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穿梭] 黎明之劍 作者:遠瞳 (連載中)

   
mk2258 2018-4-11 21:17:49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7 4534943
x24685 發表於 2019-2-21 12:30
第四百五十章 印刷時代的序幕

  技術的發展往往會呈現出樹杈形態,當一個關鍵的技術難關被攻破之後,在這個技術難關背後的諸多產物就會順理成章地一個接一個發展出來,在高文看來,瑞貝卡和尼古拉斯蛋製造出來的這個「奧術轉印筒」就是這樣一個關鍵技術難關——它看上去只是個印刷機的核心部件,但它背後所解決的,卻是將傳統幻術魔法轉化為工業印刷產物的關鍵一步。

  只要這關鍵一步走出去了,那麼基於「奧術轉印」原理的各種印刷技術便會順理成章地發展起來。

  唯一出乎高文意料的,是瑞貝卡那敏銳的「新事物探知」能力,以及天馬行空不受拘束的思路。

  他把傳真和聯網打印的概念告訴了瑞貝卡,這姑娘顯得格外高興,她噼裡啪啦地說了一大堆自己的想法以及後續的改進計畫,說到最後甚至乾脆跑到高文的書桌前,抓起紙筆便畫起了一大堆的草圖——用來構建她想像中的魔網傳真工作流程,以及與其相匹配的、帶有通訊功能的小型化印刷設備。事實上高文覺得這種設備應該叫做「打印機」才對……但在奧術轉印裝置奇特的工作原理面前,他決定還是不要糾結這點概念上的問題了。

  「祖先大人祖先大人,您看這樣是不是可行?」瑞貝卡抓著自己剛畫出來的草圖,開心地跑到高文面前,因為畫的太過心急,這姑娘臉上手上都沾了墨水,「我覺得除了能夠大批量印刷報紙的機器之外,政務廳之類的地方也需要小型的印刷機器,用來印文件什麼的,這些機器可以全部連到一起……」

  高文看著瑞貝卡,看著她臉上不小心沾染的墨水,看著她這興高采烈手舞足蹈的模樣,忍不住想起了赫蒂曾經說過的一番話——

  雖然塞西爾家族和其他貴族的交往並不密切,但貴族之間相互比較之風一向盛行,而在南境貴族小姐的評比圈子裡,瑞貝卡一向是以「笨拙」聞名的,她在禮儀課程上的笨手笨腳被視為「天生愚鈍」的典型,而她熱衷於在城堡裡「探險」以及研究機械的行為則總是讓自己髒兮兮地出現在大家面前,這尤為加重了旁人對她這個「塞西爾家族末裔」的負面印象……

  高文嘴角翹了起來——那些只能慢吞吞地在城堡裡喝茶養花,連摸一下剪刀都需要八個步驟的貴族小姐怎麼可能比他家狍子聰明?

  「祖先大人您笑什麼?」瑞貝卡好奇地問道,「我設計的這個流程有問題麼?」

  「沒問題,我相信這套東西將會在政務廳的運轉中產生很大作用,」高文笑著擺著手,「但我們還是要一步步來,首先把大型印刷機的樣機製造出來,解決報紙、書籍印刷的瓶頸。」

  目前領地推行通識教育已經一年有餘,效果當然顯而易見,可是隨著人口的迅猛增加、領土範圍的迅速擴大,現有的通識教育模式也必將面臨挑戰,而其中最重要的挑戰之一就是課本。

  高文需要大批量的、廉價的、統一標準的課本,只有讓這些課本隨著通識教育一同覆蓋整個南境,他才能順利掃除籠罩在人民頭上的矇昧陰霾。

  目前塞西爾通用學院所使用的課本還是依靠傳統工藝小批量印製出來的「應急品」,應付現在的教學規模都已經捉襟見肘,而要印製出足夠滿足整個南境數百萬甚至可能上千萬人口掃盲所需的課本……如果沒有工業印刷機,那將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所以高文才會如此重視瑞貝卡所領導的印刷機項目。

  他轉向尼古拉斯•蛋總:「尼古拉斯,製造樣機需要多久?」

  漂浮在旁邊的銀白色圓球發出自信的聲音:「最多一天半——算上調試和設計流水線分解圖的時間。我有九成九的把握可以一次成功——因為最關鍵的奧術轉印筒已經搞定了,剩餘結構對我而言並不比捏幾個齒輪困難。」

  「很好,先製造一台樣機出來,越快越好。」

  銀白色圓球微微上下浮動了一下身子:「你會很快看到它的。」

  隨後,又討論了一點魔導技術研究所的工作,敲定對研究團隊中做出卓越貢獻的成員的獎勵方案之後,瑞貝卡心滿意足地抱著她剛畫出來的草圖離開了高文的書房。

  哼著隨意的小調,邁著輕快的步伐,這位塞西爾家族的繼承人在走廊中穿過——不管是邊走邊哼歌的行為還是絲毫沒有端莊可言的走路方式,這些都不像是正統的貴族小姐所為,然而這座宅邸中的每一個人都早就熟悉了這種畫風的大小姐,就連一向嚴謹的赫蒂,到現在也已經放棄糾正瑞貝卡的舉止了。

  在走過走廊拐角的時候,瑞貝卡突然停了下來——她看到前面不遠處的房門微微開著,裡面有燈光漏出來。

  她認出那是貝蒂的房間,便輕快地走了過去,想看看貝蒂在幹什麼。

  房門推開之後,她看到那個稀里糊塗跟著大家從舊領地逃出來、追隨自己至今的小女僕正坐在床邊的小書桌旁,低著頭聚精會神地看著什麼。

  房間裡的陳設很簡樸,除了必要的床鋪桌椅之外,便只有一個小衣櫃和兩個小箱子放在角落。

  一口略顯陳舊的平底鍋掛在床旁邊的牆上,看起來頗有些怪異,但那卻是貝蒂的寶貝——現在貝蒂已經不再是最低級的廚房女僕,於是她就把自己最珍重的平底鍋掛在了房間裡,誰也不讓碰。

  瑞貝卡輕輕敲了敲旁邊的門板,突然響起的聲音讓小女僕嚇了一跳,後者抬起頭,看到瑞貝卡之後趕緊站起身,但在她鞠躬之前瑞貝卡便打斷了她:「我沒事——我就是來看看你在幹什麼呢。」

  貝蒂帶著那種招牌式呆呆的表情,抬手指了指旁邊的小書桌:「……看書。」

  瑞貝卡好奇地湊過去看了一眼,看到一本《巫師與魔藥瓶》正攤開在書桌上,這是一本很通俗易懂的讀物,雖然書名裡帶著「巫師」兩個字,但實際內容基本上都是一個個簡單的小故事,她記得自己小的時候也有這麼一本,這算是這個時代富裕階層的子弟最早接觸的啟蒙讀物之一。

  書很舊,而且顯然被翻閱過許多許多遍,一些地方的字跡已經略顯模糊,紙張的邊沿也磨損很嚴重,但還是能看出它是被精心對待並保存至今的。

  「這是……桑提斯先生借給我的,」貝蒂解釋著書本的來歷,「我快看完了,看完就要還回去的。」

  瑞貝卡有些訝異地看了貝蒂一眼,這一刻,她那時常處於放飛狀態的頭腦中突然冒出了一分感想:

  貝蒂只比她小兩歲而已。

  然而這個只比她小兩歲的姑娘,卻到現在才剛剛認識基礎的單詞,才剛剛能看懂一本她在七歲時就已經翻完看厭了的啟蒙讀物,而且看的津津有味。

  而如果不是自己的先祖執意要把通識教育推廣開來,這個小女僕恐怕一生都沒機會接觸這本書。

  瑞貝卡眨眨眼,她從來沒有把貝蒂當「下等人」看待過,她和城堡裡的每一個人都相處的像是家人一般,甚至包括鏟馬糞的最低級雜役和貝蒂這樣的廚房女僕,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她甚至還拉著貝蒂和另外幾個年齡相仿的小侍女組織過小小的城堡探險,她們玩的就像姐妹一般。

  可是為什麼她從來沒注意到過……貝蒂連一本書都沒有。

  瑞貝卡有些困惑起來,她想不明白為什麼之前十幾年的人生裡她都沒注意過這種事,但她覺得自己今天之所以注意到了,是因為「奧術印刷機」的成功在望。

  祖先大人曾經說過,當印刷機普及之後,印刷時代就會來臨,少數人對知識以及知識傳播途徑的壟斷必將會被徹底打破,到那時候,即便是最最普通清貧的人家,家裡也應該有屬於自己的幾本書。

  工業印刷,是將塞西爾「通識教育」推廣到整個南境必不可少的一環。

  「貝蒂,你想要書麼?屬於你自己的書哦。」

  貝蒂有些困惑起來,但她認真想了一下,還是用力點點頭:「嗯。」

  瑞貝卡笑了起來:「那過一陣子我就送你幾本書!」

  其實她現在就可以送貝蒂很多書,不管是簡單的啟蒙讀物還是真正的魔法書她都有,但她覺得那些書都不符合她的要求——她想等印刷機實用之後,第一批用工業量產的方式製造的書本印出來之後,再從裡面挑選合適的送給貝蒂,這樣才有意義。

  貝蒂聽到瑞貝卡的話之後則是困惑了更長時間,良久才愣愣地說了一句:「可是書很貴重的……」

  「不,書不會再那樣貴重了,我的祖先大人說過一句話,知識可以寶貴,但不應該高貴,更不應該昂貴,」瑞貝卡搖著頭,注意到貝蒂迷糊的眼神之後她笑了起來,「沒事,你聽不懂也沒事,很快你就會親眼看到啦——從今往後,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普通人不但可以識字,不但可以看報,還可以擁有屬於自己的書!很多很多的書!」

  貝蒂張大眼睛,有點愣神地看著眼前這個差不多可以說是跟她一起長大的「子爵大小姐」,良久才冒出一句:「小姐……這種說話方式有點像老爺。」

  瑞貝卡撓著自己的頭髮:「誒嘿,是吧,我覺得也像。」

  ……

  第一台可用的工業印刷機的完工時間比高文預想的還早了一些。

  僅僅第二天下午,他便在機械研究所的「機械圓台」上看到了這台由尼古拉斯•蛋總親自加工、親自組裝、親自調試完工的大塊頭機器。

  和高文一同來到機械研究所驗收設備的,還有赫蒂和作為項目總負責人的瑞貝卡,以及塞西爾報社的社長、新聞出版部門負責人戈德溫•奧蘭多。

  新式印刷機就像一台蹲伏在地上的鋼鐵怪獸,前後各有延伸出去的、長長的金屬溝槽,溝槽應該是傳輸紙張的結構,而機器中心則可以看到那個至關重要的「奧術轉印筒」,它被一個可動的支架固定在機器中央的一塊平板上方,那支架內側隱約可見齒輪和連桿的輪廓。

  而在轉印裝置下方,則是供紙張通過的導引槽,以及在最底部的墨板。

  除了這些主體結構之外,印刷機側面還有一個彷彿單獨機器般的「附件結構」,在那個方方正正、半人多高的金屬箱頂端,高文看到了瑞貝卡提過的「大型調色盤(鍵盤)」,以及用於控制奧術轉印筒內部投影水晶的「編輯機關」,令人眼花繚亂的幾十個按鍵排列成了一個扇形,被安裝在一個傾斜的金屬面板上,而在金屬面板的頂部,還可以看到一塊小型的投影水晶。

  那塊投影水晶應該就是提供「預覽」用的。

  僅從外表看去,這套裝置的複雜程度便遠遠超過了此前領地上製造出來的任何一種魔導機器。

  如果不是知道尼古拉斯•蛋總的能力,高文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這東西是在一天內造出來的。

  「看,我就說吧——你很快就看到它了!」尼古拉斯•蛋總漂浮在新機器旁,語氣中帶著濃濃的自豪說道。

  高文驚嘆地看著眼前的工業印刷機,但更驚訝的卻是尼古拉斯•蛋總的形態——這個原本正球形的銀白色金屬球,現在看上去竟然有點方。

  雖然還沒到有棱有角的程度,但確實是有點方。

  「你怎麼……形狀變成這樣?」

  「哦,這陣子一直在折騰這台印刷機,累方了——沒事,回頭睡一覺就好。」

  高文:「……」

  這球都什麼毛病?
x24685 發表於 2019-2-22 10:38
第四百五十一章 智慧的結晶

  其實說實話,高文偶爾也會反思一下自己招攬人手、建設領地的方式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以至於聚集在自己身邊的人(球/魚/燈泡等)都是如此的特徵鮮明,這些特徵鮮明的傢伙在能力上當然是毋庸置疑的,但他們那鮮明的特徵卻時不時會讓好好的一件事變得尷尬起來——尼古拉斯?蛋總毫無疑問是這方面的行家裡手。

  這個球竟然還會變方,這上哪說理去。

  這新式印刷機出來之後要記錄個功勞簿都不好寫的——別的項目負責人你說人家兢兢業業鞠躬盡瘁大可以說什麼積勞成疾、累到吐血、輕傷不下火線,回頭寫到機械研究所這裡就寫所長因疲憊過度導致長出十二條邊來——這要不附上七八張插圖和兩頁說明文字你都得懷疑寫這文章的腦子是被門夾過……

