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穿梭] 黎明之劍 作者:遠瞳 (連載中)

   
mk2258 2018-4-11 21:17:49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7 4534984
x24685 發表於 2019-1-3 08:33
第四百章 尚未結束的戰爭

  塞西爾領軍事區,軍情局指揮部內,萊蒙特的屍體很快便被送到了高文面前。

  這位南部教區的地區主教死狀詭異,他身上除了一些在奔逃時留下的擦傷和污垢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外傷,導致其死亡的是從他頭顱中產生的某種「高熱」,這位地區主教的眼眶已經被燒成兩個黑漆漆的窟窿,乾枯焦化的眼部皮膚以某種令人作嘔的狀態緊貼在他顱骨的眼窩位置,而他的大腦……似乎已經被燒成灰燼了。

  「我們在黑暗山脈的一條山路中找到了他,」索爾德林匯報著他所知的情況,「找到的時候就已經死了,周圍沒有任何打鬥痕跡,也沒有殘餘的魔法波動,死因如您所見,大腦燒成了灰燼……但我從未見過有哪種詛咒或者魔法效果是這個樣子的。」

  高文蹲下身子,仔細檢查著這個聖光主教的情況,當他伸手進萊蒙特的眼窩時旁邊的琥珀頓時忍不住發出作嘔的聲音:「嘔……你這也太噁心了……」

  高文沒有搭理琥珀,而是沾了一些灰燼,在指尖輕輕搓動兩下,一點細微的金色光芒在那些灰燼中一閃而逝。

  「是聖光殘留的迴響,從大腦中發出……這個主教是被自己的聖光燒死的,」高文皺著眉,「但是為什麼?」

  琥珀一臉認真地開始在那胡亂分析:「是不是因為他在戰場上逃跑,違背了聖光教會的不知道哪一條教義,然後跑進山裡之後受不了內心裡的譴責結果死於良心爆炸?」

  高文抬頭瞥了琥珀一眼:「這話你自己信麼?」

  赫蒂則直接無視了琥珀的胡亂分析,站在高文身旁面色凝重地問道:「先祖,您能看出什麼來麼?」

  「看不出來,除了聖光反噬造成的死因外,他身上沒留下任何痕跡……但也不是一點思路都沒有,」高文拍了拍手,站起身子,「聖光反噬燒燬的是大腦,這證明最初的失控是從大腦開始的,這讓我想到了一群人……」

  赫蒂看著高文的表情,突然反應過來:「永眠者?」

  「看樣子那些邪教徒並沒有消停下來,在我們不知道的領域,他們始終在活動著,」高文用並不意外的語氣說道,既然安蘇內戰背後已經有萬物終亡會的影子,現在南境的戰場上出現了永眠者也不是什麼不可想像的事,雖然他很好奇永眠者為什麼要「幫」塞西爾人殺死一個入侵者,但這並不影響他繼續做自己的事情,「把這具屍體和其他屍體一起送去焚化爐,徹底燒乾淨。」

  兩名士兵進來抬走了萊蒙特的屍體,一旁的琥珀則看著被抬走的聖光主教感嘆起來:「一個地區主教啊……就這麼死了……話說這下你跟聖光教會可是徹底對立了哎。」

  「他們的地區主教領著十二個騎士來塞西爾領和我『交涉』,要求我把城裡的平民交出去,從那一刻開始,他們就等於宣戰了,」高文不在意地說道,「而且即便他們沒有今天這一出,我也遲早要和他們對立的——你應該知道塞西爾執行的法律,目前越來越走極端膨脹路線的聖光教派不可能接受『政務廳法律高於教會』這種規矩的。」

  赫蒂則回憶著之前卡邁爾送來的戰報,突然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說起來……那個主教和他帶領的騎士團這一次恐怕壓根就沒打算和我們死戰吧。那個主教用的說法是來和領主交涉,要求我們把受到庇護的『異端』交出來,我懷疑他們一開始的目的其實只是把先祖您引出去,然後暫時拖住您,等時機到了之後他們應該會找理由撤退——只要之後按照教會和貴族摩擦的規矩,用金銀和一些土地來做賠償,這就可以遮過去了。而且我猜,按照霍斯曼伯爵和聖光教會一開始的打算,塞西爾將是這場戰爭的絕對失敗方,聖光教會那邊恐怕反而還等著我們的賠償呢。」

  之前赫蒂忙於處理各方傳來的情報,心思並沒有集中在這上面,這時候一切都暫時安定下來,她才突然想明白了那個「南部教區主教」領著十二個教廷騎士來塞西爾領「交涉」的真正目的,而高文做出的答覆更是讓她的表情微妙起來:「這是顯而易見的——他們當然只是來拖住我的,難不成他們還打算攻下這座城麼?」

  赫蒂不知該做何表情:「結果他們直接全死在這兒了……連主教都沒活下來。」

  「還記得我一開始說過的話麼?」高文看了赫蒂一眼,悠悠說道,「他們可以掀起這場戰爭,但戰爭開始之後是多大規模,就不是他們說了算了。」

  赫蒂思索著高文的這句話,而高文則給她下達了新的命令:「通知戈德溫,增發號外,內容是聖光教會與霍斯曼伯爵勾結……不,是部分神官與霍斯曼伯爵勾結,密謀襲擊塞西爾城,但因其自不量力,過於弱小,在和我方一名技術員交手後即全軍覆沒。」

  赫蒂眨了眨眼:「……真這麼寫啊?」

  高文點點頭:「就這麼寫,然後全境刊發——不光領地內刊發,還要讓軍隊帶著走,發往整個南境,讓南境所有識字的人都有機會看到。另外記得,一定要強調是『部分墮落腐化的神官和霍斯曼伯爵勾結在了一起』。」

  高文原本是想宣佈整個聖光教會都和霍斯曼伯爵勾結並與塞西爾為敵的,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把整個聖光教會都視為敵人——起碼現在不行。

  聖光教會的神官階級或許正在腐化墮落,但這個教派的信徒卻是由大量民眾構成的,包括塞西爾領內,都有約四分之一的領民是聖光信徒。雖然這些普通信徒對聖光教派的信仰和擁護可能沒那麼強烈極端,但如果他突然宣佈聖光教會是敵人的話,仍然難免會引發混亂,所以他最好在輿論宣傳的一開始就把墮落的神官和普通的信徒區分開。

  而且還有一點,這個世界的宗教不僅是一種精神寄託,它們的「神術力量」以及神明本身都是實打實的,甚至這兩者還是生產力和自然界的組成部分,除非聖光教會像那三個黑暗教派一樣徹底扭曲墮落,在正常社會秩序中失去立足根基,否則他不可能將「聖光的信仰」當做消滅目標,他能消滅的,只能是那些神官。

  而且還得是墮落腐化的神官——畢竟,整個聖光教會也不可能只有一個萊特?艾維肯吧?

  剛才琥珀說他跟聖光教會徹底對立了,這句話或許不假,但高文對這句話另有著自己的理解和安排。

  赫蒂領命離開了,房間中暫時只留下琥珀和高文兩個人,琥珀在那一個人琢磨了半天,突然從高文安排給赫蒂的任務中想起了一個細節:「啊!你剛才說要讓軍隊把東西發往整個南境……難道戰爭還沒結束麼?」

  高文看了琥珀一眼:「我什麼時候說戰爭結束了?」

  「可是我們在所有戰場上都打贏了啊,」琥珀撓著頭髮,「北邊的霍斯曼伯爵死了,他的軍隊也散了,西邊的培波伯爵也死了,聽說逃出去的人更少,現在甚至連聖光教會的主教都死了……我聽說北邊和西邊的前線上抓了不少的俘虜,其中有很多都是南境貴族,正常情況這戰爭不就等於打完了麼?然後你就該跟那些貴族俘虜的家族談判,要錢要糧要地皮……」

  琥珀看著高文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語氣越來越低,到最後終於慢慢停了下來,臉上露出一個驚悚的表情:「媽呀——你不會壓根不打算停手吧?」

  「我早就說過,這是一場重新統合南境的戰爭,而且我要的不是以前那種貴族們分封割據,依靠脆弱的效忠和封臣關係來維持的統合局面,所以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什麼『贖金』,更不打算進行談判,」高文表情嚴肅地說道,「霍斯曼伯爵的聯軍確實是潰散了,但記住,他們只是散了,不是消失了,不是投降了,而是從戰場上跑掉了。他們既沒有成為塞西爾的人口,也沒有成為南境土地的養分。還有那些被俘虜的貴族……他們背後的家族,他們的城堡,他們的莊園,他們仍然各自獨立的領地,這一切都還在,只要那些潰逃的軍隊回到這些地方,那麼這些地方就仍然是一個個分封割據的貴族領土,而不是塞西爾的土地。」

  說到這裡,高文一字一頓地強調道:「南境,有且只有一個塞西爾領。」

  「你該不會打算……」琥珀不敢相信地看著高文的眼睛,「把南境所有的貴族家族都殺……」

  「我當然不會殺光他們,起碼不會直接殺光他們,因為那樣社會秩序會崩盤,而且不管我願不願意承認,貴族及其附庸的『上層階級』都是目前最主要的知識分子來源,我必須利用這個群體,必須用到他們的力量,」高文說道,「但我仍然要『摧毀』他們,摧毀他們的體系和根基……在這之後,所有人都將是光榮且安分守己的塞西爾公民。」

  說到這裡,他微微嘆了口氣:「我很希望每一個南境貴族及其附庸都能接受這個安排,但如果他們不能接受的話……我希望至少焚化爐要夠用。」

  琥珀臉上漸漸浮現出迷糊的表情,到最後則是激靈一下子。

  高文看到這情況,忍不住笑了起來:「我說的能聽懂麼?」

  「我不聽啦!」琥珀伸手摀住了耳朵,「你說的東西不是難的要死就是要把人嚇死!」

  高文微笑著,伸手按了按琥珀的頭髮——這個矮冬瓜的身高是如此恰到好處,以至於他把手放上去剛剛好。

  隨後他轉過身,看著窗外已經漸漸下沉的夕陽。

  菲利普騎士應該已經帶著他的命令出發了,對南境的清掃,開始了。
LukeHUNG 發表於 2019-1-3 08:47

第401章 追擊和逃亡

  戰爭沒有結束。
  儘管以這個時代大部份的貴族戰爭而言,當塞西爾人在北方和西方前線大獲全勝、南境貴族聯軍全線潰逃的一刻,這場戰爭就應該落下帷幕,接下來就應該是塞西爾人用抓到的俘虜來和南境各個家族談判、用贖金和土地來進行利益分割的環節了,但這些都是那些發動戰爭的貴族們一廂情願的想法。
  戰爭可以因他們荒謬可笑的討伐理由開始,但絕不會因一次戰鬥、一次投降就結束。

  聯軍的主要潰逃部隊是位於北方的霍斯曼主力。
  五萬人的貴族聯軍在那場戰鬥中,其實只死傷了不到一萬人——他們那冗長混亂的隊伍、崎嶇難行的山道、四散凌亂的行軍路線,是導致他們在面對火炮轟炸時瞬間潰散的原因,但也從另一方面讓他們中大多數人活了下來。
  第一輪炮火打擊只是摧毀了聯軍的先頭部隊(包括霍斯曼伯爵率領的整個兵團),在之後的半天裏,聯軍因潰逃踩踏、督戰騎士砍殺、撤退時跌落懸崖而死的人,甚至和被炮火炸死的人一樣多。
  隨後,倖存下來的四萬人就開始了沒日沒夜的狼狽奔逃。

  除了留下必要留守部隊,保證康德地區安全之外,菲利普騎士和瓦爾德.佩里奇騎士率領的第一、第二兵團共計三千餘人,始終遠遠地咬著這些潰逃的敵人。
  三千人追殺四萬人,這聽上去近乎一個笑話,但它真真切切地發生了。

  卡洛爾領西部的丘陵地中,懷揣著領主命令的菲利普騎士匆匆啃了幾口乾糧,隨後便來到隊伍中段,檢查炮擊陣地的佈設情況。
  一輛輛特殊設計的馬拉戰車,停在軍陣中央的空地上,士兵們在馬車周圍飛快地跑來跑去,固定著每一輛車子的底盤,並檢查著那些小型軌道加速炮的情況。

  那些戰車的車輪用鋼鐵加固,在輪軸的套筒上還銲接著堅固的鋼鐵框架,小型化的「說服者」軌道炮便固定在那些鋼鐵框架上。
  這是領主專為移動作戰設計的「炮擊戰車」,小型化的「說服者」軌道炮可以輕鬆安裝在馬拉的戰車上,當進入作戰狀態的時候,戰車的挽具就會被卸下,同時車體四周將用粗大的鋼製固定樁固定在地面上,軌道炮射擊產生的後坐力通過堅固的鋼鐵框架和特殊設計的「回退機構」來緩衝並傳至大地,依靠這些精妙的設計,這些威力巨大的武器才終於能脫離固定的炮台,變成隨軍移動的可怕兵器。
  而為了保證這些炮擊戰車的運轉,一輛炮擊戰車還會配備兩輛輔助戰車——其中一輛車滿載炮彈,另一輛車則安裝了大型的魔力電容器和魔網裝置,前者提供彈藥,後者則提供能源,三輛這樣的戰車便會組成一個「移動炮擊單元」,而在追擊部隊中,一共有二十個這樣的炮擊單元。
  這些火炮就是讓那些仍然在逃竄的貴族聯軍日夜陷入噩夢的根源。
  這些先進而強大的武器,在年輕的騎士眼中已經是不可思議的強大裝備,但菲利普知道,這些東西在領主口中也只不過是「過渡品」而已,那位傳奇英雄似乎還有著比移動炮擊單元更加強大、更加匪夷所思的構想,但對於眼前的任務而言,那些僅存在於構想中的東西並不重要,眼前這些魔晶軌道炮才是塞西爾戰鬥兵團實打實的力量。

