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平天策 作者:無罪(連載中)

 
Babcorn 2018-4-4 17:32:11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42 735907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4 08:49
第七百八十章 向死而生

    林意靜默下來。

    他當然不覺得一個人能夠神機妙算到那種程度,更何況他十分清楚,即便是沈約,當年對於大俱羅的所知也是極為有限,也並未給他特別清晰的指導,只是提供了一種修行的可能。

    然而和雲棠的這番對話,卻同樣讓他明白,或許對於沈約這種凌駕於眾生的聖者而言,想要達成最後的目的,便是先在人世間留下無數的可能,留下許多有可能朝著他想像的方向生長的種子。

    他自己,他未曾真正會面過的那名師兄,以及眼前這名或許也可以算得上是師兄的雲棠,還有魔宗,蕭衍……真正決定這世間的,難道真的還是神仙打架麼?

    “那你設法讓我上來,讓我知道這麼多秘密,到底是為了什麼?”片刻之後,他看著雲棠,道:“其實就按你所說,包括我在內的這五人….這五個人裡面,你才應該是最有把握改變這世間的人,因為在我上來之前,只有你才知道靈荒的真正秘密,如果我猜得不錯,阿柴諄手中的天心菩提應該出自你手,魔宗的功法雖然令人沉迷,但他功法的缺陷很快就會被世人知曉,而你的天心菩提,卻是天地靈氣凝結出的完美果實,更令人迷醉。擁有天心菩提,便相當於擁有了整個靈荒時代。”

    “你說的猶如真理。”

    雲棠看著林意,感慨的笑了起來,在他看來,林意當然算得上是他的師弟,所以他的目光越加溫和,甚至有種說不出的滿意,“只是每個人終有命數,這世間多的是不盡人意。”

    林意聽出了些許不同尋常的意味,他再次震驚起來,“難道你也出了問題?”

    “我和魔宗交過一次手。”雲棠道。

    林意皺眉道:“受了重創?”

    雲棠搖了搖頭,道:“我發現並不能戰勝他,便直接離開,雙方都並沒有受傷,但按之前我對他的瞭解,即便是我師尊現在還活著,也一定會為他的修為精進速度而感到吃驚,按照他修為的進境速度,我便擔憂只要再過數年,便可能不是他的對手。我到此處來,最終發現靈荒的奧秘,也和這一戰有關,我和他交手過後,便覺得要想壓制他,便自然需要更高的境界和更玄奧的手段,我知道此處有這樣一棵樹,所以便不顧危險上到此處,想要從這棵樹上窺得當年以這棵樹彰顯境界和強大的那名前輩的一些手段。”

    聽著這些話語,林意便知道一切都不是偶然,因為這一戰,雲棠才會到來此處,才會發現這靈荒的隱秘,但恐怕也是因為到了此處,雲棠才出現了意外。

    只是什麼樣的意外,能夠危及雲棠這樣修行者的生命?

    “這棵樹是向死而生的大手段,並非你所想的那般。”看著林意的神色,雲棠便知道他想的不對,微苦的一笑,道:“能夠留下這棵樹的修行者,修為境界和對於天地元氣的領悟,不會輸給我師尊,只是我真正開始修煉這門功法時,我才赫然發覺,這門功法和佛宗的枯榮法有些相似之處,是一種先散功,然後變得更強大的功法。這種功法,便如潮汐一般有著起落。”

    林意愣住。

    這的確是他完全沒有想到的一種可能。

    “我先前已經越過神念,但此時的真元力量卻朝著神念之下不斷跌落。”雲棠苦笑道:“按我現在的理解和預計,可能十年左右的光陰,我的修為會完全散盡,然後再不斷的提升,遠遠超過我此時的真元力量,但這種輪迴,恐怕最慢二十年時間,最快也是十幾年時間。”

    “對於尋常的修行者而言,這種等待是值得的。”

    林意看著雲棠,道:“但對於你…十幾年的時間卻是太長,已經決定不了蕭衍和魔宗之間的所有事。”

    雲棠點了點頭,看著林意,道:“這便是我需要找你的理由,而且其實你也是我師弟,我甚是欣慰。”

    “為什麼選我?”

    林意沒有感到欣喜,他看著雲棠認真的問道:“哪怕是因為我是何修行的弟子,你也可以選擇我的師兄。和你們相比,我太過年輕。”

    有時候年輕便是優勢,但有時候年輕便意味著經歷太少,便意味著沒有經歷過許多誘惑,而且很多方面都未必定性。

    雲棠微笑起來,只是他的微笑裡,卻充滿了一種難言的悲傷。

    他輕聲道:“有時候的喜歡,或是憎惡,並無一定,只是人生無常,正好湊上。哪怕年輕時不惜命的愛上的女子,也只是在恰當的時候,她正好出現在了你的面前。你在舊書樓裡遇到我師尊,也只是巧合,而我在這裡,你又恰好在黨項領兵,又是不多的選擇之一,這便是別無選擇。”

    “算是順便緬懷了一下自己的過往?”林意沉默了片刻,忍不住笑了笑。

    “應該算是。”

    雲棠悠悠的看著林意身後的淡薄雲氣流淌的痕跡,道:“不管多高的修為,一個人的心中始終會有些難以忘記的人,而且越是孤獨的時候,那人的身影反而會在心中越加清晰。”

    “那你想要我幫你做什麼?”

    林意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想到山下去慢慢說,還是想要在這個地方坐著慢慢聊,現在站在外面風口的可是我,不是你。”

    雲棠看著林意,突然覺得自己這個師弟也是個妙人。

    “若不心急,可進來一坐。”他點了點身側,道:“雖然是陋室,尚可避風。”

    “這也算陋室,最多便是個猴子洞。”

    林意微嘲的笑了笑,他走上前去,一邊彎腰進入這個洞窟,一邊恨鐵不成鋼般說道:“哪怕是要守著這棵樹在這裡修行,你好歹也要將這裡弄得舒服些,至少要躺得舒服,要有酒有肉。”

    “只是因為我是沈約的弟子,算是你的師兄,你便如此相信我?”雲棠看著彎腰鑽進這洞窟的林意,溫和道:“你不怕我只是用言語騙你,不怕我並非是養尊處優的南朝修行者,而是漠北的苦修者,不怕我設法讓這半座山都崩了,然後拖著你一起死?”

    “我的確很容易相信人。”

    林意在他的身側坐了下來,然後轉頭看著他,此時隔得近了,他才看清雲棠臉上紫黑的色澤並非是肌膚的色澤,而像是一層血痂,“只是不知為何,我越是容易相信人,便似乎越是容易看得出這人的話是否可信。像你這樣的人,好像怕死的很,我看就算真的是絞盡腦汁騙了我半天,真的是魔宗的部眾,恐怕也不敢拖著我一起死。”

    雲棠笑了起來。

    他笑得有些大聲。

    山壁上便響起了一些冰川崩裂的聲音。

    他的臉色便真的有些發白。

    “你說的不錯,我的確怕死的很。”他再也不敢狂笑,自嘲道:“還是小聲些為妙。”

    “老雲啊,既然你這麼膽小,為何還敢去找魔宗一戰?”

    林意看著他這副有些做作的樣子,忍不住想說上這樣一句,但也就在此時,隨著一道玄妙難言的氣息從雲棠的指尖散開,他已經恢復平靜的心境,又突然劇烈的震動起來。

    一道道奇異的血紅色光輝在他和雲棠身前的石地上湧起。

    隨著雲棠真元的牽引,山崖外的無數寒風和流雲之中,那無盡高空的寂滅寒冷之中,卻是有無數道天地靈氣變成嗚咽的風,湧入了這個小小的洞窟之中。

    石地上的縫隙之中,漸漸透露出更深紅的色澤,露出細小的尖端,竟然是生出深紅色的花苞。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4 08:49
第七百八十一章 實際的對話

    此處明明空氣稀薄到了極點,也寒冷到了極點,即便是林意這樣的存在,在這種地方停留也並不輕鬆,然而當這些天地靈氣受感召而來,這個洞窟之中卻充滿了令人心神振奮的新鮮氣息,就連寒氣都被逼迫出去,如同春風驟然湧起般,變得溫暖起來。

    真正令林意震驚的,是雲棠此時散發出的真元氣息之中,有著許多他從未接觸過的神聖味道。

    即便之前雲棠在交談之中已經明確的告訴過他,他已經越過了神念境,踏入了入聖境,但真正的沐浴在這種境界的真元氣息之中,卻依舊讓他感到了強大的壓力。

    深紅色的花苞晶瑩如玉,而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長大。

    它宛如神蹟一般,直接在石縫之中生長出來,無枝無葉,亦無任何的根系。

    那些蔓延在虛空之中的元氣法則,硬生生的從天地之中抽引而來了它成長所需的養分。

    只是在十數個呼吸之間,啵的一聲輕響,這些深紅色的花苞長到手指粗細,便驟然綻放,也只在一息之間,花瓣便驟然粉碎。

    粉碎的花瓣形成了無數道明亮的深紅色光線。

    這些光線射向四面八方,然而最終卻被那棵樹所吸引。

    那棵樹好像瞬間活了過來,它吞噬了所有的深紅色光線,它的一些枝葉之間噼啪作響,覆蓋在它的枝葉上的堅硬冰雪紛紛炸裂開來。

    沒有任何開花結果的過程,但是它的枝葉之間,卻是生出了果實。

    感受著這些果實之中充沛到了極點的天地靈氣,林意便已經知道了答案,“這就是你給阿柴諄的天心菩提?”

