明白原道人這句話的意思。

    所有這些人都沉默下來,點了點頭。

    「這便是劍閣的意思。」

    原道人轉身看著林意,他看出了林意眼中的不忍,然後搖了搖頭,道:「不必去想萬一無法做到的問題,因為從現在開始,你便是劍閣裡這些人活下去的理由,若是你都瞻前顧後,對於這裡的人而言,便是唯一的希望都沒有了。你也不必再去想此次不成之後,要等待多久。因為我們已經等待了很多年,只怕是沒有等待的必要。」

    林意咀嚼著這些話語,他深吸了一口氣,對著這些人認真躬身行了一禮,「我會盡力。」

    ……

    「談妥了?」

    看著走出劍閣的林意和原道人,齊珠璣微蹙著眉頭問道。

    林意點了點頭。

    齊珠璣冷道:「樹大招風。」

    林意很明白他的意思。

    魏觀星現在已在鐵策軍,齊珠璣和齊家那名神念境供奉也在鐵策軍,哪怕不計較其他,現在這支鐵策軍便足以令人顧忌,再加上若是他的謀劃真的能成功,那這支鐵策軍甚至可能引起皇宮裡的注意。

    「遲早的事情。」林意說道。

    「那你準備怎麼做,若是真按你算計,來了一名兇徒,然後一切再按你們所演。」齊珠璣微諷道:「你再寫信求陳寶菀或是蕭淑菲幫忙?」

    「除此之外,我直接上書。」林意看著齊珠璣,認真的說道。

    齊珠璣的眉頭原本只是微皺,但此時卻是深深的皺了起來,如同被人在眉間刻了幾刀,「你的想法的確和一般人不同,直接去問皇帝要這些劍閣的人?」

    「這些年所有人都覺得皇帝顧慮那些前朝罪臣,事實上他也的確很顧慮,但很少有罪臣主動向他去求什麼。」林意道:「但我覺得這是一種姿態,只要為了達成目的,我甚至可以將這封上書寫得涕淚俱下,顯示我無比的忠誠。」

    齊珠璣這次沒有反駁林意。

    他突然也覺得這些很有道理。

    只是平時這種裝可憐表忠心來換取聖恩的事情似乎顯得很無恥,很不要臉,但在此刻,他卻並不覺得林意很無恥。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要成事不拘於手段。」仇曉的聲音響了起來,「林將軍不迂腐。」

    「最好要活口,這樣兵部的人也會因為我完成軍令漂亮而幫我。」林意對著原道人認真的說了這一句。

    原道人頷首。

    他並沒有回劍閣,也並未發聲對劍閣中人交待,但是這樣的神情和動作,卻是已經讓林意明白不會有任何問題。

    在回到擁擠的草廬中之後,林意又認真的想了想。

    他又想到了一個很重要的人物。

    在這件事上,他覺得可以請三清老人幫忙。

    ……

    所有人開始安靜的等待。

    並沒有太過漫長,只是在月上中天時分,坐在林意身側的原道人抬起頭來,他輕嘆了一聲,似乎有些感慨。
Babcorn 發表於 2018-4-5 15:14
第兩百九十五章 劍若雷(第二更)

    在這些人裡面,藥谷聖手黃秋堂是最不容易引人注意,也是最安靜的一個。

    只是她是這些人裡面,唯一一個真正瞭解王平央的人。

    當確定真是有一名那樣的兇徒這麼快趕來,她便更加明白這種功法的誘惑到底有多強。

    劍閣裡面的人還沒有瘋。

    但是修煉這種功法,沉迷於修為提升帶來的力量感的人,卻已經瘋了。

    和殺死了那麼多人,明知自己行蹤有可能敗露的周玄冥一樣,這人很狂妄,直接沿著山道而來。

    這人甚至也沒有刻意的遮掩自己的面目,在月光裡,任何一名修行者都可以輕易的看清,這是一名很年輕的修行者,而且他的身上,穿著的甚至是南天院的衣衫。

    更確切而言,這人穿著的是天監六年生的衣衫。

    這絕對是意外。

    林意和蕭素心、齊珠璣眼中的情緒都極其的複雜。

    因為這人他們認識,即便是和其餘同窗最不熟的林意,都知道這人叫做杜羽繳。

    在離開南天院之時,有三人被判貽誤戰機而被罰,其中有一人便是杜羽繳。

    只是當時遭受鞭撻的杜羽繳看上去只是個可憐蟲,而此時這名年輕的南天院天監六年生的面目上,卻是一臉狂意,充滿了那種絕對的自信。

    相由心生有些道理。

    他的眉毛都似乎沿著眉梢往上挑了起來,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弧度,就如兩條沿著兩鬢斜飛的小劍。