  訓練有素的士兵們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對火炮陣地的構建,隨後便開始等待指揮官的命令,菲利普騎士抬起頭,看到老騎士瓦爾德.佩里奇正朝自己走來。
  「哨兵看到了煙塵,敵人在預定位置。」
  這位來自康德領的老騎士一絲不苟地匯報導,隨後帶著頗為敬畏的表情看了那些準備就緒的炮擊單元一眼,而菲利普則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心中默默估算著時間。
  數分鐘後,年輕的騎士輕聲說道:「他們應該開始吃飯了。」
  接著他轉過頭,對附近的傳令兵大聲下令:「開始炮擊,三個齊射!」
  炮手們得到命令,紛紛扳動炮擊的拉桿,伴隨著一連串此起彼伏的空氣爆鳴和尖銳嘯叫聲,二十發裹挾著淡青色魔力光輝的魔晶軌道彈,已經帶著毀滅性的氣勢衝出炮口,並在晴空中劃出一道道淡淡的弧線。
  遠方開始傳來連續不斷的巨大爆炸,爆炸都發生在離那些煙塵其實很遠的地方,但每個人都知道,那些貴族逃兵已經被炮彈嚇破了膽,即便炮彈落在他們千米之外,他們聽到聲音之後也會立即逃竄。

  三個齊射之後,炮擊陣地停下了射擊,傳令兵則在陣地中奔跑傳遞著新的命令:
  「戰車整裝!」
  「輕步兵一大隊,二大隊出發!」
  「擲彈兵隨戰車出發!」
  訓練有素的塞西爾第一兵團立即開始執行命令,來自康德地區的第二兵團則在這種氣氛下被感染,也紛紛行動起來。

  瓦爾德.佩里奇帶著一臉欽佩的表情看著菲利普騎士:「沒想到你如此年輕,作戰手法卻能這麼老練,你們塞西爾人都是這樣擅長作戰的麼?」
  菲利普騎士臉上露出一絲不安的笑容,老騎士的誇讚在他聽來有些彆扭:「這……其實我只是在按照領主的命令和提示做,我自己都沒想到這些手段會如此有用。」
  一邊如此說著,菲利普心中忍不住回憶起了高文交代給他的那些指令——
  --戰鬥結束之後,對逃竄的貴族聯軍進行追擊,連續不斷的追擊,用遠程的輕型炮火和連續的騷擾追殺讓敵人疲憊至極限;
  --沿途尾隨貴族聯軍,攻擊他們所停留的每一處駐屯地點,儘可能在他們獲得補給之前,把他們從屯點驅逐出去,以敵人的糧食補給作為己方的糧草來源;
  --在可能的情況下,打開沿途每一個貴族的糧倉,除供應部隊的口糧之外,將所有糧食以塞西爾的名義分發給就近居民;
  --由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塞西爾第一兵團擔任主攻,康德地區的第二兵團隨行,抓捕不斷掉隊的敵方俘虜,並將其送往後方,在這個過程中施行最嚴厲的軍管……

  這將是一場比拚耐力和心理承受極限的競賽,最先扛不住的,必然是那些在炮聲中惶惶不可終日的貴族聯軍。
  自那場決定性的勝利之後,這場註定會很漫長的追擊已經進行了三天,儘管只有區區三天,菲利普卻在每一天的追擊中,都愈發感受到領主那些指令的有效和……可怕。
  領主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場戰爭的走向,甚至預料到了敵人在潰敗之後的走向和絕大部份反應,塞西爾的軍隊就彷彿在追捕、撕咬一群羸弱的羊群,戰爭在這個過程中變成了一種和榮譽無關的東西,但卻有越來越濃重的血腥和殘酷味道浮現出來。
  作為一個奉行騎士精神的正統騎士,菲利普卻仍然選擇執行這些命令,這不只是因為他的忠誠,也因為他的理智——理智告訴他,這看似殘酷的行動,其實才是讓南境儘早重獲和平的方法,只有那些愚蠢的貴族徹底被打垮了,他才不用在數年後,再進行一次碎石嶺炮擊。

  軍隊開拔,似乎無休無止的追與逃,再次在南境這片廣袤的土地上上演,裝備著熱能射線槍,體力充沛、鬥志昂揚的塞西爾戰鬥兵開始繼續追擊那些如驚弓之鳥般的貴族殘兵。

  在三天前,那毀天滅地的火炮轟炸之後,貴族聯軍早已經被類似的炮彈呼嘯聲和爆炸聲嚇破了膽,在奔逃過程中,他們根本沒有多餘的心力來思考應對之法,即便有少數人還保持著理智思考的能力,也會被幾萬個只想著逃命的潰兵裹挾著一路逃亡,在這種情況下,塞西爾士兵們幾乎沒有遇上敵人任何像樣的反抗。
  在追擊初期,貴族殘兵中少數幾支仍然保持戰鬥力的隊伍也曾進行過反擊,但這些回頭反抗的部隊很快便成了熱能射線槍攢射下的犧牲品,他們中的少數倖存者則成為了追擊部隊接收的第一批戰俘,而隨著追擊的繼續,這些反抗正在變得越來越少,也越來越無力。

  就和恐慌一樣,飢餓也正在漸漸吞噬著這支貴族聯軍中所有人的體力和心志。
  為了逃命,貴族聯軍不得不丟棄了大量的輜重給養,包括絕大部份糧食,也都被他們丟棄在逃亡的路上,沒有人想過塞西爾人會進行這種可怕的、不留活路的追殺。
  在這無盡的逃亡中,他們很快就幾乎耗盡了身上攜帶的乾糧,而塞西爾人幾乎永無停息的炮火和襲擾,讓他們根本沒有任何時間停留下來正常進食。
  逃亡的貴族聯軍曾嘗試退回卡洛爾領的高牆中尋求庇護,但塞西爾人在他們面前用「火炮」摧毀了他們的城牆,隨後聯軍就好像羊群一樣,被硬生生驅趕著往西部地區逃亡,他們曾嘗試從沿途的駐屯點和各自的領地農莊中獲得補給,但塞西爾人的「炮彈」總會如影隨形地降臨在他們頭上,那些貴族兵們在跑進自己的農莊和糧倉之後,甚至來不及啃一口麵包,便會在驚惶中被炮火驅趕到下一個地方——而他們的糧食,則會成為塞西爾人的軍糧。

  逃亡的貴族們漸漸開始明白了,明白過來那些塞西爾人根本沒有結束戰爭的意圖,他們沒有打算停下來談判,沒有打算見好就收,那位從不遵守貴族規則的古代傳奇,這一次也沒有打算遵守貴族規則——這場戰爭不是貴族遊戲,它的目的是不死不休。
  然而醒悟過來的貴族們絲毫沒有辦法,他們只能繼續逃亡,不斷逃亡,在累死之前都不敢停下步伐。
  在日復一日的逃亡中,他們的體力和心志開始跌入谷底。 本帖最後由 LukeHUNG 於 2019-1-4 04:49 編輯

LukeHUNG 發表於 2019-1-4 08:35

第402章 行屍走肉

  領主傳來的「清掃」命令在塞西爾士兵之間傳播著,這場追擊戰已經進入一種近乎機械化運作的階段——至少,對塞西爾戰鬥兵團而言是如此。
  每天,前方斥候以及安插在貴族聯軍中的密探,都會將最新的情報送到戰鬥兵團指揮官的手上,而即便沒有這些情報,已經完全失去秩序的貴族聯軍在逃竄時,也幾乎無法隱藏自身的行蹤,塞西爾兵團以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鎖定著那規模龐大的敵軍,只要對方停下,炮火轟炸便會立即展開,沒有正常的進食,沒有正常的睡眠,甚至幾乎沒有停下腳步的時間——事實上,這對於追擊的雙方而言都是一種意志力的考驗,但很顯然,貴族聯軍受到的考驗會更加艱難。

  塞西爾的士兵們有著輪班休息的機會,勝利之後乘勝追擊的澎湃鬥志也在激勵著他們繼續向前,沿途不斷搗毀貴族各個領地的駐屯點,為他們帶來了足夠的補給,而在塞西爾本土安全之後,從領地方向還派來了幾次接替的援軍,這進一步減輕了追擊部隊的壓力。

  反觀貴族聯軍……他們正在迅速被逼近極限。
  事實上,他們早就達到極限了,以這個時代幾乎沒有任何凝聚力和紀律性的貴族私兵而言,當重型魔晶炮彈摧毀了整個前鋒部隊,具備超凡之力的貴族老爺和騎士、法師們也和普通步兵一樣死在戰場上的時候,這支聯軍中的絕大部份普通人就已經沒了絲毫的戰鬥意願。
  他們之所以到今天還在持續逃竄,其中一個原因是聯軍中的騎士和貴族們還在努力維持最後的體面,塞西爾人的「天火爆炸」雖然可怕,但近在咫尺的超凡強者對普通士兵的威懾力更加強大,長久以來,這些「上層人」所積累的威壓已經被深深印在那些農奴兵、私募兵、青壯征夫的腦海裏,至今還在勉強維持著隊伍的局面。
  而另外一個原因,則是在開戰之前霍斯曼伯爵所做的那些宣傳,以及至今仍然在聯軍殘兵之間流傳的謠言——不少人堅信塞西爾人是依靠施行邪術、褻瀆神明才崛起的,落入塞西爾人手中的下場會比死亡還慘,塞西爾的土地上遍佈著謊言、罪惡、褻瀆和瘋狂的混亂,這種無端的謠言本應被理智者一笑置之,但卻在那些迷信又無知的私兵腦子裏深深地紮下了根,而隨著塞西爾人無情的追擊以及可怕的武力,這些偏見的力量甚至讓本應毫無凝聚力可言的貴族私兵們一直堅持到了今天。
  但不管他們堅持多久,他們的體力和意志終於是要到極限了。

  寒冷的夜風吹過平原,夜風中帶著春鈴草的清甜,來自克里特蘭的騎士巴爾特爾坐在一個冰冷的土坑裏,和他的兩名騎士同伴、九個扈從一同默默地數著時間,而在他們身邊,是稀稀落落的幾十個人,幾十個來自巴爾特爾地區的私募兵、弓箭手、苦力和農奴兵。
  這些就是從巴爾特爾出發並倖存下來的所有人,他們的領主已經死了,他們的一百多個兄弟姐妹在逃亡的路上失散,就連他們自己,也在入夜之前和大部隊失去了聯繫。夜幕裏,沒有人敢點亮燈火尋找同伴,甚至沒有人敢開口呼叫可能就走在旁邊的其他貴族兵團,失散之後好不容易重新聚攏起來的幾十個人,只能聚集在這黑暗寒冷的夜幕中,靜靜等待明天。
  等待那個不一定會降臨的明天。
  沒有人說話,即便朝陽的一線輝光已經出現在天邊,也沒有人抬起頭來向著地平線看上一眼。

  巴爾特爾低著頭,佈滿血絲的眼睛緊緊盯著腳下的地面,飢餓和睏倦同時撕扯著他的神經,讓他不想多說一句話,多做一個動作。
  他已經幾天幾夜沒有睡覺了,這裏的每個人都幾天幾夜沒有睡覺,即便超凡者也會在這種情況下瀕臨極限,更別提那些普通人。
  巴爾特爾現在只想躺下,只想睡覺,只想回到自己溫暖的莊園,喝一口熱辣的薑汁酒,然後一覺睡個三五天,但他知道自己沒機會了——他不可能回到自己的莊園,因為就在昨天,他的隊伍已經從那座莊園經過,並在極短的時間裏就被從天而降的炮彈趕了出去。

  巴爾特爾把手探入懷中,沉默著摸出了自己最後的食物:一小塊彷彿木頭般粗劣的黑麵包,而伴隨著他的動作,周圍的人也從身上摸出了最後的食物——小塊的麵餅,奶酪乾,麵包片,或者什麼都沒有。
  這些東西不是他們的軍糧,而是他們在逃亡路上從沿途的田莊或村落中搶來的,但大多數情況下,他們甚至連搶一口食物的機會都不會有——那些塞西爾人一直在努力驅趕著他們在荒蕪的曠野中奔逃,就像狼群驅趕羊群一般。
  沒有烤架,沒有煮鍋,升騰的炊煙會招來塞西爾人的「天火」,這是逃亡日子裏,大家總結出的為數不多有用的經驗。
  這一小撮逃亡隊伍把最後的食物送到了嘴邊,在朝陽的第一線陽光照到臉上之前,他們開始默默地進食。
  巴爾特爾用力咬著在往日裏他絕對不會吃一口的劣質黑麵包,佈滿血絲的雙眼中滿是疲倦。
  他想睡覺,不管付出任何代價,他現在只想睡覺,他想吃飽,然後躺下,不要有任何東西,不要有任何東西來阻止他。