    看著這些果實的生成,雲棠的眼中也再度生出莫名的感慨,他點了點頭,道:“一次能結成二十三顆。”

    “有什麼限制?”林意轉頭看著他,卻發現他臉上的血痂似乎掉落了些碎屑,但又有新的生成,“應該不可能隨意的施術結果?”

    “當然不可能無限制的結出這種果實。”

    雲棠看著他,說道:“這棵樹有著昔日那名強大修行者向死而生的法則,既然我修行了這種法門,我也自然不會讓我辛苦修行的真元就憑空浪費掉。所以在這裡,我也花了些時間,也逆推出了一門結出這種靈果的法則。”

    林意眉頭不自覺的蹙起,道:“所以這些天心菩提,其實是以你的修為跌落為代價。你是將你流失掉的真元,凝結成了這種靈果。”

    “你的理解大差不差。”雲棠自嘲般微微一笑,道:“這種向死而生的手段,每隔數日,便會很自然的令我的真元修為往下小幅跌落,在我真元修為跌落的同時,這種怪異的法門又會從我體內逼迫出許多氣血,就如同一種神奇的淬血的手段,讓我身體之中的雜質變得更少。所以等到我真元修為徹底消失,變得如同和從未修行過的人一樣時,我的身體將會徹底乾淨通透,變成天地靈氣最好的容器。”

    “你是入聖境的亞聖之軀,你的真元當然比任何淬體的靈藥都要有效,用這樣的真元不斷的淬練而成的身體,再重新開始修煉時,凝結出的真元自然比任何同階的修行者都更為純淨,更為強大,更能引起更多的天地元氣的共鳴。”林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由衷的說道:“這種法門的確強大,也的確可以用變態來形容,按照這門法門的道理,越是強大的修行者,越是肯捨棄修為重新修煉,獲得的收益便自然越大。而且按照這種法門的道理,即便你將來修為更強,亦可以用這種法門再來一次。”

    “向死而生,再向死而生…的確便是這樣的法門。”雲棠有些詫異的看著林意,他覺得自己有可能還是小看了這名年輕的師弟的見知,“當年留下這棵樹的強者,修行者的世界裡便叫他九死散人,有記載說他修煉的功法叫做九死神功。按我看,恐怕他當年真的是經歷了九次這種向死而生的重修,否則也不可能空穴來風的有這種稱號。”

    “如果你願意,你也可以試上九次。”林意雖然明知道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刻,但他還是忍不住說了這樣一句。他潛意識裡覺得一名強大的修行者修為掉落終究是極其令人沮喪的事情,尤其是有可能要十幾年之後才看到成效。他覺得自己這樣說話,恐怕會讓對方心裡好受一些。

    雲棠笑了笑,道:“換了你,你會試上這麼多次嗎?”

    “不會。”

    林意很乾脆的搖頭,“除非實在沒有辦法,除非有著一定要靠這種手段才能擊敗的敵人,而且那名敵人和我有深仇大恨,這種仇恨的程度,可以讓我不惜一切代價。”

    “如果將來有一天,光憑你或是你師兄就能讓天下平定,人人安居樂業,我也根本不用理會我師尊的遺願,我又何必辛苦修行?”

    雲棠看著林意,有些莫名的孩子氣般反問道:“難道建康桐舍的桂花酒不好喝嗎?難道寧姚的火腿肉煮筍不夠鮮美嗎?何必浪費那麼多時間在修行上。”

    林意笑了起來。

    他還是覺得,一個人能夠修到別人難以企及的境界,終究是有些特別的。

    但在下一刻,他收斂了笑容,他有些敬意的輕聲道:“所以按你的個性,是應該撒手什麼都不想管的,游手好閒的喝酒吃肉最佳,但是你終究還是不忍你師尊犯錯,你還是想要這世間如他想像的美好,儘可能溫和的結束戰爭,少死些人,南北最好能夠合流,但不要玉石俱焚。”

    雲棠用看著知我者林意也的目光看著林意,但心中卻是無限感慨,他沉默了片刻,輕聲道:“授業之恩,重於巨山,我起身於微末,有他的悉心教導,才能夠有超脫於凡塵,可以隨意喝酒吃肉的權利。我不贊同和追隨他所有的想法,但是我尊敬他,他想要做到的事情,我覺得好的地方,能夠盡力的做一做,還是要做的。”

    林意點了點頭,也認真道:“既然如此,師兄,說些實際的,在你的修為跌落到無法再形成這種天心菩提之前,你還能無中生有的結出多少顆這樣的靈藥?”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4 08:49
第七百八十二章 散功

    “這便是有些兩難之處。”

    雲棠嘆了口氣,似乎開始懷念雪峰下那喝酒吃肉時的味道,“若是我能長留雪峰之上,呆到我真元盡失,我看再凝聚上千顆天心菩提也並非難事,但我又不像你,我修為再略微往下跌落一些,這雪峰上我便呆不住了,除非我想將自己直接凍成冰雕,長留此間。”

    “該不會喊我辛辛苦苦上來,便是在我面前演示一遍,生出這二十幾顆天心菩提,然後便就是要我將你帶下山?”林意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他,“若真是如此,你這師兄也未免太不厚道了吧?”

    雲棠愣了愣,“這和厚道不厚道有什麼關係?”

    林意道:“別人家的師兄,第一次見了師弟,好歹有些厲害的見面禮,你也明明知道,這補充真元的東西,對我又無用。”

    “你這一口一個師兄,喊得如此熱絡,原來是惦記這見面禮?”

    雲棠頓時啼笑皆非,一副直到此時才真正看清了林意的樣子。

    “冰雕我自然是不想變的,好不容易苦修半生積累起來的真元修為,我也自然不想就毫無意義的散去。”不過作為師兄,自然還是要有些師兄的風範,他收斂了笑意,看著林意,道:“現在對於我而言,還是有個選擇,只是比較危險。”

    “什麼選擇?”聽到危險二字,林意便也認真起來。

    “我直接散功,結出些分外厲害的天心菩提,順便將這棵樹也煉一煉帶下去。”雲棠看著林意,道:“只是我散功之後,便和尋常人無異,你若是不能很快將我帶下去,我恐怕會成為修行者歷史上第一個成功把自己玩死的入聖境修行者。”

    林意皺了皺眉,道:“一盞茶時間能否支持?”

    雲棠眼睛微亮,“只需一盞茶?”

    “當然不是指山下,應該是帶到不至於讓普通人無法堅持的地方。”林意認真的想了想,然後說道。

    “那也夠快了。”雲棠還是有些懷疑,“一盞茶真的沒有問題?”

    “下去要比上來快一些,而且探過路了,哪些地方能夠落足,心裡有些數。”林意又認真的想了想,回答了一句,卻又忍不住鄙夷道:“又不是你一個人危險,我這麼快下去,自然也很大危險。”

    “那換了你散功試試。”雲棠也鄙夷的看著林意,“真正的危險豈止於你能否按約定的時間下去,而在於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帶我下去。”

    “那到底敢不敢做嘛?”林意忍不住一笑。

    “試還是要試一下,我的價值豈止這一些天心菩提。”雲棠嘆了口氣,“我腦子裡裝了多少有用的東西,你哪裡去找一名有著入聖境的修為和見識,卻有偏偏真元全失的跟在你身邊的供奉?”