    「你們認識?」

    他們三人的目光逃不過原道人的眼睛。

    「南天院天監六年生,是我們同窗。」林意苦笑道。

    原道人點了點頭,道:「他已經走不了了。」

    「那我們出去。」林意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既然對方已經走不了,那作為同窗,他們似乎可以出去說些話。

    「杜羽繳,真的沒有想到會是你。」

    林意推開門走了出去,他看著已經走到長滿荒草的平地中的這名同窗,直接開口說道。

    「林意?」杜羽繳的眼瞳微微的收縮起來,在接下來一剎那,他看到了林意身後走出的兩名熟人,齊珠璣和蕭素心。

    他微微一愣,心中生出些不舒服的感覺。

    但下一剎那,他的嘴角便流淌起一絲玩味的微笑,「是啊,我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們。」

    「真是不愉快的相逢,完全沒有同窗相見的喜悅。」齊珠璣冷諷的看著他,道:「那現在你是不是也想將我們殺了,然後提升你的修為。」

    「我最討厭你這樣的同窗。」杜羽繳依舊和煦的微笑著,只是語氣卻是瞬間變得惡毒異常,「一副自以為是的樣子,只不過是仗著家中權勢。」

    「說實話。」他突然笑得更燦爛了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我是真的很想殺,哪怕不能提升修為,都想殺。」

    齊珠璣沒有生氣,他似乎和林意鬥嘴鬥得涵養功夫都深了許多,他反而也笑了笑,道:「看我自以為是,只是因為你嫉妒…而且,我就喜歡看這種想殺我卻殺不掉我的樣子。」

    「是麼?」杜羽繳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殺人…殺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是什麼感覺?」林意的聲音突然在此時響起。

    「那真是和殺雞一樣的感覺。」杜羽繳看著林意,道:「初始覺得不舒服,但你想著殺他們和殺雞要吃雞肉一樣,沒有什麼區別,漸漸便沒有不自在。」

    看著這名沒有絲毫愧疚和真的沒有任何不舒服感覺的同窗,林意知道自己再說什麼都是廢話。

    所以他只是轉身,道:「拿下他。」

    當林意的這句話響起之時,杜羽繳的臉上甚至出現了一絲嘲弄的神色。

    在他之前所殺死的一柄軍方高手的口中,他得知附近州郡之中並無神念境的高手在追蹤他們這些人,所以在他看來,林意即便仗著人多,也不可能將他擒住。

    然而就在下一剎那,他的臉色徹底的變了。

    一片死寂的劍閣裡,驟然響起無數的聲音。

    數十股可怕的氣息,同時在劍閣中炸開,瞬間將這片寂靜的夜空撕扯得震盪不堪。

    一道道劍影在夜幕中出現,出現在這片空地四面八方。

    這些劍初現時只是將杜羽繳包圍其中,還未真正進擊,但是杜羽繳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

    這些劍之中,有些劍本身的力量對於他此時而言並不算特別強大。

    然而所有這些劍都有一種可怖的瘋意,有一種說不出的飢渴之感,這些劍更加貪婪,更加等待著飲血。

    這每一柄劍,給他的感覺,都像是從地獄中衝出的可怕凶獸。

    天空中同時響起可怖的嘶鳴聲。

    數道重劍首先如雷落向他的身體。

    夜空驟亮!

    杜羽繳一聲絕望的厲嘯,一道銀色的劍光圍繞著他的身體劇烈的旋轉,但數道重劍帶著可怖的劍氣重重的衝擊在這道劍光上,只聞一陣恐怖的悶響,杜羽繳的身體被震飛離地。

    十餘道劍光無比飢渴般穿過不成形的劍光,爭先恐後的落在杜羽繳的身上。

    這些劍並沒有刺入杜羽繳的身體,只是劍身拍擊在他的身上。

    一道道可怖的骨裂聲在杜羽繳的身上響起。

    杜羽繳重重墜地,身上的骨骼不知道斷了多少根。

    所有那些劍還狂亂的在半空中飛舞,劍氣絞碎了草廬前方這片空地上的所有樹木和草葉,讓青色的飛屑漫空飛灑。

    看著那些真正暴走的劍光,草廬內外所有的修行者都沉默不語,除了原道人之外,其餘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深的震撼裡。

    當一種最深沉的執念在某一時刻宣洩,綻放出來的劍意,真的太過可怕。

    「比和一個瘋子打架更可怕的事情,便是和一群瘋子打架。」齊珠璣看著那些劍光,他忍不住說了這一句。

    林意眯著眼睛,他心中的情緒極為複雜。

    若非親眼所見,誰會知道劍閣裡面這些「廢人」出手時,會是這等可怕的景象?

