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平天策 作者:無罪(連載中)

 
Babcorn 2018-4-4 17:32:11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42 735967
Babcorn 發表於 2018-8-29 09:23
第五百六十章 巔峰

    余卷席的眼前變得漆黑。

    這些丹汞滲入了他的血肉,讓他的整個面部都變得麻木,丹汞之中力量的衝擊,讓他處於強烈的眩暈,根本無法再行凝聚真元。

    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卻落在他的身前,狠狠刺向林意。

    鯤鵬重鎧,直到此時,這具鯤鵬重鎧才堪堪殺到。

    噗!

    淺灘的邊緣,一名頹然坐倒在地的鐵策軍軍士也噴出了一口血,他的胸口被斬出了一條巨大的傷口,內臟從中流淌出來,傷勢之重,顯是不能活了。

    然而他在這垂死之時,看著林意那處,他還是用盡最後的力量,隨著這一口血的噴出,冷笑喝道:“還要些臉嗎?”

    如此生死搏殺的戰場上,任何一方都不會有仁慈。

    那一刀斬在他胸口的北魏軍士原本正下意識要再補上一刀,然而聽著他這句冷笑,這名北魏軍士的身體一震,一步卻是再也跨不上前。

    沒有任何一個北魏人能夠回他這句話。

    十萬之眾對數千之眾,連攻數日卻不克,林意以一人之力連戰北魏修行者,對於那些死在他手下的北魏修行者而言,他是真正的後輩。

    而此時,他和那名神念境修行者是真正的單打獨鬥,然而那名神念境修行者卻依舊無法殺死他,反而被他重創垂死…在這種情形之下,這具鯤鵬重鎧再掩殺而至,的確有些不要臉。

    ……

    繚繞著金色光焰的槍尖狠狠刺向林意那些微凹陷的胸口。

    林意的左手瞬間佈滿深紅色的丹汞,隨著他的一聲厲喝,他的左手握拳,直接擊向鯤鵬重鎧刺來的這槍尖!

    啪的一聲爆響。

    林意的身體倒飛出去,狠狠墜倒在地,濺起無數道泥浪。

    他的左手疼痛欲裂,拳面雖然沒有直接碎裂,但是卻迅速腫脹了起來,甚至連五指都在不斷顫抖,無法握緊。

    然而他的一口氣卻終於透出,他已經贏得了喘息的時間。

    他的後背一聲悶響,在對方那柄長槍再次刺來之前,他的身體就像是被人從側面狠狠踢了一腳般,直接翻飛了出去!

    噗!

    繚繞著金色光焰的長槍狠狠的刺入泥土之中。

    那保持著擊刺之勢的鯤鵬重鎧內的修行者,看著林意翻飛的身影,他明明沒有任何的損傷,但是口中卻是干澀得無法用言語形容。

    在他看來,林意應是垂死之身。

    然而此時在泥濘之中翻飛出去的林意的身影,在他的感知裡,卻像蝴蝶一般輕盈,像巨像一樣有力。

    林意沒有再去取那根鎮河塔心。

    既然不想和這具鯤鵬重鎧正面戰鬥,他便不需要這樣沉重的武器。

    身上的重量逐漸退去,他覺得自己血脈間的氣血奔流得更加通暢,身體輕盈得給他一種真是可以飛到天上去的感覺。

    天空之中的晶光收斂,先前抱著必死之心想要阻擋原道人的力量的那名北魏神念境修行者心神劇烈波動不堪。

    他身體周圍的水面都劇烈的震盪起來,一圈圈的波紋不斷綻放水霧,就像是圍繞著他的身體要形成一朵巨大的蓮花。

    這是一名白骨軍中的將領。

    他身穿著很普通的皮鎧,標準的北魏北方邊地人的樣貌和裝束。

    只是此時他也無法去阻攔林意,因為那條小船已經靠上岸灘。

    那名持傘的青衫修行者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便不能再分心去對付林意。

    …….

    山林裡有猿聲。

    在林意將那具鯤鵬重鎧拋在身後,繼續掠向那名魔宗部眾時,距離鐘離城並不算遙遠的某處山林裡,一名書生和數名隨從停下了腳步。

    這名書生的身材並不高大,面貌也很普通,他和身後的數名隨從在山林之中行走,甚至沒有引起山林之中那些猿猴的注意。

    只是這名看似普通的書生,在南人的心目中,他的身上卻有著無數的耀眼光環。

    他是葉暮峪,南天院的副院長,現今南朝皇帝義結金蘭的異性兄弟。

    此時他停留下來,靜靜的看向前方的山林,一塊凸起如鷹嘴的大石上。

    那塊大石上什麼都沒有,但一個呼吸之後,一名黑衫男子卻是顯現出來。

    這是一名頭戴著竹笠的黑衫男子,他身上的黑衫和頭頂的竹笠上都是佈滿繁花。

    竹笠的陰影下,他的面容似乎顯得很溫和,似乎時常在微笑,但是他臉上的任何一條線條,卻都如同岩石般棱角分明。

    “想不到你居然會來這裡。”

    葉暮峪看著這名黑衫男子,有些感慨的認真說道。

    這名黑衫男子微微一笑,道:“既然你想去鐘離城,我便只好來這裡。”

    葉暮峪的神容平靜,但他身後的數名隨從卻是手腳都微微輕顫起來。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震撼。

    因為在何修行和沈約死後,葉暮峪和對面的這名北魏魔宗大人,都應該是世間最接近南天三聖的數人之一。

    他們的戰鬥,應該是何修行和沈約死後,修行者的世界裡,最巔峰的戰鬥。

    “鐘離城對於你,真的這麼重要嗎?”

    葉暮峪看著魔宗,看著他籠罩在竹笠陰影下的面容,問道。

    “南朝和北魏的人從本質上並無區別,但南朝讀書的人更多,許多地方教化的時間也長,這便導致南朝狡詐的人比北魏的人更多。你們有兩支軍隊反襲洛陽,中山王元英已經被迫回援,若不能擊破鐘離,將韋睿部暫拖在這裡,便會讓你們的糧草運送暢通無阻,到初冬到來之前,北魏便應該會大敗。”

    魔宗依舊平和的說道:“讓蕭宏領軍,蕭宏卻依舊太過令人失望,連對座下軍隊約束都不力,真是讓人感慨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所以即便是在你看來,其實南朝獲勝的可能還是大於北魏。”葉暮峪微笑道:“因為戰事取決於人,而南朝的能人,似乎要更多一些。”

    “我並不完全這麼認為。”

    魔宗微微抬頭,他也微笑道:“在我看來,南朝和北魏誰能勝出,只是取決於我站在哪一邊。”
Babcorn 發表於 2018-8-29 09:23
第五百六十一章 雖敗

    葉暮峪臉色微變,他看著魔宗,認真道:“我不知道,若是那英明神武的北魏皇帝聽到你這句話,會如何想。”

    魔宗淡淡的一笑,“其實不管我如何想,如何說,他和皇宮裡那名老婦人,也不會對我放心。更何況你知道的,我終究是南人。”

    聽著他這一句話,葉暮峪身後的幾名隨從全部面色大變,眼中儘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這傳說中的北魏魔宗大人,所有北魏人敬若神明的魔宗大人…他竟然不是北魏北漠出生的修行者,而是出身南朝的修行者?

    葉暮峪的臉色卻是已然恢復平靜。

    “王朝之間的戰爭,終於勝負,但按你所想,你卻似立於不敗之地。”他看著魔宗,更為認真道:“只是所謂家園,並非是想叛就叛,想回救回。”

    “這只是你的想法,很多人都會因為局勢所迫。”魔宗微微的一笑,道:“沈約已死,何修行已死,剩餘那一位已經徹底老朽,沒有什麼人能夠一口回絕。”

    葉暮峪笑了起來,他的面容卻顯得分外肅穆,“正是因為如此,我便不能讓那樣的事情發生,我便要試著殺了你。”

    聽著他這句話,魔宗的笑意更濃烈了一些,他伸出手來,摘下了頭戴著的竹笠。

    當他的竹笠脫離他的頭頂時,葉暮峪身後的幾名隨從的瞳孔瞬間劇烈的收縮。

    他們不可置信的看到,這名傳說中的北魏魔宗大人頭上沒有任何髮絲,光亮如青鏡的腦門上,卻是有持戒的香疤。

    北魏的漠地多的是苦行僧,有十之七八的宗門,都是苦行僧匯聚的宗門,然而北魏絕大多數苦行僧宗都不持這種戒禮,而之前魔宗自稱南人,難道這傳說中的北魏魔宗大人,早年竟是南朝的一名僧人?