  「你……辛苦了……」高文眼角一跳一跳地看著這個鐵球星人,「這個項目結束之後你就歇兩天吧……」

  「哎,放心,小毛病,很快就恢復了,」尼古拉斯蛋彷彿壓根沒意識到自己現在的形狀嚇到了多少人,「還是先看看這台設備工作起來的樣子吧——你一定會感到滿意的。」

  高文努力把注意力從尼古拉斯蛋新長出來的那十二條邊上轉移開,開始關注起這裡真正重要的東西。

  那台從工作原理到結構再到造型都跟他所知的印刷機不太一樣的「奧術印刷機」已經整備就緒了。

  「開始吧,」高文點點頭,「從最初的編輯開始。瑞貝卡,你親自操作一下。」

  跟著高文一起過來驗收成果的瑞貝卡早就在等著這一刻,她立刻開心地應了一聲,隨後邁著輕快的腳步來到奧術印刷機旁邊的那台小櫃子前。

  她扳動了小櫃子側面的一根拉桿,一陣非常輕微的嗡鳴聲隨之從設備內部傳來,在櫃子頂端鑲嵌的那塊投影水晶表面浮現出些微光芒,緊接著,一片淡藍色的光暈便出現在整個設備的頂端。

  它很像是沒有接通信號、處於待機狀態的魔網通訊器的全息畫面,不同的是,這幅畫面的邊緣有著一圈明亮的方形線條,那應當就是版面的限制區域。

  而在這台小「櫃子」啟動的同時,在櫃子和印刷機主體之間的連接處,一片金屬平台上方鑲嵌的一塊水晶也亮了起來——高文這才意識到,這個用於連接兩個設備的結構,其實就是奧術印刷機的「掃瞄裝置」。

  在旁邊待命的助手走上前來,將一張早就寫好文字的白紙放在了金屬平台上。

  在「小櫃子」上方的全息投影中,立刻便出現了那張白紙的影像——到這裡為止,每一個步驟都是這個世界的魔法師們再熟悉不過的情景和現象,這不過是幻術系魔法和水晶工藝中最常見的技術而已。

  但隨著瑞貝卡在小櫃子頂端的「鍵盤上」敲下第一個按鍵,高文看到了常規幻術系魔法中不曾出現過的東西:

  櫃子頂端的全息投影中,白紙的影像下方,出現了瑞貝卡輸入的字符。

  一連串字符很快便被瑞貝卡打了出來,形成一句話:「上面的是實體掃瞄功能,這句話是文字編輯的功能。」

  隨後瑞貝卡拉動了鍵盤旁邊的一根手柄,從小櫃子裡隨之傳出輕微的機械運轉聲,她繼續輸入字符,新的字符便在之前那句話的下方浮現出來。

  「說起來,你是怎麼在一個幻術投影裡輸入文字的?」高文問出了這個之前被自己忽視的問題,這個問題讓他極為困惑:以現在塞西爾的符文邏輯學進展,計算機技術仍然遙遙無期,技術人員們還製造不出具備數據處理能力的法陣,詹妮那邊對此也沒有任何頭緒,那麼瑞貝卡是怎麼在一台這樣的設備上實現文字處理的?

  這是個單純的機械過程?那麼單純的機械過程是怎麼轉化為全息投影上的符號的?

  「哦,這個啊,其實原理並不複雜,就是結構複雜。字母一共也就28個嘛,再加上常用的標點符號也就三十多個,我們就在這個櫃子裡直接做了三十七塊預先刻上字符的白水晶,這三十七塊白水晶很小,用連桿排列成一個扇形盤,扇形盤最前端有一個很小的窗口,窗口另一端是一張會移動的薄紙板,紙板背後則是另外一塊隨紙板一同移動的、掃瞄用的水晶。在這個『鍵盤』上按下一個符文扳機的時候,對應的白水晶就會被彈到扇形盤前端的窗口並激活,在紙板上燒蝕出一個黑色的字符——然後紙板背後的水晶就會把圖案照射下來。另外,通過調整白水晶和紙板之間的距離,字符的大小也是可以調節的……」

  瑞貝卡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了那個小櫃子側面的蓋板,高文看到了裡面錯綜複雜、令人驚嘆的機械結構,那機械結構竟隱約和他記憶中的機械打字機有些相似。

  瑞貝卡還在繼續說著:「不過它的缺點也挺明顯的,首先每次都要消耗一張紙板,當然這個消耗並不算大,還能接受,其次就是打字的時候要小心點,打錯之後紙板上就會留下痕跡,錯的少了還能把紙板退回去用黑塊鍵覆蓋掉,錯的多了影響閱讀就白打了……」

  「不可思議……」高文近乎驚愕地看著那複雜的機械結構,那些巧妙設計的連桿、彈簧、齒輪和滑軌彷彿帶著奇異的魅力,它們是在數字技術尚未出現的階段人類智慧的結晶,是機械工藝登峰造極的體現,他瞪大眼睛看著瑞貝卡,「你想出來的?」

  「我和助手們一起弄的,」瑞貝卡撓撓頭髮,「嚴格來說我只是提出了想法,設計完全是助手搞定的——新來的魔導技師裡有兩個人是從王都來的鐘錶匠,他們非常擅長設計這種精妙的機械機關——不過他們在王都的時候可沒有這個機會來設計這種稀奇古怪的東西。」

  旁邊的尼古拉斯蛋緊接著就發出了悶悶的聲音:「我原本還打算把那兩個鐘錶匠弄到機械研究所這裡呢——結果他們對魔導技術更感興趣。」

  鐘錶匠……

  高文看著小櫃子裡那錯綜複雜的機械結構,帶著欽佩微微點了點頭:「很好,很好——他們兩個是人才,和科恩一樣的人才,要重點培養一下。現在你繼續吧。」

  「哎,」瑞貝卡高興地點點頭,「接下來就只剩下把這些編輯好的東西傳給奧術轉印筒,然後印刷出來了!」

  一邊說著,她一邊扳動了櫃子旁邊的另一根拉桿,伴隨著櫃體內瞬間響起的密集機件轉動聲,高文看到印刷機中部的那個核心裝置——奧術轉印筒的表面浮現出了整整齊齊的藍色微光。

  那正是瑞貝卡編輯完成的印刷圖案。

  在兩秒鐘的預熱和固化之後,轉印筒表面的圖案穩定下來,隨後印刷機的其他部件便開始運作,平整潔白的紙張被送到印刷機中央,覆蓋在黑色的「墨板」上,轉印筒則在機械支架的運作下被壓在紙張表面,從左向右迅速刷過。

  印刷好的紙張被滾筒迅速捲走,緊接著便是下一張紙……

  在印刷機的運作聲中,瑞貝卡為高文講解著它後續的工作過程:「每次連續運轉能印刷三百張,然後休息一分鐘左右,讓滾筒重新充能、加熱、固化,同時更換下面的墨板,開始新一輪印刷,這個過程中被更換下來的墨板則送到加熱台上充分加熱,讓墨面恢復平整,待冷卻之後再換回去。」

  高文此刻已經完全被這台運轉起來的機器吸引了目光,那飛快完成印刷的紙張,不斷重複、高效有序的機械結構,還有從機器內傳出的齒輪與連桿工作所產生的聲響,都讓他忍不住想起了第一台魔能引擎啟動時的景象,一種昂揚的情緒充斥著他的思緒,他不禁讚歎起來:「好……很好,好的超出了我的想像!」

  「其實我覺得這個還有改進的地方呢,」瑞貝卡滿臉都是「祖先大人誇我了」的驕傲表情,但還是使勁繃著一張榮辱不驚的臉,仰著頭在那說道,「我覺得它中間那一分鐘的休息時間就是最浪費——要是改進一下轉印筒表面的塗層配方或者裡面的投影水晶,它應該就能連續工作更長時間了,而且下面的墨板用著用著就會因為油墨消耗而變得凹凸不平,必須重新加熱平整再冷卻才能用,我覺得這個也要改……」

  高文聽到了瑞貝卡的話,但他還沒開口,就聽到旁邊的赫蒂打破了沉默:「第一個改進方向我說不好,不過第二個我倒是有個主意——你何不把墨板做成可以在印台下面循環轉動的『墨帶』?再在機器側面設置加熱墨帶、平整墨面用的裝置,比如一個熱滾筒,這樣應該可以解決問題。墨帶的基質你可以試試藍紋月光布,現在已經在工廠裡量產,成本很低又結實不易變形。」

  「哦對!」瑞貝卡頓時一拍巴掌,眼睛發亮地看著赫蒂,「姑媽你真厲害!果然上了年紀的人都有智慧……」

  赫蒂:「……」

  高文:「……」

  「大好的日子,大好的日子,」高文在赫蒂把那根帶著釘頭和鋼棱的法杖提起來之前趕緊伸手攔住了自己這位曾xN輩大孫女,又看向瑞貝卡,「總之改進肯定是需要改進的,新的機器設備必然有不完善的地方,你一個人的思路有限,可以和團隊一起去做,甚至將來可以去聽聽使用印刷機的工人的意見。戈德溫先生,你對這台機器怎麼看?」

  來自王都的學者,現在的新聞出版部門負責人戈德溫?奧蘭多從那台新式印刷機啟動便瞪大了眼睛,一直在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台複雜、精妙到不可思議的機器,此刻他終於清醒過來,聽到高文的話之後,這位老學者不禁一聲讚歎:「何等難以置信的事物……如果我再年輕一點就好了,我非要搞明白它的原理不可。不過現在……我最想做的就是寫一篇文章,盡我一切努力去向所有人介紹這個東西,哪怕很多人不能理解這台機器的原理,我也希望他們能知道領地上有一群聰慧過人的天才創造出了這樣偉大的機器!」

  「那就去寫吧,」高文微笑著點頭說道,「在磐石要塞的戰爭新聞結束之後,是時候發佈一點讓人們放鬆心情,又能引起民眾好奇心的東西了。」
x24685 發表於 2019-2-23 09:47
第四百五十二章 先祖是真的來了

  安蘇王都聖蘇尼爾城,白銀堡。

  軍事大廳內,數名王都貴族和騎士領主坐在用沉重橡木包金邊製成的寬闊長桌旁,安蘇目前的兩位攝政公爵和名義上的儲君威爾士親王則坐在長桌上首——一場高級別的軍事會議正在召開。

  魔晶石燈的光輝照亮了這間氣氛略顯沉悶的大廳,懸掛在大廳北牆上的金屬盾牌反射著魔晶石燈的光芒,也模模糊糊地映照著兩位攝政公爵以及儲君的背影,在那模糊的倒影中,威爾士親王鮮紅色的外套醒目的彷彿一道血光。

  這個人過中年才重新回到王儲位置上的男人靜靜地看著貴族們在長桌旁發言、商談、爭論,眼神中偶然有所波動,但卻幾乎不發一言,他就像個與會無關者般坐在這裡,聽著那些理論上應該由自己全權定奪的事務。

  一位頭髮花白的老騎士雙手撐在桌面上,他的身量較矮,但卻強壯異常,儘管年歲不小,雙眼中卻仍然燃燒著彷彿年輕人般的凌冽光芒,他看了看自己身邊其他騎士領主以及王都貴族,聲音渾厚有力地說道:「奪回索林堡的戰鬥失敗了,諸位,我們必須正視這個事實——東境叛軍人數雖少,但居於劣勢的反而是我們。」

  「好消息是我們把叛軍拖在了索林堡周圍的丘陵地裡,」一位貴族開口道,「我們背靠著聖靈平原,土地更廣,人數更多,持久作戰對我們有利。」

  老騎士忍不住敲著桌子:「不要太過樂觀,巴林伯爵,持久作戰的前提是我們真的能夠持久維持這個局面——羅倫家族長年和提豐人對峙,他們的士兵更加頑強,更加能耐得住壓力,而我們的軍隊士氣每天都在下降,如果再不能取得什麼戰果,哪怕糧食和兵員充足,最先堅持不住的也只能是我們……」

  坐在長桌上首的維多利亞女公爵突然開口打斷了老騎士的話:「克倫威爾卿,不要激動。」

  威爾士?摩恩微微側頭看了身旁的攝政女公爵一眼,隨後收回視線,看著桌子對面的克倫威爾?白山——他認識這位看上去上了年紀的騎士領主,「白山」這個特殊的姓氏在安蘇並不常見,但卻是個典型的矮人姓氏,這是因為克倫威爾?白山的先祖確實是一位矮人:在七百年前的開拓之旅中,和人類並肩作戰的異族並不只有精靈,一些矮人也在大開拓的過程中成為了人類王國的建設者,他們中有一部分最終選擇融入人類社會,甚至成為安蘇貴族中的一員,克倫威爾?白山的家族便是由此而來。

  或許是受到了先祖血統的影響,這位騎士領主的脾氣性格在諸多講究優雅禮儀的貴族中顯得過於耿直,但威爾士?摩恩知道,克倫威爾所講的正是事實,只不過……既然維多利亞女公爵已經開口了,他便不必再開口講話。

  「抱歉,女大公,但我們必須承認事實了,」克倫威爾?白山雖然道著歉,但說話仍然氣勢十足,「東境的叛亂並不像我們想像的那麼好對付,我們沒有在火月結束之前把他們從聖靈平原趕出去,他們已經在索林堡紮根了——豐收之月已經到來,叛軍會用我們種了半年的糧食來喂飽他們自己。維爾德女大公,法蘭克林公爵,還有親王殿下,我願帶著騎士團出征,去幫助索林伯爵奪回堡壘,我們不能讓叛軍在聖靈平原度過收穫節……」

  「我從來不認為東境叛軍好對付,」維多利亞?維爾德淡淡地說道,「但王都的騎士團不能動,克羅威爾伯爵,我們的後方並不安全。」

  老騎士瞪著眼睛,旁邊的另外幾位騎士領主和武派貴族則相互交換著眼神,低聲交談起來。

  坐在威爾士?摩恩右手邊的柏德文?法蘭克林公爵此刻站了起來:「我來說吧,這個消息也是剛剛傳到聖蘇尼爾的——磐石要塞陷落了。」

  整個軍事大廳瞬間安靜下來。

  西境公爵說的話很清楚,簡短的一句話中也沒有任何歧義,然而或許是這句話裡的信息量太過驚人,也或許是這個消息太過超出所有人的預料,聽到這句話的每一位貴族竟都沒有反應過來,最後還是坐在克倫威爾身旁的巴林伯爵第一個開口打破了沉默:「公爵閣下,您是說聖靈平原南部的那個……磐石要塞?」