  一種尖銳的呼嘯聲從遠處傳來,從高空飛過。
  這尖銳的呼嘯聲是魔鬼的語言,是死亡、災禍、詛咒諸神的聲音,在這呼嘯聲響起的一瞬間,巴爾特爾只感覺自己渾身的每一個毛孔都在下意識地收緊,但在肌肉即將下意識地將他從地上撐起之前,他的動作卻因另一個更加強烈、更加沒有理智的原因停了下來。
  他不想起來,他只想休息,只想靜靜地待在這裏。
  去-他-媽-的生命和尊嚴!
  他-不-想-起-來-!
  巴爾特爾的雙眼充血,近乎咬牙切齒地看著腳下的地面,而在他周圍,兩個騎士同伴,九個扈從,幾十個私兵,所有人在短暫的顫抖和緊張之後,竟全都待在原地。
  沒有一個人站起來,只有幾雙麻木的眼睛抬起,用毫無生氣的視線掃了周圍一眼。

  尖銳的呼嘯聲劃破了天空,令人膽寒的爆炸從遠處傳來,身子底下的地面都在這爆炸中微微顫抖著,那是足以讓高階騎士和法師都屍橫遍地的恐怖力量。
  巴爾特爾聽著那似乎不是很遠的爆炸,默默拿起了手中的食物,把它送到嘴邊。
  他身旁的同伴們也做出了同樣的動作:在短暫的遲疑之後,繼續進餐。

  第二輪嘯叫聲從空中傳來,片刻之後,第二輪爆炸響徹天地。
  爆炸的震動和身體本身的虛弱,讓巴爾特爾手中乾硬的麵包掉在地上,他近乎麻木地看著那沾滿泥土的麵包,面無表情地伸手把它撿了起來,繼續塞進牙齒之間,彷彿咀嚼木頭一般惡狠狠地咬著。

  第三輪嘯叫聲傳來了,這次的爆炸似乎更近了一點。
  哪怕「天火爆炸」落在頭頂上,他也不想起來!他們也不想起來!
  他們撕咬著僅剩的麵包和麵餅,人類的分享精神甚至從一些人的腦海中湧了出來,尚有食物的人把食物分成了兩份,送到了身旁早就飢腸轆轆的同伴嘴邊。
  在天火爆炸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來自克里特蘭的騎士和他們帶領的兵卒們沉默地吃著這些最後的食物,直到爆炸平息,直到魔力爆炸之後特有的刺激性氣息飄到他們身邊。
  然後,他們就靜靜地在土坑和石頭之間坐著,躺著,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

  當塞西爾的一支「回收小隊」發現這支隊伍的時候,小隊的隊長大吃了一驚。
  幾名貴族騎士帶著幾十個私兵坐在距離最後一次炮擊僅有數百米的地方,一半的人都已經昏睡過去,而保持清醒的人則帶著麻木的表情,看著塞西爾戰鬥兵出現在他們眼前,那彷彿死人般的眼神讓回收小隊的隊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多年之後,回收小隊的隊長這樣描述他看見的場景:
  「……在越過那個極限之後,他們(貴族聯軍)的意志完全被摧毀了,他們就像行屍走肉一樣在平原上挪動,等到體力耗盡之後就停下,隨便坐在什麼地方,我們的炮彈落在他們身旁,他們也完全不為所動,他們會吃完最後的食物,然後就那樣等著。投降?不,他們不是要投降,他們根本不思考這個,他們就只是在那裏待著而已,只不過當我們到了之後,他們就很配合地把武器都扔了出來,他們唯一要求的,就是睡一覺……似乎只要能讓他們安安穩穩地休息一下,讓他們幹什麼都行。」

  在碎石嶺戰鬥結束之後的第八天,逃亡的貴族聯軍開始大批量地投降——或者說停在原地,靜靜地等待塞西爾人對他們進行「收編」。
  菲利普騎士和瓦爾德.佩里奇看到了他們從軍以來見過的最不可思議的景象:徹底失去鬥志的人就像行屍走肉一樣,成批成批地在平原上遊蕩,抓捕俘虜不再需要任何戰鬥,只需要隨便在那些人腳下開幾槍,或者向遠處扔一枚結晶手雷就可以。
  他們自然會停下來,甚至如果給他們繩子的話,他們會自己把自己的手捆上。

  在碎石嶺戰鬥結束之後的第十天,塞西爾戰鬥兵團進入了南境的西部地區,通過一連串的迂迴,他們在卡洛爾-康斯科一帶繞過了一條長長的弧線,並向著霍斯曼領繼續「追擊」。
  而在這天的下午,拜倫騎士率領著來自塞西爾本土的一千支援部隊和大量物資給養,完成了和菲利普兵團的匯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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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三章 收編

  與只能在曠野和丘陵地間倉皇逃竄的貴族聯軍不同,塞西爾戰鬥兵團一直都能得到來自本土以及萊斯利地區、康德地區的支援,儘管由於道路、交通方面的限制,這些支援並不及時,但在這個局面下,這些支援已經足夠讓戰士們稍有喘息和輪換了。

  在第十天的下午,拜倫騎士帶領著來自塞西爾本土的一千部隊和大量物資給養抵達西部,和菲利普騎士率領的第一、第二混合兵團順利匯合,而他們匯合的時候,瓦爾德?佩里奇正帶領著第二兵團的將士們將成群結隊的貴族聯軍戰俘捆起來送往後方。

  拜倫找到了帶隊的菲利普:「我帶來了更多的『說服者』輕型炮彈和替換用的加速導軌組件——話說你這邊看起來情況還不錯啊。」

  由於多日的行軍作戰,菲利普騎士臉上帶著一絲倦意,但精神仍然昂揚:「這些東西來的正是時候——糧食可以依靠攜帶的乾糧和從敵人那裡繳獲,但炮彈這東西確實消耗挺嚴重的。」

  拜倫抬起頭,看著那些表情麻木、步伐僵硬、行屍走肉一般被綁住雙手的俘虜,從這些俘虜的精神狀態中,他知道這場追逐戰已經快要到尾聲了。

  「要儘可能讓這些人活下來,這是領主交待的,」他對菲利普說道,「貴族聯軍裡絕大部分都是各地徵募起來的農民和獵戶,還有各種農奴兵、奴隸兵,這些人都是勞動力。」

  「我知道,」菲利普點著頭,「不過說實話……敵人越跑越散,尤其是在進入開闊地區之後,有好幾個貴族帶隊朝著不同方向逃竄,我們用炮火消滅和攔截了一部分,但還是有幾支部隊衝進了更西邊的森林裡,我認為至少有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敵人逃脫了。」

  「這種情況在領主預料之內,」拜倫點了點頭,「我們有強大的火炮和射線槍,但畢竟人數有限,要把敵人全部消滅或收編都是不現實的。但是不用擔心,我出發之前領主說過一句話——貴族有他們放不下的城堡和地產,他們不可能永遠流竄下去,總有一天我們會解決掉那些跑掉的傢伙的。」

  「但願如此吧,」菲利普深深地出了口氣,抬起頭望著那長長的、幾乎看不到盡頭的俘虜隊伍,「在這場戰爭結束之後,整個王國南部就變成一個整體了……」

  在追擊的第十二天,貴族聯軍的核心——超凡者組成的騎士和法師隊伍,以及督戰的貴族們終於徹底崩盤。

  本就缺乏組織和紀律性的貴族私兵原本不可能堅持到今天,他們之所以能一直逃亡下去,大半原因都是聯軍中的超凡者還在用強韌的意志力以及威懾力維持著局面,但當這些超凡者的意志也抵達極限之後,整個聯軍隊伍的崩盤幾乎就是在一瞬間。

  貴族聯軍開始成片成片地投降,並且是由騎士、法師甚至貴族領主親自帶隊的投降。

  其實按照一般規律,貴族們的投降應該更加輕易才對——按照通常貴族戰爭的「規矩」,在戰場上投降被俘的貴族將得到符合其身份的待遇,作為交換贖金的籌碼,他們的生命安全將得到保障,甚至會被禮遇有加地送到戰勝者的城堡裡,成為座上賓客,但塞西爾人可怕的作戰方式以及高文?塞西爾不遵守貴族規則的風格讓那些人嚇破了膽,他們根本不敢把自己的性命交到那些塞西爾士兵的手上。

  但當體力和意志都被消磨到極限之後,即便再多的顧慮和恐懼也無法讓他們從地上爬起來繼續向前走了。

  那些失去鬥志的貴族兵——包括騎士團和徵召兵——就像嚇傻了的山羊一樣待在平原上,他們大多吃完了最後一口食物,甚至連曾經騎著的戰馬和路上抓到的老鼠都已經被他們用來果腹充飢,他們多日無法躺下睡覺、無法安穩吃喝,滿腦子已經只剩下炮彈爆炸的隆隆聲響,這些人有的幾十個一堆,有的幾百人一群,零零散散地到處都是,而塞西爾士兵所要做的,就是在廣闊的平原上到處跑著收攏這些人,再把繩索交到他們手上,讓他們自己把自己捆起來。

  瓦爾德?佩里奇和他帶領的第二戰鬥兵團主要負責收攏這些俘虜,並將其押送到後方,俘虜的數量是如此龐大,以至於負責押送的人還比不過他們押送的俘虜的數量,然而他們一點都不用擔心俘虜在半路上逃亡——那些人已經在多日逃亡中徹底失去了反抗的意志,而且即便他們反抗,手無寸鐵的徵召兵俘虜也對付不了塞西爾戰鬥兵手中的射線槍和熔切劍。

  而隨著俘虜越來越多,戰線越來越長,一個尷尬而意外的情況出現了:塞西爾人手不足。

  第二戰鬥兵團的押運隊開始出現短缺,甚至瓦爾德讓騎士團從康德地區調來了後備的一千人來前線接收戰俘也還遠遠不夠,非但不夠押送所需的人手,甚至就連在平原地區就地看管那成千上萬的貴族徵召兵戰俘也顯得捉襟見肘。

  當菲利普和瓦爾德兩位正統派騎士為這預料之外的尷尬局面而發愁不已的時候,拜倫騎士自告奮勇地帶了一隊人馬前往南部調集援手。

  菲利普騎士平素裡對拜倫那吊兒郎當缺乏騎士操守的行事作風頗有微詞,但他不得不承認,這位傭兵出身的老同僚在解決一些意外局面的時候總有著令人眼前一亮的新奇點子——雖然有時候他的點子也令人眼前一黑,但總體而言還是很能解決問題的。

  抱著期待等了一些日子之後,菲利普和瓦爾德兩位騎士等來了從後方返回的拜倫——他還是帶著自己當初帶走的那隊人馬,除此之外連一個人都沒多。

  在已經愈發混亂的霍斯曼地區的平原上,菲利普驚愕地看著似乎無功而返的拜倫:「領主沒有給你撥人麼?訓練兵也可以啊……」

  「我就沒回塞西爾,否則哪能回來這麼快,」拜倫得意洋洋地說道,「我就去了一趟萊斯利領,見了見安德魯子爵……」

  「然後呢?」菲利普疑惑地問道,並不住地看向拜倫身後,可是除了當時拜倫帶走又帶回來的一隊人和許多輛馬車之外,他看不到任何支援的人手,「安德魯子爵派來的人難道還在後面?」

  「我借了五千把斧頭,」拜倫指著自己帶來的那些馬車,「之後安德魯子爵還會派人運一批糧食過來用作暫時過渡,除此之外就沒別的了——萊斯利領那邊人手也不多,他們還幫忙看著從白水河裡撈出來的幾千人呢。」

  菲利普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斧頭?你帶五千把斧頭過來幹什麼?」

  「發給那些俘虜,讓他們去砍掉霍斯曼領東側的樹林,就地建造戰俘營,另外等一下你從戰俘中找找,應該有霍斯曼伯爵身邊倖存下來的人,帶著他們去接收附近的農莊和糧倉——如果沒有,那就多帶幾門炮過去。」

  菲利普聽著一愣一愣的,簡直想不到拜倫這滿腦子的神奇操作都是怎麼冒出來的:「你的意思是……讓這些俘虜自己去蓋個戰俘營把自己關起來?」

  「你都可以發給他們繩子讓他們把自己綁起來了,為什麼不能讓他們自己蓋個營地把自己關起來?」拜倫擺了擺手,「這些人已經被徹底消磨了鬥志,起碼在短時間內不可能恢復過來,要趁著他們還在這個狀態,用最短的時間把這些人徹底控制,之後再分批輸送到塞西爾——最後這句是領主交待的。」

  菲利普無言以對,只好承認拜倫說的很有道理。

  於是,在這場漫長追擊的最後一天,霍斯曼平原上最後的貴族聯軍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戲劇化方式結束了他們漫長而痛苦的逃亡。