    他們沒有太多時間震驚。

    這頂竹笠裂了開來。

    一種積蓄在其中的味道驟然綻放,變成無數道符意,如同無數道看不見的鬼魂一般穿梭在林間。

    受符意牽引,許多樹木的樹幹驟然裂開,內裡晶瑩的樹汁滲透出來,然後順著樹幹往下流淌。

    無數滴晶瑩的樹汁順著樹幹往下墜落,形成了一個莫名宏大的大陣。

    高空和遠山之中轟然迴響,恐怖數量的元氣雲集而來,無數道勁氣竟然凝聚成丸,如磅礴暴雨落下。

    “好一個天滅大陣。”

    葉暮峪真誠的讚歎了一聲,他伸出右手,伸出食指,只是用一根食指朝著天空點去。

    壓縮到極致的真元力量在他的指尖激射而出,變成了無數金色的細針。

    無數金色的細針朝著天空刺去,每一根細針都散發著洞穿一切卻永恆不滅的氣息。

    無數凝聚成丸的勁氣墜落在這片山林之中,無數樹木碎裂,堅硬的岩石地上出現無數孔洞,一股股煙塵像噴泉一般從地上湧出。

    然而葉暮峪和他身後這幾名隨從的身周卻是風平浪靜,沒有任何一道勁氣墜落在此間。

    魔宗的面色也是平靜不變,他的面上閃耀出一層神輝,他似乎變成了廟裡的神佛,眼眸中的神色充滿了慈悲。

    他甩了甩衣袖,伸手揮出一掌。

    轟的一聲,葉暮峪依舊凝立原地不動,而他身後的這幾名隨從全部倒飛出去,就像是被狂風吹走的落葉。

    他的手掌豎立在身前,但是一個金色的巨大掌印,卻是帶著光明和冷漠、肅殺的味道,出現在葉暮峪的身前。

    葉暮峪身前的一切化為齏粉。

    草木、岩石紛紛消失。

    然而面對著這股可怕的力量,他卻是反而平靜的閉上了眼睛。

    一條透明的絲線出現在他的身前。

    這只金色的巨大掌印看似已經落在他的身上,然而卻在這條透明的絲線前裂開。

    這支金色巨掌從中間被剖開,分成兩片。

    轟!

    葉暮峪兩側山林之中驟然出現一條深深的溝壑,一種宏大的力量,將一切碾碎的殘渣碎屑朝著兩側的山林之中衝去,讓山林之中響起了無數巨浪拍擊的聲響。

    魔宗平靜的注視著這一切。

    他眼瞳深處有無數星星點點的黑意在不斷破碎。

    繼續在他體內無數經絡之中的許多黑色晶丸也不斷破碎,這些晶丸化為晶瑩的液滴,然後瞬間化為奔騰的氣流。

    無數黑色的氣流從他的肌膚之中衝出,匯聚著瀰漫此間的元氣,變成無數道黑光。

    葉暮峪的身前卻反而明亮了起來。

    他的左手捏碎了一片玉符,無數碎屑從他的指尖流淌出來的剎那,許多晶瑩的光星懸浮在他的身前。

    許多道黑光就此消失,有些卻是反而折射了回去,落在魔宗的身上。

    魔宗的身上出現了數十個細微的孔洞,他的身後湧出數十蓬淡淡的血霧。

    也就在此時,魔宗深吸了一口氣。

    山林之中一股陰暗的力量,隨著他的呼吸急劇的湧入了他的體內。

    “想不到我師妹把她唯一可以保命的東西都給了你,只是可惜,今日你殺不死我,今後我只要見了她,她便不可能有任何抗爭的手段。”他深深的吸氣,然後緩緩的呼出了這口氣,有些感慨的說道。

    葉暮峪抬起了手。

    他沒有說話。

    因為在他抬起手之時,正在說話的魔宗已經到了他的面前。

    魔宗的手落在了他的手上,兩人的雙手如同兩座橋搭在一起。

    葉暮峪的面色凝重到了極點,他的身體如同磐石一般不動,而魔宗眼底的黑色光星卻在不斷的如煙花般綻放。

    轟的一聲,魔宗的身體倒飛了出去。

    他重重的墜落在地,他身前的許多傷口裂開,不斷流淌出黑色的鮮血。

    他的口鼻之中都衝出血來,然而他還是緩緩的坐了起來,無限感慨的看著葉暮峪,說道:“葉暮峪,這一戰我先在這裡佈陣,接著又用言語激你,讓你一定要全力殺我,無法顧惜自己。這一戰我依舊敗了,只是你雖然勝了我,但卻沒有能殺得了我,卻賠上了你的命。”

    “值得嗎?”

    在下一剎那,他狂笑了起來。

    他的狂笑聲中,這片山林之中那無數原本已經裂開的樹木全部破碎,無數木屑紛飛中,他的身影驟然消失。

    “葉副院長!”

    數聲悲痛欲絕的淒厲叫喊聲,在這片林間響起。
Babcorn 發表於 2018-9-3 08:42
第五百六十二章 默

    “莫要浪費時間!”

    葉暮峪的聲音響起。

    數名搶到他身邊的隨從悲憤不能自已,然而看著他此時的臉色,卻都是強忍住了,哪怕身體顫抖不停,也緊緊咬牙不發聲音。

    “我從此時起所說的話,你們都要記住,一字不落。北魏魔宗,他其實並不在意鐘離或是兩朝邊軍的勝敗,他只是想將兩朝都逼到絕境,因為越是到了絕境,就越是容易接受非常法,若是有人有一錘定音的方法,哪怕那人再不堪,都有可能被接受。”

    葉暮峪的嘴角不斷滴落鮮血,但是他的聲音卻不斷,“兩朝越是到了絕境,他這樣的人就越是重要,若是在那時他突然倒戈,歸入南朝,那北魏自然潰敗,只是以無數南朝和北魏人的生死為籌碼,視無數人的生命為草芥,像他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信任,哪怕他能讓南朝頃刻取得戰爭的勝利,都不可取,絕對不能讓他歸入南朝,否則必釀大禍!你們記住我的話,報於院長,報於中州軍統帥,報於邊軍各部統帥,報於劍閣!若生變,以死阻之!”

    “葉副院長!”

    …….

    大船上的那名戴著奇異鳥頭頭盔的魔宗部眾感受到了魔宗大人出手的氣息。

    他望向遠方這片山林,渾身微微的震顫起來。

    對於魔宗大人,他從未有過絲毫的懷疑,哪怕他很清楚魔宗大人在那裡攔截的必定是南朝同階的高手,但他根本沒有考慮魔宗大人會敗。

    魔宗大人的現身,讓他有些興奮的顫慄,但此時他渾身的震顫,更多卻是來源於許久未在他身體裡出現過的恐懼。

    何修行的這名弟子林意,竟然讓他感到了已經很多年都沒有感到的恐懼。

    這種新鮮的感覺,讓他感到了體內每一絲真元都活躍起來。

    他並不認為自己比余卷席強出太多,最為關鍵的是,先於林意而來的王平央和那名醫官,對於他和魔宗大人更為重要。

    他並不想和林意對敵。

    所以他想要在林意對自己造成威脅之前,便將王平央和這名醫官治住,然後帶走。

    在很短的時間裡完成他想要做的事情,便需要足夠的決斷和足夠強大的手段。

    “默!”