  「安蘇還有第二座磐石要塞麼?」柏德文?法蘭克林看了身材略胖的巴林伯爵一眼說道。

  一位王都貴族在驚愕中忍不住喃喃自語起來:「那裡離東境那麼遠,中間還隔著聖靈平原的南部的群山,叛軍怎麼可能把那裡……」

  或許是東境的叛亂已經佔據了這位貴族的思緒,也或許是「南境諸多鄉下領主全都不值一提」的念頭還盤踞在他的頭腦裡,這位先生竟還以為是東境叛軍通過某種途徑入侵南境並奇襲了磐石要塞,壓根沒聯想到南方那片廣袤偏遠的土地上還有另外一頭沉睡的巨獸。

  但其他人卻已經反應過來,克倫威爾在短暫的錯愕之後第一個從兩位攝政大公那陰沉嚴肅的表情中讀出了一絲信息,他難以置信地問道:「是……塞西爾?」

  「沒錯,不是東境叛軍,是塞西爾家族,」柏德文?法蘭克林平靜地說道,「開國大公高文?塞西爾在十五天前——也就是火月58日摧毀了磐石要塞的防禦,佔領了那座要塞,並扣押了要塞中所有軍民。」

  克倫威爾?白山的鬍鬚抖動著,他似乎想要開口講話,但維多利亞?維爾德女大公緊跟著法蘭克林公爵開口了:「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麼——但目前所有情報都已中斷。塞西爾軍隊是在極短的時間內攻破要塞的,據說只用了幾天,隨後他們便封鎖了整個堡壘,要塞守軍根本來不及傳出任何有用的情報。

  「只有兩個冒死突圍的獅鷲信使把要塞陷落當日的情況送到了王都,現在可以掌握的情報是,高文?塞西爾公爵用某種未知的方式製造出了大量威力驚人的超凡武裝,並在短時間內建立了一支戰鬥力異常強悍的軍隊……

  「鎮守要塞的騎士領主馬里蘭?奧納爾目前生死不明,在要塞陷落前,馬里蘭爵士率領最後一隻騎士團出城迎戰,但隨即要塞的屏障便被塞西爾人的魔法摧毀了。

  「龐貝伯爵也傳來了魔法傳訊,確認了要塞陷落的消息。」

  等到維多利亞女公爵把這些已知情報都說完之後,克倫威爾?白山才終於找到開口的機會,這位有著一部分矮人血統的騎士領主眉頭緊鎖:「塞西爾……塞西爾家族難道也和東境一樣……」

  「目前塞西爾軍隊還沒有繼續北上的舉動,他們在佔領磐石要塞之後便關閉了要塞的北大門,似乎打算固守,」法蘭克林?柏德文公爵說道,「根據龐貝伯爵傳來的消息,他們甚至沒有理會要塞北部城牆外面那些唾手可得的糧倉和莊園,也沒有劫掠任何一座不設防的邊境村莊。」

  佔領了堡壘卻沒有劫掠堡壘周圍的村落、莊園,這顯然是個很不正常的情況,現場的貴族們又忍不住低聲交談起來,克倫威爾?白山見狀忍不住咳嗽一聲:「咳咳,他們現在沒有北上,不意味著他們永遠不會北上。」

  「我們擔心的正是如此,」柏德文?法蘭克林說道,「塞西爾家族……他們現在的家主可是高文?塞西爾。」

  現場的貴族們再一次安靜下來,他們交換著眼神,同時腦海中終於回憶起了早在磐石要塞陷落之前,鎮守要塞的馬里蘭爵士便連續發來的那幾次緊急信函——

  南境四十餘個家族聯合起兵征討塞西爾,隨後被迅速掃平……

  這個驚人的消息也曾在他們之間掀起波瀾,並引起了另外一場軍事會議,但當時沒有人想到塞西爾家族的行動會如此迅速,更沒人想到磐石要塞會淪陷的這麼簡單。

  他們還以為等到南方的事態發展到必須正視之前怎麼說也要一年以上。

  始終沒有開口的威爾士?摩恩輕聲嘆了口氣。

  他想起了不久前維羅妮卡給自己的警告,他還記得,當時維羅妮卡告誡自己,高文?塞西爾正在釋放一頭猛獸,然而現在看來……王都貴族們或許已經失去了將這頭猛獸關回籠子裡最後的機會。

  「我們曾認為南境發生的只是一場領主內戰,而且主動挑起戰爭的還是塞西爾家族之外的那些領主們,但現在看來,南境發生的一切都在我們那位開國英雄的掌控之中——他謀劃已久了,」柏德文?法蘭克林公爵說道,「現在磐石要塞的陷落已經成為事實,不管塞西爾軍隊是怎麼做到在這麼短時間內便攻陷一座要塞的,他們都已經佔領了那裡,並且做好了防禦準備。克倫威爾伯爵,你認為我們有能力把要塞奪回來麼?」

  克倫威爾?白山幾乎沒有思考便搖頭說道:「不可能——除非我們把聖靈平原東邊的軍隊撤回至少一半,而且即便撤回一半軍隊,也不一定能把磐石要塞打下來。馬里蘭?奧納爾爵士我認識,是個很有實力的騎士領主,他手下的軍隊並不比王都的騎士團差,連他都不是高文?塞西爾公爵的對手,塞西爾人的實力可以想像。」

  說完,這位老騎士領主搖了搖頭:「我現在最好奇的是那位開國英雄到底是怎麼打造起這樣一支軍隊的……不到兩年,還不到兩年!他竟然可以把磐石要塞打下來?」

  「每一個古老家族都隱藏著秘密,更何況這個古老家族還有了個死而復生的先祖,」柏德文?法蘭克林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或許早在七百年前,高文?塞西爾公爵就在南境的群山裡埋下了一支剛鐸時代的不死軍團呢?」

  克倫威爾?白山搖著頭,粗聲粗氣:「這個可一點都不好笑……」

  「女士先生們,現在想想對策吧,」柏德文?法蘭克林收斂笑意,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這恐怕是不亞於東境叛亂的危險局面——先祖在上,這次先祖是真的來了。」
x24685 發表於 2019-2-24 09:13
第四百五十三章 如何應對

  南境的局勢惡化,是個意料之外的危局。

  並非第二王朝忽視了南境的塞西爾家族——事實上,自從一百年前的霧月內亂之後,有著繼承權隱患的新王室就始終沒有放鬆對南境的警惕,在四大護國公爵中,塞西爾是唯一一個因霧月內亂而衰退的家族,在它衰退之初,其殘存的勢力仍然足以動搖整個王國的根基,第二王朝是在另外三個護國公爵的支持下,用了整整一百年的時間才將南境分隔、壓制到如今這個局面的,其對南境的重視可見一斑。

  在高文?塞西爾揭棺而起之後,這種重視就更甚以往。

  弗朗西斯二世下令讓南境貴族增加了對塞西爾勢力的監視力度,卻只得到了「塞西爾人在做藥水生意以購買奴隸」的情報;王室派往南境的援助隊伍中也混有探子眼線,但這些眼線很快便不再傳來任何情報;磐石要塞的守軍其實在過去半年裡已經增加了三成,只不過增加的三成士兵也沒有派上任何用場;此外,王室的顧問大臣們還通過調查塞西爾家族在王都僱傭工匠的情況來估算過塞西爾領的建設進展,得出的結論是塞西爾領仍然處於房屋不夠住的階段——他們根本沒想過,那些工匠到南方之後就被訓練成了魔導技師和機械學士……

  白銀堡可以說做出了所有正確的應對,卻沒有得到任何正確的反饋,他們犯的最大錯誤,就是用傳統貴族的思路,去揣測一個來自異界的,不管經驗知識還是思維方式都與常人迥異的「衛星精」的行動模式。

  他們錯誤估計了高文?塞西爾的每一個舉動背後的真正用意,錯誤估計了塞西爾家族崛起的方式,最後,又錯誤判斷了磐石要塞的淪陷速度。

  方向錯了,任何努力都只是在浪費精力。

  情況已經惡化至此。

  「兩位公爵,親王殿下,我必須實話實說,」克倫威爾?白山用嚴肅沉重的語氣說道,「除非東境叛軍今天就撤退,否則我們不可能把磐石要塞拿回來。」

  另一位騎士領主站了起來,說著最糟糕的可能:「如果塞西爾家族和羅倫家族一樣舉兵進攻王都,我們不可能贏——僅從磐石要塞陷落的情況來看,塞西爾的軍隊就是個強敵。」

  現場一名貴族忍不住說道:「連騎士領主也會懼怕敵人麼?」

  克倫威爾?白山瞪著那個發言的貴族:「我們只是在陳述事實,如果他們真的進攻王都,騎士團會戰鬥到最後一刻,這一點不勞您擔心。」

  「先生們,冷靜些,」維多利亞?維爾德打斷了這些爭論,她的聲音清冷,雙眼中彷彿蘊含著冰霜,「高文?塞西爾公爵只是佔領了磐石要塞——他還沒有北上呢。」

  「我們要先確定那位開國英雄的目的,」柏德文?法蘭克林公爵點點頭,接過維多利亞的話,「我建議派出使者和南境接觸。」

  現場貴族們低聲議論起來,但總體上,沒有人反對法蘭克林公爵的意見。

  「東境叛亂正在逼近,我們不能在南邊再挨一刀,」法蘭克林公爵繼續說道,「所以只要高文?塞西爾公爵願意談,我們就應該談。我們應該做好準備,準備承認塞西爾家族對南境的合法統治,承認塞西爾家族所有尊貴爵位、榮譽頭銜、歷史封地、貴族特權的恢復……」

  貴族們的討論聲變大了,一些人臉上露出明顯的錯愕神色,但更多的人只是面色陰沉地點頭,威爾士?摩恩看著這些人的反應,微微嘆了口氣。

  「殿下,」維多利亞女公爵聽到了威爾士的嘆息,她轉過頭,如冰晶般澄澈的眼睛盯著這位名義上的王國繼任者,「您有話想說?」

  「我只是覺得,我們承不承認這些對那位開國英雄而言都沒什麼意義,」威爾士?摩恩本不想說話,但在女公爵的注視下還是慢慢開口了,「這些東西已經在他手上了——不管我們在這裡如何說,塞西爾公國的重建已經是個既定事實,法蘭克林大公,您是要把已經在塞西爾大公手上的東西當做禮物再送給他一次麼?」

  柏德文?法蘭克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只是微微點頭,淡淡地說道:「殿下的思慮是對的。」

  「我們最好再想想,想想我們還有什麼籌碼是可以用來妥協的。」

  說完這句話,威爾士?摩恩便垂下眼皮,不再言語了。

  弗朗西斯二世的聲音彷彿迴響在這位中年王儲的腦海中:

  「國王統治王國……便是妥協的藝術……」

  會議結束了。

  貴族們按照順序離場,威爾士?摩恩也在王室侍從官的陪伴下離開了大廳,偌大的軍事大廳中,只剩下兩位攝政公爵靜靜地坐在原地。

  沉默良久之後,維多利亞女公爵才看向柏德文?法蘭克林:「你認為我們那個開國英雄想幹什麼?」

  「我希望他只是想要拿回自己的家業,這也是最符合邏輯,以及最符合史書上對其描述的情況,」西境公爵不緊不慢地說道,「但我不排除更糟的可能性——別忘了安蘇奠基石碑上的名錄,以及皇家圖書館中最古老的那些冊封文書上的簽名,從某種角度,他對王位的宣稱權並不亞於我們那位『王儲殿下』。」

  「威爾士?摩恩……」維多利亞輕聲說道,她回憶起了那位王儲在剛才的會議中僅有的那次發言,「他其實才是最像弗朗西斯二世的……」

  法蘭克林公爵微微搖頭:「但就是因為太像了,弗朗西斯二世最終選擇了埃德蒙,我們的國王在這方面做了個錯誤的決定——這個國家,並不需要一個過於強硬的國王。」

  維多利亞抬起眼皮,深深地看了這位西境公爵一眼,隨後站起身來:「我會在近期返回一次北方。」

  法蘭克林揚了揚眉毛:「你要調動你的山地軍團?」

  「聖龍公國在準備慶祝他們的『龍臨日』,紫羅蘭王國最近也很平靜,我可以抽調一部分山地軍團來應對聖靈平原的戰事,」渾身縈繞著冰雪氣息的女公爵一邊說著,一邊看向西境公爵,「你的西境兵團呢?」

  「從西境到東部前線太遠了,軍隊在路上的消耗讓人無法承受,而且入夏以來,西部地區的萬物終亡會教徒和永眠者教徒就沒有安靜過,」柏德文?法蘭克林一邊說著,一邊苦惱地按住額頭,「我或許能夠抽調一支騎士團來拱衛王都,但不可能往東邊派兵。」

  幾片晶瑩的雪花浮現在空氣中,維多利亞女公爵披上了她的白色披肩,離開座位走向門口:「……王都不需要更多騎士團,克倫威爾伯爵足以守衛這裡,如果你有多餘的力量,就留意一下南方吧。」

  女公爵離開了,只留下幾片冰涼的雪花在空中飛舞,柏德文?法蘭克林伸出手接住其中一片,感受著那一點冰涼在手心中逐漸消融,他微微嘆了口氣:「……真如那些瘋子胡言亂語的一樣麼……最黑暗的時代……」

