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覆漢 作者:榴彈怕水 (連載中)

 
timlight 2018-6-15 14:22: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01 647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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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榴彈怕水,男,北京 - 海淀,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 > 秦漢三國

【內容簡介】:

  努力聞達於諸侯,以求苟全性命於亂世!
  作為一個遺腹子,公孫珣很早就從自己那個號稱穿越者的老娘處獲取了人生指導綱領。然而,跟著歷史大潮隨波逐流了一年又一年,他卻發現情況漸漸有些不對了!
  這是一個半土著的男人奮鬥在大時代的故事!

【其他作品】:《韓娛之影帝》


《不需他人代貼》

本帖最後由 bpd 於 2018-6-27 22:0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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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mlight 發表於 2018-6-15 14:29
楔子

  冬日晚間。

  京城五號線末班地鐵內。

  乘客稀少,只有少數車廂內有零星乘客而已,其中一節車廂裡,更是只有一位帶著黑框眼鏡,套著白色羽絨服,搖搖欲睡的女士……或者女孩?反正這年頭的大齡處女跟成熟少女一樣多,也無所謂女士或者女孩了。

  「屁點靈感都沒有!」隨著車廂一個咯噔,女孩猛地醒了過來,嘴裡也開始莫名其妙的嘟囔了起來。「整個北京就沒有一個都市傳說像點樣子,還五號線末班車一個人的話能看到鎖龍井……到處都是燈光,哪裡都是現代化設備,老娘信了邪才跟這兒繼續浪費時間!」

  「可明天的章節怎麼辦呢?」發泄完畢,扶著扶手站起來的大齡女孩略顯無力的繼續發散起了思維。「已經請假兩天了,這個月全勤是要不了了,編輯也未必會理會自己這個撲街寫手,可僅有的一些死忠讀者大概會不滿吧?」

  「老娘好好的穿越不寫,當初怎麼就信了邪的寫起了都市靈異?」

  「莫不是江女才盡了?是不是該換個工作?可中文系的廢柴除了寫網文還能做什麼?」

  「要不回老家?」

  胡思亂想之際,地鐵門陡然打開,似乎……是到站了?

  大齡女孩迎著開門的寒風打了個寒顫,然後幾乎是本能的就一步踏了出去。

  周圍一片漆黑,身後的地鐵車廂稍一停頓就關上了車門繼續往前駛去,懵圈的大齡女孩一直沒搞明白是怎麼回事。不過很快,隨著她的眼睛終於適應了光線,這位女頻寫手就已經沒心思想光線的問題了,因為她被眼前的一幕景象所鎮住了——那是一口普普通通的井,石頭所砌,殘破而又現實,井後面立著一塊石碑,字跡模糊不可見,而井的一側則立著一根石柱,一條鐵製鎖鏈赫然從柱子上扯出來,然後一路拖到了井口裡。

  就是這麼一瞬間,大齡女孩似乎忘記了驚駭、恐懼這些情緒,幾乎是帶著一絲使命感,她快步上前向前試圖拽住這根長長的鎖鏈,僅僅是想看看它是不是像傳說中的那樣永遠拉不完——話說,來到鎖龍井旁,不拉一下這個鎖鏈豈不是白來了?

  但也就是她握住鎖鏈的那一刻,井後的石碑突然微微一顫,然後迅速龜裂開來,鎖鏈起頭處的石柱更是直接斷開,井中也隨即閃過一絲五彩的光芒……然後,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糊塗蛋女頻寫手就被那鐵鏈帶著反向被拖入到了井中。

  剛一入井,石碑就碎掉了,然後覆蓋於井口之上。

  「漢永壽元年元月,遼西有吏自州中歸,路遇一女自井中出,自言沛國譙人也,墜井,恍惚間已至此處。吏察其顏色、言語、衣物,皆大家所有,納之。後吏半載而亡,女不複嫁,寡居養其遺腹子。且其人善商貿,知財貨,樂善好施,救助孤寡,向為族中所敬,皆呼曰:公孫大娘。」——《搜神記》 本帖最後由 timlight 於 2018-6-17 09:20 編輯

timlight 發表於 2018-6-15 14:34
第1章 盧龍塞

  漢熹平三年冬,公元174年,幽州北部要衝盧龍塞,寒風呼嘯。

  塞外,一座足可容納數千鮮卑軍士的大營立在了數里外的要衝路口上,左側是燕山山脈伸出來的一座山,右側則是灤水。冬日間,山色顯得格外漆黑,而欒水又顯得格外發白,兩兩映照,倒是顯出了一派肅殺之氣。