    他從遠方的那片山林收回視線,然後沉聲低喝了一聲。

    他口中喝出的聲音和氣流沒有擴散,而是被他的真元籠聚,就像水流一般湧入他頭頂帶著的奇異鳥盔裡。

    一聲異常嘹喨的鳥唳聲從鳥嘴中響起。

    然後這個戰場上所有人都聽不見了任何聲音。

    並非那些聲音不存在,而是他們的耳朵都在這一瞬間被古怪的音波震盪,一時間失去了聽見聲音的能力。

    所有人的耳中一片寂靜。

    所有的聲音都似乎不存在了。

    一切都變成了靜默之中的畫面。

    原本喧囂不已的戰場突然變得絕對的靜默,足以讓人心生恐懼。

    沒有聲音,很多人便無法溝通,最為關鍵的是,便無法聽到有些致命的聲音。

    聽覺,本身也是感知的一種。

    一瞬間將整個戰場變得靜寂無聲,這名魔宗部眾面上卻是瞬間湧起一層瑩潤的光澤,他的肌膚瞬間變得如同瓷片一般閃光,與此同時,他的衣袍往後盪開,無數片羽刃便從他的衣袍之中飛了出來。

    王平央聽不見任何的聲音,他看著前方漫天的黑色飛羽,感受著其中可怕的吞噬力量,知道自己絕對不可能應付這所有的飛羽。

    就在這時,他感到了身後的熱力,王顯瑞和他更為接近了些。

    他隱約猜出了王顯瑞的所想,明白自己只需要對付自己面前的飛羽。

    沒有任何的遲疑,他的雙手十指以可怖的速度點動起來,他體內的真元如決堤的江水從他的十指之中激射出來,隨著他的指尖的每一次虛空按去,都變成一道破空的劍氣。

    無數肉眼可見的劍氣從他的身前飛出,劍氣縱橫交錯,茫茫一片。

    與此同時,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他的真元在急劇的消失,但是這片戰場上,到處都是新鮮的死亡味道,隨著他的呼吸,無數新鮮的死亡氣息從四面八方湧來,不斷流入他的身體,然後又從他的指尖湧出。

    他感到了痛苦和**的味道在他的身體裡不斷的滋生。

    他的經脈和血肉隨著死亡氣息的穿行似乎開始腐爛,但與此同時,那名醫官拍入他後方頸部的那些藥針,其中不斷湧出的藥力,卻在改變著這一切,甚至改變著他的真元。

    片片黑羽穿過茫茫的劍氣,和劍氣撞擊的剎那,不斷的爆出金鐵撞擊的聲音,然而在此時,卻依舊沒有任何人聽到,依舊只是無比靜默的畫面。

    這名魔宗部眾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因為此時他面目一片晶瑩,肌膚如同瓷片,所以他眉間的皺紋,在這片靜默的畫面裡,給人的感覺就像是眉心之中在裂開。

    和他的這些黑羽的力量相比,王平央的指印劍激射出的劍氣依舊弱小,但是他卻從中清晰的感知到了異樣的味道。

    那些和他黑羽相觸的真元不斷的分解,變成無數細微的元氣在破散之中很自然的沁入他的身體。

    這本身是很自然的喂飼。

    這些修行這種功法的年輕人,本來就是他們的供養者。

    然而此時隨著這些細微的元氣的沁入,他感到自己的經絡之中也出現了無數細微的,不受他控制的東西,就像是無數細蟲一樣,在破壞著他的生機。

    他只是花了數分之一息的時間,便確定這種異變來自於王平央身後的那名醫官。

    在他的凝視之中,數十片黑羽飛旋而去,落向那名醫官的後背。

    噗噗噗噗….

    數十道血光在王顯瑞的背上湧起。

    然而這名魔宗部眾的瞳孔卻是劇烈的收縮起來,那些黑羽並沒有能夠深入這名醫官的體內,只是入肉一寸,這些黑羽上的力量便被消弭,然後這些黑羽如同死去。

    也就在這一剎那,他聽到了急劇的破空聲在自己的身側響起。

    此時只有他能夠聽到聲音,所以他不需要轉頭,就知道林意已經衝了過來。

    他微微垂首。

    他決定不要冒險。

    他的左手微動,一片淡藍色的隕鐵打磨的月刃悄然從他的手中飛了出去。

    這片月刃帶著可怖的力量,所以破空聲非常的淒厲。

    然而除了破空聲之外,它卻沒有帶起任何的風流,甚至沒有任何的元氣波動。

    它就像是很自然的融入了空氣之中,融入了天色之中,從上方落向林意的天靈。
Babcorn 發表於 2018-9-3 08:42
第五百六十三章 碎骨

    眼耳鼻舌身意,是為感知。

    修行者最強大的感知來源,是元氣發散,觸碰到異樣的元氣波動,其次,便是聽覺。

    眼睛只能看到目光所及的事物,所以往往是感到元氣波動,聽到異樣的聲音,目光才轉過去看到。

    在無聲之地,元氣波動又不劇烈,這片月刃悄然從上而落,便幾乎不在修行者的感知之內。

    不在感知之內,這種足以擊破林意天靈的月刃,便是真正的殺器。

    這名魔宗部眾已經開始飛退。

    他甚至顯得有些狼狽。

    然而哪怕無法對付王平央和這名醫官,對於他而言,只要能夠殺死林意,殺死這名似乎根本不可戰勝,連十萬大軍都無法殺死的南朝戰神,魔宗部眾和魔宗大人的威望,在整個北魏又將上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

    然而這些只是他所想。

    鐘離之戰開始,注定有許多匪夷所思,完全超出正常修行者世界遵循的道理的事情發生。

    他認為所有人,除了他之外,沒有人能在此時聽到聲音,然而他錯了。

    林意的耳朵裡儘是癢意,但是他的聽覺,卻已經開始恢復。

    他已經能夠聽到一些聲音,此時這片飛速朝著他天靈落下的月刃,便清晰的出現在了他的感知裡。

    他抬起了頭來,目光落在這片隱匿在天光裡的月刃之上。

    噗的一聲輕響。

    林意的手中濺起一些血沫。

    這道月刃就如同之前飛臨近他的飛劍一樣,落於他的手中,再也無法動彈。

    當林意抬起頭的剎那,往後飛退的魔宗部眾心中就已經湧起無盡的寒意。

    他無法匹敵王平央和那名醫官,他無法殺死林意,這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讓他心中生出強烈的不祥的預感。

    也就在此時,他聽到了一聲刺耳的箭矢破空聲。

    他身體一側上空的雲氣驟然一陣波動,勁氣四射,一道黝黑的鐵箭破雲而落。

    他一聲厲喝,手上一個指環彈出,噹的一聲,火花四濺,直接將這支落來的鐵箭擊飛。

    只是刺耳的破空聲不絕,第二第三道鐵箭已經朝著他飛來。

    這些箭都來自於陳寶菀身後的一名修行者。

    第一枝箭飛來時,北魏軍中的修行者尚且來不及反應,當第二第三枝箭落來時,哪怕這些北魏人依舊聽不見聲音,但還是有修行者及時作出了反應。

    一道飛劍如電飛至,狠狠斬在第二枝落下的箭上,然而一聲轟鳴,這道飛劍劍身上氣勁四溢,竟是被這一箭上的真元力量震開,根本無法再斬向第三箭。

    這些箭對於尋常的修行者而言已經算是可怕,只是無法對這名魔宗部眾造成真正的威脅,他的手上再次彈起一道光芒,將第三枝箭也擊飛出去。

    但就在這時,他的身體前方,一物帶著可怖的破空聲落來,竟是沒有給他任何喘息的時間。

    這是他的那片月刃,此時破空而來,讓他根本沒有時間躲閃。

    在剎那間,他雙掌合十,將這片月刃硬生生的夾住,但他體內真元急劇衝擊震盪之下,他的經絡也開始受損,有逆血不斷從他的喉間湧入口中。

    王平央的身體拖出道道殘影。

    他原本距離這名魔宗部眾已經不遠,此時這名魔宗部眾逃遁受阻,他和這名魔宗部眾之間的距離更近!

    他自然也不會給這名魔宗部眾喘息的機會,在這名魔宗部眾的一口逆血剛剛湧到喉間的剎那,他的右手並五指為刀,狠狠一刀朝著這名魔宗部眾斬下!

    他體內的真元幾乎盡數從他的手掌邊緣噴薄出去,一道巨大的刀氣瞬間到達這名魔宗部眾的面門。

    魔宗部眾垂首!

    他的頭頂一聲轟鳴!

    這聲轟鳴,卻是戰場上絕大多數人都聽到了。

    奇異的鳥盔破碎開來。

    尖利的碎片和破碎的真元在這名魔宗部眾的頭頂飛舞,將他的頭上割出無數道傷口。

    這名魔宗部眾沒有發出任何的慘呼,一聲悶哼之中,他的身體往下沉去,他單膝跪地,膝下已是水面。

    轟!