  四天後,安蘇北境首府,凜冬堡。

  一支獅鷲騎士小隊飛過堡壘上空,為首的獅鷲嫻熟地降落在城堡頂層的平台上,維多利亞?維爾德跳下獅鷲,來自北方群山的冷風吹過她的銀白色長髮,讓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即便是在這盛夏的季節,大陸北方的高山之巔仍然有著這樣的冷風。

  聖龍公國的「龍血貴族」們說這冷風是群山中沉睡的巨龍呼出的氣息,紫羅蘭王國的法師學者們則認為這冷空氣來自大陸更北方,來自那片被浮冰和風暴封鎖的汪洋對面,來自那道亙古不散的氣旋。

  但維多利亞並不在意這冷風來自哪裡,她只是很喜歡這種冰冷的氣息,群山中這些乾淨的冷空氣,比王都那瀰漫著種種異味的污濁空氣要讓人舒適得多。

  黑髮的侍女瑪姬來到了平台上,維多利亞對這位深得自己信賴的女僕點點頭:「去召集我的騎士家臣們,山地軍團有事情做了。」

  「是。」

  女公爵在這片土地上有著絕對的權威,效忠於維爾德家族的山地軍團沒有任何疑問地接受了他們那位「冰雪女王」的命令,在一次短暫的軍事會議之後,山地軍團約三分之一的部隊被抽調了出來,列入支援聖靈平原東部前線的名單。

  會議結束之後,維多利亞卻沒有返回自己的寢室休息,儘管她已經在獅鷲背上經歷了一段漫長的飛行旅途,還剛剛舉行了一次會議,但她還是打起精神,翻閱著眼前的文件。

  「維姬,你需要休息一下。」

  黑髮女僕在旁邊說道——當沒有旁人之後,這位黑髮女僕便用親切的暱稱來稱呼自己的女主人。

  「我會休息的,」維多利亞隨口說道,「聖龍公國最近有什麼異常舉動麼?」

  「北方哨所傳來的情報一切正常。」

  維多利亞微微呼了口氣,心中略微安定下來。

  北方群山中的那個聖龍公國……一直以來都是個不安定因素。

  早在剛鐸時期,自稱龍血後裔的人類便在大陸極北處建立了這個國度,他們宣稱自己是巨龍的附庸,因此國家的最高統治者不是國王,而是所謂的「龍血大公」,他們封閉,排外,在群山中孤芳自賞,而且從來都不喜歡七百年前突然出現在這片土地上的安蘇人。

  已經整整七百年過去了,這個封閉神秘的國度還是在用「不速之客」來形容已經立國七個世紀之久的安蘇。

  但好在經過了這麼多年的磨合,聖龍公國和安蘇之間終究是達成了妥協與平衡,作為北方的總守護,維多利亞?維爾德的責任之一就是時刻警惕那個敏感、封閉、排外的國度,並盡最大可能避免雙方之間爆發戰爭。

  等到終於處理完眼前的文件之後,維多利亞?維爾德才伸了個懶腰,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再慢慢吐出,一點點緩和著體內積累的疲憊,黑髮侍女隨之走上前來,一邊輕輕捏著女主人的肩膀,一邊低聲詢問:「要休息了麼?」

  「不,還有一件事,」女公爵閉上眼睛,足足停頓了好久,才繼續說道,「準備一下,我要去先祖陵寢。」
x24685 發表於 2019-2-25 11:38
第四百五十四章 維爾德的先祖陵寢

  黑髮的侍女聽到女主人的話,有些意外地睜大了眼睛:「先祖陵寢?可是聖靈節已經……」

  「不是為了祭祀祖先,」維多利亞呼了口氣,「去準備吧,瑪姬。」

  瑪姬靜靜地看了女主人一眼,沒有再多過問,而是微微垂下頭去:「是,我明白了。」

  就如最終安葬在南境塞西爾古堡地下的高文?塞西爾一樣,安蘇四境開國公爵的陵寢最終都設置在了他們所守護的土地上,守護北方群山的「冬日公爵」斯諾?維爾德所沉睡之所,便在這座立於北境群山之巔的凜冬堡地下。

  穿過凜冬堡最下層的地窖,走過那最深沉肅穆的黑色走廊,便是這座城堡最古老且莊嚴的陵寢區域,維爾德家族的歷代家主們以巨大的人力物力在山巔修築了他們恢弘的堡壘,而其中有將近一半的人力物力,都用在維護這座深埋在山體中的陵寢上。

  維爾德家族的先祖不像高文?塞西爾那樣曾得到元素之力的青睞,凜冬堡下面的陵寢完全是依靠一代代強大的人類法師用人力施加元素祝福來穩固下來,才絲毫無損地存留了七個世紀的。

  維多利亞?維爾德在侍女瑪姬的陪同下走入了地宮,除此之外沒有帶任何多餘的隨從。

  鑲嵌在牆壁上的魔晶石燈被注入魔力,發出暗淡且恆定的光輝:為了不驚擾先祖,陵寢內的魔晶石都是特殊設計的,其亮度只有普通魔晶石燈的一半左右。在這樣略顯黯淡的燈光下,傾斜向下的地宮坡道在女公爵的視線裡延伸進前方朦朧的黑暗深處,看起來影影綽綽,令人膽顫心驚。

  但維多利亞對這樣的昏暗並不在意,她邁出腳步向前走去。

  鎮魂石磚所搭建起的牆壁在她身旁向後退去,堅固的石板階梯和靴子碰撞發出空洞的迴響,迴響在這整個堡壘最古老的甬道中,維多利亞有一種感覺,她彷彿是在逆著時光的軌跡走向過去——她在這條古老的甬道里每前進一百米,便是回溯了一百年的時光,她走過了霧月內亂,走過了安蘇最後一個鼎盛期,走過了王朝改革,走過了豐實之年,最後……抵達七百年前,抵達這個國家和這個家族最初的起點。

  長方形的陵寢正廳到了,侍女瑪姬默默地來到大廳入口旁邊的石柱前,將手按在石柱表面的一個金屬圓盤上,隨著魔力灌注其中,大廳裡各處鑲嵌的魔晶石燈也逐一亮起,讓原本黑暗一片的大廳浮動起一層足以視物的光亮。

  維爾德家歷代家主的畫像懸掛在大廳兩側的牆上,從第一代的「冬日大公斯諾?維爾德」,到維多利亞的父親,每一個人都有著同樣的銀髮和嚴肅的面龐,他們微微低垂著眼皮,彷彿在用嚴肅的視線注視著走入大廳的造訪者,維多利亞?維爾德坦然地迎接著這一雙雙眼睛的注視,並看到銘刻在牆壁上的那一行古老訓言:

  「我們是安蘇的最後一道屏障」

  維多利亞的視線在先祖們的面龐上緩緩掃過,最後落在自己父親的身上,她的目光在這位威嚴的老公爵身上停留了很久,才低聲說道:「父親,果然如您所料的那樣,第二王朝的隱患終究是爆發了……但您恐怕預料不到這場亂潮中最大的變數來自什麼地方……」

  沉默片刻之後,女公爵抬起頭,對身旁的侍女吩咐道:「你先出去吧,我需要獨處。」

  黑髮侍女沉默著退出了大廳,維多利亞?維爾德則邁步向前走去。

  她來到大廳盡頭的石質平台前——這平台有大約半人高,彷彿一張寬闊的桌面,平台周圍銘刻著一圈玄奧的符文和花紋,而平台表面卻光潔如鏡,看不到任何裝飾性的痕跡。

  在猶豫了片刻之後,女公爵才把手放在平台上,低聲念動了古老的咒文。

  空氣中的魔力激盪起來,平台周圍的符文隨之一個接一個點亮,那光潔如鏡的檯面竟如水般開始蕩漾,伴隨著一片乳白色的微光,一塊約有一尺見方的、銀白色的金屬板從那蕩漾的平台表面浮了上來。

  這塊金屬板竟是被封在緻密的石塊裡的。

  維多利亞拿起這塊金屬板——它並不沉重,而且很薄,金屬板邊緣可以看到硬朗的裝飾性線條,這是典型的剛鐸風格——她摩挲著金屬板的表面,那金屬板上隨即浮現出文字來。

  查理?摩恩,嚮導,領袖,保護者,王國奠基之人,我們尊其為國王。

  高文?塞西爾,騎士之主,開拓者,保護者,王國奠基之人,我們尊其為南境守護。

  斯諾?維爾德,冰霜之握,知識的守護者,開拓者,王國奠基之人,我們尊其為北境守護。

  安東尼?羅倫,戰士之主……

  一向冷漠疏離,彷彿冰雪女王般令人難以接近的北境女公爵在看到這塊金屬板的時候也會忍不住露出敬畏的神色,她的目光在那一個個光輝的名字上滑過,這每一個名字背後都彷彿立著一座頂天立地的山嶽,它們代表著這個王國的基石,代表著七百年前那場險些毀滅了人類文明的天災中披荊斬棘的力量,也代表著……這個國家最初的一條約法。

  這是一份名單,是安蘇立國之初所有奠基者的名錄,依照功勛和爵位排列,但它也不止是一份名單。

  維多利亞將金屬板翻過來,在金屬板背面,一段文字清晰地浮現在那上面:

  「……若滅國天災爆發,或發生無可挽回之人禍,導致國王死亡或因各種原因而無法繼續保護王國,在無可用繼承人的情況下,名錄之人順位繼承,執掌王國……」

  七百年前,那是個風雨飄搖的年代。

  生活在安穩和平時期的人大概很難想像人類剛剛闖出廢土、在一片荒蠻地上建立王國之初是怎樣的一番光景,甚至就連維多利亞?維爾德,也只能從古老的典籍上看到關於那段歲月的記載,或者從少數長生種族的口中聽到一些零星片面的描述,卻無法產生感同身受的理解。

  但每次在看到這份名錄,以及看到名錄背後文字的時候,她還是能想像到安蘇立國之初,先祖們所維繫的這個王國是多麼危機重重。

  魔潮的餘波在不斷侵襲國土,直到宏偉之牆完工前,從剛鐸廢土衝出來的怪物都還在不停地進攻人類世界,甚至在魔潮氣息最濃郁的時候,聖靈平原腹地都會憑空產生大規模的侵蝕,時至今日,聖蘇尼爾城內城區的一段城牆上,還保留著一塊黑色的腐化牆磚,無聲記敘那段危難時光。

  在那個年代,國王隨時會死,守護公爵隨時會死,每一個人都隨時會死。

  所以才有了這份名錄,以及名錄背後的「緊急繼承規則」。

  但就如此前從未有人想過那個榮譽性質的「永久開拓權」會有朝一日重新生效,知道這份名單的人恐怕也壓根沒想過這名單上竟然有個人會突然活過來吧……

  維多利亞?維爾德靜靜地看著手中的金屬板,良久之後,她才輕聲嘆了口氣,將金屬板鄭重其事地放在石台上,並逆轉法術將其重新封印起來。

  做完這一切之後,她後退了兩步,離開石質平台,並轉身環視著整個大廳。

  大廳兩側的牆壁上排列著很多石門,石門背後是一條條走廊,那些走廊通向不同的墓室,有朝一日,她也會躺在其中的某一間墓室內,她的某個子嗣則會站在她現在站的地方,同樣環視這裡。

  但或許會思索不一樣的問題。

  在原地佇立了片刻之後,這位女公爵彷彿突然下定了什麼決心,她看了關閉的大門一眼,通過隱隱約約的氣息感應,她知道瑪姬仍然在門外守衛著。

  其實即便沒有人守衛,也不會有誰敢擅闖這個地方。

  維多利亞轉回身子,看了之前的石質平台一眼,隨後邁步繞過平台,走向石質平台背後的那扇門。

  這扇門是最特殊的,它獨自佔據著大廳的一面牆,門背後沒有走廊,只有唯一的一間墓室。

  從這個結構上,這間陵寢的佈局和塞西爾先祖陵寢其實沒什麼差別。

  伴隨著魔力機關運轉時的吱吱嘎嘎聲,女公爵打開了最深層那間特殊墓室的大門,她步入其中,並點亮了深層墓室裡的魔晶石燈。

  魔晶石燈照亮了這間寬敞的大廳,大廳的陳設一覽無餘:大量描繪有玄奧符文的石板和魔紋布幔排列在大廳四周,其他空地上則可以看到書架、星球儀器以及微縮的法師塔模型等物以貌似隨意實則有序的位置錯落排列,而在大廳最中央的高台上,則靜靜地放置著一尊黑色鐵棺。

  「先祖,您的後裔來看望您。」

  維多利亞?維爾德帶著肅穆的表情輕聲說道,隨後彷彿輕輕嚥了口唾沫,邁步走向鐵棺。

  她來到那高台前,看到了那塊斜靠在鐵棺上的石板,石板上刻著維爾德家族先祖斯諾?維爾德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句話:

  「老夥計們,我比你們都活得長——真沒意思」

  外人大概很難想像,在各種官方畫像上都只有一副冰霜般嚴肅表情的維爾德先祖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竟然會留下這樣的一句話,但維多利亞對這句話早已不再驚訝了。

  她把注意力從石板上轉移開,並緊盯著眼前黑沉沉的鐵棺,臉上浮現出掙扎猶豫的神色。

  她足足猶豫了將近十分鐘,才終於大著膽子伸出手去,輕輕敲了敲鐵棺的蓋子。

  鐵棺毫無反應。

  又猶豫了一下,她再次伸出手,輕輕敲擊鐵棺的蓋子,並迅速轉頭看了看周圍。

  這裡當然沒有人,於是北境女公爵吸了口氣,湊近鐵棺:「……在嗎?」

  尷尬難捱的三分鐘過去了,維多利亞女公爵耳中聽到的唯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女公爵臉上彷彿覆蓋了一層寒霜,她迅速直起身子,後退兩步,低聲自言自語著:「……該死,我這是在做什麼蠢事……」