  而與這座大營形成鮮明對比的,自然就是大營南方那高大巍峨的盧龍塞了。

  盧龍塞就是後來的喜峰口,是燕山山脈上的一個天然隘口,這地方南側地勢平緩,海拔不過兩百米,等來到北側卻突兀的上升到了海拔一千米的高度,唯獨中間被灤河衝刷出了一個巨大的隘口,車馬通行無阻,向來就是塞外進出華北平原的主要通道。

  這麼一個位置,大漢朝當然也不是瞎子,所以此處的防線被修的固若金湯,尤其是正對著大路的盧龍塞,各處全都用條石磊成,城牆足足高五丈多,而牆上還又加修了鋼彈三丈的望樓。

  這就是聞名天下的盧龍樓了。

  站在樓下,所謂高大巍峨,氣勢雄渾,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

  此時,就在這巍峨的盧龍樓中,一個軍官專用的乾淨向陽房間裡,堆砌著十幾個大箱子,而一名身材高大,年紀約莫十八九歲,大概勉強算是青年的人,正獨自正身坐在門口的幾案前,並茫然的盯著窗戶出神。

  「三國嗎?」不知道過了多久,名為公孫珣的年輕人終於忍不住在心裡略顯無奈的歎了口氣。「這天下還有十來年就要亂了嗎?這大漢的天下明明……總之,真真是不可思議。」

  話說,早在數年前,面對著一場席卷了半個幽州的瘟疫,自己那位當時因為感冒咳嗽而驚恐不已的母親終於忍不住告訴自己,說她是什麼穿越者,還說什麼大漢將亡,龍蛇並起,三國亂世馬上就要到如何如何的……

  然後,又是什麼黃巾起義,什麼官渡赤壁,什麼東吳四嘟嘟,五虎上將,五子良將,還有人妻曹和大喬小喬之類的,絮絮叨叨、雜七雜八的講了兩個月的故事。

  甚至她還說,自己那位名為公孫瓚的族兄三十多歲的時候就會成為這天下間數得著的一路諸侯,而且還是什麼三國前期的巨頭。這些說法,算是遺腹子的自己,當時自然……呃,自然是百信無疑的。

  道理很簡單,對於一個自幼喪父的少年而言,不信自己母親還能信誰?

  實際上,公孫珣的母親雖然平時有些跳脫,但細細想來也確實是很稱職很厲害的。

  她雖然只是個帶著孩子的寡婦,而且一開始還因為『剋死』了丈夫而被族裡的老人們厭棄,但卻能頂住壓力以一己之力開辦商號,為自家置辦下好大的產業。不僅如此,賺了錢後,她還四處周濟族人、樂善好施,甚至資助不少出仕的族人去經營官場……如今,早就已經是族內很受敬重的長輩公孫大娘了。

  再加上她本人也知書識字,親自為公孫珣開蒙,讓他從小便識文斷字、懂易知數不說,甚至還鼓勵他騎馬射箭,舞槊弄棒之類的。

  試問,這樣的母親面對著時疫時說出的近乎於遺囑的那些話,公孫珣怎麼可能不信呢?

  可是後來,一方面是公孫珣的母親,人稱公孫大娘的那位居然熬過了死人無數的瘟疫,依舊活蹦亂跳。另一方面,隨著公孫珣慢慢長大,先是借助亡父的人脈去了遼西郡治陽樂城,在那裡當了郡吏,算是在官場中摸爬滾打了兩年,

  然後又借著家族勢力、母親的錢財以及自己那算數的本事逐漸升遷,如今不過十八九歲,卻已經做到了秩兩百石的主計室副史(也就是負責統計口的副長官)……

  而公孫珣前途遠大之餘,不免對母親的說法有了些質疑和逃避……也不知道是不是母親日常所言的『青春期叛逆』。

  不過,所以說不過,就在數月前,公孫珣的這種質疑和逃避卻突然徹底的消失不見了!因為,他真的見證了奇跡。

  這個奇跡具體來說就是自己的族兄公孫瓚了。也就是那個出身很不好,經常需要自家接濟,然後長的雖然帥氣,嗓門也大,但脾氣也挺大的那位……呃,那位『三國幽州巨頭軍閥(公孫珣母親的原話)』。

  話說半年前,公孫瓚礙於前途,終於扭扭捏捏的去了郡裡,跟自己一樣當了個小吏……這年頭的風俗嘛,郡守征辟吏員的時候必然選擇本地大族,而公孫氏可是遼西第一大族,基本上這遼西五城中的令支城就是公孫家開的。所以,公孫家的子弟束發以後,想要入仕的話,那大門總是敞開的,只不過會因為出身高低,起點不同罷了。

  而自己的族兄公孫瓚、公孫伯圭,他的起點跟兩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樣,根本就是升斗小吏,負責站在門口傳話的那種——換句話說,他跟自己如今這個主計室副史差了不知道多遠!