    他膝下水浪四射,整個人也隨之失去重心,往水面砸下。

    王平央繼續向前,然而就在此時,一道身影已經如飛來的巨石,帶著轟然的氣勢,從他的身側強橫無比的衝過。

    林意衝了過來。

    林意比他還要更快一些。

    咚的一聲,林意一腳踏在這條大船的邊緣,這條大船一聲轟鳴,整條船竟是朝著他落腳處側翻而去,劇烈的晃蕩。

    在下一剎那,林意已經落向水面。

    這名魔宗部眾的呼吸徹底的停頓,強烈的恐懼激發出了他此時所有的潛力,他體內的真元強行往下衝出,他的身體沒有繼續向下沉去,而是如同在水面上跳躍的瓦片般斜掠出去。

    眼見林意已經無法截住他的身影,就要狠狠砸落水面,也就在此時,第四枝箭已經射來。

    黝黑的鐵箭幾乎貼著水面而行,強大的氣勁將水面拖出兩道水浪。

    就在林意的腳底將要和水面接觸的剎那,這枝箭到了林意的腳底。

    林意一腳踏在這枝鐵箭上。

    嗤的一聲,這枝鐵箭狠狠扎入水中。

    林意的身體再次騰掠而起!

    魔宗部眾眼前的天空驟然黑了下來。

    天光被林意的身影遮掩。

    他此時體內真元已經激盪不堪,但最為可怕的是,那些如無數細蟲般的氣機,在他體內還在飛速茁壯的成長。

    他感到了虛弱。

    他的雙手擋在了自己的身前。

    林意的一腳,就這樣踏了下來。

    喀嚓喀嚓….

    他聽到了兩聲清脆的響聲,就像是小時候他第一次吃到藕的時候,掰斷藕節時那種清脆的聲音。

    然後他才反應過來,他兩條手臂的臂骨就這樣輕易的斷了。

    他的背部狠狠的砸在水上。

    轟的一聲巨響之中,林意的腳毫無停歇的踩踏著他的手臂,如巨碑砸落般,狠狠的砸在他的胸口。

    他的胸口瞬間響起很多刺耳而清脆的骨碎聲。

    此時所有人都已經恢復了聽力,這種聲音,讓所有北魏人都感到自己的耳朵裡有許多骨頭在碎裂。
Babcorn 發表於 2018-9-3 08:42
第五百六十四章 氣魄

    這也是這名魔宗部眾聽到的最後聲音。收藏本站

    他感到了無比的痛苦,感到無數原本屬於別人的真元正隨著生機生機的消失而飛快逃逸出自己的身體。

    他不想死,他想不明白自己在北漠的荒原之中,遭遇過無數的凶險,甚至在許多天災之中都活了下來,怎麼會就這樣死去。

    只是和很多不想死的人一樣,他無法抗拒死亡。

    他在這樣的不甘之中迅速死亡。

    他的身體,就像是一團破絮般往水下沉去。

    整個戰場徹底的靜了下來。

    那些北牆處的北魏軍士不自覺的停了下來,往後退去。

    也沒有新的軍令發出,沒有上階將領約束厲叱。

    魔宗和魔宗部眾在所有的北魏人之中擁有非凡的地位,但越是如此,當這樣的人見了林意會恐懼,而且在林意手中連逃脫都不能,就這樣被殺死…他的死亡,便越是讓這些北魏人震駭和絕望。

    能夠深入南朝境內的北魏軍士,不管是之前席如愚的部下,還是在北魏而言都最精銳的白骨軍,每一名軍士都可以用真正的悍勇來形容。

    為了一個軍令,他們可以前赴後繼的赴死。

    只是這種赴死,卻是基於他們的死有意義,基於他們覺得自己的夥伴最終能夠替自己報仇,然後最終贏得勝利。

    然而方才兩名神念境的修行者都已經出手,這名魔宗部眾也已經拼盡了全力。

    但最終的結果,卻是兩名神念境的修行者死了一個,這名魔宗部眾也死了。

    那現在,整個軍中能夠對林意出手的神念境修行者還有幾個?

    一個?

    兩個?

    關鍵在於,哪怕再多一些,這些北魏軍士都已經不相信他們能夠殺死林意。

    不只是普通的北魏軍士是這種心情,哪怕是那些席如愚座下的高階將領和白骨軍的將領,現在都是這樣的心情。

    轟的一聲。

    林意落水,然後又重新躍起。

    他的身影無比強橫的從水中衝出,然後落在王平央和王顯瑞的身側。

    他們三個人站在那名魔宗部眾先前所在的船上,這艘船上原本還有很多北魏的軍士,然而此時,這艘船卻是空了。

    江心洲上,楊癲微仰著頭看著船上的這三道身影。

    他突然有些癲狂的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無比的苦澀,充滿了無奈。

    就連他都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能夠安定軍心,能夠殺死這名年輕的南朝將領。

    他一直在為韋睿的到來做準備,無論付出多少的代價,他想著的都是如何迎戰韋睿。

    然而哪怕這名年輕的鐵策軍將領只剩下了殘部,哪怕他坐擁十萬大軍,他卻已經覺得自己敗了。

    誰能想到,韋睿還沒有來,他都已經敗了。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楊癲一直很乾脆。

    他只是想了數個呼吸的時間,他的手就緩緩抬起。

    接下來,他想要發出的,便是全軍撤退的命令。

    哪怕現在這座城盡在他手中,哪怕韋睿的軍隊還根本不知道在哪裡,短時間內肯定不可能出現,哪怕對方已經只有很少人,但是對於他而言,既然最終注定失敗,在這裡停留根本沒有什麼意義。

    他此時想著的,便是直接揮師撤退,退向道人城,和刑戀的軍隊會合,再做打算。

    然而也就在此時,天空之中一聲鶴鳴。

    是真正的鶴鳴。

    一隻鶴飛掠了下來。

    尋常的鶴都是白色或是灰色還有黑色,然而這只鶴渾身的羽毛卻是一種獨特的灰中帶著深藍的色彩。

    這只鶴朝著江心洲落下。

    他剛剛抬起的手僵住。

    數十聲厲叱聲響起。

    只是一隻鶴,然而當它落下時,它落地附近的白骨軍將領卻似乎將它看成極為尊貴的人物,頓時為它清出了一片空區。

    只是這只鶴一個起落,卻是直接又從那片空地掠起,落到了楊癲所在的高大戰車上。

    楊癲深吸了一口氣,他的手落在這只鶴爪上的一個銅管上。

    他抽出了內裡的一份密箋,迅速的看完,然後緩緩的呼出剛剛吸入肺腑的那一口氣,他改變了主意,下令道:“困而不殺,避而不戰,若是他們要突圍,就讓他們走。”

    說完這句話,就連他都離開了這輛戰車,朝著後方的營帳中走去。

    ……

    ……

    人群如潮水般退開。

    林意無論朝著哪個方向走,他面前的那些北魏軍士便頓時不斷後退,和他保持十餘丈的距離。

    戰鬥已經停止。

    北牆殘存的南朝人周圍,北魏軍士也不斷往後退去。

    從小船上上來的陳寶菀等人先到了北牆,當敵人如潮水般退去,陳寶菀站立在一地的血泊和殘屍之中,她看著走來的林意,感到說不出的自豪和欣喜,但是她的身體,卻是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哪怕親眼看到了林意的戰鬥,她都難以想像,林意和這些還活著的人,面對這樣的北魏大軍,是如何能夠堅持下來的。

    先前在戰鬥之中,刀劍交錯,元氣衝擊,這片地方還像是汪洋之中的一座孤島,但等到這些北魏人退去,這些剩餘的人聚攏而來,她現在所站的這塊地方,卻真的只像是海岸上的一塊石頭而已。

    “我沒有想到你竟然會來。”

    她從來不是不善於言辭的人,然而此時任何言語都似乎失去了力量,直到林意走到她身前不遠處,對著她說了這樣一句話,連他灼熱的呼吸之中帶著的血腥氣都撲面而來時,她才深吸了一口氣,終於說出話來,“讓他們用藥。”

    “這……”

    王顯瑞是醫官,他經手過無數藥物,也進過許多的庫房,然而當那幾名陳家的青衫修行者將隨身的行囊打開時,他卻是徹底的變了臉色。

    “我將陳家有的,能夠調集過來的,所有能夠補充真元的靈藥以及上好的上好,全部帶了過來。”陳寶菀看了他一眼,她知道這名醫官的震驚來源於何處。

    “陳家畢竟是陳家。”