  她迅速離開了墓室,離開了地宮的大廳,在侍女瑪姬看到她的時候,這位北境守護者已經重新恢復了那副冷漠疏離、高貴沉穩的模樣。

  「維姬,你在裡面待了很久。」

  「為了確認一些東西,」維多利亞淡淡地說道,「我們走吧,瑪姬,這一次,我是真的要回房間休息了。」

  「好的。」
x24685 發表於 2019-2-26 09:47
第四百五十五章 召見

  四十六天了。

  桑德蘭男爵靜靜地坐在那張屬於自己的單人床上,面朝牆壁,把牆上的刻痕從頭數到尾,然後再從尾數到頭。

  他已經在這座牢房裡待了四十六天。

  作為當初響應霍斯曼伯爵而起兵的南境貴族一員,他知道自己是很幸運的——由於爵位低微,他沒有資格靠近霍斯曼伯爵的隊伍,因此僥倖逃過了碎石嶺上的那場炮擊,而之後也同樣是由於爵位低微,他在逃亡時被大部隊遠遠拋下,結果成了第一批被塞西爾人俘虜的貴族之一,反而少受了在荒野上晝夜逃亡的那一番磨難。

  但他不知道自己的這份「幸運」還能維持多久。

  貴族聯軍的潰敗彷彿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情,那次振奮人心但卻以慘劇收尾的出征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個被刻意迴避,但卻在腦海裡不斷回放的噩夢,桑德蘭男爵知道,整個南境除塞西爾家族以及少部分提前效忠塞西爾的人之外,所有貴族都已經完了——儘管在他剛剛被關進這個牢房的時候他還有過那麼一絲幻想,幻想著塞西爾人在後續的戰鬥中失利,並最終和南境貴族們達成僵持下的和解,但他最終等來的卻是一個又一個的新「獄友」——

  一張張熟悉的面孔被投進了牢房,每一張面孔都意味著一片新的土地落入了塞西爾人手中,當南境超過半數的貴族都出現在這片「戰俘營」裡之後,桑德蘭子爵便接受了一個事實:已經不會有轉機了。

  現在,他和所有其他的貴族俘虜一樣,都只能靜靜地待在這一間間牢房內,等待那位高文.塞西爾公爵有朝一日召見自己,給出一個明確的結果來。

  從隔壁的牢房中傳出了一陣騷動。

  桑德蘭男爵抬起頭,看到和自己關在同一個房間的「獄友」特利爾子爵也抬起了頭,兩個人側耳聽著隔壁牢房裡的動靜,片刻之後相互看了一眼,無奈地搖頭苦笑。

  「是從磐石要塞抓回來的那幾位,」特利爾子爵苦笑著說道,「看來他們還不適應這裡的『規矩』。」

  「我們剛開始的時候也是如此,」桑德蘭男爵同樣報以苦笑,「聽啊——他們要求看守對他們行禮,而且要求紅酒和枕頭,甚至還在強調贖金的問題……我已經好久沒聽到這些話了。」

  住在隔壁牢房裡的人是前幾天才被關進來的,他們來自磐石要塞,桑德蘭男爵一度以為這些人已經逃脫了塞西爾人的追捕,並回到了各自的領地上,但現在才知道原來他們只是躲到了北邊的那座要塞裡。

  這些新「獄友」為戰俘營裡的貴族俘虜們帶來了驚人的消息,根據他們的描述,磐石要塞已經陷落了——在塞西爾人的猛攻下,那座傳奇要塞就堅持了兩天不到。

  甚至據有些說法,其實真正的進攻僅僅持續了半天左右,兩天時間那是把塞西爾人安營紮寨的時間都算上了。

  桑德蘭男爵已經在這裡住了四十六天,他已經順利適應並接受了此刻的現狀,但很顯然剛進來的人還需要一段時間的緩衝才能搞明白狀況。

  等隔壁牢房裡的動靜終於結束之後,特利爾子爵問道:「你覺得高文.塞西爾公爵到底想要什麼?」

  「或許是所有南境貴族無條件的效忠,就像效忠國王一樣,」桑德蘭男爵說著自己的猜測,「我們已經能看出來,這場戰爭從頭至尾其實就是他推動的,他顯然想要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南境會重新成為塞西爾公國。」

  「……塞西爾公國,」特利爾子爵沉默片刻,嘆了口氣,「在他遲遲不要求贖金之後,我就這麼想了。」

  桑德蘭男爵咕噥起來:「也可能更糟……」

  特利爾子爵想要問問對方口中的「更糟」指的是什麼,但在他開口之前,一陣軍靴踏在水泥地上的聲響便打斷了他——牢門打開了,身穿魔能鎧甲的塞西爾士兵站在門口,用冷漠的語氣說道:「公爵要見你們了。」

  桑德蘭男爵和特利爾子爵猛然抬起頭來,意外而驚喜地對望了一眼:

  在提心吊膽又困惑不安地等待了這麼久之後,那個高文.塞西爾終於要召見南境的貴族們了麼?!

  ……

  塞西爾城,政務廳大會議廳旁的休息室內,高文正悠閒地等待著,在他旁邊則是安靜佇立的赫蒂以及一點都不安靜的琥珀。

  「哎,哎,你覺得那幫貴族會被你說服麼?」琥珀看了一眼旁邊桌上放著的一摞文件,忍不住湊到高文面前,「這些東西對他們而言可是近乎要命的哎——」

  「稍微注意一點規矩禮儀可以麼?」赫蒂皺著眉忍不住開口了,「這是在政務廳,你至少要有所自覺……」

  琥珀一叉腰,振振有詞:「我注意著呢啊,我剛才甚至是從門進來的你沒看見?」

  兩人偶爾的拌嘴已經是家常便飯,高文直接無視了這些,而是不慌不忙地說道:「說服?我並沒打算跟他們談,選擇權又不在他們手上。」

  「說實話,既然這樣你幹嘛不乾脆把他們都發配到礦山裡,直接挖石頭挖到死得了,還要把他們拉出來讓他們『主動』放棄貴族特權幹嘛,」琥珀不解地說道,「反正他們的領地已經全被你佔下來了,他們的軍隊也被你給打沒了,連他們的人都已經關在你的牢房裡了……」

  高文笑著搖搖頭,隨後看向赫蒂:「赫蒂,你給她解釋一下。」

  赫蒂無奈地看了琥珀一眼,雖然並不想搭理這個精靈之恥,但長輩開口還是要聽的:「先祖提出的人口遷移和新城市建設工程正在進行,目前霍斯曼城、萊斯利城、葛蘭城、康德城的改造和建設都在進入到新階段,但隨著人口不斷集中,新政令不斷推行,各地的阻力正逐漸顯露出來。

  「萊斯利、葛蘭、康德三個地區情況較好,最大的阻力來自霍斯曼地區,以及這四座新城之外的幾乎所有舊貴族領地。

  「舊貴族垮台之後留下的影響還在,而且頗為棘手,當地的富農有不少仍然對新領主心存疑慮,當地學者、商人中也有相當一部分人還在支持舊領主,或者乾脆就是舊領主的『私屬』,二級政務廳想要在那些地區招募人手非常困難,同時商業改造也遇上了不小的阻礙。

  「在西部的培波地區以及北部卡洛爾地區周邊,有一部分流亡騎士和貴族兵已經轉化成盜匪,他們不敢靠近塞西爾兵團的駐地,但卻會頻繁襲擾鄉村,由於塞西爾兵團人手有限,對這些流亡騎士強盜團的絞殺進度並不如意。而且更糟的情況是,西北地區的一部分流亡騎士正在和盧安城接觸,他們可能會轉化成盧安大教堂的武裝力量。」

  琥珀瞪大了眼睛:「還有流亡騎士和貴族兵?!他們不都被幹掉或者抓住了麼!?」

  「七萬人,在平原上到處跑,總會有漏網的,」高文搖著頭,「而且當初霍斯曼拉起來的那七萬人本身也不可能是全部的貴族軍隊,每個貴族至少要在自己的城堡裡留下幾個看門的騎士和士兵吧?在貴族聯軍潰敗的消息傳回去之後,這些留守騎士中比較機敏的幾乎立刻就跑了,他們就變成了流亡騎士。」

  「真是個麻煩……」琥珀一聽這種事情就頭大,「你把南境打下來都用不了幾天,結果怎麼要維持秩序反而比打下整個南境還麻煩呢……」

  「治理本身就比佔領困難,」高文斜了琥珀一眼,「我把你從窗檯上揪下來只要一秒鐘,但這都一年多了你不還是會跳窗戶進屋麼?」

  琥珀:「……哎我招你惹你了……」

  高文無視了琥珀的抗議,只是自顧自說道:「我們所遇上的這些麻煩確實都很棘手,而且其中一些一旦處理不當甚至可能會導致我們的新秩序建設出現倒退和反覆,其中一些麻煩會持續很久,甚至可能會持續整整一兩代人……但我一點都不擔心。」

  從隔壁的大廳傳來了許多腳步聲,高文露出一絲笑意,站起身來。

  「除了民俗難改、人心難養這樣必須依靠時間解決的問題之外,其餘的大部分問題其實都集中在那些貴族以及他們維繫的傳統秩序身上,而我,正是那些貴族以及傳統秩序的起源。」

  侍從站在大會議廳的門前,用洪亮有力的聲音高喊著——

  「南境守護,安蘇開拓者,王國奠基人,塞西爾公國的統治者,高文.塞西爾大公爵到——」

  坐在大會議廳的長桌旁,滿臉惴惴不安,前一刻還在竊竊私語的南境貴族們幾乎同時閉上了嘴巴,就像有幾十雙無形的手同時卡住了他們的脖子,讓這些人整整齊齊地抬起頭,轉向了大廳大門的方向。

  他們伸長脖子的模樣就好像幾十隻滑稽的鴨子。

  身穿黑色公爵大氅的高文走進了大廳,他看著那些在長桌兩旁伸長脖子的南境貴族——這些人已經被他刻意晾在俘虜營里許久,時間最長的甚至已經在裡面待了四十多天,除了剛剛從磐石要塞抓回來的幾個人之外,剩下的貴族早已經被大大地挫了銳氣,看到他們眼神的那一刻,高文就知道今天的事情會很容易。

  貴族們紛紛起身,雖然坐了幾十天牢,但刻在肌肉記憶裡的禮節動作還是讓他們近乎本能地完成了最標準的致敬流程。

  高文坦然接受了這些失敗者的致敬,並大步流星地走到會議桌上首,他沒有客套任何廢話,而是對身後跟著進來的書記員一擺手:「發給他們。」

  兩名書記員手中捧著數十份文件,開始將其分發到現場每一位貴族面前,貴族們驚愕而好奇地看著這一幕,甚至大著膽子低聲議論起來——這跟他們之前預料的「召見」流程截然不同,這種「塞西爾式」的規矩讓他們手足無措。

  而接到文件的貴族則立刻便把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印刷品上:他們首先便注意到了這些印刷品不可思議的整齊劃一,它們的每一個字符、每一行文字、每一個分段都精確到無可挑剔,哪怕是最優秀的雕版工匠也不可能雕刻出這樣的印版來,但很快,他們對「印刷品」的好奇心就被文件的具體內容給打散了。

  看到文件內容的貴族們無不露出驚愕的表情。 本帖最後由 x24685 於 2019-9-10 22:05 編輯

x24685 發表於 2019-2-27 08:25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並非談判

  高文坐在會議桌的上首,放鬆身體靠在高高的椅背上,面帶微笑地看著現場每一位南境貴族臉上的表情變化。

  所有人的反應都盡收眼底,沒有任何一個人的反應在他意料之外。

  困惑,驚愕,沉默,牴觸,略帶思考,以及少數人溢於言表的憤怒。

  這些貴族本身其實並沒什麼用處,他們的統治已經土崩瓦解,在失去土地和軍隊之後,這些走出城堡的貴族變得一無是處,把他們放在牢房裡只能消耗糧食,把他們送去勞動也創造不了多少財富——而且高文也不認為簡簡單單的勞動和教化改造就能讓這些頑固又遲鈍的人有什麼根本上的改變,所以,他並不在意這些人的態度,以及他們本身的意願。

  但這些貴族除自身之外的「附加價值」是有用處的。

  要在僵化落後的舊秩序中建立新秩序,開拓者最容易遇上也是最大的問題便是舊秩序的頑固和反撲。

  讓底層民眾移風易俗雖然艱難,但在這個接近中世紀的社會背景下,民眾麻木且毫無自由,他們最多只會因自身的麻木無知而在響應命令的時候顯得遲緩,卻絕不會拒絕領主的命令,因此移風易俗和推廣教育雖然艱難,更多的卻只是個時間成本的問題,相比之下,舊貴族們留下的「體系」才是最大的困難。

  依附於貴族體系而生的「學者群體」和「家臣」,依靠舊貴族僱傭,或者乾脆就是由舊貴族的私生子女、養子女組成的法外傭兵(合法的超凡者強盜),還有在舊貴族崩盤之後出走的流亡騎士、棄誓騎士,這些注定會在新舊秩序變遷過程中受到影響或已經受到影響的群體就是社會轉型過程中最大的阻礙因素,這些人的不配合便足以給新生的政務廳造成巨大的麻煩,更不要提他們中的一部分甚至已經成了直接威脅領土安全的暴力因素。