    誰會知道一名這樣的兇徒,竟然連絲毫還手的餘地都沒有,便直接倒在了劍閣的劍下?

    這些人,真的不應該爛死在這裡。
Babcorn 發表於 2018-4-5 15:14
第兩百九十六章 離開塵世的兩劍(第一更)

    杜羽繳恐懼得幾乎要哭出來。

    他畢竟只是很年輕的修行者,殺戮帶來的境界不斷的提升,只是增加了他的戾氣和自信,然而順風順水的戰鬥,在別的方面對他沒有任何的幫助。

    怎麼可能!

    這些劍閣的修行者,明明都是些廢物和庸才,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狂暴而渴望戰鬥的劍意。

    看著這名幾乎要哭出來的「兇徒」,齊珠璣毫不掩飾譏諷的冷笑起來。

    這樣的修行者連自盡都沒有勇氣,所以根本不需要去考慮能否生擒的問題。

    也就在此時,他身旁的林意卻感到了一種異樣的氣息。

    緊接著,所有人的目光都暫時離開了杜羽繳的身體,都落在了劍閣中的那些劍上。

    那些帶著瘋意飛舞的劍,突然靜止了下來,唯有其中的兩柄劍,卻是還在發光,還在往天空飛去。

    任何作為飛劍的劍都不可能太過沉重,這兩柄劍也不例外,但是在方才所有的劍裡,這兩柄劍的劍力卻是最為沉重。

    這兩柄劍,是第一批擊潰杜羽繳的防守劍勢的那批重劍之中的先鋒。

    此時這兩柄劍往天空飛去,就像是兩道流星,反而要逆行歸向星空。

    在一開始,除了林意之外,齊珠璣等人並不太明白此時那些靜止在夜空之中的劍,以及這兩柄往星空飛去的劍是什麼意思,然而只是在一兩個呼吸之後,感覺著這兩柄劍的歸去和嚮往自由之意,看著這兩道劍光漸漸黯滅,所有的人便都明白了。

    劍閣中有人離開。

    這兩柄劍的主人,在今夜永遠離開了這個世間。

    林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那兩柄劍的劍光在夜空中淡去,消失,放佛從來未曾出現過。

    這些劍,這些劍閣裡的人,在他到來之前,似乎根本和他的人生沒有任何的聯繫,然而此時,當這些劍全部奉他為主,他便覺得這些劍的命運,已經變成了他命運的一部分。

    白月露看著林意的側臉。

    她此時不覺得有趣。

    在她初見林意之時,她第一時間只是覺得這是一名很年輕,很有意思的修行者。

    年輕便意味著稚嫩,不夠成熟和輕佻。

    林意很多時候的不在意和輕鬆,便也給她造成這樣的錯覺。

    只是林意那些特殊的想法,包括此時劍閣中這些人對林意的態度,包括此時從林意臉上再也看不見的稚嫩,她便明白這名南朝年輕人其實和元燕很像。

    只是元燕刻意讓自己變得冷漠和成熟,而林意卻是希望自在,不想去掩飾自己的許多情緒。

    這是一名愛憎分明的修行者。

    很善良,很感性,很衝動,甚至有些不計後果,但讓人感覺分外的真實。

    先前她只是覺得林意有趣和有些不同,但此時,她終於真正明白,為什麼他會在長公主的心中佔據那樣重要的地位,甚至是不可取代。

    她先前也難以理解,像他這樣一名本身自己都處境艱難的沒落子弟,為何元燕會將許多將來的希望寄託在他的身上。

    但她現在已經理解。

    就如林意給這些劍閣的人希望一樣,他的確也能給予元燕希望。

    原道人目送那兩道劍光的離開,然後他低聲報給了仇曉兩個名字。

    仇曉點了點頭,他也有些感傷,但他很清楚接下來自己要做什麼。

    「我會先寫一封軍情報告,你可以看一下,要做什麼刪改。」他對著林意說道。

    林意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然後來到了渾身是血的杜羽繳身邊,輕聲道:「我不會殺死你,但是今夜的這裡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你必須按照我們告訴你的告訴兵部的人。你應該明白,哪怕你的所述和我們的不一致,兵部也不會相信你這樣的人,只會相信我們和梁州軍出身的官員。」