  在數千塞西爾士兵的監督下,聯軍戰俘們揮舞著借給他們的斧頭,晝夜不休三班輪替地砍光了霍斯曼領地邊緣的一片樹林,然後自己蓋了一座戰俘營,把自己關了起來。

  而在這最後一批聯軍戰俘被塞西爾人接收的時候,卡洛爾子爵和他最後的親隨、夥伴正跋涉在霍斯曼地區北部泥濘的濕地中。

  這位曾經意氣風發的年輕子爵已經風光不再,他華麗的外套變得骯髒不堪,馬褲和長靴被荊棘撕扯的破破爛爛,有著繁複花紋的披風上還有幾個被熱能射線槍貫穿的槍眼,多日不洗的頭髮就像油膩的水草一般貼在他的額頭上,而在他身邊,是比他還要狼狽的康思科子爵和馬里?奧蘭子爵。

  他們僥倖從餓狼般的塞西爾人手中逃脫,但卻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該去往何方,嚴重的疲憊正摧殘著這三位貴族的思考能力,他們只覺得自己的人生也和這泥濘的濕地一樣糟糕稀爛,全然看不見希望。

  就在這時,一陣馬蹄聲突然從後方傳來,讓正在艱難跋涉的卡洛爾子爵和他的同伴們緊張驚恐地停了下來。

  但等他們回過頭之後,卻發現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並不是塞西爾人。

  羅佩妮?葛蘭女子爵停在他們面前,這位女子爵身後還跟著一支頗有規模的隊伍。

  「葛蘭女子爵,您也逃出來了?!」卡洛爾子爵驚訝地看著眼前的貴婦人,他發現對方的情況比自己要好的多,雖然看起來也有些狼狽,但她不但有馬可騎,身邊的護衛看起來也裝備完整,真不知道這位女子爵是如何在混亂中做到這一點的,「這些人……」

  「我收攏了在平原上走散的人,」羅佩妮微笑著,「卡洛爾子爵,看來您又和隊伍走散了。」

  這一幕似曾相識,卡洛爾子爵依稀記得,在碎石嶺的山道上大軍陷入混亂的時候這位女子爵也是這樣出現在他面前,並且收攏了那些潰散無序的隊伍,而此刻這樣的情況竟然完全再現了,他不得不感嘆命運的奇妙:「我狼狽的模樣總是被您看到……」

  「跟上來吧——我還有幾匹多餘的馬,」羅佩妮?葛蘭對眼前這些落魄的貴族伸出援手,「我們要團結起來才行。」

  幾位落難的貴族以及他們帶領的最後親隨們加入了羅佩妮的隊伍,馬里?奧蘭子爵忍不住對這支隊伍的未來感覺好奇:「我們這是要去哪?」

  「往北,」羅佩妮?葛蘭回頭看了馬里?奧蘭子爵一眼,「我們要去磐石要塞。」

  「磐石要塞?」卡洛爾子爵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頓時忍不住遲疑起來,「那我們要穿過我的領地……那些塞西爾人……」

  「塞西爾人已經從那裡離開了,他們肯定想不到我們好不容易逃脫追擊之後還會返回去,」羅佩妮?葛蘭說道,「他們數量有限,不可能短時間佔領每一個貴族的領地。」

  「他們離開了……」卡洛爾聽到羅佩妮的話,突然忍不住心中一動,「那我……」

  「不要想著回到你的城堡裡,子爵先生,」羅佩妮?葛蘭知道卡洛爾在想什麼,她立刻轉過頭嚴肅地警告道,「別忘了,那些塞西爾人在你面前炸塌了你的第一道城牆——那他們同樣可以炸塌你的城堡。」

  一邊說著,她一邊回過頭,視線中似乎有著無窮的堅毅:「南境已經沒有一塊地方是安全的,先生們,我們唯一的希望,就是尋求聖靈平原的幫助,尋求龐貝伯爵的幫助,就是前往磐石要塞——那是一座無比堅固的要塞,它的城牆中澆築著魔導金屬,能夠抵禦大魔法師的攻擊,和卡洛爾領的城牆完全不一樣,塞西爾人是攻不破它的。」

  或許是同樣對磐石要塞充滿信心,也或許是嚴重的疲憊影響著卡洛爾子爵的判斷,他輕而易舉地被羅佩妮?葛蘭說服了,他點點頭:「好,我們前往磐石要塞……」

  「當然,但在那之前,我們還要儘可能收攏失散的同伴,」羅佩妮?葛蘭微笑著,那微笑顯得格外有感染力,「一同從塞西爾人的追擊中逃出來的還有幾支隊伍,我們要把所有失散的人都集中起來,而只有我們的隊伍足夠大,聚集的貴族足夠多,磐石要塞才會意識到情況的嚴峻,才會更加認真地接待我們……」
LukeHUNG 發表於 2019-1-6 09:48

第404章 清掃和整頓

  塞西爾領,軍情局。
  來自軍團前線的情報,很快便送到了高文手上。
  看到拜倫報告的原地建造臨時戰俘營,以及就近從霍斯曼領接收農莊、糧倉來維持戰俘消耗的情況,高文露出了滿意的表情:「拜倫是個人才啊……竟然能想出讓那些戰俘蓋個營地把自己關起來的點子,五千把斧頭解決了問題。」
  站在旁邊的琥珀聽著不住地翻白眼:「一聽,我就知道這個思路肯定跟你對上號了……也不知道這種點子都是怎麼從你們這種人腦子裏冒出來的……」
  「戰場是瞬息萬變的,只有思路同樣靈活的人,才能掌握主動權。」高文一臉認真地說道。
  「行行行,你是專家,」琥珀極其敷衍地對付了兩句,隨後露出有點感慨的表情,「不過話說回來,這可真是一場漫長的追逐啊……在碎石嶺,菲利普用了不到兩個小時便擊潰了貴族聯軍,但之後咱們卻用了十幾天來和那些到處逃竄的敵人兜圈子……我還以為這頂多只需要兩、三天呢。」
  高文笑著搖了搖頭:「是我刻意給菲利普下的命令,讓他把追擊戰的時間儘可能拉長,不要給敵人太大壓力,不要追得太緊,始終在『說服者』軌道炮的射程邊界進行威嚇,而且還要時不時用輕步兵進行騷擾,為的就是維持這十幾天的追逐。」
  琥珀聽得一臉迷糊:「為什麼啊?」
  「不這樣,三千人如何吃下三、四萬的敵人?」高文看著琥珀的眼睛,「貴族聯軍確實是一觸即潰,但這只是正面戰鬥力上的差距,從人數上,他們仍然有三、四萬的倖存者,而且是體力充沛、思維清醒的三、四萬人,其中,作為壓陣的超凡職業者,甚至可能還保留著一定的反抗意願,因為那些位於隊伍中後方的人很可能壓根就沒看到火炮轟炸的景像──在這種情況下,菲利普帶領的戰鬥兵團雖然可以正面擊潰他們,卻沒辦法全部殲滅他們,也沒辦法阻止他們逃跑,更沒辦法在確保自身安全的情況下,捕獲他們。」
  琥珀這才醒過味來:「所以,你才讓菲利普用炮彈攆著那些潰兵跑了整整十幾天?」
  「北方的山地人會在入冬之前捕獵紅山狼,他們用會發出響亮哨音的『響箭』和鑼鼓來驅趕整座山上的紅山狼,晝夜不停地驅趕,他們輪換進山、輪換休息,能將北方山裏比人還多的紅山狼逼到走投無路,成片成片地從山崖上跳下去,而那些貴族聯軍……他們的意志比不過紅山狼,驅趕個十幾天也就差不多了,」高文搖了搖頭,「只有把他們的意志消磨到極限,讓他們體力枯竭,思維遲緩,失去最基本的判斷能力,才能讓菲利普的三千人安然無恙地接管三、四萬人的戰俘,否則妳覺得為什麼拜倫給了那幫戰俘五千把斧頭,他們就能乖乖地去砍樹、蓋個戰俘營,把自己關起來?」

  琥珀帶著欽佩的表情上上下下打量著高文,忍不住感嘆:「真不愧是七百年的老粽子,就是老練……」
  然後,趕在高文隨便從身邊摸出什麼東西把她拍在牆上之前,她趕緊轉移話題:「不過話說回來……這十幾天的追擊,別說那幫貴族兵了,恐怕整個安蘇都沒人見識過吧……畢竟,你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在貴族戰爭中不接受停戰的。」
  「我接受停戰,在他們被完全消滅,或者全員投降之後,戰爭自然就會結束,」高文隨口說道,「而且我相信這一天不會太遠了。」

  「話說,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琥珀好奇地看著高文,「貴族聯軍已經徹底完蛋了,他們的領主們正待在霍斯曼伯爵領邊緣的戰俘營裏,南境有大大小小幾十座貴族領地在等待你去接收;另一方面,根據我得到的情報,貴族聯軍有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的人在平原地區逃脫了菲利普騎士的追擊,這些人大概不敢回到他們的領地裏,如果他們到處流竄,說不定就會變成個大麻煩了。」
  儘管平日裏是個大大咧咧又不靠譜的傢伙,但琥珀再怎麼說也在高文身邊當了一年的近衛,現在還是軍情局的領導者,多多少少也算是積累了一些幹正事的經驗,這時候分析起來還算頭頭是道的。

  「我當然會接收南境的土地……」高文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到了辦公室裏懸掛的那副巨大的南境地圖前,「但具體的接收方案還是要好好思考一番。而至於那些逃跑的傢伙……意料之中,畢竟,菲利普騎士的人手有限,他能只放跑那麼點人,已經超出我的預料了。不用擔心那些已經跑掉的貴族和他們的殘兵敗將,他們會被安排地明明白白。」
  一邊說著,高文的視線一邊沿著地圖上移,最後停留在了地圖的最上邊。
  磐石要塞,南境的北大門落在他的視線中央。
  盯著那座要塞看了一會,高文收回視線,在南境那些大大小小分封割據的貴族領上一掃而過。
  「派信使去霍斯曼戰俘營,讓菲利普和拜倫先押送戰俘營中所有的貴族領主和超凡者返回領地,戰俘營由瓦爾德.佩里奇騎士接管。另外,去通知赫蒂和內政部門所有官員,去政務廳集合,我有事情和他們商談──南境雖未平定,但有一部份土地是時候進行接管了。」

  戰爭還未結束,仍然有一部份貴族的殘兵在逃竄,而即便是那些已經被俘虜的貴族,也還有不少人抱持著「貴族戰爭遊戲」的天真想法,等待著高文去和他們談判,等待著領地上出贖金把自己贖回去繼續當領主,但在高文這邊,從一開始他就沒有考慮過和南境的貴族秩序「談判」。
  他要求的局面必須實現,現在既然能夠阻撓的力量已經被他擊垮,他就要去進行接下來的計畫了。

  不久之後,位於領地中央的政務廳中,高文出現在眾人面前。
  政務廳官員們集體起身,隨後帶著敬畏對自己的領主行禮致敬。
  這場戰爭已經持續了十幾天,通過領地內便利的報紙、宣傳欄等渠道,幾乎每一個人都知道發生在碎石嶺、白水河的兩場壓倒性勝利以及後續塞西爾軍人所進行的「偉大追擊」。
  這場戰爭的成果,不僅震撼了敵人,甚至也震撼了塞西爾人自己,除了高文早就料到會是這麼個結果之外,幾乎沒人想過新時代的戰爭竟然會是這副模樣──他們的敬畏,不僅僅是對高文本人的敬畏,更是對高文所帶來的這一切變化,對這個新時代的敬畏。

  在說出自己的計畫之前,高文首先瞭解了一下領地上這一段時間的變化。
  「先祖,目前領地運轉平穩,社會秩序一切如常,」赫蒂作為內政部門的最高主管,報告著她所知的情況,「報紙起到了很大作用──它帶給人民最及時的消息,避免了各種無端的緊張和恐慌,尤其是戈德溫先生的評論文章大受歡迎。此外,也是由於報紙對前線消息的宣傳到位,新一輪的訓練兵徵募很順利,目前已經達到預期目標。」
  高文認為自己應該感謝這個民智未開的時代,「報紙」這個全新的媒體在領地上所發揮的作用甚至超出他的想像,在這個時代,人民還不會質疑權威,而報紙以及發行報紙的人在他們心目中便是「權威」,所以他們幾乎是無條件地相信著報紙上所說的東西。
  平心而論,這一情況並不是高文最初想要的,甚至他開啟民智的高級階段,恰好就是要打破這種「權威壟斷」,但最起碼在現階段,報紙對民眾的影響力正是他最需要的。

  在瞭解完領地近況之後,高文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諸位,這場戰爭還沒有結束,仍然有一部份貴族逃脫了我們的追擊,帶著他們的殘兵敗將消失在西北方向的荒原上──不久後,我們就會找到他們,消滅他們,但在這之前,是時候對戰爭結束之後的事情做出安排了。首先,是人口的大規模遷移……」
  高文詳細解釋了他的計畫,而這個計畫毫無疑問會讓在場的每個人深感驚訝,甚至目瞪口呆。
  他要求南境所有人口向著幾個主要城市遷移──其中,近乎三分之一的人口要全部集中到塞西爾地區,剩下三分之二則以霍斯曼地區、萊斯利地區、葛蘭地區、康德地區四個區域為中心,進行重新分配。