  高文知道自己是幸運的,和很多嘗試建立新秩序的開拓者比起來,他最大的優勢就在於他不但是新秩序的建立者,他還代表著舊秩序的最高權威——作為安蘇王國的奠基人之一,他有充足的「法理正義性」來制定社會運行的準則,即便有人對此提出質疑,他也完全不必對其在意。

  既然知道這一點,他當然就要讓自己的「法理正義性」發揮到最大,他要用符合法理的方式來剝奪、轉移舊貴族的權屬,用這些舊貴族的「法理宣稱」來完成體系的平穩過渡,以最大程度減少舊秩序的反撲——或者說,減少他們反撲的藉口。

  高文可以蔑視舊貴族體系的規則和秩序,但既然這個時代的人們就認它,那他也可以毫無壓力地利用這些規則和秩序,只要它們能發揮出足夠的價值就行。

  「女士們,先生們,這些文件並不是那麼難懂吧,」高文估摸著時間,在看到已經有貴族按捺不住想要開口的時候他才打破了沉默,「如果看懂了的話,就簽字吧。」

  「公爵……公爵大人,」一個身材微胖的中年人終於忍不住第一個站了起來,「這些文件上的內容……您是認真的麼?」

  「當然是,」高文點點頭,「不然呢?」

  隨後,他慢慢站起身來,目光在每一個人臉上掃過,不緊不慢地說道:「……除保留城堡外,一切土地及土地上附加的財產皆歸於公國;廢除包括稅收、立法、募兵在內的一切舊制特權,所有權力歸於政務廳;統一法令,廢除所有舊制私法……這些我已經寫的明明白白了。」

  「大人,我們願意宣誓效忠於您,但這些東西……這些東西是否還可以商量?」又有一個貴族大著膽子站了起來,「這幾乎是對秩序的徹底顛覆,哪怕是為了您的權威,您也應該多考慮一下……」

  他們至少學會了敬畏和謙卑,但他們顯然還沒搞明白狀況。

  「我想你們搞錯了一件事,」高文臉上幾乎沒有表情變化,只是靜靜地陳述著事實,「這些文件上所寫的東西其實已經在實行了,早在戰爭結束的那一天,你們就已經失去了你們的土地和財產,你們想要挽留的東西,早已不在你們手上——所以我今天不是來和你們商量的,我只是正式通知你們。」

  大廳中的南境貴族們騷動起來,幾十天的牢獄生活還無法徹底磨掉他們心中的念想,因此當這些念想轟然倒塌的時候,哪怕大廳周圍站著一圈衛兵,哪怕眼前坐著南境的統治者,他們也忍不住開始低聲議論起來。

  然而高文只是靜靜地看著,等著這些人的議論安靜下來的時候。

  他們終於安靜下來了,高文才繼續說道:「有時候,認清現實比努力爭取那些永遠得不到的東西更加重要。簽下這份文件,你們至少還可以體面地生活,你們的『貴族』頭銜仍然得以保留,你們也可以依靠年金維持衣食無憂,甚至維持較為富裕的生活——如果你們能睜開眼睛去看看那些在你們統治下食不果腹,飢寒交迫的人民,你們就會知道你們有多麼幸運了,你們犯下大錯,卻仍然能如此舒適安逸,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長桌兩旁,每一個人的臉色都變得糾結難堪起來,一些人皺眉思考,一些人欲言又止,最後終於有人控制不住了,一個臉色蠟黃、眼窩深陷的中年人站起身來:「請恕我無法接受——公爵大人,請恕我無法接受!我拒絕簽字,哪怕要為此付出性命——您也不能這樣破壞我們的傳統和法律!」

  一邊說著,這個中年人一邊看向身旁,他的情緒顯得很是激動:「諸位,我們已經經歷過了最艱難的日子,我們沒什麼可失去的了,榮耀是我們僅存的東西,我……我寧可把它帶進棺材裡……」

  高文看著這個中年人的發洩之舉,看著長桌兩旁的貴族們在聽到這番言論之後的種種反應,這也在他意料之中:貴族有著特殊的思維方式,他們可以在炮火落下的時候抱頭鼠竄,可以在刀劍臨頭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放棄城堡,放棄人民,但有時候涉及到所謂的「光榮血脈和姓氏」,這些沒有骨氣的傢伙卻反而挺起胸膛來,這種彷彿精神分裂一般的行為模式是外人難以理解的,但卻很符合這個時代的時代背景。

  「韋恩?斯內普子爵,希望我沒有叫錯你的名字。」

  高文突然的開口打斷了中年人慷慨激昂的陳述,本已經再次騷動起來的貴族們也緊跟著安靜下來,他們齊刷刷地看向高文的方向,而後者則對旁邊招了招手——一名政務廳官員立刻離開房間,片刻之後,這位政務廳官員回到了會議廳,他手中則捧著一個金屬製的小保管箱。

  高文打開保管箱,從裡面取出古老的文件——這文件用附魔的羊皮紙書寫,即便是謄抄版本,也有著幾百年的歷史,如果不是魔法力量的保護,它恐怕早已風化破舊到無法閱讀的程度了。

  高文一邊打開文件,一邊隨口說道:「子爵先生,看著很眼熟不是麼?我相信諸位家中也有類似的東西,保存在你們城堡的最深處,以證明你們頭銜和封地的合法性,證明你們姓氏的古老和正統——比如這一份。

  「韋恩?斯內普,斯內普家族,子爵,南境貴族,於安蘇476年分支於斯潘塞家族,並獲姓氏;斯潘塞家族,伯爵,聖靈平原貴族,始於先祖馬克西米蘭?斯潘塞;馬克西米蘭?斯潘塞,騎士領主,伯爵,高文?塞西爾之騎士,於安蘇元年豐收之月受封,原始領地位於南境灰山西側,後因魔潮影響,封地遷至聖靈平原南部……」

  「然後,這是另一份文件,」高文一邊說著,一邊從保管箱中取出了一份更加古老的,更加脆弱的羊皮紙文書,這份文件是如此古老,以至於作用在它上面的保護性魔法都快要失去效力,陳舊的羊皮紙已經嚴重地風化、腐蝕了,「馬克西米蘭?斯潘塞的冊封文書——當然,是副本。」

  高文抬起頭,靜靜地看著長桌旁那個中年貴族的眼睛。

  「韋恩?斯內普先生,你猜這份文件末尾的簽名是誰的?」

  任何一個人都無法提前預料這種匪夷所思的局面,哪怕高文復活了這麼長時間,名為韋恩?斯內普的貴族也沒把那份深藏在家族城堡裡的、只有在繼承人獲得爵位時才會拿出來看一眼的文件和面前的「活人」聯想在一起,這無關智慧,而是思維方向上的侷限,所以他現在只能結巴起來:「公爵……公爵大人……」

  「韋恩?斯內普先生,你要求傳統和法律,那麼我給你傳統和法律——馬克西米蘭?斯潘塞是個聰明上進的年輕人,我很遺憾地看到他的繼承人之一竟無法承擔他的榮耀和功績——保護追隨者的名譽是主人的義務,為此,我不得不褫奪你的貴族封號。」

  韋恩?斯內普瞪大了眼睛,就如上岸窒息的魚一般張著嘴巴,在這直擊弱點的一擊中,他昏昏沉沉地聽到了高文?塞西爾後面的一句話:「……斯內普先生,你現在可以離開了。」

  大廳中變得死一般寂靜,高文滿意地看著這樣的結果——對症下藥永遠是最有效率的解決之道,用貴族最大的弱點來進攻他們遠比任何道理和辯論都更有效。

  對他們而言,褫奪封號比死亡更可怕。

  當然,他之所以能這樣做,是因為他首先掌握了碾壓性的武力,用武力強迫這些人必須坐在談判桌旁,否則哪怕他手中握著全國每一個貴族的冊封文書,他說的話也不會有用的。

  「諸位,其實我並不希望這麼做,」把文件重新收好之後,高文略微提高了音量說道,「我更希望在氣氛融洽的情況下順順利利地讓大家簽字,所以我不得不在這裡強調一下——在場諸位每一個人的頭銜和姓氏,上溯若干代之後終究會落在查理?摩恩以及四境公爵的名下,而作為開國先君和四境公爵中唯一尚存於世之人,我可以褫奪你們每一個人的貴族封號,即便你們先祖的冊封文書並不是我簽的名,我也是七百年前那次冊封大典的見證人,我可以以見證人的身份質疑你們每一個人是否有資格繼承你們的姓氏——」

  高文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但他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

  他可以質疑這裡每一個人的頭銜是否合規,而如果誰想提出反對意見……除非查理?摩恩和另外三個開國公爵從棺材裡爬出來。

  南境貴族不是想要傳統和法律麼?

  這就是安蘇的傳統和法律。

  「時間差不多了——女士們,先生們,簽字用的筆在你們面前。」
x24685 發表於 2019-2-28 11:39
第四百五十七章 安排的明明白白

  貴族們簽字了。

  只需要一分鐘,南境貴族體系滯留在這片土地上的最後一絲影響力便煙消雲散。

  高文以一種莊嚴肅穆的姿態坐在長桌上首,南境倖存下來的三十一名領主則坐在長桌兩側,一個個尊貴而古老的姓氏的繼承人們在這裡低下了頭顱,沉默著在眼前的文件上簽下自己的名字,而在大廳的角落裡,一個身穿學者長袍的老人正指揮著自己的學徒將一台略顯笨重的魔導裝置轉向長桌的方向。

  那其實就是一台魔網通訊器,雖然它笨重到需要一個年輕力壯的男人才能抬得起來,但卻已經代表著塞西爾目前最高超的技術。

  當魔網通訊器的攝影水晶中倒映出長桌旁景象的時候,戈德溫?奧蘭多毫不遲疑地按動了設備上的一個按鈕。

  在不遠處的另外一個房間裡,一台奧術印刷機上方的投影水晶亮了起來,全息投影中呈現出大會議廳內的景象,伴隨著機器內部一連串的機械運轉聲,它的奧術轉印筒表面浮現出魔法能量的光輝,並將傳輸過來的圖像飛快地印在了早已準備好的紙張上。

  赫蒂從印刷機的側面取出那張紙,將其小心翼翼地捲起並封入封筒,遞給早已等候在旁邊的一名助手:「送到報社,告訴他們,用整版。」

  助手如同捧著至寶般把那張「底板」帶走了,赫蒂則看著眼前機器上方的全息投影感慨良多,忍不住輕聲讚歎:「真是難以想像……」

  卡邁爾漂浮在一旁,聽到赫蒂的話之後問道:「你是在說會議廳裡發生的事情,還是這台裝置?」

  「都有,」赫蒂轉過頭,嚴肅地說道,「舊貴族們簽約的一幕將會以這種方式被記錄下來,並以驚人的速度傳遍整個南境,遠勝任何告示,任何宣講,任何流言,鐵證將遍佈這片土地,以無可阻擋的方式……我一直以為那些能夠開山裂石的巨炮是最強大的武器,但現在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先祖說印刷機作為武器同樣威力巨大。」

  隨後她低下頭,看著正蹲在奧術印刷機側後方,拆開機器蓋板檢查內部運轉情況的瑞貝卡:「……而且這孩子竟然這麼快就想到了魔網通訊器和奧術印刷機組合起來的用法,這同樣讓我驚訝。」

  「我很早就說過,瑞貝卡是個天才,她不負塞西爾家族的榮耀,」高文的聲音從門口的方向傳來,介入到赫蒂和卡邁爾的交談中,「而至於你前面的話……我很高興你終於意識到印刷機和『傳媒』組合在一起的力量了。」

  正鑽在印刷機下面研究機器情況的瑞貝卡聽到了高文的聲音,立刻高興地一邊嚷嚷一邊起身:「啊!祖先大人您來啦!您剛才真是太……」

  「哐!!」

  瑞貝卡的腦袋結結實實地撞在機器下面的一根金屬導軌上,發出整個房間都能聽到的哐噹一聲,高文看到那整台機器甚至都被震的搖晃了起來,緊接著就看到瑞貝卡捂著腦袋一邊痛呼著一邊往外爬:「哎媽……疼疼疼疼……」

  赫蒂被這傻狍子的動靜嚇了一大跳,一時間連責備都忘了,趕緊蹲下去檢查侄女的腦袋,高文也是被嚇了一跳,三兩步便來到N+1層曾孫女面前:「你沒事吧?」

  瑞貝卡抱著腦袋晃晃悠悠地爬起來,抬起頭看著高文,臉上眼淚花了一片:「沒事……」

  高文這才鬆了口氣,趕緊指揮旁邊的機械學士:「那檢查一下機器……」

  現場愣是沒有一個人覺得高文說話有哪不對的……

  赫蒂滿臉無奈地瞪了瑞貝卡一眼,但想起自己前一刻還在誇這姑娘,於是心裡責備的話憋到最後也沒說出來,只好向著高文轉移話題:「先祖,您把那些貴族都扔下了?」

  「他們簽完字會議就已經結束了,」高文無所謂地說道,「所有的後續安排我都已經跟他們說明白,這用不了多長時間。當然,為了慶祝他們獲得自由並成為塞西爾的一份子,我給他們安排了一次小規模的宴席……但他們會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去參加那我就不管了。」