    杜羽繳如同返回人間,他想到今後可能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些恐怖的事情,他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林意,我們是同窗,你為什麼不能直接放了我。」

    「你這樣的說法太過幼稚,其實你一直被這種修為急速提升的強大感覺矇蔽,不管你境界提升有多快,你對於此時南朝而言,還是太過弱小,連這幾個州郡都無法走出…尤其你又是南天院的學生,隨便來一名南天院的教習清理門戶,你能逃得到哪裡去。」

    林意看著此時顯得無比可憐的杜羽繳,心中沒有任何同情之感,尤其想到自己和這些劍閣裡的人,他的心中便更是冰冷一片。他至少自己很清醒。

    「你不如想想我父親是誰,我父親自身是厲害的修行者,在改換新朝時還手握重兵,然而面對這樣強大的王朝,我父親又能做什麼,連他都不能,你憑什麼認為將來會極其強大,或者會很快的變得強大,就能夠如此和一個王朝為敵?你要想活下去,便只有一個方法。」

    「什麼方法?」杜羽繳如同溺水將亡的人陡然見到一根浮木一樣叫了起來,他甚至恨不得抱住林意的腳。

    「原原本本的告訴兵部的人你功法的來歷,以及功法修行的具體內容,你要表現得極其悔罪,我不管你是裝出來,還是內心真的後悔,你甚至可以告訴他們,你是被魔宗所逼,迫不得已。」林意冷冷的看著他,說道。

    杜羽繳呆住,「可是我已經殺了那麼多人。」

    「研究魔宗和他的功法,比你的一條命和那些人的命更有價值。」林意冷漠的說道:「只要你表現悔過,願意配合兵部和皇宮裡的人…我想他們或許甚至會派人看著你,讓你繼續修行這種功法,來看看會發生什麼樣的問題。或者在將來,他們會將你們也看成可以對付魔宗的武器。」

    杜羽繳此時完全都失去了自己的思考能力,只是嘶聲道:「真的會這樣嗎?」

    「當然會這樣。」

    林意看著他,道:「而且你還有別的選擇嗎?我只希望,你若是能夠好好的活下來,便不要想著今夜是我們害了你,你看這劍閣,便應該明白,若是我們不來,你現在便已經屍骨無存。而且不是我和齊珠璣來,也絕對不會幫你想讓你活下去的辦法。」

    白月露靜靜的看著林意和杜羽繳的對話,她真的覺得林意很聰明。

    齊珠璣轉過頭去。

    他覺得再看林意自己會忍不住佩服林意,他都覺得林意已經不要再說了,再說下去,恐怕這杜羽繳都要開口致謝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4-5 15:14
第兩百九十七章 夭經(第二更)

    仇曉很快的寫完了軍情簡報。

    林意略作了修改,然後再交給齊珠璣。

    「可能會很久才會有消息,可能這次也不一定會成功。」當他再次來到原道人身前時,他輕聲而凝重的說道,「但若是不成,我一定會接著想辦法。」

    「不用急著離開。」

    原道人只是平靜的點了點頭,然後帶著些自傲說道:「劍閣裡有不少東西,或許可以讓你們變得更強一些。」

    「天經是不是還在劍閣?」聽著這句話,沈鯤瞬間驚起,他原本好好的坐著,但是此時直接便站了起來。

    「在,但是你們不能看。」

    你們不能看,往往便是意味著在場所有人都不能看,然而此時原道人的語氣,卻是沒有引起任何人的誤解。

    所有人都聽出了他的意思,別人都不能看,但林意能看。

    所有人都震驚的看著林意,不知他和原道人在劍閣之中到底談了什麼,只有白月露知道這是為什麼。

    除了自己最隱秘的情感,長公主和她之間沒有秘密。

    她當然知道劍閣和林意的真正聯繫在哪裡。

    所以此時劍閣這些人,這些劍哪怕對林意流露出絕對的忠誠,她都不覺得意外。

    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更多的線索,她現在對當天南天院何修行死去那夜發生的事情,知道的比在眉山之中時的元燕還要多。