    “老狐狸。”林意很中肯的評價道。

    雲棠微笑道:“小狐狸。”

    “分外厲害的天心菩提,什麼意思?難道說一次散功,你凝出的天心菩提並非數量取勝,而是每一顆之中蘊含的真元驚人?”林意目光落向那棵樹,“煉一煉這樹又是什麼意思,這樹還能煉?話說回來,若是要讓我又扛著你,再扛著這一棵樹,別說是一盞茶,便是十盞茶,我可都未必能安全下去。”

    “在你上來之前,我已經猶豫了數月的時間,在數月的時間裡,我仔細的揣摩了一番,想到了可以不浪費我真元的手段。”雲棠難得有些得意的看著林意,道:“說簡單些,這棵樹和周圍的天地也就如一個分外強大的法陣,只要有方法調整這個法陣,自然便能讓著法陣產生出自己想要的變化。若是我徹底散功,結出的天心菩提應該是地煞之數。至於你說這樹能不能煉…這樹既然有如陣樞,早在當年這名修行者手中,已經變成如同法器的存在。金、玉、木、石,無非就是元氣凝聚和承接元氣的載體,有什麼區別。”

    頓了頓之後,看著還若有所思的林意,雲棠笑了笑,道:“你不是剛剛還在抱怨別家師兄有見面禮,你家師兄便弄些對你無用的東西?那我便煉件對你有用的東西,今後你也不會再有別家師兄的說法。”

    “對我有用?”

    林意微微一怔,旋即眉開眼笑,又認真道:“師兄,其實你說的這天心菩提對我修為無用,但是落在我手中,自然也還是有大用的。”

    “師尊當年能夠出面指點你,也的確是慧眼識珠,你倒是的確和尋常人不同。”雲棠很清晰的翻了個白眼。

    林意厚著臉皮,假裝聽不出內裡深意,道:“多謝師兄誇獎。”

    雲棠也懶得和林意說話,他目光只是微微一閃,這洞窟外的天地間便似乎驟然多了些明亮的光線,有柔和的雲氣一卷,那棵樹上先前結出的二十三棵天心菩提全部落在了林意的身前。

    林意還未來得及致謝,他的面容便頓時一肅,感覺到一股分外玄妙的氣息已經從雲棠的身上擴散而出。

    這股氣息似乎並不猛烈,然而卻分外的綿長,就像是有無數無形的絲線從雲棠的身體上生長出來,不只是和那棵樹相連,而且朝著周圍的空間不斷延伸,只是數個呼吸之間,就像是結成了一張大網,牽動了這一方天地。

    林意的感知無法觸及到雲棠這氣息所探的極限,他眯著眼睛朝著洞窟外看去,只看到遠遠的虛空之中,隱隱透出一些晶光,就像是有無數蟬翼在某個邊界重重疊疊的堆疊起來。

    一時之間,外面的風聲都似乎消失了,這一方天地間的元氣法則似乎脫離了外面的天地。

    也就在這一剎那,林意的耳中甚至出現了海浪拍擊岸石般的轟鳴聲。

    他的感知裡,雲棠體內的真元如河流決堤般滾滾流淌出來,於此同時,洞窟外那棵樹上不斷裂響,無數冰雪首先崩裂,從樹身上脫落,在接下來的一剎那,樹皮也片片脫落,就如同無數灰色的蝴蝶從樹身上飛出去。

    樹皮脫落之後,樹幹隨即崩裂。

    這樹幹竟然是金黃的色澤,但崩裂的剎那,裂口的邊緣卻像是遭受了雷擊般驟然焦黑,只是裂口深處卻不斷湧起紅光,也就是十數個呼吸之間,這樹幹也徹底風華般,片片碎裂,噗噗噗不斷掉落。

    樹幹之中所有的紅光,卻不斷朝著樹根處匯聚,最終樹根處只留下一截樹心,長約九尺,又像是一柄鈍頭的劍,又像是一根長扁尺。

    這截樹心還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因為它的表面密密麻麻的擠滿了鮮紅色的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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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三章 一方天地

    這些果子靈韻十足,散發出的一圈圈螢光之中,竟是隱隱形成一些奇秒的符紋。

    “走!”

    林意還在震撼之中,突然聽到身旁雲棠嘶啞的一聲輕呼,他身體微微一震,頓時反應過來,將身前所有天心菩提收入袖中,伸手一攬,直接將已經渾身氣機衰落的雲棠背在身上,朝著洞窟外竄了出去。

    他的身體一竄出洞窟之外,左手順勢一抓,就直接將那截表面密密麻麻佈滿鮮紅色果子的樹心從山石之中拔了出來,接著順勢朝著下方掠去。

    他心中算計著時間,這一連串的動作敏捷如猿,比起絕大多數修行者在平地上的動作還要迅捷,但是拔出這根樹心的剎那,他便著實吃了一驚。

    這些鮮紅色的果子看上去極為柔軟,內裡的果漿似乎隨時要炸開果皮濺射出來,然而他手掌接觸到的剎那,卻發現如同晶石般堅硬,而且果皮上不斷震盪的氣息,竟是震得他的手掌有些麻癢。

    與此同時,這些果子內裡受到他氣息的震盪,竟是發出並不響亮,卻偏偏讓人覺得宏大的轟鳴聲,就像是遠方有雷音不斷在傳來。

    他以前在建康城裡讀書時,看到過有一些典籍之中記載,有些最為頂級的靈藥內裡的靈氣太過凝聚,互相擠壓震盪之間,可發出雷音。

    他之前覺得簡直是無稽之談,但現在聽到這聲音,卻是發現古人並沒有欺騙他。

    除了這些果實之外,現在被他硬生生從山體之中抽離出來的這根樹心也是十分奇特,明明剛剛拔出來時輕飄飄的,就如一根蘆葦桿一般似乎毫無份量,但此時他抓著這根東西往下掠去,他只覺得好像這根樹心依舊和洞窟口外的那一方天地氣機相連,他抓著這根樹心,直覺自己就像是抓住了一柄無比巨大的傘,而且這傘不斷兜風,似乎籠蓋住了這一方天地的所有元氣。

    而在下一剎那,這種牽牽連連的感覺越來越清晰,他甚至感覺自己就像是扯住了一張巨網,形成這張巨網的絲線甚至超出了他感知的極限。

    這種感覺,就像是剛剛雲棠散功時,他直接抓住了雲棠,直接抓住了這一方天地一般。

    這簡直不是抓一根樹心,而是始終牢牢鎖住這一方天地的氣機,將這一方天地從整個天地之中硬生生的切割出來,然後他牢牢的拖著這一方天地一起下山一般。

    他原本體內氣血徹底活動開來,此時體內力量爆炸,也已經看準了每一個落腳點,但此時隨著手中這根樹心的詭異元氣牽扯,他只覺得自己的身體都要被扯得從這冰峰上震盪出去。

    一時間他動作驟然變慢,嚇得臉色都有些微微發白,忍不住道:“師兄,你是想坑死你師弟還是坑死你自己,方才和你說扛一棵樹就未必來得及,你現在倒好,讓我扛著一片天地下山?”

    他這著急發問,卻聽不到回音,轉頭間只看到雲棠的臉色發紫,嘴唇發烏,張開了嘴卻是被寒風倒灌,雲棠似乎連連用力,想要對他說話,卻是非但說不出話來,連呼吸都似乎無法呼吸。

    林意有些醒悟過來,知道尋常修行者若是不用真元,恐怕根本無法在這種高度迎著風呼吸,他馬上略微側轉過身體,讓雲棠的臉面轉向背風面。

    雲棠如同快要渴死的魚一般艱難的動著鼻翼和嘴唇,看似好不容易能呼吸些空氣進去,但要說話卻似乎不能,只是看著嘴型,林意卻猜出他似乎在不斷的說個“丟”字。

    “你的意思是先丟下去再撿?”

    林意有些反應過來,他下意識想要將這根樹心先丟向下方一處,但心頭電閃之間,身體卻是突然停頓,就在下一剎那,他的肩膀兩側浮現出淡淡銀光,一團柔和的元氣,瞬間瀰漫雲棠全身,如同一個氣泡將雲棠包裹起來。

    雲棠本身已經將近窒息,而且渾身都有種被凍僵的感覺,但此時這銀色元氣一裹,他頓時覺得渾身壓力一鬆,尤其外面的寒意都瞬間被排除出去。

    他雖然不如林意肉身強橫,但畢竟是入聖境的修行者,即便失去真元,他的肉身依舊比起尋常人強大許多,此時對於他而言的最大敵人便是這極度的寒冷,此時寒意被盡數排除在外,這股元氣之中又似乎帶著林意體內的暖烘烘的熱力,即便空氣依舊稀薄,但他卻感覺自己已經從死亡線上走了回來。

    “赫…赫…”

    他連喘了幾口粗氣,吐出些肺中的濁氣,終於恢復了順暢的呼吸和說話能力,“你不是沒有真元,這元氣怎麼古怪,怎麼好像是某種特殊的真元?”