  說完這些,高文擺了擺手:「這些先放在一邊——『照片』印出來了麼?效果怎麼樣?」

  「啊,抱歉先祖,我已經讓人送走了,」赫蒂小小地驚呼了一聲,緊接著報告道,「效果很好,把幻象魔法印在紙上之後的效果和傳統的『速記』法術有很大區別,但更有真實感。」

  「那就好,你審核過就好,」高文滿意地點點頭,隨後看了還在旁邊抹眼淚抽鼻子的瑞貝卡一眼,「傻孩子,還疼麼?」

  「不疼,」瑞貝卡梗著脖子漲紅了臉說道,但緊跟著就晃晃腦袋,「就是腦殼裡還有點嗡嗡的……」

  看著這姑娘強行鎮定的模樣,高文只能哭笑不得地嘆口氣:「唉——你還是保護好自己的腦袋吧,這麼好的頭腦真要自己撞傻了損失可就太大了。」

  赫蒂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她小聲嘆了口氣,轉向高文:「先祖,您認為那些簽字的貴族會好好安定下來麼?」

  「老實說,我從不信任他們,不管是在他們簽字前還是簽字後,」這裡沒有外人,高文說的非常直接,「但我也並不需要他們發自內心地支持我或者反對我,這都沒有意義。我們要保持對他們的警惕,維持對他們的監控,至少持續到他們和他們的第一代後裔都死光為止,而即便這兩代人死光了,我們也要繼續警惕他們子孫後代的舉動,只不過監控會變得溫和一些而已。」

  高文抬起頭,看向會議廳的方向,他的視線彷彿透過牆壁和門板,能直接看到那些正在徬徨離場的南境貴族。

  「記住:今日在這裡簽字的貴族及其第一代嫡系子嗣不可從政,不可參與政務廳任何職務,也不可進入教育體系和新聞傳播體系,哪怕是去做最初級的書記員、代課教師和助理編輯也不行,如果他們裡面真的出了有能力又穩妥的人,他們可以經商,可以做投資者,我甚至允許他們開辦工廠,只要他們有頭腦,他們可以憑藉這些過上遠比之前當土地貴族更加舒適富裕的生活,但政務廳和學校、報社裡面……沒有他們的位置。」

  「是,」赫蒂嚴肅地點頭應道,但她還是有些擔心,「可是這樣一來……或許我們會錯過一些人才。貴族的嫡系子嗣是目前這片土地上最優秀的知識分子,他們或許大部分是不安定因素,但其中還是有可以爭取和教化的……」

  高文嘆了口氣,赫蒂的話他當然明白:「我允許他們在通過考核之後經商辦工廠,這已經是儘可能避免浪費了,而且這其中已經有著不少的風險隱患,綜合考量風險大小和預期收益,這條線是不能變的。另外,我也沒有完全限制死——第二、第三代的舊貴族子嗣,還有非嫡出的旁支,這部分人在經過考核觀察之後是可以享有和普通公民一樣的權利的。」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接著說道:「當然,這樣仍然會錯失一些人才,而且對他們也缺乏公平,可這是必要的代價——我們在戰場上消滅舊貴族的軍隊很容易,但假如他們成為了塞西爾體系的一員,再想把他們清除出去可就是個巨大的問題了。」

  赫蒂深深低下頭:「是,我明白了。」

  高文沉吟了一下,補充道:「這樣吧,如果你真的在南境貴族以及他們的嫡系子女中找到了非常認可的人才,可以報告給我,我會親自組織考核並酌情考慮的。」

  隨後他呼了口氣:「接下來,讓我們去看看我們真正的客人吧。」

  在距離會議區不遠的區域,一間不大但卻整潔舒適的會客廳中,安德魯?萊斯利和羅佩妮?葛蘭正靜靜地等著公爵的到來。

  「這一天來的很快,不是麼?」安德魯子爵端起手中紅茶,向旁邊的女子爵微笑著致意,「那彷彿是在昨天——塞西爾去年還是個垂死的姓氏,今日他們卻已經君臨南境了。」

  羅佩妮?葛蘭露出一個並沒多少溫度的笑容:「我等了可不止一兩年,子爵先生。」

  「……您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女士,您有著信念,心志也比我堅定,」安德魯子爵在片刻的沉默之後說道,他的態度真誠,隨後又有些自嘲,「不像我,我最初只是在投資一筆生意。」

  「投資?」羅佩妮有些好奇地看著這個臉色蒼白,據說因為過度服食魔藥而體質虛弱的男人,她並不太瞭解這段過往,「什麼樣的投資?」

  「對塞西爾公爵的投資,」安德魯?萊斯利的目光望向前方,輕聲說道,「那真是我這輩子做的最大膽的生意……」

  「現在高文是我們的君主了,」羅佩妮?葛蘭靜靜地看著安德魯子爵,「這筆投資在你看來是賺了麼?」

  「賺了還是賠了……」安德魯?萊斯利低聲咕噥著,他腦海中浮現出了在過去一年內迅猛發展的領地,那領地已經徹底成為塞西爾的工業原料產地,他腦海中浮現出自己在過去一年內賺取到的驚人財富,那每一個金幣和銀幣上都打著塞西爾的標記,他已經被視為萊斯利家族有史以來最優秀、最仁慈、最開明的領主,他的人民讚揚他,讚揚他堅定不移地執行著塞西爾的法律……

  他就要成為坦桑市的執政官了,作為功績的證明,坦桑市的政務廳內也將永遠保留萊斯利家族的一席。

  他相信,萊斯利家族今後只要不作出忤逆之事,只要不過度愚蠢,那麼他的子孫後代將永享巨大的財富,這財富和過去作為土地領主時相比,多到難以想像。

  但他們也將永遠失去在領地上生殺予奪的權力,甚至……他們還必須服從政務廳的管理。

  這筆投資,是賺了還是賠了呢?

  「當然是賺了,」安德魯?萊斯利抬起頭來,露出微笑,語氣毫無遲疑,「我當然賺了,而且也只能是賺了。」

  侍者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高文?塞西爾公爵到——」
x24685 發表於 2019-3-1 17:43
第四百五十八章 傳播

  當安德魯?萊斯利和羅佩妮?葛蘭兩位子爵離開的時候,南境這片土地上延續了七百年之久的封建貴族體系正式宣告結束了。

  如果說碎石嶺和磐石要塞的炮火摧毀了貴族體系的實體,那麼三十三份自願接受改制的契約文件以及一份帶有南境所有貴族簽名的聯合聲明文件便是摧毀了這個體系的靈魂。

  高文手中拿著那份彷彿仍然帶有油墨清香的《改制聯合聲明》,在聲明的簽名頁上,包括安德魯子爵和羅佩妮女子爵在內的三十三個名字彷彿代表著一個時代的終結,他仔仔細細地把每一個名字印在腦海中,隨後從書桌上拿過蘸水筆,在文件末尾寫下高文?塞西爾的名字。

  他知道,舊時代並沒有真正結束——在磐石要塞北方,在南境群山屏障之外,安蘇仍然是個依靠舊貴族體制來運行的古老王國,矇昧黑暗仍然籠罩在每一個人頭上,而即便是在南境,在塞西爾公國內部,舊時代殘留的陰影和影響力也仍舊會盤踞很長一段時間,將其徹底清除仍然是一項任重道遠的事業。

  但有了今日簽署的這些文件,這項事業將進展的更加順利。

  「這部分簽名文件用於公開,」高文將面前的文件推給書桌對面的赫蒂,「除印發全境之外,再找石匠雕刻成紀念碑,樹在城裡顯眼的地方。接下來要不遺餘力地宣傳南境改制的事情,識字率高的地方用報紙,識字率不高的地方也要想辦法推動『酒館輿論』,在豐收之月結束前,南境每個人都要知道這個消息。」

  「這樣一來,各處二級政務廳開展工作應當會容易多了,」赫蒂露出一絲微笑,她顯然很開心,「招募學者不會再有阻礙,而那些猶豫觀望的商人應該也沒有後顧之憂了。」

  「即便如此,我敢肯定還是會有人牴觸新規,」高文說道,「但公理和法術在我們這邊,所有抵制新規的行為都可加以嚴懲,尤其是那些流亡騎士——給他們一個最後的投降期限,超過投降期限就以謀逆叛國論處,這一次,他們已經不能再用『忠於舊主』作為擋箭牌了,我們對他們的處決將是完全合法的,而且將得到所有人民的支持。」

  搞明白這個時代的人的三觀,搞明白治下民眾的思維方式,然後以符合時代背景和民眾三觀的方式推進自己的事業,並在這個過程中逐漸改造這個時代,這就是高文在打下南境之後選擇的治理路線——治天下和打天下是不一樣的,後者往往只需要強大的武力就可以,而前者……必須要動些腦子。

  新建立的印刷工廠晝夜開工,嶄新的大型工業印刷機剛下生產線便被送到印刷廠的車間內,隨後在一片機械轟鳴聲中以驚人的速度不斷將一張張白紙變成承載著信息的報刊和書籍,在最新一期的塞西爾週報上,南境貴族們集體簽署文件的歷史性一幕作為版首,佔據了整整一版的份額,那大幅的黑白畫像是報紙誕生以來第一次刊載的「照片」,在這黑白畫像的頂端,最大號的加粗字體向人們宣告著這一幕的意義:

  「公國締約,南境所有舊領主宣誓擁護塞西爾法律——讓我們為偉大秩序歡呼。」

  新一期的報紙走下印刷機,在印刷工人手中整理,打包,隨後被送往分發中心,再隨著信使車隊被送往坦桑,送往康德,送往葛蘭,送往霍斯曼,送往南境每一個角落。

  在識字率較高的塞西爾主城和幾個衛星鎮,報紙的宣傳效果是最佳的,但在識字率不高的地方,也照樣有人可以閱讀報紙上的內容,並把這些消息告訴身邊的每一個人。

  清晨的陽光灑在卡洛爾城陳舊破亂的街道上,陽光帶來的熱量驅散著牆角雜草葉片上凝結的水珠,懸掛著塞西爾標記的馬車駛過城鎮內唯一的石板路,馬車上懸掛的鈴鐺灑下一串叮叮噹噹聲,將城鎮中的居民從沉睡中喚醒。

  鐵匠走進了工坊,呵斥著在照看熔爐時打瞌睡的學徒,石匠拿起了自己的工具,準備前往新建立的政務廳中詢問自己能做的活計,女人們罵罵咧咧地把睡懶覺得孩子和丈夫趕出房間,開始收拾那臭烘烘的髒亂床鋪,男人和半大的孩子們則啃著乾糧,帶著幹活的家什走到街上,準備去田裡做工,或者去城鎮廣場上「碰運氣」。

  曾經被塞西爾人用巨炮轟塌的一段城牆仍然淒涼地癱在鎮子南邊的空地上,一隊打著哈欠的民夫正在工頭的監督下清理著破碎的石塊和木頭,偶爾從廢墟旁經過的人會帶著敬畏甚至恐懼的神色飛快地掃過殘存的城牆,彷彿當日那石破天驚的爆炸仍然盤踞在他們心頭。

  一隊塞西爾士兵列著整齊的隊伍從大街上走過,雖然他們並不像一般的貴族私兵那樣會隨時騷擾路旁的人,但路旁的平民仍然會本能而敬畏地低下頭,向著一旁退讓——卡洛爾人已經適應了這些士兵,自從戰爭爆發以來,有大量的塞西爾人從這座城鎮經過,他們從這裡前往北方的戰場,又在大獲全勝之後從這裡返回南方;他們在鎮子裡建立了政務廳,並把舊領主的城堡變成兵營和辦公的地方,隨後推行著新的法律;他們是「外來人」,但他們已經成為這座鎮子的統治者,而生活在這座鎮子上的人……沒有什麼感覺地接受了這一切。

  「執政官老爺」說水要燒開過才能喝,為此還允許農奴和佃農去砍柴(以往這種賤民是只能去撿拾木片枯枝,而不允許砍伐領主的樹林的),那大家就把水燒開再喝;執政官老爺說不可以在街上大小便,在幾十個人當街挨了鞭子之後,大家也就開始用那些新建起來的廁所,執政官老爺讓有手藝的人都去政務廳登記,那大家就去登記,反正也不用交錢……

  塞西爾人奇怪的很,新法律奇怪得很,但起碼他們不搶糧食,那日子就還能過。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毫無感覺。

  大商人科德坐在自己的宅子裡,女僕端上來的茶水已經涼了,但他還是一口沒喝,他的心緒煩亂,而他的長子就在他面前坐著。

  「父親,政務廳昨天又來人了?」

  「是,」大商人悶聲悶氣地說著,「還是讓我在《商業公約》上簽字,他們還想在鎮子南邊的那片空地上建工廠,想讓我去出面遊說那邊的人……」

  「您還是沒簽?」長子愁眉苦臉,「父親,那可是領主的人啊……」

  「唉,我當然知道那是領主的人,我可不敢得罪,」大商人嘆著氣,「哪怕他們讓我把三分之一……四分之一的家財拿出來修繕城牆和城堡也好啊,可他們卻只要我在公約上簽字,還讓我出頭……這是萬萬不可的。」

  錢沒了可以再賺,用金錢來滿足領主的要求是每一個商人都要學會的,尤其是在這商業發達的卡洛爾領,長期依賴領主恩寵來發家致富的大商人科德對此非常瞭解,可是面對塞西爾人拿出來的商業公約,這位已經做好準備要用家財來換平安的大商人卻顯得猶豫不決。

  「父親,您最好還是答應吧,和政務廳對著幹沒有好處的——雖然現在他們看起來好說話的很,但誰知道他們的耐心能有多久,您不簽字,他們說不定會把我們都趕出去……」

  「花錢是一樁生意,生意結束就結束了,簽字卻是一輩子,不是那麼好籤的,」大商人嘆著氣,長子在做生意上並不笨,可人生經驗還是太少了一些,「你知道有多少商人都在觀望著麼?簽字的又有誰?如果到最後大部分人都沒簽,那簽字的人……在生意圈裡和被放逐了又有什麼區別?」