    現在很多的線索,甚至讓她隱然覺得,何修行那名真正的真傳弟子並沒有死去。

    也就是說,林意的那名「師兄」其實還在這世間的某個地方修行。

    在她看來,林意的那名「師兄」,也是北魏和南朝之間征戰勝負的關鍵之一。

    ……

    「天經是一本什麼樣的經書?」

    林意看著原道人問道。

    他沒有像沈鯤那樣瞬間震驚,是因為他對於這本經書沒有什麼瞭解,也並不知道這本經書和劍閣有什麼聯繫。

    但是能令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都如此反應劇烈,這一定是本非常了不起的修行典籍。

    只是他有些不解。

    若是對於修行有極大助力的了不起的典籍,那哪怕在何修行死前限於他和沈約的賭局而無法將之從劍閣中拿走,那何修行死後,為什麼皇帝不下令取走?

    「天經其實最早叫做夭經,只是後來閣主覺得不好聽,因夭和天相似,便叫做了天經。」原道人看著林意,道:「嚴格而言,這是一門修行者修了之後會變得折壽短命的經書。」

    「折壽短命?」

    林意並沒有太過吃驚,他只是微微皺眉,猜測道:「那便是對敵厲害,但功法本身對身體有損傷?」

    原道人點了點頭,道:「原本便是如此,但到了上代閣主,他得了一門古法,然後再在那門古法之上,自行創出了一門功法。只有修煉那門功法到了一定修為的修行者,修行天經,才不會導致氣血衰敗而早衰而死。」

    林意原本沒有過多的猜測,但是看著此時原道人的目光,他卻想到了某種可能。

    原道人沒有讓林意開口,而是直接道:「那門功法唯有上代閣主何修行會,所以其餘修行者哪怕取了天經,實則也沒有太大功用,除非寧願早死。」

    林意抬起頭來。

    他的面色沒有什麼改變,然而內心的情緒卻其實波動得極為激烈。

    他知道原道人所說的配合天經的功法,應該便是無漏金身決。

    無漏金身決唯一的功效便是讓肉身強橫,和他的大俱羅修行法本身已經相得益彰,那按此說來,天經上記載的,也應該是和肉身有關,或者說,應該是需要強橫的肉身才有可能施展的東西。

    對於這門經書,他產生了強烈的好奇。

    「除了這天經之外,劍閣裡還有什麼?」他深吸了一口氣,告訴經書就在裡面,自己不用那麼著急。

    「有許多劍經。」原道人道:「很多外面認為已經失傳的劍經。」

    沈鯤不能理解的看著原道人:「我聽說在改換新朝時,隨著劍閣最強的那些劍師的戰死,劍閣中最頂尖的一些劍經也已經失傳了。連劍經窟都曾經被一把火燒了。為何還有許多劍經?」

    「在這裡。」原道人臉上顯出很古怪的神氣,他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所有人都明白過來,有些震驚,又有些佩服。

    「除了那個傻子…所有人都記了很多經書,而且這些年,絕大多數人都把別人記住的經書也都記住了。」原道人有些感慨的輕聲說道:「所以劍閣中人只要有人活著,只要最後剩下的不是那個傻子,劍閣的很多劍經,便永遠都不會失傳。」

    所有人都沉默下來。

    不管當年的何修行和劍閣,在舊朝和新朝的演變中起了什麼樣的作用,但劍閣的這種精神,便足以值得任何修行地羨慕,足以值得任何修行者敬佩。

    「除了劍經之外,還有幾柄很好的劍。」

    原道人自己也沉默了下來,他微垂著頭,有些感傷,「劍便等同於劍師的命,所以雖然閉閣,雖然不再讓劍閣收任何弟子,但至少所有人原先的佩劍並未失去。當年傷重死去的一些人裡面,有幾柄劍真的很強。」

    「我…我也能進去看一看嗎?」

    仇曉出聲之時很羞澀,但接著還是鼓足勇氣,道:「至少現在我們也算是一條船上了。」

    原道人並未出聲回應。

    因為按理而言,這並非是他需要回答的問題。

    在他和所有劍閣裡的人看來,現在的閣主便是林意。

    林意說道:「那我們一起進去。」

    ……

    劍閣周圍並無圍牆,但從此處通往劍閣的樓閣,也只有一條青石道。

    這條青石道仇曉走過許多次,只是當他跟在林意身後沿著石階走向夜色中的那些樓閣時,他看到這些樓閣和平時截然不同。

    絕大多數樓閣都亮著燈火。

    燈火如同繁星一般,照耀著劍閣的大多數地方。

    今夜有兩名劍閣中人死去,然而這座劍閣,卻似乎也重新活了起來。

    林意和莫道人走在最前,他不自覺的微微握緊拳頭,他有些緊張,更是期待。

    微涼的山風吹過他的臉龐,讓他漸漸平靜。
Babcorn 發表於 2018-4-5 15:14
第兩百九十八章 丹汞道法(第一更)