  「……所有遠離城市的村落、非產糧地的騎士屯所、田莊、在這次戰爭中受到損毀的村鎮……都列入遷移名單,依照就近原則遷入我剛才提到的幾個主要城市,並在當地建立二級政務廳,二級政務廳由塞西爾培養出的官員、書記員主導建立,並在後期招募當地知識份子進行培訓,補充政務廳人手;南部區域所有可遷移人口都遷入塞西爾,安置在北岸開拓地,組成新城區……」
  高文一條一條說著自己的計畫,當然,這個規模龐大的人口遷移方案中還有著無數的細節和具體實施方法,包括耕地的確保、遷移人口的安置、糧食物資消耗、具體計畫實施時間週期、宣傳安撫工作、新政務廳組建細節、城市建設……等等、等等,數不清的問題都在等著他和他的官員團隊們去解決,所以他在這裏提出的其實只是一個草案,是他的「要求」,而在提出這些之後,便是他留給政務廳眾人的「提問時間」。

  「我的要求大致說完了,現在大家可以提問了。」
  高文把手放在桌子上,視線緩緩掃過一圈,然而在他話音落下之後的整整半分鐘裏,現場沒有任何人開口。
  似乎每個人都還沒反應過來,他們先是感覺到驚愕,隨後便是互相交換視線,其中一些人似乎若有所思,想到了一些關鍵,但真正開口提問的,一個人都沒有。
  他們都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高文早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他很有耐心地等著。
  直到兩分鐘後,赫蒂才第一個打破沉默:「先祖……我想問一下,您為什麼要進行這種人口遷移?」
LukeHUNG 發表於 2019-1-7 08:38

第405章 高文的龐大計畫

  赫蒂的問題在高文意料之中,而且他知道,其實赫蒂對答案也心知肚明——這個問題是她代替現場的其他人問出來的。
  「我們每一個人都知道塞西爾領的強大,」高文環視著會議室中的每一個人,從農業主管諾里斯,到負責鋼鐵冶煉的漢默爾,再到政務廳的高級書記員和其他部門主管們,這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都是塞西爾成長至今的親歷者和推動者,「那麼我們每一個人也應該知道,塞西爾的強大是建立在『魔導工業化』以及先進社會制度的基礎上,是建立在一種有別於傳統貴族領地的秩序之上的。」
  「霍斯曼和他組織起來的七萬烏合之眾已經土崩瓦解,南境所有的土地貴族除了依附於塞西爾的,便只剩下三種,一種已經死在碎石嶺和白水河的炮火中,一種正被關在霍斯曼地區和白水河岸的戰俘營,最後一種正在流亡的路上,其毀滅只是早晚問題。那麼,在這些貴族和他們的全部軍隊都消失之後,整個南境將留下四十多個無人防守、無人統治的空城,塞西爾將接收這些土地,並重建土地上的秩序——以塞西爾的方式。」

  高文要建立新秩序,現在他已經走在統合整個南境的關鍵道路上,他必須把塞西爾的成功推廣到整個南境,讓南境成為一個強大、穩固、整體的塞西爾公國,而不是讓那四十多個分封領地繼續按照以往的方式運轉下去,否則即便那些土地上的人對他效忠,他也只不過是給整個南境換了一套貴族班子而已,一切都沒有改變。
  無論如何,南境傳統貴族體系的根基——土地和人口——必須從根源上改變,這次戰爭就是改變一切的機緣。

  高文曾經考慮過兩個方案。
  第一個方案是,把整個南境所有人口向塞西爾地區遷移,並最終在白水河-黑暗山脈一線形成規模龐大的人口密集區,並在這個基礎上建起強大的工業帝國,這樣能夠最大程度發揮人口在工業社會中的力量,並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塞西爾的魔導工業發展到下一個階段。但在粗略估計了整個南境的人口,又調查了南境各種資源分佈、城市地理位置之後,他放棄了這個簡單粗暴的方案。
  因為,整個南境人口多達數百萬(粗略估計,實際應該更多),這個數量超過了他的預料。這是由於超凡力量的存在,讓這個世界的食物產出相對富足,而且普通人的身體素質較高,也導致了即便平民生活艱難,其人口數量仍然很高的局面,哪怕在安蘇最荒涼貧窮落後的南境,民眾的數量也足以讓高文簡單粗暴的第一方案流產。
  雖然塞西爾有著相對先進的社會制度,有著飛速發展的魔導工業,但要在短時間內完成百萬級人口的遷移、安置、轉型也是不可能的,哪怕這個計畫的週期延長到三、五年,在這規模龐大的人口遷移過程中所產生的巨大資源和社會壓力,也會拖垮塞西爾。
  更別提這個方案還等於在短時間內放棄了南境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土地——當人口全部集中在白水河-黑暗山脈一帶之後,南境其他地區的資源和開墾出來的農田怎麼辦?沒有了那些資源產出和糧食產地,光憑塞西爾現在的開發度是完全撐不起一個百萬級人口的工業結構體自給自足的。

  高文只能選擇第二套方案,那就是僅僅遷移南部地區的人口,讓他們在塞西爾的北岸開拓區以及東西兩側建立新的工業帶,同時對南境其他區域的人口進行就近集中,通過建立二級政務廳的形式,在其他地區打造數座次一級的新型城市——由於之前在康德地區有過組建二級政務廳的經驗,這個方案具備相當高的可行性。
  而且這樣一來,高文還能確保對南境大部份地區的控制,那些分佈在南境各地的資源也會得到充份開發,並源源不斷地注入到魔導工業這台巨獸體內。
  當然,這樣要面臨的壓力仍然很大,但高文有十足的理由必須去這麼做。

  「人口遷移,建立類似塞西爾的魔導工業體系,由具備經驗的塞西爾行政官員去主持建設——打造新秩序、促進魔導工業化發展只是其中一個目的,另外一個目的,則是摧毀舊貴族體系賴以生存的根基。」
  赫蒂跟在高文身邊耳濡目染,立刻就明白了自家老祖宗的意思:「是土地和人口?」
  「沒錯,」高文點了點頭,「光把這一批土地貴族取締或者殺死是不夠的,只要他們的土地和人口制度還在,遲早會有新的土地貴族出現,所以我們必須打破這個體系,確保舊貴族們永遠都不會回來。」

  舊貴族通過分封土地的方式,確保貴族體系的權威穩固,而與分封土地一同存在的土地制度,則把平民牢牢地綁在那些土地上,平民不能隨意離開領主的土地,甚至不能做耕作之外的任何事情,在安蘇立國未穩的時候,這種分封確保了整個國家的基本秩序,但在魔導工業時代來臨之後,這種把人綁在土地上的局面就成了枷鎖。
  以目前塞西爾領依靠大規模工業量產煉金藥劑和集中高效耕作建立起來的農業模式,有相當多的農業人口是可以轉化,也有必要轉化為工業人口的。

  高文的人口遷移一方面是打造魔導工業的必要手段,因為充足的、具備基本勞動自由的人口,是確保生產力的前提條件,另一方面則是為了徹底摧毀南境那些舊貴族的生存土壤。
  當然,節約管理成本也是一方面原因,畢竟塞西爾行政力量有限,南境面積廣大,而高文要在南境其他地區建立的是和塞西爾一樣的先進管理制度,要在整個南境實現這種程度的管理,就必須改變現在這種地廣人稀而且聚居點結構混亂的現狀。
  合理集中人口,重新分配土地,設置更科學規範的市鎮鄉村結構,都是有效的方案。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完全聽懂高文的完整理論,但在這裏的人至少親眼見證了塞西爾崛起的過程,也見證了領地上的新秩序是如何生效以及運轉的,他們理解了人口遷移的必要性,便轉而將關注點放在了這個宏偉計畫所要面對的那些具體困難上。
  諾里斯首先提出了一個最現實的問題:「農民不願意離開自己的土地怎麼辦?」

  在這個時代,土地是貴族用來束縛領民的枷鎖和工具,但悲哀的是,大部份平民並不理解和認同這一點,相反,他們反而會認同這種束縛——農民不願意離開自己的土地,這幾乎是任何農耕社會的必然局面,被解放者不願意接受你的解放,這是高文必須面對的問題。
  哪怕退一步講,這個世界的人並沒有多少「故土難離」的具體思想,但貿然強制讓那麼多人搬家也必然會面臨巨大的阻力,哪怕按照高文的第二方案,他只是讓那些人搬到離他們最近的城市周邊,那些一輩子幾乎不會離開村子的平民也會有很大的牴觸情緒。
  傳統貴族大概不會在乎民眾的牴觸情緒,但塞西爾的規矩可是不能這麼幹的——高文也必須考慮到人口遷移中的社會穩定問題。

  「首先,人口遷移將是一個長期計畫,我初步打算在三至五年內完成它,而且這個時間還可以延長,」高文解釋道,「因此,我們可以分批進行人口遷移。可以用到塞西爾建立時的經驗——首先遷移農奴和奴隸,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農奴和奴隸都是領主和騎士的財產,現在他們已經成為無主之人,這是最容易遷移的;」
  「其次,確保土地供應,可以通過土地置換、開墾新地、收回舊貴族田莊地產並重新分配的方式,確保遷移人口有足夠的耕地接納,也確保不會在這個過程中影響到整個南境大體上的農業生產;」
  「最後,注重獎勵和宣傳引導,這一點政務廳的各位以及你們手下的書記員應該都有了一定經驗,我們不是要逼著平民背井離鄉,而是要給他們準備更加美好的新家園,用能夠成為城市市民、能獲得領主賜予的土地、新領主要重新分配地產之類的宣傳來吸引他們,讓他們認為人口遷移是一個機會而非強制命令,這也能讓一切順利進行。」
  等到高文說完,諾里斯連連點頭,作為一個本身就出身農民的人,他認為高文所提出的這些方案已經足夠對付絕大多數遷移人口了。

  事實上,即便沒有這些方案,人口遷移計畫要強制執行也是可以的——這個時代的平民對於領主的命令和各種逆境有著令人驚訝的忍耐力,很多時候,領主可能僅憑著一時心情好壞,就可以下令禁止全領地的民眾進山或命令所有人不准去河裏捕魚,高文如果要強制推行人口遷移,平民們多半也只是會認為這又是新領主的一時興起,然後咬著牙接受安排,畢竟,在這場戰爭之後,塞西爾家族已經從事實上成為了南境的絕對權威。
  只不過……高文不願意這麼幹。
  在塞西爾公國建立階段,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所產生的每一個污點,在若干年後都要用十倍甚至百倍的成本去彌補,甚至無從彌補,這中間的得失他是很明白的。
  根據已有經驗,有了煉金工廠生產的德魯伊藥劑,有了農業學習會來讓農民們交流各自的高產技巧,再配合先進制度,各地的糧食產量會有巨大提升,在糧食產量充足的情況下,集中起來的大量自由人口就可以進入工廠,魔導工業化的重要一環就有了。

  赫蒂隨之提出另一個問題:「先祖,建立二級市政廳還需要大量人手,雖然政務廳一直在全力培養各類行政人員,可以勉強在二級政務廳中湊夠各類主管所需的人,但在較為基礎的書記員、辦事員崗位,我們恐怕會有很大的缺口,而且我們還要解決號召力問題……雖然塞西爾戰勝了南境四十多個貴族的聯軍,我們有充足的力量去接收那些貴族的土地,但派去的行政人員在當地卻沒有足夠的號召力,若是派一些軍人過去控制秩序還行,但要建立二級政務廳那樣的單位……當地人不一定會配合。」
  隨後赫蒂組織了一下語言,又補充了一點:「而且還要考慮到部份地區仍然有舊領主的殘餘死忠伺機破壞的問題——雖然數量可能不多,但這種破壞,對社會秩序的影響巨大。」
  「殘餘反抗份子肯定會有,這方面會有軍隊進行護衛和清剿,」高文點點頭,「號召力問題也確實存在,所以我已經讓拜倫和菲利普先把戰俘營那邊的貴族和騎士俘虜先押送回來了,我會和那些人好好『談談』,在他們『配合』之後,我們也可以更方便地從各地招募知識份子並加以培養,人手缺口也就可以緩解了。」

  高文正在摧毀南境的舊貴族體系,但就如之前他便意識到的——不管願不願意承認,這個時代絕大部份知識份子和上層人才都集中在貴族及其附庸之間,要想建立新秩序,尤其是在短時間內建立新秩序,他還是要想辦法從這些人身上借力才行。
  所以他要摧毀舊貴族的體系,卻不得不保留——至少是保留願意配合、願意接受改造的一部份貴族及其附庸們,讓他們所掌握的資源派上用場。
x24685 發表於 2019-1-8 08:36
第四百零六章 巨變

  儘管高文剛剛提出自己的人口遷移計畫以及南境重塑計畫時震撼到了現場的所有人,但隨著討論愈發深入,這個計畫的可行性以及必要性漸漸變得明晰,那種初次聽聞所產生的不可思議之感退去了,所有人的關注點都開始集中到那些實施細節上來。

  「……諸位,我們要明確一點,人口遷移是一個長期的計畫,城市、道路、政務廳的建設同樣如此,它需要三到五年才能徹底完成,所以我們必須讓這一切平穩進行,」在解答了政務廳各個官員的大部分疑問之後,高文表情嚴肅地環視著現場的所有人說道,「第一步,我們要選擇一些試點——最初執行人口遷移的將是霍斯曼領,我們的軍團現在正駐紮在那附近,戰爭勝負的消息已經傳遍那片土地,而且卡洛夫?霍斯曼伯爵已經確認死亡,接下來『接收部隊』將進入霍斯曼地區,用交涉——或者炮彈打開霍斯曼城堡的大門,隨後宣佈領主更替和新法令的消息。