  「塞西爾人已經佔領這個地方了,今後整個南境都是塞西爾的,大家遲早會簽的。」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科德苦笑著,「遲早會簽的,所以我想再等等,我實在不想第一個簽,塞西爾人的武器是厲害,但還有……」

  大商人的話沒有說完,房間的門突然被人一把推開了,他的次子揮舞著一捲紙興高采烈地跑進屋子:「父親!父親!簽字了!簽字了!」

  科德現在幾乎聽不得「簽字」這個詞,在聽到這個詞的瞬間他便站了起來,大聲呵斥著:「簽什麼字!!誰讓你去簽字的?!」

  「簽字?啊!不是我,不是我!」年輕人看了一眼屋裡的氣氛,看了一眼錯愕的兄長和滿臉怒容的父親,迅速反應過來之後揮舞著手裡的報紙,「是南境貴族,南境貴族們簽字了——您看,今天報紙的頭版頭條,甚至還有一幅畫!」

  「什麼畫,什麼頭版頭條……」大商人科德上前一步搶過了次子手中的報紙,他知道這種由塞西爾人發明的「報紙」,憑藉商人優秀的直覺,他在看到這東西的第一眼就意識到了它的意義,這上面刊登的是對商人而言至關重要的及時信息,因此自從定期的信使馬車出現在卡洛爾領之後,他就吩咐次子必須第一時間去買新的報紙,但他想不到報紙上有什麼信息會驚人到讓自己這個一貫懦弱溫吞的小兒子都激動成這副模樣。

  而在展開報紙之後,他明白了。

  他看到了那副黑白的「畫」,那副栩栩如生的「畫」,這顯然是某種魔法留下的景象,是一次真實發生的事件,魔法的力量將這次事件記錄了下來,而塞西爾人的「魔導工業」則將這份記錄複製了無數份,送到了他們治下的所有地方——包括這位於北方的卡洛爾。

  「公國締約,南境所有舊領主宣誓擁護塞西爾法律……」大商人科德喃喃自語著,然後突然意識到了這份報紙所傳遞出來的信息。

  「簽字……簽字!」大商人叫道,「快,女僕,把我的外套拿來,我要去政務廳——該死,唐尼那老東西就住在政務廳旁邊,但願他沒有早上看報紙的習慣……我必須是第一個!」

  兩個兒子被父親這劇烈的反應嚇了一跳,面面相覷之餘錯愕地問道:「父親?」

  「沒有時間了,現在是表態的時候,」科德一邊接過女僕匆忙遞過來的外套一邊飛快地說著,穿到一半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什麼,轉頭盯著長子的眼睛,「帕爾,你立即去南邊,去找維勒——告訴他,他那塊地我買下來了!」
x24685 發表於 2019-3-2 10:44
第四百五十九章 新的教義

  傍晚時分,夕陽已經靠在西側的地平線上,巨大的日輪在西部森林上鍍了一層金紅色的亮邊,沿著雲層蔓延出來的輝光就好像一道帷幕般橫貫過整個天穹,並將整個城市也染上和森林一樣的金紅。

  高文帶著琥珀走在前往聖光教堂的路上,代表日工結束的鐘聲從城內的幾座主要鐘樓傳來,噹噹噹地迴蕩在街道市井之間。

  「哎——下班了哎!」琥珀的耳朵豎起來,聽著空氣中傳來的鐘聲,臉上露出高興的模樣,「那我不陪……」

  高文順手就拎住了半精靈小姐的領子,把這姑娘拽回到身旁:「別鬧——你又不是按著這個工時表上下班的。話說讓你去一趟教堂就這麼難呢麼?你不是說萊特打理的教堂並沒有那種讓你難受的氣氛麼?」

  琥珀被高文拎著領子,一邊使勁扭來扭去一邊念念叨叨:「可是萊特很煩誒,總是有機會就跟我念叨什麼要誠實,要穩重,不能偷摸,不能懶惰,不能這不能那的……我又不是聖光信徒為什麼要聽他念叨嘛……」

  高文瞥了這姑娘一眼:「你要這麼一說……我都有心把你綁在聖光教堂裡好好接受教育了。」

  琥珀:「……哎我這暴脾氣,你看我口型,你看我口型——你看完我口型可別打我……」

  高文突然有點懷疑自己出門帶著琥珀是不是個錯誤的決定——他有點後悔把這個神憎鬼厭的神煩傢伙帶上了。

  但出門的時候身邊沒有個琥珀負責捧哏……他又覺得無聊的很。

  這真是個令人頭疼的矛盾。

  教堂的門虛掩著,裡面隱隱約約有聲音傳來,似乎正在進行布道,高文低頭看了琥珀一眼,用眼神示意這姑娘進去之後別搗亂,隨後輕輕推開了教堂的門。

  一股平靜祥和的氣氛縈繞在教堂中,高文看到牧師萊特穿著一身很樸素的短袍站在布道台上,正講述關於聖光誕生之初的故事,而十幾名前來聽講的領民則坐在走道兩旁的長椅上,一個渾身散發出微光、呈半透明狀的小小身影也跟著大家一起坐在椅子上,還有樣學樣地仰著頭做出認真聽講的樣子,只不過每聽幾句就會開始扭來扭去地到處亂看,顯然根本就沒有把心思放在這上面。

  高文拉著琥珀默不作聲地在後排找位置坐下,萊特已經看到了他們,稍微停頓了一下,高文便微微點頭示意不用在意,讓他繼續宣講。

  萊特沉穩柔和的嗓音在教堂中迴蕩著:「……在那次『永夜』持續到第七天的時候,最初的聖光便在最黑暗的時刻誕生了,一個養馬人懷著對光明的祈盼,祈求光明降臨,於是聖光便回應他,在黑霧中降下了光明……」

  這是關於聖光誕生的故事,每一個信仰聖光的人都知道它,但萊特在講這個故事的時候略去了所有空洞的、對聖光之神的無端讚美,並用最簡單直白的話語演繹了最樸實的故事——第一個祈求聖光的人從天選的「聖光神使」變成了普通的養馬人,祈求聖光的動機也從「讚美聖光之神,打擊黑暗異端」變成了「希望到永夜黑霧外面尋找草藥治療自己的家人」。

  這種改變在職業的聖光神官看來可能是巨大的挑釁,但對於那些並不是很瞭解歷史,甚至從未看過任何一本聖光典籍的平民信眾而言,他們並不會想這麼多,他們只是會覺得這個全新的故事更加有趣,因此便聽得聚精會神。

  但一位特殊的小聽眾就不是那麼認真了,前排的座椅上,一個全身散發微光的小小身影突然飄了起來,她好奇地看了周圍一圈,便帶著燦爛的笑容飄到高文面前,在半空晃來晃去地打招呼。

  「你好,艾米麗。」高文很小聲地說道。

  「嘻嘻……」艾米麗發出悅耳的輕笑,然後飄飄忽忽地落在高文身旁的座椅上。

  高文注意到小姑娘的身體有一部分和座椅「融合」在了一起。

  很顯然,作為靈體的艾米麗並不像實體那樣可以安安穩穩地坐在某個地方,她只不過是裝作坐下的模樣在椅子的位置飄著,在半空中蹲著馬步……

  但她似乎很樂在其中。

  布道台上,萊特的宣講還在進行:「……人們對光明的嚮往正契合了聖光的道,因此追求光明的人便能得到聖光眷顧,在聖光面前,養馬人和教皇也是平等的,因為那聖光的道義高過以金錢和地位衡量的高低貴賤,就如在高山面前,平原上的花草樹木飛禽走獸都看不出高低一樣……若是追求那更高的道義,身份也就無所謂貴賤了。」

  「這大個子說的還有點意思嘛,」琥珀雖然之前念叨了一路,這時候卻也認真聽了兩句萊特的布道,搖頭晃腦地評價起來,「雖然我不喜歡那種板著臉假正經的模樣,但他說的比其他地方的神棍好聽多了。」

  高文微微點了點頭:「還是有些侷限性……但總體而言還不錯。」

  艾米麗仰著頭,神遊天外了一下,突然冒出一個詞:「……無聊。」

  琥珀頓時就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著正飄在椅子位置假裝坐著的艾米麗:「你會說話哎?!」

  「會啊,」艾米麗眨巴著眼睛,然後突然盯著琥珀腦袋後面,出神地看了兩秒才說道,「姐姐你腦袋上面有一道黑光哎……」

  「嗨沒事,我是暗夜神選,那是女神給我的祝福,」琥珀一臉無所謂地擺擺手,然後好奇地看著艾米麗,「上次見面的時候你就只是飄來飄去和嘻嘻地笑,我還以為你不會說話呢……」

  艾米麗再次仰起頭,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很久之後才突然嘻嘻地笑了起來,輕飄飄地飛到屋頂上去了。

  萊特的布道也到了尾聲:「……我們每個人都有追尋聖光的權力,就如人人都可以嚮往光明,聖光會照拂每一個人,而不僅僅照拂在神官和祭司的頭上——人們對教會奉獻,是為了公義,而不應該是出錢去向教會『購買』聖光,因為聖光天生便在每一個人心裡……

  「只要遵循美德,以公義、仁愛、寬容、正直的心去行事,人人都是有福的……」

  小小的身影從屋頂上一躍而下,像一片落葉般飄飄忽忽地「砸」在萊特的肩膀上,艾米麗一臉開心的樣子,抬起半透明的手臂揮舞著,跟教堂裡的人打著招呼:「呼——啊,今天講完啦!」

  萊特臉上有些尷尬,一邊努力想要讓艾米麗從肩膀上下來,一邊對教堂裡的人點著頭:「今天就講到這裡。」

  聽布道的人們有些忍不住已經笑了起來,他們笑著回應艾米麗的招呼,紛紛站起身準備離開,而其中一些人直到這時候才注意到領主就坐在最後排的椅子上,於是趕快對高文行禮致敬。

  高文一一回應了他們,等到最後一個信徒也離開教堂之後,他才來到布道台前,對萊特微微點頭:「看樣子大家已經適應了艾米麗?」

  「剛開始她把來教堂的信徒嚇了一跳——她總是藏在屋頂上,然後突然跳下來,」萊特哭笑不得地說道,「我用了很多功夫才向人們解釋清艾米麗的來歷,現在人們已經不怕她了。」

  艾米麗從萊特肩膀後面探出頭來,探頭探腦地四下張望著。

  高文伸出手去,試著摸了摸艾米麗的腦袋——這有著很奇妙的手感,他的手可以直接穿過艾米麗的身體,但還是有些微的阻力,在觸摸到小姑娘的髮絲時,他可以感覺到有一種明顯的熱量傳來,那是溫和的聖光所帶來的溫度。

  萊特主動說道:「她的情況似乎穩定下來了——身體和心智都穩定了很多。」

  高文點點頭:「卡邁爾有說過什麼嗎?」

  「卡邁爾大師說她的狀況很好,注意觀察就可以。除此之外我最近主要是避免她太長時間在外面曬太陽……」

  高文有點驚訝:「不能曬太陽?她不是聖光靈體麼?為什麼會和亡靈一樣懼怕陽光?」

  萊特一聽就知道高文誤會了,趕緊解釋:「哦,不是懼怕陽光,是曬太多太陽的話她就會變得非常亮,晚上都暗不下來,我壓根沒法睡覺……」

  旁邊琥珀頓時驚呼起來:「你跟艾米麗睡一起啊?!」

  萊特一下子尷尬的無以復加,哭笑不得地解釋著:「是分了房間的,但她睡著之後就會不由自主地在整個教堂裡飄來飄去……」

  高文想了想,很認真地拍了拍萊特的肩膀:「你也挺不容易的。」

  「還好——她現在亂飄的情況好多了,而且我可以用布把眼睛蒙上。」

  「我今天來找你,是想跟你聊聊新教的教義,以及新教義的傳播問題,」高文在話題越來越歪之前及時拉回了正題,他一邊帶著萊特和琥珀在附近的長椅上坐下,一邊隨口說道,「我剛才聽到了你的布道——你似乎已經在嘗試著把我們上次商量出來的教義講給信徒了。」

  「是的,我整理了您上次和我談的東西,」萊特點點頭,「把『經典解釋權』交還給信眾,強調宗教領袖不等於絕對權威;淡化聖光之神的形象,同時用一套更普適的、更易於接受的道德觀來逐步取代原本嚴苛的教規;強調寬容並包、與時俱進和自我約束,剔除原始教義中所有極端的、頑固的、排外的內容,儘可能擴大新教義能夠覆蓋的潛在信徒。目前的新教義都是圍繞這三點進行的。」

  「信眾接受麼?」

  「起初很多人很困惑,但仍然能夠接受,只有很少的堅定信徒表現出牴觸,但我相信他們的牴觸是可以被軟化的,」萊特說道,臉上流露出一抹複雜的情緒,「絕大部分普通信眾都是平民,在來到塞西爾之前,是連字都不認識、一本教典都沒看過的貧苦人,他們其實根本不知道聖光典籍上寫的是什麼,基本上就是當地的牧師講什麼他們就信什麼,而當地牧師也不在意這些人的虔誠程度,只要神術掌握在教會手裡,那些普通信眾為了求取神術能夠乖乖掏錢,那些牧師也就滿意了……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推廣新教義反而變得很容易。」

  「真正的阻礙不是那些民眾,而是既得利益者,盧安城的教士們才是會抵制新教義最激烈的人,」高文說道,「所以我們的計畫要進入下一步了。」

  「您只管下令。」

  高文略一停頓,認真地看著萊特的眼睛:「你知道城裡新建的印刷工廠吧?」

  「當然,我還去參觀了一下——那確實是不可思議的場景。」

  「你猜,如果有十萬份寫著新教義的宣傳單和小冊子砸在盧安城裡,那裡面的教士們會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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