    “這說來就話長。”

    林意無奈的看著他,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那根樹心,道:“只是我不知道你能堅持多久,難道要在這裡聽我說這是什麼?現在這東西怎麼帶下去,難道真的將它丟下去一段再撿起來,萬一不巧落入冰裂之中,我可是撿不起來。”

    “你這元氣能一直裹著我?”

    雲棠感到包裹著自己的這些銀色元氣似乎極為堅韌,而且並不散失,他便更加驚異。

    “你若是願意停在這裡,想要多久都可以。”林意想到他方才就像比死還難過的樣子,現在卻是反而不急的模樣,便頓時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他邊說邊小心翼翼的繼續往下掠去,讓他有些驚訝的是,他的動作緩慢下來之後,手中這根樹心對於這方天地的牽扯感卻沒有那麼強烈。

    “這東西就像是始終攜帶著這一方天地,只是難道和帶動它的快慢有關?”

    他現在直覺雲棠在自己的劍元包裹之下,也似乎並沒有生命的危險,他便索性暫時停頓了下來。他這一停頓下來,果然又覺得自己手中的這根樹心輕若無物,絲毫沒有牽連周圍的天地元氣。

    但接下來,他試著揮動起手中這根樹心時,那種感覺便頓時生出。

    “你猜的不錯,不過我勸你不要在這地方試,否則引起雪崩,到時候就不是我坑死你和我,而是你把我和你坑死了。”雲棠嘆了口氣。

    “看來你也死不了,那我便慢慢走下去了。”林意笑了笑,說是慢慢走,其實也不慢,只是不像方才那般急切。

    “師弟,方才我讓你丟,你竟然還要猶豫一下,我真是有些寒心。”

    雲棠此時也是徹底鬆了一口氣,他故意道:“而且你有這樣的特殊真元,先前也不和我提起,倒是讓我左右為難,生怕自己自作自受,丟了性命。”

    “師兄,這是幫你練練膽,省得你太過膽小。”林意哈哈一笑,也不說自己只是習慣蠻力,只是一時並沒有想起。

    雲棠嘆息道:“師弟,我看是你太過貪財。”

    “怎麼可能。”

    林意搖了搖頭,看著手中這根樹心笑道:“世上有什麼錢財可以比得上這根東西。”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6 09:35
第七百八十四章 影子

    黨項境內諸多雪峰雪線之上的空氣比起世上絕大多數地方的隆冬還要寒冷,即便是在雪線之下,冰川的融水形成的溪流之中,也依舊可以清晰的看到許多晶瑩的輕薄冰片。

    這些冰片隨著水流行走,因為溪水的溫度也極低,所以往往經過很長的路途,才變得越來越薄,漸漸有如漂浮在水面上的薄絮,最終才消失不見。

    在黑暗之中,這座雪峰雪線之下的某一段溪流之中響起了異樣的聲音,一名身披著玄甲的男子直接趟過了溪水,走向前方一處避風的窪地。

    這名男子身上的玄色鎧甲看上去極為厚重,他的腳步每次落下,都會在凍土的表面留下一道極深的足印,只是看他的神態十分輕鬆,這件玄甲對於他而言卻似乎和尋常的布藝沒有什麼區別。

    他的面容十分普通,只是一雙眉毛卻分外的濃密,在黑暗之中都顯得油黑髮亮。

    窪地的中央自然蓄著一些清水,清水的周圍生長著一些開著黃色小花的灌木。

    這些花朵在寒意之中顯得分外的倔強,即便只有米粒般大小,但在這種凍土之中,依舊給人分外鮮豔亮麗的觀感。

    這名男子的神情極為堅毅沉靜,他的目光只在那些黃色小花上停留了短短一瞬,便迅速挪開,朝著窪地另外一頭的左側落去,與此同時,他毫無情緒的說道:「出來罷。」

    隨著他的聲音響起,看似空無一物的夜色之中漸漸泛起肉眼可見的波紋,白月露的身影從黑暗之中慢慢顯現出來。

    看著是一名女修,這名男子有些意外,他微微蹙眉,沉吟道:「你便是林意身邊的那名女修?」

    白月露看著這名男子,從這名男子身上玄色鎧甲上隱隱透出的烏金色光星,她迅速判斷出了這名男子的身份,道:「阿柴諄將軍?」

    這名男子並沒有否認,他點了點頭。

    白月露也點了點頭,道:「上面那人真的是魔宗部眾?」

    阿柴諄看著這名修為明顯弱於自己,然而面對自己卻沒有絲毫恐懼的女修,他自嘲的笑了起來,道:「當然不是…若真是一名魔宗部眾,我只是單純給你們提供訊息,當然我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到來。」

    「那是誰?」白月露看著他,很直接的問道。

    阿柴諄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只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魔宗部眾不會有他那樣的神通,除非他就是魔宗。」

    「那不會是魔宗。」白月露搖了搖頭。她很確定,此時魔宗在北魏境內,不可能飛到眼前的這座雪峰之上。

    「你們和夏巴螢結盟,想必已經知道了天心菩提的存在。」阿柴諄的目光離開了她的身體,移向雪峰的高處,他的眼睛眯了起來,「天心菩提並非來自吐古渾,而是來自這座雪峰之上。」

    白月露微微一怔。

    阿柴諄淡淡的笑了笑,道:「我雖不知道這人的真正身份,然而我之所以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卻是承蒙此人的恩惠。所以這人要見林意,今夜我便很忐忑。」

    「是生怕這人殺了林意,你接下來便必須和夏巴螢以及鐵策軍為敵,還是生怕這人選擇林意,取代你?」白月露平靜的說道,她也看向雪峰的高處,她的眼睛也眯了起來。

    在雪線之上的某處,她也已經看到了細微黑點移動的軌跡,雖然以她的修為和目力依舊看不清楚,但她卻覺得那就是林意。

    「我都怕。」

    阿柴諄緩緩的點了點頭,道:「我最怕便是連談一談的機會都沒有。」

    「怕不是問題,最重要的是甘不甘心?」

    白月露的目光從那個移動的黑點上並不移開,她輕淡的說道:「我從許多人口中聽到對你的描述都是一致的,吐古渾的阿柴諄大將軍,是極富有野心的存在。你手握二十萬重兵,會甘心直接和細封氏一樣,拜投在林意和夏巴螢之下?」

    「原本面對夏巴螢,我當然不會甘心,只是有了林意和鐵策軍,我不甘心,恐怕也無法戰勝,那不甘心又有何用?」阿柴諄又自嘲的笑笑,道:「所以我只有一個請求,讓我親手殺死吐古渾皇帝。」

    白月露有些意外,她從雪峰上收回目光,然後看著他,問道:「是什麼深仇大恨?」

    「我當年最愛的一名女子,被迫成了他的妃子。」阿柴諄微垂下頭,聲音微冷道:「更何況他還不怎麼懂得珍惜。」

    白月露道:「若只是這樣的請求,林意不會拒絕。吐古渾皇帝和他非親非故,被誰殺死,或者病死,或者老死,和他沒有什麼關係,沒有人會在意。」

    「那我便在軍營之中等著您和將軍的到來。」阿柴諄頷首為禮,只是說完這句話,他便轉過身去,沿著自己來時的腳印走去。

    白月露若有所思,再轉頭看向雪峰時,她便已經隱約看得清林意背著一個人的身影。

    ……

    阿柴諄趟過了來時的那條漂浮滿輕薄冰片的溪水,他的面容依舊堅毅沉靜,但是臉色卻越來越變得冰冷,漸漸他的臉上似乎也敷滿了輕薄的冰片。

    在這座雪峰的山腳下,他緩緩轉過身去。

    在他此時所站的位置,已經完全看不清白月露的身影,只是他的眼中,卻閃現出更為異樣的神色。

    「告訴魔宗大人,我見過這個女子,只是她沒有看見過我的臉。」

    他冷笑起來,對著出現在自己身後的一名渾身籠罩在黑色袍服之中的修行者輕聲說道:「那是在北魏,這名女子…既然她還活著,那她在當年便是應該成功的活了下來,成為了元燕的影子。」

    渾身籠罩在黑色袍服之中的修行者身體微微一震,他也並未發出任何的聲音,只是緩緩的躬身行了一禮,然後往後退去,迅速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阿柴諄繼續朝著遠處軍營的方位走去,他的確是很有野心的人,所以他敢於和任何魔鬼做交易。
Babcorn 發表於 2019-6-6 19:17
第七百八十五章 最後一根稻草

    “元燕的影子?”