    齊珠璣只是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搖了搖頭。

    只是看著這些東西,他便知道,齊家再怎麼樣,都不可能比得上陳家了。

    這和陳寶菀的氣魄無關,和齊家所擁有的東西無法和陳家相比無關,因為他確定,哪怕他想和陳寶菀一樣做,他家中的那些人,也絕對不會讓他這樣做。

    “我家軍師還活著,他想和你單獨說些話。”一名金烏騎走上前來,對著陳寶菀和林意行了一禮,然後尊敬的對著林意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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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天策 第五百六十五章 將至


    「連我也不能聽?」

    陳寶菀有些奇怪的看著這名金烏騎。

    這名金烏騎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林意心中卻隱約已經知道為什麼,他點了點頭,對著她輕聲道:「我先過去和他說話。」

    數名金烏騎圍攏在陳盡如的身周,此時即便那些北魏軍隊都如潮水般退去,但這些金烏騎卻依舊保持著絕對的警惕。

    陳盡如斜靠在一架殘破的軍械上,他和這架軍械之間,卻是由這些金烏騎塞了厚厚的軟墊。

    「那日是你劫了那名醫官?」

    看著到了自己身前的林意,他很直接的輕聲問道。

    林意在他的身前坐了下來,他輕輕的咳嗽著,讓自己體內的氣血平穩的流動開來,然後點了點頭。

    「為什麼?」

    陳盡如看著林意的眼睛,認真道:「因為蕭家嗎?」

    「和蕭家無關。」林意搖了搖頭,道:「只是因為恰好…我們並不想那名醫官落入魔宗的手中,最為關鍵的是,我身邊的一名藥師覺得那名醫官的研究和魔宗的功法有著很大的關係,如果落入魔宗的手中,可能會解決魔宗功法的一些問題。」

    「你身邊的這名藥師,應該便是北魏的藥物聖手黃秋棠?」陳盡如的臉色很平靜,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黃秋棠的身上。

    林意沒有覺得意外,他只是輕聲說道:「是。」

    「所以魔宗的功法,的確有些問題。」

    陳盡如的目光又落在了王平央和王顯瑞的身上,他的眉梢緩緩往上挑起,「你要將他們三個人送走。」

    林意的眉頭微蹙,道:「為什麼?」

    「今日那名魔宗部眾是最終死在你手中,但是他們的衝陣,北魏人卻都看清楚了,所以魔宗很快就會知道,他們真的能夠解決他功法的問題。」

    陳盡如看著林意,道:「他們要是在你軍中,我可以肯定,上峰一定會有命令,將他們三個人交出去。」

    林意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一些。

    「如果你此時已經五部邊軍的任何一部元帥,或許你還有能力可以保得住他們,但你現在位置太低,他們被提走之後,只有兩種可能,一種被殺死,以免落在魔宗的手中,一種是作為交易,落在魔宗的手中。」陳盡如看著他,接著說道:「所以有可能的話,一定要讓他們假裝死在這裡,將他們三個送走。」

    「你特地找我單獨說話,便是要說這件事?」林意沉默了片刻,然後問道。

    陳盡如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江心洲,平靜的說道:「這的確是最緊要的事情。」

    「至於你劫了這名醫官,在現今看來,你做的無比正確,彌補了我巨大的錯誤,所以你並不需要認為我對你有什麼恨意。我所需確定的,只是你不是被蕭宏利用。」

    他轉過頭來,看著林意,道:「你應該明白我的態度,我對蕭宏沒有信心。他太過軟弱和妥協,而且最為可怕的事,他的態度,便代表著皇帝的態度。」

    「還有一件事情。」

    在林意的眉頭舒展開來之時,陳盡如淡淡的說道:「如果鐘離城能守住,我會儘可能的活下來,但我不能再回陳家。而且你也不能和陳寶菀和陳家走得更近,至少在明面上不能,因為你要明白,我們南朝姓蕭,你和陳家走得越近,便越是會引起蕭宏的忌憚。至於我,我會留在鐵策軍。」

    林意沉默的想了片刻,然後他再次異常簡單的說道,「好。」

    「金烏騎我也會留在鐵策軍,陳家的力量損失的越多,陳家就越是會安全。至於金烏騎,無論剩下幾個人,都是金烏騎。」陳盡如看著那些金烏騎,有些驕傲的說道。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能夠鎮守在這裡,活下來,然後韋睿的大軍到來,大獲全勝之後,你建立的這種軍功,不說亙古未有,至少前朝沒有,現在的南梁也沒有,這是不世之功。」陳盡如又看著他問道:「你想過要憑這軍功做什麼?或者說,你想過皇帝和軍方會給你什麼樣的封賞?」

    林意搖了搖頭,「沒有想過,也沒有時間和心情去想。」

    「我來告訴你。」

    陳盡如微嘲的笑了笑,道:「按照這軍功,完全可提一個邊軍大將軍之銜。但五部邊軍之中數十個大將軍,有一大半不是蕭宏的人,他已經足夠頭疼,所以他肯定不願意再多一個你這樣的大將軍,而且你的軍功足夠,戰力足夠,但年紀太輕,所以一定會有說辭,最有可能便是將你直接調去中州軍,在建康城裡天子腳下呆著,給你一個足夠高的官銜,但不需要多做什麼。」

    林意的眉頭又不自覺的皺了起來,他有些明白了陳盡如的意思,道「那按你看來,我應該如何做?」

    「若是換了我,我便直接上書,請求皇帝赦免你的父親林望北,以軍功相抵,甚至希望你父親重新領兵。」陳盡如平靜說道:「為人先盡孝道,這無可厚非,皇帝自然也無從說道,但在他看來,這卻有急著以軍功要挾之意,他心中必然大怒。他極大可能會答應你的一些請求,赦免你父親的罪名,或許也有可能讓他領軍,但絕對不可能再讓你和你父親在邊軍身居要位,按照蕭宏的性情,或許便會乘機上書,讓你遠離那五部邊軍的邊地。」

    林意沉吟道:「所以很有可能是去鎮守黨項可能來犯之地?」

    陳盡如的眼中毫無掩飾的出現欣賞之意,「不錯,以此時南朝和北魏之形勢,鐘離一戰若定,南朝暫時無憂,你若是相處受忽視的邊地,坐擁私軍,不斷壯大,便是最好的選擇。」

    頓了頓之後,他接著說道:「尤其在此時皇帝和蕭宏眼中,黨項也是大患,兵數眾多,而且神秘難料,但這些年我和黨項多有往來,黨項那些軍隊,在我看來,神秘是神秘,強大卻未必。」

    「我會認真想一想。」

    林意微躬身謝過,然後深深的看著他的眼眸:「但我想若無特殊緣故,你不會急著和我說這件事。」

    「你真的很聰明。」

    陳盡如笑了起來,說道:「如果不出意外,韋睿的軍隊,應該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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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天策 第五百六十六章 師兄

    林意微微一怔。

    「我們需遷往高處。」

    陳盡如收斂了笑意,看向不遠處的那些斷牆。

    「為什麼?」

    林意不能理解他的這些話,他當然很清楚陳家軍師這四個字意味著什麼,這人可以讓南朝第一騎軍金烏騎為他趕回來赴死,他當然可以比他們更清楚那些邊軍的動向,只是戰況瞬息萬變,他在這鐘離城昏迷時間很久,此時和城外消息又全部斷絕,若是按照前面軍情的時日推算便不准,至於遷向高處,又是什麼意思?

    「淮水的水面已經淺了數寸。」

    陳盡如看著他,說道:「很少有人知道,但我很清楚,明威大將軍韋睿,是一名很強大的陣師。」

    林意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他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有些震驚起來。

    他緩緩的轉過身去,看著就在不遠處的灘上撲蕩的污濁河水,對身後這名陳家軍師心中又驟然生出敬意。

    在這樣的戰陣裡,幾乎沒有人會注意到這樣的細節。

    「所以其實這才是現在最重要的。」

    他沒有轉身,輕聲的說道。

    陳盡如淡淡的笑了笑,沒有應聲。

    …….