    曾經出過真正聖者的修行地,在出過聖者之前未必和別的修行地有絕對的不同。

    能夠真正超凡入聖的修行者,往往最大的問題不在於一開始修行時的出身,更多在於自己的天賦和際遇本身。

    然而一處修行地出了一名真正的聖者之後,這個修行地的氣質便必定會和一般的修行地有很大的差別。

    因為在這名聖者的成長過程中,往往會影響身邊的很多人,到最後能夠成為他並肩戰鬥的朋友的人,或是能夠成為他敵人的人,當然也是這個世間最頂尖的存在。

    劍閣的石階上有許多的劍痕,或深或淺,但看上去都不像是有意為之。

    不管是戰鬥中遺留的劍痕,還是平時練劍無意識留下的劍痕,發力都會淋漓盡致,不會有拘束之感。

    林意的目光並沒有在這些劍痕上停留多久,因為往石階上方的夜色裡望去,有許多道身影已經在等著。

    雖有千萬風雨,都已成過往。

    對於他而言,莫說何修行是南方三聖之一,哪怕何修行是以往世間唯一的聖者,那些貫注於這劍閣的榮耀也並不能引起他心中的任何共鳴。

    但這些人現在以他為主,那便不同。

    他不需為這劍閣的過往負責,但必須為這些人負責。

    「你們想要學什麼樣的東西,心中想要什麼,便可以試著問問他們是否有什麼合適的功法。」林意對著身後的齊珠璣等人輕聲說道。

    然後他跟著原道人獨自來到劍閣深處的一棟樓閣。

    劍閣的天經就在這棟樓閣裡。

    有一名雙目皆盲的老人就住在這棟樓閣裡。

    當聽到原道人和林意的腳步聲,這名雙目皆盲的老人雖然之前只「見過」林意一次,但是他還是迅速聽出了這是林意,然後他用最快的速度點燃了一盞油燈,並打開了這棟樓閣的大門。

    山中濕氣較為濃烈,尤其四周綠林掩映,所以劍閣之中的樓閣一般都是兩至三層,但這棟樓閣只有一層。

    沒有任何華麗的裝飾,除了這名老人鋪的一張草蓆之外,便只有一張石台,石台上放著一個方方正正的青銅箱子。

    一道玄妙的氣息從原道人的身上流淌而出,與此同時,那名雙目皆盲的老人衣袖間響起一聲震鳴,一道小劍從中飛出,落在青銅箱子的頂端。

    原道人的那股氣機和這柄小劍與那個古樸的青銅箱子相逢的剎那,青銅箱子上綻放出熾烈的光焰,然後有一股氣流沿著箱子的四角輕柔的湧出。

    在下一剎那,這只青銅箱子上所有的光焰便全部消失。

    原道人和雙目皆盲的老人對著林意躬身行了一禮,然後退出了這間樓閣。

    失去元氣纏繞的青銅箱子顯得極為普通。

    林意走上前去,很輕易的打開了一個鎖扣,看到內裡有一本顯得很平常的羊皮冊子。

    到了此時,他的心境反而平靜下來。

    他沒有什麼猶豫,直接拿起了這本羊皮冊子,就像平時翻看書籍一樣看了起來。

    「葛丹生?」

    除了匯聚許多代修行者的經驗形成的修行典籍之外,絕大多數著作都有主要的論述者和作者,這本先前叫夭經,現在叫天經的經書也不例外。

    然而看到這本羊皮冊子的著作者,林意卻是瞬間愣住。

    是那個葛丹生?