  「鑑於霍斯曼地區的地理位置和發展現狀,我計畫將那裡半數的農奴和奴隸遷入塞西爾地區,並將霍斯曼本地的所有零散人口向城市遷移,以霍斯曼舊城為基礎建立新城市。」

  高文說到這裡便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旁邊的赫蒂隱約能猜到自家先祖這番安排背後的思慮。

  選擇已經確認死亡的卡洛夫?霍斯曼伯爵的領地來作為計畫試點,一方面是這樣的領地反抗力度最小,執行計畫更為容易,另一方面這其實是在給那些還活著的貴族們一個最後的機會——至今仍有二十多個南境貴族和他們的騎士隨從們被關押在戰俘營裡,自己的先祖顯然希望榨掉這些貴族最後的價值——他們殘存的號召力,依附於他們的知識分子團體,以及他們在普通民眾中的象徵意義。

  這些價值讓那些貴族可以在戰俘營裡活下去,但他們的選擇將決定他們是否能活著從戰俘營出去,而霍斯曼領這個「試點」,就是他們做出選擇的倒計時。

  在倒計時結束之前,先祖暫時還不會動他們的土地,這是為了維持南境數百萬民眾的穩定,畢竟土地貴族制度在這裡施行了七百年,突然間這片土地上的所有領主都被一夜殺盡恐怕會讓所有人都陷入恐懼——哪怕這樣做的最終目的是為了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但在倒計時結束之後,自己這位看似平和實則鐵腕的先祖恐怕就不得不讓南境除塞西爾勢力圈之外的所有土地都變成「無主之地」了。

  「諸位還有什麼問題嗎?」看到現場沒有人再開口提問之後,高文輕輕敲了敲桌子問道。

  「……關於人口遷移過程中新城市的建設,」開口的是赫蒂,她臉上的表情有一絲尷尬,「我們恐怕暫時沒有多餘的魔網基板可用了,基礎魔導材料的供應量也是個問題——今年春季的預算都給了北岸開拓區和西部新城區,還有相當大量的魔導材料用在了忤逆要塞的建設上……」

  赫蒂越說越沒底氣,並偷偷看了高文的臉色一眼:這方面的預算是她制定的,但也交給過高文審核,很顯然,在預算做出來的時候壓根沒人想過要在塞西爾之外的地區建立魔導工業城市的問題。

  但在聽到赫蒂的話之後,高文的表情卻毫不在意:「這方面不用擔心。」

  赫蒂愣了一下:「先祖您另有安排?」

  高文忍不住笑了起來:「在我所選定的幾個區域,有現成的魔網——用不著我們建設,派幾個魔導技師過去檢查一下接口狀況,然後直接上設備就行。」

  赫蒂大概是今天開會腦筋運轉過度了,以至於剛才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但這時候高文一提醒她就猛然醒悟:「啊——您把魔網……」

  「感謝友鄰推廣,南境遍地魔網,」高文一邊說著一邊頗為感慨地搖搖頭,「他們只知道用魔網照明、給法師塔供能、給礦山機器供能,哪裡知道通用能源的價值……啊,說到礦山設備,我們連礦山設備都可以暫時用當地的,雖然都是塞西爾領賣過去的老型號了,但建設初期使用綽綽有餘。」

  高文說到這頓了頓,又補充一句:「當然,那幫舊貴族建設魔網的時候都只想著自己的莊園和城堡,他們鋪設魔網的範圍都不太大,將來咱們用的時候肯定要擴建一番,但好在現在我們有魔能方尖碑技術,可以遠程輸送魔力,魔網範圍的限制不是那麼嚴重——你回去之後找機械製造所下個訂單,優先生產一批魔能方尖碑出來。」

  聽到高文的安排,赫蒂心中完全鬆了口氣,而在想到南境各地那些正在運轉的魔網之後,她臉上忍不住浮現出了一絲古怪的笑意。

  高文看到赫蒂的笑容,也忍不住微笑起來。

  會議室中的每一個政務廳官員都看到了領主的微笑,他們想到了過去半年裡南境大大小小的貴族砸鍋賣鐵建設魔網、購買礦山設備的事情,也紛紛露出微笑。

  會心,而且默契。

  會議室裡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然而在千里之外的王都,在聖蘇尼爾輝煌古老的白銀堡內,空氣中只有低沉和壓抑。

  一襲白色的長裙彷彿風雪般捲過白銀堡長長的走廊,北地女公爵維多利亞?維爾德和數名隨從飛快地從走廊中穿過,這位總是氣質清冷、缺乏表情的女公爵今日甚至顯得比往常還要冰冷,但在她那匆匆的腳步間不斷飛揚起來的細碎雪花卻顯示著這位女公爵心情的不平靜,這種行色匆匆的情況可不常出現在她身上。

  她走進了城堡頂層的「金薔薇廳」,在這間小小的、僅供王國最頂層的權力者們議事的小廳中,她看到了氣質儒雅有書卷氣息、穿著一身暗色外套的柏德文?法蘭克林公爵。

  這位中年紳士般的西境公爵正站在窗邊,低頭俯視著城堡內部的中庭空地,聽到維多利亞進門的動靜之後他才回過頭來看了一眼,但很快便又把頭轉了回去。

  在他視線的盡頭,白銀堡內部的中庭空地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一片被火燒過、被踐踏破壞過的痕跡,那痕跡很新,就像是前幾天才留下的一樣。

  那當然是前幾天才留下的——那是殺死城堡中叛亂者時留下的痕跡。

  數日前,白銀堡中突然發生騷亂,有死士縱火焚燬了弗朗西斯二世的書房和埃德蒙王子的寢室,這場混亂很快便被城堡裡的超凡強者聯手壓制,但死士最後的反撲卻在中庭留下了那些刺眼的痕跡。

  而在城堡之外,在聖蘇尼爾城的各處,過去幾天裡也發生了大大小小十幾次的破壞行動,破壞者似乎只為了攪亂王都的秩序,從縱火到毒殺無所不用其極,雖然每一次破壞行動的嫌疑人都很快被抓到並處死,但這種破壞本身卻讓柏德文公爵心煩意亂,並隱隱意識到了巨大的陰雲正在這個王國上空聚集。

  現在,維多利亞來了,如此匆忙地來了——這位女公爵恐怕帶來了更糟糕的消息。

  那個在兩天前傳入白銀堡的傳言,恐怕是真的。

  「已經確認了,消息是真的,」果然,北境的女公爵語速很快地說道,「弗朗西斯二世死在長風要塞,塞拉斯?羅倫和埃德蒙宣稱國王是死在王都派來的刺客手中,他們鼓動了東境幾乎所有的貴族,並已經起兵進攻聖靈平原——在聖靈平原和東境的交界地區,已經發生了數次小規模的試探戰鬥。」

  隨後,她又補充了一句:「原本消息應該更早傳來的,但我設置在東境地區的眼線都被拔除了,魔法傳訊也受到了干擾……塞拉斯?羅倫和埃德蒙看來為這一天已經準備很久了。」

  柏德文?法蘭克林閉上眼睛,身體忍不住輕微搖晃了一下。

  直到兩分鐘後,這位西境公爵才終於睜開眼,他深深吸了口氣,強行讓自己平靜下來:「就如我們預料的那樣,王都的小小騷亂都只不過是前奏。一場聳人聽聞的陰謀,竟然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發生了。」

  「消息很快會傳開,埃德蒙?摩恩恐怕不只是準備了那些不起眼的破壞行動……我懷疑王都貴族中還有他的人,會在消息傳到王都之後開始活動,煽動、誘導貴族們的情緒,讓他們相信東境傳來的那些惡意中傷之語,」維多利亞?維爾德繼續說道,她在此刻冷靜的不可思議,「我們要在這之前採取行動。」

  「我們沒辦法在那些人開始行動之前揪出他們,而在消息開始流傳之後,我們再對那些人動手就反而會讓情況更糟,」柏德文?法蘭克林皺起眉來,「唯一的辦法,是在這之前由我們先發出消息……」

  北境女公爵和西境公爵一時間沉默下來,在長達半分鐘的沉默之後,維多利亞?維爾德罕見地嘆了口氣。

  「公佈吧,」她說道,「公佈出去……埃德蒙?摩恩王子弒父弒君,塞拉斯?羅倫起兵反叛……以維護王國秩序,為國王復仇的名義,我們要和東境開戰了。」

  柏德文?法蘭克林沉默著點了點頭,幾秒種後,他發出一聲長嘆:「我們的國王說他會把和平帶回來——他沒回來,和平也沒回來。」

  這是安蘇736年,火月第二周的最後一天。

  在這一天,安蘇的第二次內戰正式爆發了。
x24685 發表於 2019-1-9 08:21
第四百零七章 黑暗

  信息的傳遞,殊為不易。

  當長風要塞的一場大火燒起來時,遠在王都的兩位公爵還在專注於維持王都的秩序,當東境公爵和埃德蒙王子的軍隊集結起來,進攻聖靈平原邊界土地時,聖蘇尼爾城的主事者也沒有得到絲毫消息,直到從平原邊界冒死突圍的獅鷲信使飛進王都,這場關係到王國未來的巨變才真正呈現在白銀堡中的主事者面前——然而直到這時候,他們也不知道南境同時也在發生著一場巨變,這場巨變更加影響著王國的未來。

  但遙遠的南境和王都之間並非沒有絲毫聯繫——在白銀堡外,聖蘇尼爾城內,蟄伏著來自塞西爾的眼線。

  皇冠街四號,已經成為王都法師圈和學者圈集會所的塞西爾家族官邸內,一位頭戴毛料軟帽的學者禮貌地站起身,對眼前的法師學徒行了一禮,隨後在侍從的引導下離開了房間,「女巫」吉普莉看著這位完成登記的王都法師起身離開之後才微微嘆了口氣,起身活動著略有點僵硬的肩膀。

  坐在如此寬闊明亮的房間裡,穿著裁剪得體的昂貴衣裙,以公爵代理人的身份和王都的學者見面,如此體面的工作是「女巫」吉普莉從未想像過的,但直到真的坐在這個位置之後,她才知道這樣看上去光鮮體面的工作背後也殊為不易,要和王都那些見多識廣的聰明人打交道本身就是個考驗,她還要在這個過程中以軍情局幹員的身份收集情報,傳送出去,這期間的艱辛一點都不比她當年在街頭依靠花言巧語從過路的冒險者兜裡騙錢容易。

  房門推開,穿著一身騎士常服的「快腿」皮爾斯走了進來,看到房間裡只有吉普莉一人之後,這個年輕男人點點頭:「最後一個登記的離開了?」

  「是的,今天最後一個,」吉普莉一邊捶著肩膀一邊說道,「比昨天還多了幾個人……」

  「王都的局勢正在變得緊張,從城堡裡出來的士兵和騎士正在挨家挨戶地檢查可疑分子,前些日子甚至在富人區都發生了一起火災,人心浮動,」皮爾斯在桌子旁找地方坐下,說著最近城裡的變化,「也是托這方面的福,我們的招募變得更容易了——塞西爾公爵的僱傭證明可以讓他們合法地在這個時期離開城市。」

  「明天或後天就可以湊夠一百人,我們就能再送過去一批了,」吉普莉翻看了一下桌上的登記簿,隨後抬起頭看向自己的同伴,「另外,本土傳來命令,讓我們在送去最後一批人之後停止所有公開的招募活動,僅在暗處保持和王都法師圈的聯繫,收集情報等候命令。」

  皮爾斯心中一時間有些好奇遠在南方的領主是怎麼知道王都局勢變化的——因為這部分情報還沒來得及送出去,但在軍情局接受的訓練讓他沒有質疑命令,而是直接點點頭:「我明白了,明天我會去各個協會取消委託。」

  「也是時候停止公開活動了……」吉普莉輕聲嘆了口氣,「城裡的局勢正在惡化,有叛逆者隱藏在王都裡,白銀堡裡的人恐怕很快就會下令封鎖整個聖蘇尼爾,我們是依靠公爵的庇護才能始終自由活動,但接下來一段時間還是儘量不要繼續挑戰白銀堡敏感脆弱的神經比較好……」

  「不知道未來會怎樣,」皮爾斯忍不住感嘆了一句,出身貧民窟的他,第一次開始感嘆這種原本和他的生活應該沒有絲毫交集的事情,「這個國家可真是越來越亂了……」

  「眼前的混亂都只是暫時的,公爵終將為這個國家帶來繁榮和秩序,」吉普莉抬起眼皮,看著皮爾斯說道,「這種繁榮和秩序是超脫於這個時代的產物,但我們在有生之年或許就能看到。」