    「他們在做什麼?」

    江心洲上,一名白骨軍將領看著北牆處的異動,寒聲說道。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

    其實此時任何一個北魏軍士都可以輕易的判斷出來那些活著的南人在做什麼。

    那些人都在登牆。

    這名白骨軍將領此時的這句話,與其說是真有疑問,不如說是在發洩著一種情緒。

    一種看著敬畏和憎惡,卻根本無可奈何,想要看不見,卻時刻如刺在喉的感覺。

    在江心洲上,在更遠處的北岸上,在這些遠遠看著鐘離北牆的北魏人的眼裡,匯聚在殘牆上的南朝軍士和修行者已經只剩下那一小撮人。

    這一小撮人裡,那種耀眼的金黃色都已經很少。

    那種耀眼的金黃色,代表著的是之前南朝戰無不勝的第一騎軍金烏騎。

    他們連金烏騎都差點全部剿滅,然而那名年輕的鐵策軍將領和劍閣,卻依舊讓他們如此難受。

    先前的軍令已經下達,即便這些人突圍,都不會有人去阻擋,這樣的登牆,便更不會有北魏的軍隊去阻截。

    有些白骨軍的將領沉默的想了想這些南人的舉動所蘊含的意義,在他們看來,或許是這些南朝人以此來明志,或者說,這些人以這種方式在告訴他們,他們還在守著這座城。

    尊敬且憎惡交纏的心情,真的就像是陰暗的小獸在他們的心中啃噬。

    但很多人卻根本就沒有去思索。

    楊癲便是如此。

    楊癲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智將,他的戰法永遠是直來直去,打得過就戰,打不過就退,毫不猶豫。

    在他此時看來,若論雄才大略,整個北魏便應該沒有人比魔宗大人更強,既然是魔宗大人要他率軍留下,他便根本不需要思索為什麼,他只需要聽從。

    ……

    「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林意站在斷牆邊,問道。

    他身旁的王平央看了他的側臉一眼,輕聲道:「一定要說嗎?」

    「在這名魔宗部眾死後,其實就算是你瞞,也應該瞞不住了。魔宗肯定猜得出你是誰。」林意微垂下頭,看著下方很多戰死的南朝軍士的遺體,「對於我來說,我不想和你在這裡同生共死,到時候別了,卻還不知道你到底是誰,反而這些北魏人卻先知道了。」

    「你是要送我們走?」王平央想了想,說道。

    「面對魔宗這樣的人,哪裡都不會絕對安全,我會儘可能想辦法,但你們留在鐵策軍就和等死沒什麼差別。」林意緩緩的點了點頭,「但這事關你們的生死,我當然需要和你商量。」

    「是陳盡如說的?」

    王平央也微垂下頭,然後慢慢的說道,「他說的不錯,我們留在鐵策軍應該和等死沒有什麼差別。」

    林意輕聲道:「那你便是贊同他的意見?」

    王平央沒有回答他的這個問題,卻是輕聲道:「我是王平央。」

    林意眉頭瞬間挑起,他的身體卻是慢動作般轉過身來,然後他認真對王平央行了一禮,「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但沒有想到,你是南天院的師兄。」

    「我應該謝你,否則我此時已經沉淪。」王平央微苦的笑了笑,他輕聲的講述了在眉山之中發生的事情,直到他如何決定跟著林意到鐵策軍。

    「道路始終是師兄你自己選擇的,而不是我幫你選擇的。」林意認真的說道,「我很慶幸有你這樣的師兄。」

    「我也想說,我很慶幸有你這樣的師弟,但這卻像是我們在互相吹噓。」王平央笑了笑。

    「我們今後,還需要自己吹噓嗎?」林意帶著一點傲氣說道。

    「魔宗的功法有問題。他的修為越高,便如同體內的毒素累積越多,他的身體就越瀕臨崩潰。」王平央卻是認真了起來,他看著林意,輕聲說道:「只要我們三人不落在他的手裡,他的功法問題就應該不可能得到解決。」

    林意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然後說道:「若是萬一落在他手裡,若是解決他功法的問題,能夠讓你們活下來,那便不用多想,幫他解決功法的問題。」

    王平央微微一怔,他怎麼都沒有想到林意會說出一句這樣的話,但是他看著林意的眼睛,頓時明白了林意的意思。

    「好。」

    王平央看向遠處的流雲,認真問道:「你修的到底是什麼功法?」

    「大俱羅。」

    林意道:「一種曾經真正無敵的功法,只要我足夠強大,便不用怕他的功法有沒有問題。」

    …….

    「是韋睿的大軍就要到了?」

    白月露到了林意的身側,她看著下方的河水,輕聲問道。

    「你猜出來了?」林意接過她遞過來的糧袋,「你知道韋睿是名陣師?」

    「先前不知道。」

    白月露深吸了一口氣,她看向江心洲上,「但想著這只有可能和韋睿的大軍有關,現在水面已經下降了不少,所以他真的會是一名大陣師。」

    陳寶菀在城牆的另一端,她知道林意需要一些時間和這些同生共死的人說話,只是不知為何,當白月露站在林意身邊時,她的心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感受。

    這種感覺,即便當年她看到蕭淑霏和林意站在一起的時候,都並沒有。
V123210 發表於 2018-9-6 15:37
第五百六十七章 白線

    白月露平時應該已經注意到了陳寶菀異樣的目光。

    她是御賜給元燕的侍女,然而卻和元燕又有著非同一般的情誼,像她這樣的人,活的比任何人都謹慎小心,比任何人都會察言觀色。

    然而今日她太過疲憊,陳家那些補充真元的靈藥在她的體內化為滾滾的靈氣,在飛快的補充著真元的同時,卻又像久飢突飽的人一般更加睏乏。

    最為關鍵的是,她此時的心情太過沉重。

    哪怕她並不知道黃秋棠的身份,事先也不知道王平央和那名醫官的一切,但只是看那名魔宗部眾和王平央等人的戰鬥,只是感知那些元氣轉化,她就已經能夠看出魔宗的功法問題。

    陳盡如就是這樣就已經猜出了魔宗的功法問題。

    她能看得出來,陳盡如能看得出來,這十幾萬北魏大軍裡,也自然有很多人看得出來。

    這樣的事情根本無法預知,但是世上不會有永恆的秘密,她肯定像魔宗這樣的人,一定會考慮過相應的對策。

    所以她現在真正擔心的,是魔宗大人的行事,接下來會有什麼樣的改變。

    就如此時,既然韋睿大軍將至,而且韋睿是中山王元英都根本不知曉的大陣師,那按理而言,魔宗大人便應該已經出現,或者即便是他不出現,那其餘的魔宗部眾也應該出現。

    ……

    「你和她是舊識?」

    那名持傘的青衫修行者來到陳寶菀的身側,輕聲的問道。

    「誰?」

    陳寶菀微微一怔,將目光從白月露的身上收回,順著這名青衫修行者的目光,她卻發現青衫修行者說的是蕭素心。

    「的確是舊識,先前的舊同窗。」

    「她的雙手拉弓拉得太多,傷及指骨,若非我們到,她的雙手便肯定廢了。」

    這名持傘的青衫修行者轉頭看向林意,忍不住輕輕的搖了搖頭,道:「當然這種戰局,死則死矣,但如此年輕便意志如此堅韌,卻不可多得,能在這種殊死之局都有這麼多人追隨,拋開修為戰力,林意也非常人。」

    陳寶菀目光微垂,看著前方的河水,道:「還是來得太晚。」

    「來得太晚?」

    這名持傘的青衫修行者微微一怔,旋即看著她臉上神色,便明白她此時心中所想。

    「來得太晚,未曾生死與共,卻像是到了收成時,平白分了功勞?」

    他淡淡的笑了笑,「你這是多慮,像他這樣的人,自然不可能這麼想。」

    陳寶菀沉默下來。

    她以前不會這麼想。

    然而當她決定不管如何都要來這裡,尤其當剛才看著白月露站在林意身邊說話時,她便有了許多平時根本不會有的心念。

    像這種時候,她腦海之中出現的反而是蕭淑霏的身影。

    她很清楚蕭淑霏的付出恐怕不會比她少。

    只是有些東西叫做先來後到,有些東西叫做,恐怕不是付出便有用。

    …….