    魔宗看著手中的密箋,他無限感慨的抬起頭來,這封從黨項境內以最快速度傳遞到他手中的密箋在他目光離開的剎那,便在他的手中化為灰燼。

    賀蘭黑雲垂首站在他的身後,她很明白魔宗此時的心情。

    她的情緒甚至比魔宗還要複雜。

    早在北魏遷都前的很多年,北魏皇帝就已經充分的認識到了迅捷而可靠的軍情傳遞的重要性,在當時,北魏皇帝掌控軍情的樞密院的組織便已經十分嚴密。

    至於後來和樞密院合二為一的元燕和元燕的影子,兩者原先其實沒什麼關係。

    北魏的頂級權貴,為了保證自己的安全,從很多年前開始便有培養自己替身的習慣,在很多並非一定要自己出席的場合,或者一些很危險的場合,這些權貴往往隱於暗處,反而讓自己的替身頂替自己的位置。

    元燕最初在很多北魏權貴看來,只不過是外面撿來的野孩子,只是北魏皇帝和皇太后,卻似乎從那時候開始就看到了她身上與眾不同的地方,依舊按照北魏皇族的最高規格,為她挑選了她的影子。

    事實證明北魏皇帝和皇太后是對的。

    無論是元燕,還是元燕的這名影子,在北魏遷都之後便很快的展現出了驚人的實力,以至於北魏皇太后將整個樞密院交到了元燕的手中,而元燕和她的影子也並未讓她失望,在今後的數年裡,她們在南朝都迅速的建立了一個完善的軍情收集和傳遞的組織,就像北魏樞密院在南朝的投影。

    在很多北魏人的眼中,元燕的影子甚至比元燕要來得可怕,尤其是那些知道皇族影子挑選過程的北魏權貴,更是明白元燕的這個影子是通過了什麼樣的殘酷挑選,才最終成為元燕的影子。

    只是那些人,都不會有魔宗和賀蘭黑雲瞭解。

    因為北魏皇族的影子的挑選的一些環節,原本就出自魔宗的手,而賀蘭黑雲,也曾經是元燕影子的候選者之一,或者更準確而言,她是被淘汰的影子。

    在北魏皇族的挑選過程裡,被淘汰的影子的宿命便只有死亡。

    只是她活了下來,因為魔宗。

    元燕的影子最終是誰,連她都不知道,連魔宗都不知道,然而誰會想到,元燕的影子竟然不在北魏,竟然會在他們無比重視的林意的身旁。

    “她是勝利者,你是當年的失敗者。”

    魔宗感到了她此時複雜的情緒,他緩緩轉過頭來,目光平和的看著她,道:“但在處理這些事情上,我不希望你帶著想要證明什麼的情緒去做事,任何不該有的情緒,都會導致錯誤的生成。”

    賀蘭黑雲點了點頭,道:“我明白。”

    “有些時候,成功和失敗並不意味著優劣,只在於規則,而規則沒有絕對的公平。我們要成為的,便是制定規則和打破規則的存在。”

    魔宗淡淡的笑了笑,“按照皇太后的喜好和意願,那人成為了元燕的影子,但我挑選人有不同的標準,所以在那些人裡面,我挑選了你。你自然不會不如那個影子。”

    賀蘭黑雲再次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不需要說這麼多。”

    幾乎沒有人敢對魔宗這麼說話,更不會有人嫌棄魔宗多話,然而此時魔宗聽到她的這句話,卻是反而笑了起來。

    “應該是在我去眉山的時候,她便和南朝的這名年輕將領走到了一起。”

    魔宗認真的想了想,有些敬佩道:“那時候的林意,不過是一名修為低微的無名小卒,我都根本看不入眼,所以我在眉山之中找了些年輕人,他卻都不在我的視線之中。能在那種時候,便選擇林意作為自己在南朝的夥伴,元燕的確值得尊敬。”

    賀蘭黑雲眼中複雜的情緒已經完全消失,她覺得元燕是否值得尊敬也是廢話,對於她而言,元燕一直是最為難纏的對手。她想了想,道:“能在那種時候便被元燕看重,甚至將自己的影子都派到了他的身邊…”

    說到此處,她頓了頓,接著道:“而且連陳寶菀,蕭淑霏都和他有著不同尋常的關係,這林意的確不同尋常。”

    魔宗沉默了片刻,道:“是我的疏忽。”

    賀蘭黑雲看了他一眼,異常簡單乾脆的說道:“要殺了元燕嗎?”

    “林意身旁的那名女子是元燕的影子,但對於北魏皇宮裡的那名老女人而言,元燕便是她的影子,是她的替身,是她在北魏行走的化身。”

    魔宗微諷的搖了搖頭,道:“若是直接殺了元燕,在她看來和直接殺死她沒有什麼區別,她會不惜一切代價和我決裂,我尚且承受不了這樣的怒火。”

    賀蘭黑雲微微垂首,表示認同。

    魔宗轉過頭去,看著天邊的流雲,淡淡的說道:“元燕和她一樣,最難對付,只是在於她們的身份,但只要斬斷了她們的所有觸手,她們也攪不起多少的浪花。”

    賀蘭黑雲明白了自己該怎麼做,只是她明白魔宗還有話說,所以她依舊安靜的聽著。

    “沒有會突然無緣無故消失在世間,北魏那座新修的大廟裡,有些外來人。若是我沒有猜錯,那些人恐怕來自南朝。”魔宗平靜的說道:“那些人也必須死。”

    賀蘭黑雲的神色沒有任何的變化,只是再次點了點頭。

    魔宗的臉上卻是露出了欣慰的微笑,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的故事?”

    賀蘭黑雲道:“聽過。”

    “在我和劍閣之間,南朝皇帝原本難以取捨,但元燕安排在林意身邊的這一手,卻會變成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魔宗道:“以南朝皇帝的性情,他無法忍受林意這樣的大將,和北魏長公主殿下暗通有無。”

    “所以讓阿柴諄什麼都不要做,他想要的,都滿足他。”

    魔宗臉上的笑意變得更加濃烈了起來,但是卻莫名的顯得有些殘忍,“黨項和吐古渾那邊,也什麼都不要做,林意變得越強,這根稻草就越重。”
Babcorn 發表於 2019-6-6 19:19
第七百八十六章 無法承擔的後果

    月光從窗櫺間灑落進來,甚是清淡。

    送到元燕面前的飯菜也可以用清淡來形容。

    北魏的皇族和黨項的皇族多少有些血緣關係,原先在很多方面都有相同的特質。

    黨項的出產相比中原王朝自然顯得匱乏,但飲食起居卻反而更加奢靡。

    北魏的皇族在遷都至洛陽之前,平時用度的奢靡程度比黨項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在遷都到洛陽的過程之中,北魏皇帝乘著一些皇族叛亂,乘機將所有的皇族和權貴門閥都收拾了一遍,他和皇太后帶頭,整個北魏便行節儉之風,一些士族因為節儉而受褒獎,許多官員紛紛效仿,都嘗到了甜頭,不過數年,整個北魏從上至下,奢靡之風便消失於無形。

    此時送到元燕面前的飯菜,不過是一碗黍米飯,兩碟菜蔬,一碗肉糜湯。

    當然這肉糜湯並非凡品,是以豹胎、鹿筋等主材為糜,湯料之中添加了數味對修行極為有益的靈藥,但這是在北魏帝王家,這樣的飲食絲毫沒有顧及口腹之慾。

    飲食雖然簡樸,但個中環節自然十分考究。

    這一碗肉糜湯出自宮中藥師之手,最終端到元燕面前,還需經過五人的查檢,在端到元燕的面前之後,需要在盞茶時間內飲盡,這樣才能發揮最好的藥力。

    元燕自幼便沒有錦衣玉食的享受過,她對於飲食也並沒有什麼追求,平日裡需要思索的事情太多,這樣的藥羹送到她的面前,她一般是直接數口便喝光。

    然而今夜,她身穿華貴盛裝,垂頭看著月光和燭火照耀下的這碗藥羹,卻並沒有端起這碗藥羹的打算。

    她的眉頭微微蹙起,看向恭謹的站立在自己面前不遠處的那名宮女,問道:“怎麼會這樣?”