  「這好像是桑提斯先生感嘆過的話,」皮爾斯笑了起來,「雖然聽起來過於樂觀了,但我覺得有道理。」

  ……

  如果說在塞西爾領看到的是繁榮和秩序,那麼在貴族軍隊肆虐過的地方,所能看到的便只有衰敗和混亂。

  卡洛爾領西南,康思科地區,一座小小的村落幾乎被夷為平地,在村莊的廢墟邊緣,一支小規模的武裝隊伍正從旁經過。

  這支隊伍紀律井然,隊伍上方飄揚著黑紅兩色的旗幟,旗幟上印有塞西爾家族的徽記。隊伍中有一半人是身穿明亮盔甲、背著戰鬥背包的塞西爾戰鬥兵,另一半人則是身穿輕質護甲、套著罩衫、看起來不太像是士兵的非戰鬥人員,後者的罩衫上印有紅色的三角形標誌,這個標誌在安蘇傳統中一向是醫師、藥劑師一類職業的標記。

  萊特?艾維肯走在隊伍中,他是隊伍裡唯一一個身穿全身重甲,身份卻是醫師的人——他的醫師標記印在胸甲上,那個醒目的紅色三角形標誌讓他在隊伍裡顯得格外顯眼。

  當然,比紅色標誌更顯眼的,還是他那比強壯士兵都高出一頭的體型。

  此刻,這位強壯而高大的牧師兼戰地醫師看著眼前的廢墟,在沉默了數秒鐘後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嘆息。

  視線中所有的建築物都已經倒塌毀壞,村中儲存糧食的倉庫被劫掠一空之後縱火焚燒,水井也被填埋起來,牛羊牲畜被飢餓的貴族兵宰殺充飢,來不及帶走的就和糧倉、房屋一樣被付之一炬,而在某些地方,萊特還能看到一些令人不快的暗紅血跡。

  這個村莊被摧毀了,被戰爭摧毀,但摧毀它的卻不是作為「敵人」的塞西爾人,而是這個村莊名義上的庇護者,名義上的主人——康思科地區的騎士們,以及和康思科子爵結盟的貴族聯軍。

  從碎石嶺前線潰逃的貴族聯軍摧毀了這個地方——就像他們沿途摧毀的其他地方一樣。

  貴族是掠奪的代名詞,戰爭之中尤其如此,但萊特仍然會為自己的所見所聞感到震驚,他沒有想到貴族聯軍在潰敗時進行的掠奪和破壞會比他們進軍時造成的破壞更加觸目驚心,甚至觸目驚心到了讓他忍不住懷疑那些潰逃的貴族兵到底是人,還是一群扒皮剝骨的白蟻。

  站在萊特身邊的是一個塞西爾老兵,這位在隊伍中擔任小隊指揮官的老兵見慣了戰場,也瞭解傳統貴族軍隊的那一套,他搖著頭,對萊特解釋道:「他們在進軍的時候還會有些秩序——起碼那時候,他們還在以土地和領民的保護者自居,他們途徑村莊城鎮的時候會徵斂很多糧食和財物,但至少不會進行破壞,可是一旦潰逃,他們就成了豺狼……跟塞西爾的軍隊不一樣,那些貴族兵是壓根不把『掠奪』當成什麼犯罪行徑的,也不會因為拿了老百姓的幾個麵包就被吊起來鞭打,他們為了填飽肚子什麼都敢幹,甚至為了防止糧食和房屋落在追兵手裡,他們到一個地方就會燒燬一個地方……」

  「難道他們連自己的土地都不放過麼?」萊特忍不住打斷了老兵的話,「那些潰逃的貴族……他們真的會下令摧毀自己領地上的村莊?」

  「為什麼不會?」老兵嘆了口氣,「反正他們敗了,按照貴族戰爭的規矩,勝利者總是要掠奪一番的——他們覺得即便自己不把村子裡的糧食都搶走、把房子都燒燬,追兵也會這麼幹,與其讓敵人得手,不如自己親自動手,而且這樣一來他們還能搶回一部分糧食……他們可不覺得這樣賠本。」

  「……」

  萊特沉默了,戰爭中的黑暗和罪惡讓他不知該說些什麼——他來自相對富裕穩定的聖靈平原,即便在傳教過程中也見識過一些野蠻貴族的卑鄙行徑,但像這次這種規模的、真正的戰爭卻是他第一次見到,貴族們在潰敗逃亡的過程中所做的事,大大超出他的預料。

  但他並不是一個天真的人——儘管很多人在知道他遵循古典聖光美德的行為之後都說他天真,但他知道自己並非如此。他因戰爭中的殘酷黑暗而震驚,但他並不會因此就天真地認為不該有這場戰爭,更不會認為是塞西爾的勝利導致了眼前這些悲劇。

  他知道人類的貪婪,知道貴族的貪婪,在看過報紙上的評論分析之後,他就知道這場戰爭是不可避免的,而不管戰爭勝負如何,那些貪婪殘暴的貴族和他們的軍隊都會做差不多的事情——掠奪和破壞總會發生,不同之處僅在於會在哪裡發生。

  而且他也知道,塞西爾軍隊已經在儘可能避免這些破壞的蔓延——大部隊追擊的時候一直在儘量把敵人往荒原之類的地方驅趕,如果實在接近了城鎮,也會儘量在他們造成破壞之前追上去進行猛攻,將其驅離,畢竟,保護那些城鎮村莊也是在保護塞西爾未來的財產。

  可是不管怎麼努力,戰場上總是充滿變數,充滿不可控的。

  所以萊特只能沉默地看著,隨後低下頭,默默地為那些遭逢災難的人進行祈禱。

  聖光之主不會回應他的祈禱,但他也不期待有什麼東西回應自己的祈禱。

  指揮官看了這位牧師出身的戰地醫師一眼,沒有打擾後者的禱告,而是開始對士兵們分派任務:「你們兩個,去附近找找還有沒有人家,打聽一下有沒有逃難倖存的人,想辦法找出來。你,還有你們三個,找找附近有沒有丟棄屍體的地方,把屍體集中起來燒掉。其他人跟我來,找找看還有什麼東西是可用的。」
x24685 發表於 2019-1-10 09:23
第四百零八章 村民

  萊特慢慢行走在那些倒塌毀壞的廢墟之間,來自南方的風吹過原野,吹過被踐踏毀壞的麥田,吹進這片滿目瘡痍的地方,風中已經沒有了血腥和焚燒的氣味,而是帶著一種濕潤和清甜——這預示著一場夏雨可能很快就會到來。

  降雨之後,草木將會重新萌發,毀壞的田地中也會長出新的嫩芽,大自然總是會比人類更快地恢復生機,而這座被貴族潰兵縱火焚燒的村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得到重建。

  這支小小的隊伍並不是為打掃戰場而來的,萊特和他的新戰友們只是奉命從康德地區前往霍斯曼戰俘營,去替換那邊的醫務人員,路過這片廢墟是個偶然,隊伍並不會在這裡停留太長時間,萊特知道這點,但他還是希望為這座村子舉行一次小小的淨化儀式——也算是盡一盡他作為牧師的責任。

  在徵得小隊指揮官的同意之後,他來到了村子廢墟中央,這裡有一座倒塌的長屋,可能是村里人集會的地方,屋子已經被燒燬了,燒焦的木板和房梁就像一團錯亂的枯枝般掩埋在破碎的泥土和碎石之間,用於支撐屋頂的細梁則好像瘦骨嶙峋的怪異肢體般指著湛藍的天空。

  而在屋子旁邊,就是被填埋的水井。

  萊特從廢墟裡找出一塊還算規整的瓦片,並把它放在水井旁邊,他在瓦片裡倒上些清水,又在瓦片旁邊放了幾朵小小的野花,隨後他從懷裡摸出一截已經只剩下拇指長的白色蠟燭,把它放在瓦片後面,以象徵聖光。

  等佈置好這一切之後,他在蠟燭上方輕輕搓了搓手指。

  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就連一星半點的聖光都沒有出現。

  萊特默默地收回手,從懷裡摸出引火器——一個小巧的魔法裝置,用兩片刻畫有火元素符文的銅片和一小顆儲魔水晶製成——他把引火器靠近蠟燭,按動開關,符文銅片前端隨即冒出紅光,引燃了燭芯。

  「願聖光庇護你們前進的路……不再受困於寒冷和黑暗……願你們的靈魂安寧……從此再無飢餓和苦難……」

  萊特輕聲唸完禱詞,隨後俯下身熄滅蠟燭,但在把蠟燭收起來之前,他眼角的餘光突然看到水井旁的雜草之間靜靜地躺著一樣熟悉的事物。

  那是一枚鐵質的徽章,只有榛子大小,它上面有著圓環和光束的符號,邊緣則可以看到用於穿皮帶或絲線的鐵環——這是一枚聖光徽章,是掛在教廷騎士的胸甲上的。

  萊特撿起了那枚徽章,靜靜地看著它上面代表聖光教會的徽記。

  他突然想起了,貴族聯軍中有來自聖靈平原的牧師、神官,甚至教廷騎士支援。

  他轉過身,看著那座被焚燒過的長屋,在長屋的廢墟之中,他終於隱隱約約感應到了那一絲殘存的魔力波動,那是聖光留下的氣息。

  那枚遺落的聖光徽記被萊特捏在手中,一點點扭曲、卷折起來。

  而在這時,一陣非常細微的聲響突然傳入這位牧師耳中,瞬間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很短暫、很輕微的聲音,就像一根小樹枝落在地上一般,一隻輕盈的兔子從草地上跑過的聲音都說不定比那更加明顯,但萊特還是注意到了這異樣的聲響,他立刻循聲尋找起來——在那座倒塌毀壞的長屋旁邊,他來來回回找了很多遍。

  最終,他終於發現了一個被泥土碎石和燒焦的木頭覆蓋起來的蓋板,以及固定在蓋板上的一個鐵環。

  萊特隨手把幾塊較大的石頭和木頭扔到一邊,然後一隻手抓住了蓋板上的鐵環,用力一拉,便把蓋板掀開來——在蓋板下面的黑暗之中,他看到了十幾雙飽含驚恐的眼睛。

  「這裡有倖存者!」

  士兵們很快便聚攏過來,而在十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出現之後,地窖裡那些驚恐的平民也終於別無選擇地走了出來,萊特在旁邊數了數,男女老少一共有十七人。

  這些人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因多日不見陽光而憔悴異常,他們可能從貴族兵離開之後就一直躲在地窖裡,此刻虛弱的就連站著都很費勁,只能互相倚靠著聚成了一小堆,用恐懼的眼神看著眼前的陌生士兵們。

  一名戰鬥兵從打開的地窖口跳下去,片刻之後這名士兵順著梯子爬了上來:「下面還有三個——已經死了,需要人幫忙去抬上來。」

  小隊指揮官吩咐別的士兵下去幫忙,他則來到那些倖存者面前:「你們是這個村子裡的人?就剩下你們了?」

  倖存者們帶著驚惶的表情面面相覷,有人連連搖頭,有人遲疑著點頭,有人則只是呆愣愣地站著,彷彿壓根沒聽懂指揮官的話。

  「先去取一些食物和水來,」指揮官嘆了口氣,扭頭吩咐身邊的人,「別拿肉乾,他們可能會把自己噎死。」

  食物很快就被拿了過來,然而那十幾個人卻只是滿懷戒備和疑惑地看著,他們吞嚥著口水,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直到士兵們把食物塞進他們手裡,他們才確定這些東西真是給自己吃的。

  第一個人把食物塞進嘴裡之後,其他人也立刻狼吞虎嚥起來——萊特可以感受到,隨著食物咽進肚裡,這些人對眼前的士兵們也終於少了那麼一絲絲戒備。

  儘管他們仍然很緊張。

  「你們是這個村子裡的人?」在那些人稍稍恢復了一些體力之後,萊特才走到他們中間,用儘量和緩的語氣問道,「你們一直躲在地窖裡?村子裡還有別的地窖麼?」

  幾個村民有點畏懼地看著萊特魁梧的身材,但終於還是有一個人開口了:「我們是……沒別人了……」

  然後這個開口的人指了指身後的地窖,又指了指周圍的人:「就我們這些。」

  「我們是高文?塞西爾公爵的軍隊,」小隊指揮官在旁邊說道,「不用害怕,你們已經安全了。」

  然而村民們就好像沒聽懂一樣對小隊指揮官的話全然沒有反應,並畏懼地看著那些士兵腰間佩戴的熔切劍。

  「塞西爾的軍隊跟別的軍隊不一樣,我們不搶糧食,」小隊指揮官當然知道這些村民在畏懼什麼,「是誰燒燬了村子?康思科子爵的騎士?卡洛爾子爵的人?還是別的貴族?」

  村民們在聽到這些名號的時候不禁發起抖來,卻沒有一個人膽敢正面回答小隊指揮官的問題,彷彿生怕在這裡開口之後轉日便會被吊死在絞刑架上一般,但幾秒種後,還是有個清脆的聲音冒冒失失地開口了:「是套著白袍的騎士……」

  開口的是個小孩子,從聲音判斷應該是個女孩,但她剛說到一半,旁邊的大人便飛快地摀住了這孩子的嘴,讓她剩下的話只能變成含混不清的嗚嗚聲。

  萊特在這個孩子面前蹲下身,並揮手讓旁邊的大人讓開,他看著這孩子的眼睛——那是一雙格外明亮的大眼睛,儘管小女孩長得一點都不漂亮,粗糙乾燥的皮膚上甚至還有大片的雀斑,彷彿雜草一樣乾枯雜亂的頭髮也遮住了她的四分之一張臉,但那雙從亂糟糟的頭髮後面露出來的大眼睛卻讓人印象格外深刻。