    江心洲淺灘上的某條大船上,一名白骨軍的將領看著水汽繚繞的河面,忍不住喝令道:「讓郭家的那幾個人過來。」

    「參見將軍。」

    數名身穿北魏的衣甲,但口音卻是南朝口音的男子很快從旁邊的一條船上奔來。

    「你們南朝的這條大河,河水會時有漲落嗎?」

    這名白骨軍將領看了這些人一眼,面無表情的問道。

    這幾名男子都是微微一怔,他們互相望了一眼,都面有難色,其中年紀最大的一名有些不安的開口,道:「回稟大人,江河不比海泊,只分枯水富水,沒有潮起潮落。」

    「我自然明白江河不比汪洋。」

    這名白骨軍將領微微眯起眼睛,露出野獸擇人而噬般的寒光,「北魏雖然不比南朝水域豐富,水軍不多,但你覺得我是傻嗎?」

    「當然不敢!」這幾名男子頓時駭然,紛紛跪伏於地。

    「在過往的不到一個時辰,這河水已經下降了一尺。」

    這名白骨軍將領眼中寒意未消,他冷笑著看著這幾名男子,道:「你們富水郡郭家世代居於這條大河的上游,現在你們來告訴我,這是為何?」

    這幾名男子渾身都是一震,紛紛折轉過身去看著河面。

    他們之前顯是根本未曾注意到河水下降,此時看著似乎確實如此,眼中都是驚異至極。

    「此時還屬雨季,前些時日中上游更是有大雨,雨水充沛,還要數月才會到枯水季,按理而言,這河水水位反而會持續增高,不可能下降。」

    還是先前那名年紀最大的男子出聲,他不敢看這名白骨軍將領的眼睛,聲音有些顫抖的說道。

    「這麼說便是肯定有異。」

    這名白骨軍將領面色微變,他聲音驟厲:「我要你們告訴是有何種可能,難道是要我來告訴你們?」

    「這淮水上游並無攔水閘門,除非大量河水被人強行引道,灌溉至別處,這河水才有可能下降。」

    這名年紀最大的男子渾身一抖,連聲說道:「只是淮水水量巨大,要引流至河水水位下降一尺,那如此巨大的水量,若是灌入一州一郡的良田,都頓時徹底淹沒,變成澤國。我等無能,實在也想不出如此巨大的水量如何引流,用於灌溉何處。」

    「用於灌溉?」

    這名白骨軍將領怒極反笑,「你們這些南人的腦袋,若是如此木訥不中用,便留了也無用。」

    「陰陵澤!」

    這幾名男子都是富水郡郭氏門閥中人,此時聽到這名白骨軍將領滿含殺意的厲喝,這幾名男子都是害怕的渾身發抖,但是其中一人卻是霍然醒悟,叫出聲來,「若是將水引至陰陵大澤,便有可能蓄水。」

    「蓄水?」

    這名白骨軍將領眉頭瞬間如刀挑起,他正要再問,也就在此時,周身空氣裡卻似乎莫名多了些涼氣。

    也就在這一剎那,遠處上游的河面上方,卻是突然有無數宏大的聲音響起,如同萬馬奔騰。

    這名白骨軍將領深吸了一口氣,朝著那聲音響處望去。

    「那是什麼?」

    江心洲上和北岸之上,已經有無數驚呼聲響起。

    遠處上游,他們的視線盡頭,有一條醒目的白線,正以驚人的速度逼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09:12
第五百六十八章 大水

    “水!”

    “大水!”

    在下一剎那,無數聲驚呼聲和尖叫聲響起,這些驚呼聲和尖叫聲如同狂潮,又像是一團熱粥一樣,瞬間衝入這名白骨軍將領的頭顱。

    這名白骨軍將領只覺得腦海之中轟的一聲響,腦海之中竟是一片空白。

    帶著冰涼水腥氣的狂風拍打著這些北魏人的臉面,那一道白線在他們的瞳孔之中不斷的放大,讓他們的面孔不斷的扭曲。

    “退!”

    “快退!”

    無數淒厲的大叫聲響起,然而即便是修行者鼓動真元發出的厲吼聲,都瞬間被巨大的轟鳴聲淹沒!

    巨浪如牆,如同天上來!

    殘牆邊,林意手持鎮河塔心,狂風將他的衣角和髮絲不斷拂起,澎湃的水汽在他的臉上凝結成水滴,順著他的臉龐不斷滾落。

    明明站在牆頭,卻如同面對怒海。

    他無限感慨的看著那道巨浪,那巨浪的高度,竟似已經和牆頭幾乎齊平!

    楊癲站立在戰車上。

    無數的水珠和細碎之物,隨著狂風,就像是無數的飛劍和箭矢一般從空墜落。

    滔天巨浪的陰影遮住了他的眼眸,遮住了他的身影。

    他的面色迅速的黯淡下來。

    他失望的嘆息了一聲。

    他是何等的信任和尊敬魔宗大人,在過往的很多年裡,魔宗大人帶給了北魏何等的輝煌和勝利,然而他沒有想到,這種信任和尊敬,竟然會讓他和他的白骨軍,應該這樣的後果。

    轟!

    就在下一剎那,他眼前的天地變得傾瀉,那些大船,包括他身下的寬闊戰車,完全失去份量一般傾瀉,然後瞬間被巨浪拍飛,淹沒!

    無數的慘呼聲和悲鳴聲消失在水流之中,無數的軍士變成白|濁巨浪之中的細小黑點,就像是無數的螞蟻!

    轟!

    巨浪衝擊在城牆上。

    殘破的城牆劇烈的晃動,大片大片的水花如帷幕一樣衝擊,然後遮天蔽日的潑灑。

    城牆上所有的南朝人都很震撼。

    那些聚集在北牆外淺灘上的北魏軍士已經徹底消失了,那些軍械,就像是河底的卵石和水草。

    整個江心洲也已經消失了。

    原本便是衝擊而來的淤泥堆積成的小洲,就像是被水泡久了的干饃一樣變得疏鬆不堪,被沖散,接著被水流覆蓋,沉在水中。

    就連北岸臨水的營區都沒有倖免,那些連綿的營帳,在狂瀾衝至時,就像是纖細的蘑菇一樣,被連根拔起,絞成一團。

    滔天的水流從城牆的斷口湧入城內,他們的後方,洪水席捲過處,所有的房屋都在倒塌,黑色的屋頂失去了下面的支撐,輕飄飄的浮了起來,然後在下一秒,便像黑色的紙張一般撕裂,變成水流之中的無數碎屑。

    無數哭嚎聲響起。

    在這種時候,所有殘存著的北魏人忘記了悍勇。

    許多在北岸上朝著高處狂奔著的北魏軍士終於跑到了不會被巨浪席捲的安全地方,他們很多人都如同瞬間被抽空力氣般跌坐在地。

    他們並沒有和城中的那些北魏軍士一樣發出哭嚎,並非是因為他們這邊有更多的高階將領,而是因為在狂瀾過後,他們的眼瞳被更多的陰影覆蓋。

    許多船在大浪過後,隨著尚未平息的奔流,順流直下!

    有新的雷聲轟鳴!

    這雷聲來自於這些船上。

    這些船都是這些北魏軍士聞所未聞的圓形船,每艘船如同大碗,內裡看似是木質,外面卻像是厚厚的藤製,抹了厚厚的油膩子,即便是在驚濤駭浪之中拋起,撞擊,都是旋轉著在水中漂浮,很難傾覆。

    這每一條船上所載不過數十名南朝軍士,但是每一條船上都有一名南朝軍士在船的正中心擂鼓。

    隨著這名南朝軍士的每一次重擊,鼓聲轟鳴,這船身四周也是水流激盪,水珠高高濺起。

    隨著每一聲擂鼓,這些船上的所有南朝軍士都是同時一聲吶喊。

    鼓聲和吶喊聲如雷,每一聲都落在人的心田。

    城牆上每一名南朝軍士聽著這樣的雷聲,都是熱血沸騰,但那北岸上的北魏軍士,卻是只覺得天地間被這樣的聲音充斥,這樣的聲音,如同冰冷的山川,鎮壓在他們的身上,讓他們幾乎無法呼吸。

    這些圓形的藤木船的邊緣都有軍士持漿,隨著鼓聲,這些船槳翻飛,這些船在順流而下的水面上就如飛一般,而且都不失控,只是瞬息之間,這些藤船便紛紛飛沖上北岸。

    “殺!”