    此時她的身側左右還各站著一名宮女,這兩名宮女也很驚詫,因為即便是她們,此時都可以清晰的看到,那碗藥羹裡漂浮著一根頭髮。

    這兩名宮女很清楚最終端來這碗藥羹的宮女是何等的心細,既然她們都可以看到那碗藥羹裡漂浮著一根髮絲,那端來這名藥羹的宮女自然不可能看不到。

    且不論前面檢視的那幾人看時有沒有這樣一根髮絲的存在,這碗藥羹最終端到元燕的面前時,存在著這樣一根頭髮,便是很詭異的事情。

    尋常人的湯碗裡有一根髮絲,只是很小的小事。

    然而此時這樣的事情出現在元燕的面前,卻不會是小事。

    那名宮女深吸了一口氣,她似乎鼓足了勇氣才抬起頭來,想要說話。

    然而在她抬起頭來的剎那,她的身體就已經劇烈的顫抖了起來,在接下來的一剎那,這名宮女的身體就急劇的往外膨脹,然後直接變成了無數細小的血肉碎粒。

    並非是炸裂,而是徹底的粉碎。

    她的整個身體,被一種蘊藏在她身體裡的磅礴力量徹底由內向外摧毀,瞬間消失。

    這股力量並沒有往外肆意的擴散,而是禁錮在一丈的範圍之內。

    在元燕和元燕身邊兩名宮女的視線裡,這名宮女就這樣直接消失了,在她消失的地方,就像是被人憑空潑灑了一大桶紅色的顏料一般。

    然而真實的血肉畢竟不是顏料,那股早就隱匿在宮女體內的磅礴力量雖然並未往外擴張,然而刺鼻的血腥氣,卻是瞬間充斥了這處靜殿,朝著外面散逸而去。

    兩名宮女的面色變得蒼白無比,她們第一時間下意識的摀住了自己的嘴,然而喉嚨裡擠出的兩聲尖叫,還是無比突兀的傳了出去。

    連綿的警鳴聲和低喝聲以及破空聲不斷響起,數十名修行者在數個呼吸之內便已經團聚在這殿外。

    兩名神念境的修行者率先進入了這座靜殿,他們看著那名宮女消失的地方,看著地上無比粘稠的鮮血,以及鮮血之中無比均勻的骨屑和碎肉,面色變得和那兩名宮女一樣的蒼白,他們見過許多殘酷的殺戮,然而看著這樣的畫面,感受著殺死這名宮女的強大力量,他們的胃部還是不斷湧起強烈的不適之感。

    元燕面無表情的看著地上的那灘鮮血,這種平靜冷饃甚至讓這兩名神念境修行者都心生畏懼,然而她的衣袖之中,她的雙手指甲因為過分用力,已經刺穿了她的雙手手心。

    並非只是因為恐懼和憤怒。

    能夠作為最後一名為她端上羹湯的人,自然是她在這皇宮裡最為信任和依賴的人之一。

    這名宮女平日裡看似只負責她的膳食,然而從南朝傳遞而來,很多至為重要的情報,便只有這名宮女知曉,只有這名宮女會傳遞到她手中。

    她無法想像,這名宮女是承受了什麼,才會被迫端著這樣的藥羹到了她的面前,然後被迫在她面前用這種慘烈的方式死去。

    讓她此時無比痛心的是,她覺得這名宮女最後那抬起頭的一剎那,是想要對她說些什麼,甚至是要乞求她的原諒,然而這名宮女卻連一個字都沒有出口,就直接在她面前死去。

    這名宮女並非弱者,能夠用這樣的手段殺死宮女的人,在北魏找不出幾個,而能夠讓宮女以這樣的方式死在她面前的,便應該只有一個人。

    她的雙手微微顫抖起來。

    她的腦海裡閃現出一個念頭。

    她霍然站了起來,下意識的想要看向宮中永寧寺的方向,然而在下一剎那,她卻是硬生生的忍住,她的身體顯得無比的僵硬和沉重。

    她的心往無盡的寒窟之中墮去,她的渾身無比的冰冷。

    她知道,若是魔宗出手,那她此時無論再做什麼,都應該救不了在永寧寺中靜修的容意等人。魔宗不會給她挽回的時間。

    她此時還不明白,為什麼魔宗會突然動手,但她此時所真正害怕的,覺得自己根本無法承擔的後果,是林意將那些人交給了她,而那些人在這裡死去,那她如何面對林意,如何給林意交待。

    ……

    永寧寺裡十分靜謐。

    一群麻雀正從遠處的街巷之中飛來,落在一棟未完工的佛塔之上。

    這棟佛塔的木樑還未上油漆,散發著松木的香氣。
Babcorn 發表於 2019-6-6 19:19
第七百八十七章 哪來如果

    一名短髮年輕人正在這棟佛塔下的台階上用著晚餐,附近不時有工人路過,有些是已經吃過,有些也正敢去開伙的地方吃東西,所有看到這名年輕人的工人,都是很尊敬的和他打了招呼。

    這名年輕人也不斷放下手中的筷子,微笑回禮。

    永寧寺裡修煉佛塔和寺院的所有工人都不太清楚這名年輕人的身份和來歷,他們只是隱約知道這名年輕人姓意,可能來自北魏和南朝邊境的某個州郡,之前在白馬寺。但無論是負責督造的那些大人,還是他們這些工人,卻都對這名年輕人十分尊敬。

    因為這名年輕人在一些建造的過程之中展現了卓絕的能力,光是眼前這座佛塔,在按照圖錄施工的數十日之中,這名年輕人都至少看出了三處堪稱致命的失誤,而在之前永寧殿剛剛動土之時,這名年輕人便直接讓負責督造的那些大人將永寧寺的地基往北移動五丈,那些負責督造的大人和數名大匠師都不能理解,但後來重新勘測的結果,便證明這名年輕人的主張極為正確。

    若是按照原先的地基,永寧寺的地基非但無法完工,甚至會形成最為忌諱的“陰澇”。

    永寧殿原先的選址地基之下,不只是有一片堅硬的無法破碎的石方,而且有一條前朝水利遺留下來的暗河,也正巧在這片區域通過。

    在整體的建築物佈置,一些院舍之間的空氣、水氣流通,甚至一些紋飾的美感上面,這名年輕人都有著不凡的造詣,他的一些建議和提點,讓那些擁有豐富經驗的老匠師都十分受用。

    在那些老匠師看來,這座永寧寺不說這座佛塔的雄偉壯觀注定冠絕整個北魏,在小型氣候上,也會是之前所有佛寺難以媲美,這永寧寺的絕大多數禪院,都將會是整個洛陽夏日最為涼爽,而冬日最為溫暖的所在。

    最為關鍵的是,這名年輕人還很謙遜,對每個工人都極為和善。

    ……

    這名年輕人手中木飯盒之中的飯菜也很簡單,數片肥瘦不一的豬肉,一個白煮的鴨蛋,兩三種菜蔬。

    他慢慢的咀嚼著這些飯菜,聽著身後塔上那些麻雀的嘰喳,耳中

    隱約聽到兩名工匠的對話,一名工匠說這些麻雀老是飛來飛去,哪怕不在這裡築巢,便是拉了不少鳥屎在這些木料上面,到時候上漆便諸多麻煩,還不如索性拿一口網來把這些麻雀捕了順便打個牙祭。而另外一名工匠說,若是在平時也就罷了,這建造佛寺,督造的飲食不限葷腥已經算是好了,要再殺生,這恐怕不妥,更何況這些鳥雀是來佛寺之中沾光,只是為了些鳥屎,你就想要將它們一鍋端了,那也不怕將來佛祖怪罪。

    這年輕人聽著覺得有趣,嘴角剛剛微微上揚,身後那座佛塔上高處,這些鳥雀卻是突然紛紛驚飛。

    這名年輕人詫異的抬起頭來,並未看到那佛塔上有什麼異常,心中剛剛浮現難道這些鳥雀竟然聽得懂人言的念頭,他眼睛的餘光裡,卻看到一側的道上走來了一名黑衣女子。

    這名黑衣女子五官異常立體和精緻,既不像是北魏人,也和南朝人有著明顯的區別,尤其是她的脖子分外白皙細長,讓這名年輕人一眼看見,便聯想起水中的天鵝。

    在這片施工已經許久的寺廟之中,這名年輕人從來沒有見過這名黑衣女子,只是看著這名黑衣女子氣度非凡,而且這片寺廟原本就位於北魏皇宮之中,尋常人也不可能進得來,他便下意識的覺得這名黑衣女子是皇親國戚。