  萊特看著那雙眼睛,一字一頓地問:「白袍的騎士——他們是不是教會的騎士?」

  小女孩先是愣愣地搖了搖頭,接著又遲疑著點點頭:「我不知道……但他們身邊還有牧師……」

  倖存者中終於有人忍不住了,低聲抽泣起來:「我們交了糧食的……都交了糧食的……」

  萊特知道這看似沒頭沒尾的話是什麼意思。

  他們交了糧食——在貴族聯軍起兵出征的時候,想必每一片領地上的平民都為此捐出了糧食財物充當軍糧,貴族們會以「我們出兵是為了保護你們」為由來徵收這些東西,而很多平民也會輕易地相信這些說法(因為即便不信也毫無意義,話語權都在領主手裡),恐怕直到從前線潰敗的貴族兵來劫掠村子,縱火焚燒房屋的時候,他們也搞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吧。

  甚至到了現在,看到塞西爾人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也很少有人會想到眼前這些「異鄉人」就是之前跟領主老爺打仗的人,或者哪怕想到了,他們也對此不會有任何反應,他們只會哀嘆自己的不幸,並畏懼貴族老爺、騎士老爺以及士兵們手中的刀劍和法杖,而在這之上的、更加複雜的利益關係,是他們想不明白的。

  他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自己之前「交了糧食」。

  看似愚昧,但愚昧的背後是無知,無知的背後是麻木。

  前去村子周邊查探情況的士兵回來了,他們在村外不遠處的一處土坑裡發現了幾十屍體。

  如此多的屍體想要在短時間內徹底焚化並不容易,隊伍攜帶的油料不夠,附近也找不到足夠的助燃物,小隊指揮官只能下令把那些屍體留在土坑,就地掩埋——連同從地窖裡找到的三具屍體一起。

  等到這些事情做完之後,萊特找到了指揮官:「我想把那十幾個人帶到塞西爾——至少送到前線營地那邊,那裡有人可以把他們護送到南邊去。」

  萊特放不下那十幾個倖存者——他們的家園已經被摧毀了,也沒有食物和藥品,而且現在正是夏初,回復精神的荒原狼和其他猛獸正在荒野中遊蕩,沒有村莊圍欄和房屋、燈火的保護,十幾個手無寸鐵的村民在荒野中恐怕活不過三天,這裡畢竟不是塞西爾,荒野中的危險是很大的。

  「我們要在規定的時間內報導,這是軍隊的紀律,」指揮官當然理解萊特的心思,但他必須強調這其中隱含的問題,「那些平民太虛弱了,短時間內沒有趕路的力氣,帶上他們,我們肯定會延誤。」

  萊特無從反駁,但小隊指揮官在頓了兩三秒之後便接著說道:「不過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給你留下幾個士兵,我帶著醫護團先去營地那邊報到,你們帶著這些人在後面跟上——這是符合紀律的。」

  「好,我沒問題,」萊特很痛快地答應下來,隨後一臉嚴肅地說道,「另外我有個建議,隊長——像這樣受到貴族潰兵劫掠,倖存者躲藏起來或者逃散的村鎮恐怕不止一個,我們應該把情況報告上去,然後儘量找到這些地方,多救一些人。」

  「放心吧,」小隊指揮官點了點頭,「我會報告上去的。」
x24685 發表於 2019-1-11 10:29
第四百零九章 夜幕

  夜幕降臨了。

  毀壞的村莊廢墟中燃起了熊熊的篝火,篝火的燃料是在廢墟間收集的木炭和從附近找到的柴草,溫暖的火焰驅散了這個時節夜幕下的寒氣,明亮的火光則是讓倖存者免遭豺狼侵襲的保障。

  在熊熊燃燒的篝火周圍,十七個倖存下來的村民聚集在一起,他們在溫暖的篝火旁伸展開腿腳,烘烤著僵硬的關節,驅散著多日在地窖中積累下來的寒氣,而數名全副武裝的塞西爾士兵則守在篝火周圍,藉著火焰烘烤著各自攜帶的麵餅和肉乾。

  萊特完成了夜間的簡短禱告,拿著一塊麵餅來到那些村民之間,村民們稍稍騷動了一下,但在白天的接觸之後,他們已經發現這個看似嚇人的大個子其實是這群陌生士兵裡最溫和好說話的一個,他們很快便安靜下來,並給萊特留出了一個烤火的地方。

  「咱們在這裡休息一晚,暖暖身子,填飽肚子,明天就出發,」萊特對村民們說著,也不管他們能聽懂多少或者有沒有在聽自己說話,「咱們往西南邊走,那裡有塞西爾的前線營地,有人可以把你們護送到安全的南方。」

  倖存者們盯著火焰,盯著自己的手腳,或者時不時用樹枝撥弄一下眼前的火苗,一開始沒人接萊特的話,但幾秒種後一個婦人開口了:「你們說你們是塞西爾人……是跟領主老爺打仗的塞西爾人?」

  「是你們的領主首先挑起了戰爭,」萊特說道,隨後他搖搖頭,「但這些都不重要了……你們的領主已經敗了,塞西爾公爵會成為整個南境的保護者,你們將來都是塞西爾人。」

  「沒差,都差不多……」旁邊一個看上去頭髮花白的男人搖著頭說道,「我們……唉……」

  貧乏的言詞讓這個男人除了嘆氣之外也說不出什麼東西,萊特見慣了笨口拙舌的平民,對此不甚在意,他只是向四周隨意看了一眼,然後就看到了那個睡在婦人和男人中間的小女孩——有著明亮大眼睛的那個:「你們是她的父母?」

  「不是,我是她叔叔,」男人搖搖頭,「她父母去年就死了,糧荒的時候死的。我是打算把艾米麗養幾年,稍大一點之後就把她送到鎮上的教堂裡,誰想得到吶……唉。」

  艾米麗——小姑娘的名字叫艾米麗。

  萊特默默記住了這個名字,他看了小姑娘一眼,而後者這時候大概也是聽到了大人的交談,亦或者本來就睡的不踏實,在萊特看向她的時候,她就迷迷糊糊地張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在篝火跳躍的火光中閃閃發亮,她迷糊了一會,然後才想起眼前的大個子是誰,她膽子很大地跟萊特對視著,片刻之後便咧開嘴笑了起來——也不知道在笑些什麼。

  小姑娘的叔叔緊張地看著這個有些冒失的女孩,生怕她惹惱了塞西爾的士兵闖下大禍:「艾米麗,你笑什麼!」

  小姑娘仍然笑著:「大個子叔叔身邊有一圈光。」

  一圈光?

  萊特愣了一下,趕緊看著自己身上,然後就看到那身塞西爾制式鎧甲表面浮動著篝火的反光:小姑娘大概是把鎧甲的反光當成什麼不可思議的現象了吧。

  旁邊的婦人則在聽到小姑娘的話之後立刻緊張起來,慌忙解釋:「老爺,您別介意,這孩子從小腦子就不太好……」

  「沒關係,沒關係,」萊特渾不在意地笑著,然後把自己的麵餅掰下一塊來遞到艾米麗手上,「給你,吃吧。」

  婦人慌忙說道:「她吃過了……」

  「小孩子容易餓,她該多吃點,」萊特擺擺手,「我們的領主說過,孩子是領地的未來,再苦不能苦孩子。」

  這句奇怪的話讓周圍的人一陣茫然,他們從未聽任何一個領主或者騎士老爺說過這麼古怪的話語,但還是有人在看著萊特的舉動時產生了一些好奇,一個年輕人在旁邊說道:「……塞西爾是個怎樣的地方?」

  「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方,」萊特想了想,突然有些不知該怎麼跟人描述自己對塞西爾的印象,在南境傳教兩年的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形容詞彙有些貧乏,「……人們不用為生存發愁,沒有貴族欺壓平民,領地上的一切事務都依照嚴格的法律運行,而執行法律的人是經過考核的官員……」

  人們茫然地聽著,萊特的很多詞彙和很多描述對他們而言似乎都不是太好理解,只是他們也不敢就這樣扭過頭去,看到這樣的情況,萊特不由得停了下來,短暫思索之後,他抬起手,指著自己身旁的人們:「你們,可以有自己的耕地和房屋,任何人都無權非法奪走;你們,可以去工廠裡工作,領主會付給你們報酬;你,可以去醫院治好自己的毒瘡,絕沒有人把你從房屋裡趕出去;你……」

  萊特看著睜大了眼睛的小女孩,忍不住微笑起來:「艾米麗,你可以去學校,有很多和你一樣大的孩子,都在學校裡,你可以交到很多朋友。」

  「我的豐饒三神吶,你說的跟神父們說的一樣了,」一個老婦人忍不住驚呼起來,「那是我們死了之後才能去的地方吧?」

  萊特頓時有點愕然,緊接著又有點哭笑不得,他搖了搖頭,開始更加耐心地解釋著塞西爾領上擁有的一切。

  跳躍的篝火火光在咫尺之外閃耀著,這位失去聖光的牧師身上,漸漸鍍上了一層溫暖明亮的光輝。

  然而在那跳躍的火光之間,在萊特的視線邊緣突然閃過了一點不協調的陰影。

  在村莊的廢墟外緣,燒燬的圍欄和棚屋之間,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守在篝火旁的士兵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交談,他們謹慎地把手放在始終不離身的熔切劍劍柄上,而微微的符文光亮則在他們的臂鎧接縫間浮現出來。

  一名士兵用軍中特有的手語對萊特打了個暗號,萊特隨即壓低聲音,對身旁的村民們說道:「大家安靜——慢慢往地窖那邊走。」

  幾名塞西爾士兵從篝火旁站了起來,一邊活動著身體一邊向萊特的方向靠攏,而不知所措的村民們則一個接一個地起身——但他們的動作還是太大,太明顯了。

  夜空中有幾聲輕微的「嘣嘣」聲響起,緊接著就是飛行物迅速劃破空氣的鳴響,一名經驗豐富的士兵立刻反應過來,高聲喊道:「弩箭!敵襲!!」

  力場盾在第一時間被激活,每一名塞西爾士兵的臂鎧外緣都張開了一面散發出微微光亮的半透明護盾,夜空中有幾點不起眼的銀光落在那層半透明的能量屏障上,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而下一秒,火球術的光芒便在廢墟之間閃耀起來,一顆熾熱的火球重重地砸在一名塞西爾士兵的力場盾上。

  火球的爆炸照亮四周,萊特周圍的村民們在驚恐中慌忙奔逃,驚慌失措的喊叫聲隨之響起,情況瞬間變得一片混亂,而在突然間混亂起來的現場,響起了塞西爾士兵高聲的喊叫:「平民進地窖!其他人尋找掩體迎敵!」

  襲擊者的身影一個接一個地從隱蔽處現出身來,他們不斷用弩箭射擊撐起護盾的塞西爾士兵以及那些手無寸鐵的驚慌平民,只因黑暗中瞄準不易,有很多弩箭都失去了准頭,隨後他們便拔出各種各樣的兵器,一邊喊叫著一邊從四面八方衝出來。

  藉著之前火球爆炸的閃光,萊特瞬間看清了那些襲擊者的模樣——那是一群看上去彷彿難民般狼狽,實則穿著護甲拿著武器的亡命之徒,其中一些人身上甚至還套著騎士的罩衫和施法者的短袍,這些人滿臉泥污,衣衫破爛,充血的眼睛裡一片赤紅,他們一邊衝出來一邊發出瘋子般的喊叫,恐怕任誰也想不到他們曾經光輝而且高高在上的模樣——

  他們是貴族聯軍的殘兵敗將,是在碎石嶺潰敗、在追擊戰中脫離部隊、在曠野中成為亡命徒的人。

  萊特甚至在那些狂呼亂叫的亡命徒裡看到了兩個身披教會罩衫、手執長劍的教廷騎士,以及一個穿著破爛牧師袍的聖光牧師!

  他毫不猶豫地打開了魔導終端的力場盾,隨後拔出前不久才發到自己手上的熔切劍,迎上了那些落草為寇的強盜。

  同時在他的腦海中,也浮現出最近一段時間聽來的情報——

  在貴族聯軍潰敗之後,聯軍中混雜的教廷騎士和聖光牧師也和聯軍一同潰逃,其中不少人都在之後殘酷的追擊中成了塞西爾人的俘虜,而剩下的一些人則在逃亡過程中和大部隊分開、幸運地脫離了追擊,他們有些人沿著曠野中的小路一路逃往西北方向,躲在聖光教會南部教區的大教堂里瑟瑟發抖——因為剛剛打下南境的塞西爾軍隊暫時還沒有時間去找那座教堂的麻煩,而那些沒能穿過曠野、和其他貴族兵一起滯留在戰區的,就成了落草的強盜。

  塞西爾軍隊仍然在整個南境活動,到處追捕那些脫逃的貴族殘兵,而且「塞西爾公爵將重新接管南境」的消息也已經傳遍整個南疆,所以這些在曠野中遊蕩的貴族殘兵根本不敢回到他們的領地上——他們中的農奴兵或平民徵召兵還好,畢竟原本就是平民,只要把武器一扔,換一身破衣爛衫,就可以輕鬆地回到家鄉或者藏在鄉下,但那些超凡者,尤其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超凡者們……他們到現在還在曠野裡活動,而且……飢腸轆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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