    這些船一落實地,上面的軍士便紛紛躍起,踏著水浪朝著前方視線所及的北魏軍士衝去。

    此時這些南朝軍士手持的武器各有所不同,吶喊狂衝之時也沒有任何的陣勢可言,然而隨著越來越多的藤船衝擊上岸,互相撞擊,上方的南朝軍士氣勢如虹,形如狂潮,簡直如同群狼搏兔一般,已經是勢不可擋。

    白月露深吸了一口氣,她微微的閉上了眼睛。

    她有些痛苦。

    因為這些都是北魏的子民,都是活生生的生命。

    然而她心中十分清楚,席如愚的這些部下,和楊癲的白骨軍,都已經完了。

    就在那一條白線化為滔天的巨浪而來時,她有些憤怒。

    因為她知道楊癲有機會和有足夠的時間走的,但楊癲率軍停留了下來。

    能夠讓楊癲停留下來的,只有魔宗大人。

    然而魔宗大人,卻並未出現。

    ……

    幾乎所有的船都衝向北岸,殺向已經毫無戰意的北魏軍隊,其中唯有一條,卻是並未向北岸,而是朝著鐘離城殘破的北牆而來。

    此時水位已經下降,城中的大浪還在衝擊,一些退卻的水流,卻是從城牆斷口往外倒流出來。

    這艘圓形船如逆流而上,靠向殘破的北牆。

    這船上有九名持漿的軍士,船的中心,卻是沒有大鼓,只是站立著數名將領。

    為首的一名將領身穿墨甲,對著牆上的林意肅然躬身行了一禮,道:“明威軍,曹景宗,拜見鐵策軍林意將軍!”

    這名將領的聲音清澈而洪亮,聲震四野。

    只是這簡單的一句,卻讓城牆上許多的南人都濕了眼眶。

    明威軍曹景宗,是明威中策大將軍,韋睿的副將,他在南朝的軍階,比林意不知道高了多少階。

    然而此時他卻以下將軍拜見上將軍之禮對林意,便足以說明,他和明威軍此時對林意的敬意,對鐵策軍的敬意。
Babcorn 發表於 2018-9-13 13:37
第五百六十九章 戰之末聲

    此時應是大局已定,然而面對明威軍這樣的大將的敬意,林意卻是沒有任何的喜悅,也沒有任何的驕傲。

    他甚至沒有任何放鬆之感。

    在此之前,在這鐘離之戰未完結時,他讓自己不要去考慮部下的傷亡,但到了這場戰鬥大局已定時,他卻不得不去面對城中守軍的死傷,面對鐵策軍的死傷。

    此時這座鐘離城裡,絕大多數活著的南朝人應該就在他所在的這一段殘牆上。

    但是很多熟悉的面孔,卻並不在這裡面。

    薛九不在活著的這些鐵策軍裡面。

    那些先前自願加入鐵策軍的年輕修行者,一個都不在這裡面,包括那名和蕭錦有仇的司徒念,也不在活著的這些人裡面。

    劍閣那痴痴傻傻的唐念大也已經死了。

    他一眼望去,整個劍閣只剩下了十餘人。

    那些最早和他一起行軍,他記住了名字的三百名鐵策軍軍士,此時活著的也沒有幾個。

    他此時甚至感到了深深的羞慚。

    因為他很清楚,容意和蕭素心等人之所以能夠活著,不只是因為他們本身是修行者,比起一般的軍士而言更為強大,更為重要的原因,是他在之前的戰鬥裡,總是下意識的第一時間解決對他們造成致命威脅的敵人。

    “不用過去安慰他。”

    陳寶菀只是看著他臉上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但就在她想要動步之前,陳盡如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

    “軍師。”她有些不解的看著陳盡如。

    “這是每一個強大的將領都必須經歷的過程。”

    陳盡如看著她,輕聲的說道:“只有被足夠的痛苦折磨,他才會成長的更優秀,在今後的戰陣裡,才會做得更好。”

    陳寶菀沉默了下來。

    沉默了片刻之後,她才看著陳盡如,有些感慨的說道:“所以我一直覺得我哥太過冷漠,沒有年輕人的血性,是因為他這樣的事情已經經歷得太多?”

    陳盡如淡淡的一笑,“他在邊軍少說也打了數十場仗了,經歷的當然不少。現在的林意很清楚,他的每一分榮光裡,都蘊含著他這些戰死的部下的鮮血,而陳家在南朝能夠到此時的位置,便不知道由多少的白骨和鮮血堆積而成,他所做的任何一個決定,當然不能純粹的出於他的血性。”

    ……

    曹景宗身影一動,落在了牆上。

    他已和林意見禮,目光便很自然的落向其餘人。

    他微微一怔,看到了一名熟人。

    “老魏,你的命真硬。”他看著魏觀星,忍不住說道。

    魏觀星有些萎靡不振的苦笑道:“真沒想到能夠活下來。”

    “這樣的不世奇功,足夠你吹噓一輩子。”曹景宗看著他身上還在數處滲血的傷口,認真道:“真是值得。”

    “你也知道我早就不在這個,韋將軍呢?”魏觀星問道。

    “他順路去算個帳,應該很快就要到了。”曹景宗看了一眼上游,說道。

    此時淮水之中的水位已經趨於正常,只是和平時相比,水流還是很急。

    當魏觀星和林意等人朝著上游看去時,遠處的黑面上,已經隱約出現了數個黑點。

    林意的目力遠超尋常的修行者,他很快就看清,那順流而下的是數條尋常的大船,然而他的眉頭馬上深深的皺了起來。

    “怎麼,明威邊軍也喜歡用敵軍屍首來震懾對方嗎?”他有些忍不住的問曹景宗。

    這城牆上其餘絕大多數人還不能看清那些船上有什麼,所以有些不明白林意為何有此一問,但是曹景宗卻是十分清楚。

    他轉頭看著林意,認真道:“那些懸掛在船沿外的首級,並非是北魏人,而是我們南朝富水郡郭家門閥的所有成年男子的首級。”

    林意頓時一愣。

    這城牆上絕大多數人雖然還不能看清那些船的詳狀,但是聽著曹景宗這句話,他們便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

    魏觀星淡淡的笑了笑,“果然是韋將軍的作風。”

    “北魏和我為敵,無論他們做什麼,那都是分內事,但身為南朝人,南朝的水土和財富養育了這群人,但忘恩負義,給這些北魏人提供大船,卻是罪不可恕。”

    曹景宗也淡淡的說道,“若不嚴懲,很多門閥便也自然唯利是圖。若沒有這些大船,有林將軍您的鐵策軍坐鎮,他們也未必能夠這麼快破城,富水郡郭家,他們自然要為鐘離城多死的人負責。”

    林意深吸了一口氣,他一時沒有說什麼。

    那數條快船乘風破浪,很快也清晰的闖入所有人的實現。

    為首的一條船,船身有無數道赤紅。

    一顆顆首級懸掛在船外,這些首級上淋漓流淌的鮮血,將這船身染紅。

    突然之間,北岸已經殺城一團熱粥的北魏營區之中,響起了許多人的哭嚎聲。

    一批原本已經逃上一處高坡的人突然大多坐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哭嚎起來。

    曹景宗看著那些人冷笑起來:“那些人,應該便是郭家的人,除了隨那些船而來的….這些人在北魏的這些軍中已久,這些北魏軍隊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到達這裡,恐怕也是因為郭家的原因。”

    “富水郡郭家是富水郡第一望族,這樣乘機將青壯年男子全部殺絕,韋將軍便不怕朝中非議?”齊珠璣走上前來,有些擔憂的輕聲問道。

    “有此鐘離大勝,能夠逆轉乾坤,便足以壓下此等非議。”曹景宗冷笑更濃了一些,“否則聖上心軟,不知多少郭家子弟要活下來,今後不知道又會生出多少麻煩。”

    其實沒有人有非議,每個倖存下來的南朝軍士看著那艘船外懸掛著的面目猙獰的首級,都覺得很快意,就如齊珠璣,也只是擔心韋睿這樣的將領會不會和魏觀星有相同的遭遇。

    “韋將軍應該會和你說些話。”

    陳寶菀來到了林意的身邊,她輕聲道:“乘著你還有時間,我要單獨和你說些事情。”

    林意當然不可能拒絕。

    他和陳寶菀朝著一側走去時,其餘所有人很自然的讓開,給他們讓出了一片空間。

    “蕭淑霏一直是那種面冷心熱的人。”

    陳寶菀的第一句話,就讓林意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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