    他看的書極雜,知道數百年前,有一段時期,所謂的重丹道法曾經大行其道。

    重丹道法的開創者都是一些道士,那些道士認為銀汞類東西除了有驅邪的能力之外,還能煉成各種可以讓人成仙的金丹,可怕的是,當時有數朝皇帝也都相信這點,所以曾經有一段時間丹爐林立,到處都是採用各種奇方煉丹的道人。

    葛丹生便是那段時間很出名的一個道人。

    傳說中這人善用硃砂和銀屑、重汞煉丹,曾得當時皇帝重用,輔佐過兩朝皇帝,手握重權。

    但是在林意看過的幾乎所有記載中,對此人的評價都是極低,都是評論此人為憑藉陰謀詭計迷惑當時皇帝的弄臣,理由便是他輔佐的兩朝皇帝都死得很快,而且都是長期服用他提供的丹藥導致。

    據說兩朝皇帝都是在壯年時便死去,而且死狀很淒慘,七竅流血,流出的血都是黑色之中閃耀著銀光,墜地有聲。

    「余青年時,痴迷道家煉丹,於是結髮掛廬在長林道觀,一心想求長生之術…」

    林意有些驚訝的看了下去,只是看著這開篇的第一段話,他就頓時明白這天經的著作者就是他知道的那個叫做葛丹生的道士。

    「難道這劍閣一開始,也是道觀起身?」

    他想到外面的原道人,又想到這劍閣中人的確大多數都是道士打扮,他便心中不由得升起這樣的念頭。

    若真是如此,那皇帝蕭衍對劍閣尤為不喜也是正常,並非全是何修行的原因。

    因為皇帝蕭衍在登基之後獨尊佛教,南朝絕大多數道觀都被廢去。

    「以硃砂、銀汞等為主材,輔以靈藥,短則數載,長則十餘載,提神振奮之效幾乎是立竿見影,蓋因硃砂、銀汞等物沉重,推動氣血深流至尋常修行根本到不了的體內深處,便能令人精神旺盛,五感清晰,修行也是迅速。只是硃砂、銀汞在體內存積一多,便悄然腐蝕生機,內腑很快腐敗,藥石無用。」

    「余青年時自煉丹藥多服,等覺察不妙時便想爭命,初時想著的便是用真元將這些雜物盡祛除出體外,但無意中卻發現了一門奇妙法門。」

    「真元乃元氣所凝,雖然如同水能載舟,亦能湮城,但終究乃至柔之物,無意少量硃砂、丹汞融入真元,卻是柔而有骨…」

    「真元之中融入丹汞?」

    林意大吃一驚。

    他飛快的翻閱下去,眼睛越睜越大。

    的確便是如此,這葛丹生的開篇自述,講的便是他年輕時痴迷煉丹想成仙,但服用丹藥多了,卻發現丹砂銀汞等物如同慢性|毒藥,腐蝕生機,他便幡然醒悟想要將這些東西慢慢排出體外。

    這些東西深植在體內血肉骨骼之中,他便也只能依靠可以深入體內這些地方的真元,將之相融。

    但是他無意之中卻是發覺真元融了這些東西之後,卻是威力大增。

    原本柔弱的真元,便是比那些修為比他更強的修行者都更為強勁。
Babcorn 發表於 2018-4-5 15:14
第兩百九十九章 原來如是(第二更)

    「這……」

    越看下去,林意越是有種原來如此的感覺。

    按照這葛丹生所說,他與人對敵,展現出不同之後,便是皇帝都拜他為師。原本若是循序漸進的修行,只納入一定劑量的丹汞融入真元,不僅可以讓真元如同實質,威力大增,而且只會在很長的時間過後損害身體,漸漸變得虛弱,最多也只是比正常人折壽幾年而已。

    他所侍奉的那兩名皇帝都是勇猛精進之徒,不懼少幾年壽命,但在修煉途中都有意外,其中一名是遭遇內亂,需要快速提升實力平亂,而另外一名皇帝則是被奸臣所害,知曉了他這種功法的奧秘,在某份丹丸之中做了手腳,相當於直接將那名皇帝毒死了。

    他最終覺得這門功法猶如伴虎蠍而行,稍有不慎就被反噬,所以不管朝堂之事隱居山林,但終究覺得這種功法在修行者的世界裡也是另闢蹊徑,所以還是著書成經,將利弊和修行方法全部陳述清楚。

    在自述的最後,林意看到他寫清楚這夭經之名也是他刻意所取,意在警醒後來的修行者有前車之鑑,不要盲目嘗試,畢竟那種丹汞入體,不像是尋常毒藥。

    尋常毒藥的藥性排出便可解,但這種丹汞入體,對修行者身體形成的損傷,卻往往不可逆。

    「原來如是!」

    只是看完這葛丹生的開篇論述,還沒有看具體的修行之法,林意心中便已經明白了這天經是什麼樣的一門功法。

    修行者的世界隨著各朝各代修行者經驗的累積,其實對於修行道理的探索和一些相關之術,比如煉丹,比如醫術,都在不斷的進步。

    在數百年前那個重丹道法大行其道的年代,那時候的修行者和智者,甚至都不知道硃砂、銀汞等物服用之後會有什麼樣的危害,但是現在這個朝代,哪怕是一些州郡的普通學員的學生,還沒有成為黃芽境的修行者之前,就已經知道這些東西有毒,哪怕是那些碾磨鉛汞煉器工坊的匠師,在吸入過多的粉塵之後,都往往會很快的衰老,生病,牙齒掉光,頭髮都會脫落,然後敗血而亡。