    只是這名黑衣女子顯然不是閒逛,她徑直穿過堆著木材的雜亂通道,走到這名年輕人面前。

    她看了一眼這名年輕人手中的飯盒,也不說什麼,只是平靜的緩緩抬頭,看向這名年輕人身後的佛塔。

    “我聽說這座佛塔原高不過四十九丈,但因為你的指摘,那些匠師最終更改完成的圖錄,這座佛塔便能夠建造到九十丈?”她的聲音響起。

    這名年輕人的眉頭微微皺起,他放下了手中的飯盒,站直了身體。

    他也沒有急著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看著那些驚飛的麻雀。

    那些麻雀在永寧寺的外圍飛翔,卻始終不敢再飛進來。

    這些麻雀不敢再飛進來,只是因為這名女子。

    “你的殺意很濃。”

    這名年輕人先說了這一句,然後也側轉身體看了一

    眼那座佛塔,道:“你說的不錯,這座佛塔建成之後,舉高九十丈,共九層,登塔可觀百里。”

    “原來精通法陣的人,用於這些土木建造,也是不俗。”

    這名黑衣女子目光依稀停留在這座雖只完成了十數分之一,但已經可以充分感覺到巍峨壯觀的佛塔上,想像著它完成的模樣,然後忍不住搖了搖頭,道:“只是你應該不姓意,應該姓容?只是令我不解的是,按照我先前的可靠情報,你在鐘離之戰之後,應該是跟隨在了韋睿的身側,若是我所猜不錯,韋睿是當世法陣大家,林意讓你跟隨韋睿身側,便是要讓你從他身上學習更多法陣手段,你為何又輾轉來到了這裡?那比你先來這裡的人裡面,有一個應該是王平央?”

    短髮年輕人聽著這些話語,他的眉頭微微的蹙了起來。

    他是容意。

    和鐘離之戰時相比,他的面容變得堅毅了許多,甚至顯得方了一些,他的身上也再沒有那種青澀的秀氣感覺。

    他站立在塔基上,身體就像是佛塔上的那些松木一樣沉穩。

    “所以你應該是魔宗的人?”他面無表情的看著這名黑衣女子,認真的反問道。

    這名黑衣女子便是賀蘭黑雲,聽著容意的這句反問,她沒有否認,只是有些奇怪,她看了容意一眼,道:“既然你猜得出來,為什麼我從你身上,根本感覺不到任何的恐懼?”

    “如果你告訴我,你是怎麼會發現我們的真實身份,我或許會回答你這個問題。”容意說道。

    賀蘭黑雲長長的睫毛富有生氣的跳動起來,她感知著容意此時的氣息,確定對方是真的沒有一絲畏懼,她心中便生出些怪異的感覺。

    “其實你們和林意沒有資格驕傲。”她忍不住說道:“鐘離之戰,其實如果沒有葉暮峪,林意和你們就已經死了。”

    容意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哪來那麼多如果。

    更何況她一開始就是錯的。

    他不害怕,根本就不是因為鐘離之戰令他驕傲。
Babcorn 發表於 2019-6-6 19:19
第七百八十八章 大陣

    他現在已經確定賀蘭黑雲是魔宗部眾,他也斷定,既然對方敢直接出現在這裡,而且絲毫不掩飾強烈的殺意,這便意味著今日必定有異常殘酷的一戰,不過在這北魏皇宮裡,對方若不主動出手,他當然也不可能直接悍然的搶先出手。

    “你為什麼驕傲?”

    從眉山到鐘離,再到邊軍,再到北魏,他曾從無比的自傲之中跌落塵埃,又經歷過無比殘酷的生死絞殺,又見識過邊軍的視死如歸之下的無奈和悲憤,他本像是一柄出色的劍胎,已經經歷了無數洗練,他雖然依舊年輕,然而已經不復以前的稚嫩,此時面對賀蘭黑雲這種必定強大和可怕的對手,他沉靜的臉上反而出現了一絲戲謔的神色。

    這一句是赤裸裸的挑釁。

    然而這句話在此時卻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能夠成為追隨魔宗的任何一名部眾,自然都是極為非凡的人物,然而這些人越是因魔宗而強大,就越是對在意魔宗的看法。賀蘭黑雲之前剛剛和魔宗有過一次對話,那次對話的重點便是元燕的影子,遠在黨項的林意身邊的白月露。

    元燕的這名影子對於魔宗而言,是突然打開僵局的突破口,所以魔宗提起這個影子的時候,語氣裡不乏欣喜,但那次談話,魔宗沒有注意到,這有關賀蘭黑雲的自尊。

    因為無論如何,賀蘭黑雲和白月露相比,都是當年競爭者之中的失敗者。

    哪怕魔宗說她是他選擇的人,卻依舊無法掩飾她當年輸給白月露的事實。

    而且若是沒有魔宗,她當年也早就是和那些失敗的競爭者一個下場,她的屍骨都恐怕已經在城南的那座荒山裡腐爛。

    這些年魔宗的名聲,自然也建立在她和其餘魔宗部眾的成就之上,只是若是面對白月露,她自然沒有驕傲的資格。

    哪怕面對此時容意的這一聲嘲諷反問,她似乎也沒有任何反駁的資格。

    因為她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和鐘離之戰相比。

    不管有多少意外,對方都是在鐘離之戰之中倖存,並獲勝的南朝修行者。

    只需這一件,便可壓過她所做的任何事情。

    對方的這一句反問,讓她覺得自己之前的那句話簡直是自取其辱。

    她無法容忍這樣的羞辱。

    她心中的怒火不可遏制的燃燒起來。

    她原本還想多說些話,因為她覺得面對容意這樣的年輕人,只要多說些話,以她的能力,便應該可以從中獲取更多有用的訊息。

    然而她現在改變了主意。

    她決定要馬上殺死此人。

    在她的計畫裡,她也只需親手擒住或殺死此人,這永寧寺中其餘從鐵策軍之中來的人,自然會有其他的修行者對付。

    所以就在這一剎那,她的眼神變得極其的專注。

    她眼前的世界裡,所有那些建成和未建成的佛舍、寺院,那些橫臥堆積於地的巨木、亂石,甚至容意腳下的石階,身後那座未完成的巍峨佛塔,全部都消失了。

    她的眼睛裡,只有容意和一些按照固定線路在行走的元氣軌跡。

    專注,很多人都有,只是她分外的強。

    她的黑髮瞬間在身後狂舞,黑髮的色澤隨著她體內真元的飛快往外流淌,就像是瞬間加深了此時的夜色,她的身體,似乎瞬間和整個黑夜融為一體。

    容意平靜抬頭,作為後出手而被迫應付的一方,他自然流露出一種難言的氣度和自信。

    他身前台階下的地上,數十根橫臥在地的石柱驟然發出轟鳴,對著他的一端微微仰起,就像是活物一般給人就要朝著他撲來的感覺,然而真正的殺意卻來自他的身後。

    就在他腦後的夜色裡,突然出現了一個詭異的黑點。

    這個黑點就像是虛空之中長出的觸角一般,迅速擴大,以驚人的速度刺向他的後腦。

    即便感知到了腦後出現的這股元氣力量之中蕩漾的神念境味道,確定這名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的黑衣女子和之前遭遇的所有魔宗部眾一樣,也已經是神念境的存在,容意此時的臉上卻沒有流露出任何的震驚情緒。

    對於他而言,這是理所當然。

    也只有神念境的修行者,才有資格來殺他和王平央這種從鐘離之戰之中活下來的修行者。

    面對這種神念境的力量,他的身體甚至就根本沒有任何的動作,他只是動了動念,一道輕渺的氣機在他足底輕震。

    只是最多如尋常黃芽境的修行者的氣機牽引,他腳下的石階深處卻響起了諸多的回應,就像是有無數巨獸在咆哮,又像是有無數巨浪在穿行。

    但聲音只是聲音,真正的力量卻來自於周圍的高處。

    數十點耀眼的光星同時從四面八方而來,以比流星墜地還快的速度,同時衝擊在他腦後那虛空之中生出的黑色觸角上。

    那道黑色的觸角在空中驟然靜止,啪啪啪啪,它和它身後的空間裡,響起了無數密集的爆響。

    賀蘭黑雲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她此時還沒有時間去感知瓦解她力量的這些威能到底來源於何處,但她已經無比清晰的認知到,對方幾乎沒有付出任何代價,就輕而易舉的瓦解了她的全力一擊。