    所以現在這個時代的修行者絕對不會想到利用這些東西來增強自己的真元…在停留在某一個境界時,真元力量得到增強,其實也和提前躍入下一個境界差不多,自然可以殺死更強的敵人。

    只是數百年前的那個巧合,葛丹生卻是發現用一些丹火煉製後產生些微變異的丹汞,能夠巧妙的和真元融合,變成真元的一部分。

    這部分就像是融化在真元之中的刀劍,若是強大到一定程度,那這名修行者根本不需要用真元驅動飛劍,他的一截真元,便恐怕和飛劍相差無幾。

    這種修行者對敵起來,力量當然可怖,而且無盡妙用。

    只是這些融化在真元之中的丹汞依舊隨著真元的流動而在體內的經絡和氣血之中流動,依舊會長期對身體造成毒腐般的損傷,葛丹生在論述之中雖然提出,在前期少許的納入丹汞融入真元,利用身體的恢復能力來彌補造成的損傷,形成一定的平衡,但他自己也覺得,這種平衡無疑也是在消耗人的生機,所以他覺得即便是十分小心,十分注意平衡的修煉這種功法,依舊會讓人損失壽命。

    哪怕不多,早死五年十年也是有可能。

    但葛丹生自己都沒有想過,若是有人天賦異稟,肉身特別強大,哪怕無時無刻在他身體裡割刺,他都能迅速長好,甚至影響不到他的生機呢?

    葛丹生在輔佐兩代帝王,兩代帝王都橫死之後,他應該是心灰意冷,自己都不再推究這門功法的應用,所以在留下這經書時,想法也只是在修真界的歷史中留下些不同的聲音,給後人看些曾經出現過的不一樣的東西而已。

    但他沒有想到,何修行卻是想到了。

    所以何修行創出了無漏金身修行法。

    無漏金身修行法不僅可以讓肉身生機變得更強橫,可以刺激內腑潛能,而且可以主動排出一些哪怕滲入骨髓深處,真元不能達的地方的毒素。有無漏金身法這樣的功法配合,修煉這天經便能融入一定量的丹汞不受損傷。

    不受損傷,便不會影響壽元。

    同樣是掌握平衡,但何修行掌握的應該比當年的葛丹生強出很多,他的真元之中所能融的丹汞,也應該比當年的葛丹生多出許多。

    想清楚了這些,林意捧著這本經書的雙手,卻是不禁微微的顫抖起來。

    他的情緒波動得很劇烈。

    他沒有見過何修行,沒有和何修行面對面的交談過,但從一些片斷的記載,包括何修行和沈約的那些賭注,他都可以清晰的感知到何修行是一個很驕傲的強大修行者。

    所以他甚至可以想到當年何修行看到這本天經時的驕傲。

    「夭經…什麼早衰折壽,創一門煉體功法來配合修行不就可以了?」

    然後何修行就直接將這門夭經改名成了天經。

    他在南天院得了這無漏金身法,又因為軍令而無意識的來到了劍閣,見到了這本經書…然而他並非當年創出無漏金身法的何修行。

    無漏金身法對於他的大俱羅之道而言,也只不過是一門輔助的功法。

    真元是元氣的凝聚,五穀之氣和氣血交融的產物,也是另外一種不同性質的真元。

    所以他現在雖然還未看這門經書的具體修行法門,但卻直覺只要是修煉真元功法的修行者能夠修行,那他也同樣能夠修行。

    他甚至忍不住想到,若是當年的大俱羅也見到了這樣的一門功法,以大俱羅那種強悍無匹的肉身來同時修煉這樣的法門,那又會強到何種地步?

    真元妙用。

    南天院教習吳姑織特意來提醒過他,像他這樣純粹依靠蠻力的修行者和那些依靠真元的同等力量修行者之間最大的差距,便是真元妙用。

    但天經,或許便能彌補他這樣的缺陷。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7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