    她只是皺起了眉頭,看似也沒有動作,然而這一剎那,她體內的真元便已運動了無數次。

    她的身前,瞬間出現了無數道黑色劍氣。

    這些劍氣都散發著晶瑩的光澤,完全如同實質。

    若是林意和白月露在此,他們會認得這便是隱劍山宗的凝氣成劍的手段,但比起齊眉的真元凝劍,此時賀蘭黑雲的這種瞬間形成無數劍的手段,有過之而無不及,很顯然,她和魔宗已經對這門手段做出了改進。

    然而容意的反擊卻來得更快。

    當他腦後的那道黑色觸角發出密集爆響,被瓦解的這一剎那,他呼出了一口氣。

    有風起。

    所有懸掛在那些僧舍和寺院的廊下簷尖的銅鈴和鳥獸類鎮舍懸件都動了起來,在一瞬間,全部動了起來,發出了悅耳的聲音。

    永寧寺中無數聲悅耳的聲音融成一聲。

    一股難以想像的衝擊波沖在賀蘭黑雲的身上,以及她身前的那些劍上。

    她緊緊的咬著雙唇,嘴角卻沁出一絲血絲。

    她身前的那些劍無法寸進,晶瑩的劍身上佈滿裂紋,片片碎屑飛散。

    她的目光沒有落在那些銅鈴和鳥獸類懸件上,而是落在了很多僧舍屋簷上的屋瓦上,落在了很多樑上的繁複花紋上。

    她有些難以相信,對方竟然將整個永寧寺,營造成了一個屬於他的大陣。
Babcorn 發表於 2019-6-6 19:19
第七百八十九章 他的天地

    在永寧寺的東北角,僧眾原先取水的水井畔的僧舍間,走出了一名老者。

    這名老者穿著漠北那些挑揀隕鐵的商人常見的翻毛皮袍子,手中卻提著一柄南朝姑蘇一帶常見的二絃琴,這種不同尋常的裝束在他的身上卻顯得分外和諧統一。

    當賀蘭黑雲最初動手的那一剎那,這名老者抬起頭來,他始終半眯半睜的眼睛裡出現了些讚歎的色彩。

    若是真正比鬥起來,他自然不會不如賀蘭黑雲,然而賀蘭黑雲比他年輕太多,最為關鍵的是,他十分清楚這些年魔宗雖然看重賀蘭黑雲,但卻並未給予特殊的關照。

    這些年來賀蘭黑雲的成長速度,一直都遠超他的預料。

    然而當這些悅耳的鐘聲同時響起的剎那,這名老者的手指幾乎下意識的扯住了那兩根琴弦。

    他的二絃琴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但是一股可怕的威能,卻隨著他手指下意識的震顫,在兩根琴弦之外形成了實質的波紋。

    感受著籠罩全寺的磅礴氣息,這名老者十分動容,他壓抑住了自己要動手和這道法陣相抗的慾望,因為在今夜的計畫裡,他的敵人並非是賀蘭黑雲此時正在面對的那名年輕人。

    而那名年輕人的實力越是超出了他的想像,這便意味著他要面對的對手,恐怕也會超出他的想像。

    ……

    那些黑色的晶瑩劍氣碎屑在片片飛散掉落時,並未直接化為一道道滾滾的元氣,而是變成一縷縷深青色的氣焰,深青色的氣焰互相撞擊,竟是撞擊出更細微的深青色飛屑,就如同野草被攪碎時產生的草屑。

    看著面前不遠處的這些異狀,容意堅毅平靜的面容沒有絲毫的改變,這的確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從南朝邊軍離開到這裡時,他已經匯聚了南朝最強大的陣師的所長,而到了北魏之後,他又有新的際遇,這座永寧寺的建造過程,是他揣摩數家所長的學習過程,同時也是他的實踐和試煉過程。除了他之外,誰也不知道他在過往的許多時日裡,在這座永寧寺里布下了多少道法陣。

    容意從一開始便沒有任何的恐懼,便是因為這整座永寧寺便是他獨有的天地,他很確定,沒有任何神念境的修行者,能夠在這座永寧寺裡將他擊敗。

    他感知得出賀蘭黑雲的憤怒,而且他知道此時的賀蘭黑雲更加憤怒,只是這和他無關。

    哪怕賀蘭黑雲是一名面容精緻,很令人憐惜的年輕女子,但他在鐘離城和邊軍看到了太多的死亡和殺戮,看到了太多的無奈和悲壯,所以對於他而言,敵人就是敵人,魔宗部眾就是魔宗部眾。

    當這些黑色的劍氣被鐘聲齊鳴鎮壓的剎那,他的第二道反擊也已經開始。

    轟的一聲巨響。

    賀蘭黑雲身後的地面上瞬間湧起無數道塵浪!

    她身後的地面,是這座佛塔和前方大殿相連的大道,其中還有跨越一個放生池的三道石橋,這條大道的正中都用巨石鋪就,青玉般色澤的巨石上都雕刻著繁複的雲紋,蓮紋以及莊嚴的游龍。

    這座永寧寺將是整個北魏最為壯觀,最為體現匠師精湛技藝的皇家佛寺,佛塔將是有史以來最高,這些道上的浮雕也將是最為華美,只是這些浮雕還並未真正完工,絕大多數浮雕還欠缺最後的打磨以及精修,所有的花紋之中都尚且被厚厚的石粉覆蓋,有些分外精細的部分,甚至害怕在其餘各處建造的過程之中,搬運石材或是木材時有所撞擊而損毀,所以甚至人工的鋪了厚厚的木屑,還根本看不出華美的模樣。

    然而隨著容意此時的殺意迸發,所有這些浮雕紋理之中的石屑和覆蓋在這些浮雕上的木屑盡數湧起,無數道氣流從四面八方的地上衝來,就像是無數道沉重的水銀一樣飛旋滾動在這些紋理之中,不只是那些粘附在浮雕表面的泥土和塵屑都被沖刷乾淨,就連那些浮雕沒有被打磨光潤的棱角和毛刺,都瞬間被沖刷得圓潤,就像是那些工人用手上的繭子盤潤了無數遍。

    所有的浮雕就像是瞬間最終完成,那些圓潤的角邊在黑夜之中都似乎發出光來。

    所有的浮雕光潤如新,然後無數的元氣從雕紋之中飛灑出來,這些元氣匯聚著石塵,就像是一柄柄石刀不斷生成,全部向賀蘭黑雲飛去。

    賀蘭黑雲在先前一剎那便凝出成百上千劍,然而容意此時的反擊,卻是瞬間凝成成千上萬刀。

    賀蘭黑雲的臉依舊冷厲平和,只是眼瞳卻急劇的收縮起來,她的雙頰出現異樣的紅暈,臉上的其餘部分卻是蒼白起來,她的雙手抬了起來,兩道烏光從她的衣袖之中就像是兩條活蛇衝了出來。

    那隱約是兩條烏索,然而這兩條烏索卻是瞬間分散,變成了無數細絲,隨著她體內真元的瘋狂噴湧,這每一道細絲都變成了一柄小劍,劍光不斷朝著周圍的空間裡噴吐。

    無數道劍光圍繞著她的身體往外綻放,變成了一個近乎完美的光球。

    無數石刀從四面八方鋪天蓋地而來,不斷斬在她身外的這個光球上。

    光球上響起無數如同高山落石般的聲響,賀蘭黑雲的身體不斷震動著,在她身體第一次震動的同時,她腳上穿著的靴子已經炸裂了開來。

    她赤足站在地上,她的腳掌和腳趾如白玉般潔白細膩,然而下一剎那,她的腳下就濺起了猩紅的鮮血,溫熱的鮮血從她的腳趾間漫上來,漫上她的腳掌。

    她不斷的輕咳,她的雙唇依舊咬得很緊,但隨著她每次的輕咳,她的唇齒間都會迸射出一顆顆的晶瑩血珠。

    此時壓迫賀蘭黑雲的力量絕大多數來自於積蓄於法陣之中的力量,容意此時完全可以輕鬆的抽身離開,若是他想要走,這時便是最好的時機,只是他並不想逃,他想要直接殺死或是廢掉面前的這名魔宗部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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