  然而,就是因為長得帥、嗓門大,自己這位之前還寄居在自家商鋪裡和自己睡對門的族兄,竟然直接被本郡剛來的侯太守看上了眼,並招了女婿!

  憑什麼啊?!

  自己在這郡中做了兩年的吏員,官職更高,也更年輕,而且同樣長得也很高大帥氣好不好?用自己親娘的話說,虎背蜂腰,儀表堂堂,將來也是要當虎臣名將的!怎麼就不能看中自己呢?

  而且說到門當戶對這種硬條件,自己也姓公孫好不好?甚至自己家比公孫瓚家裡富有了不知道多少倍,郡守真要是把女兒許給自己,自己完全可以拿出來钜億的錢來當聘禮的!

  真的是钜億,萬貫家資,不打折扣不吹牛的那種!

  要知道,自家老娘一手創辦的安利號可是經營了近二十年,遼西公孫氏所在的令支城又守著盧龍塞這個連接河北和東北的要衝,兩兩相加,那個安利號基本上壟斷了遼東那邊的大部分生意,分號從樂浪一路開到鄴城的!

  所謂朝鮮的人參、遼東的大馬、三韓的女婢、烏桓的馬奴、右北平的栗子、河北的糧食絲帛、青州的鐵器,用自己親娘的話說,以世家大族的身份在漢代做生意,簡直就跟撿錢一樣!

  你說一億錢,怎麼可能湊不出來?!

  實際上,當了兩年吏員的公孫珣怎麼可能不知道,這才是自家在族中地位越發重要的根本原因——整個公孫氏的財神娘娘就在這裡嘛!

  當然,公孫珣不知道的是,族裡一開始不是沒想過把生意搶過去自己搞,但是搞來搞去卻發現,論做生意,似乎還是這個人稱公孫大娘的寡婦是一等一的好手。全族努力去做,賺的還不如這位公孫大娘分潤出來的多。

  於是乎,大概是十二三年前,也就是公孫珣還紮著垂髫的時候,包括遼西本家在內,還有遼東分支、東萊分支的公孫氏一起達成協議,正式把生意交給了自己母親統一打理,族中按比例分紅。從此,自己家在族中的地位才顯赫了起來。

  但是……所以說但是,回到眼前,人家侯郡守就是沒有看上自己這個家財萬貫的公孫珣,就是看上了自己那位大嗓門的族兄公孫瓚,這一點跟自己母親當年感冒的時候所說的一模一樣!

  而且更驚悚的還在後面,大概十來天前,剛剛在自己母親資助下結了婚,還被族內長老取了字的族兄公孫伯圭忽然被他岳父侯太守給放了假——並手書一封,讓他去洛陽喉氏山,去找幽州大儒兼名臣盧植學經傳!

  這跟自己親娘當年說的那些話還是一模一樣,由不得公孫珣渾身發冷,不敢不信那些鬼故事!

  實際上,現在公孫珣都還能想起數日前自己母親把自己從郡城叫回令支後,當面說的那些話:

  「有些東西當年大疫的時候你就知道了,我也懶得瞞你,現在知道當年老娘為什麼不讓你去青州找鄭玄學經了吧?」

  「經傳當然是要學的,我算看明白了,這玩意就是這大漢朝的學曆證明,不學這玩意是當不了大官的,躲不掉的。」

  「鄭玄很厲害,我當然知道,和盧植同門嘛,經學上的名聲卻更高一些。」

  「不是我吹牛,以你娘我的經營,早在三年前你剛束發的時候,就能在青州那邊找到幾十個跟鄭玄有直接關係的豪族大家把你舉薦為入室弟子,為什麼拖著不讓你學?」

  「很簡單,上大學不僅要看師資力量,還要看同學的,有公孫瓚和劉備當同學,你知道是多大的人脈嗎?三國頂級的潛力股不多,幽州就倆,一個前期一個後期,老娘如今已經給你備好了!」

  然後,自家老娘果然給自己備好了好幾車的財貨,裡面甚至還有蜀錦、珍珠這種高檔貨,讓自己親自帶著幾十個賓客護送到郡城那裡去,去賄賂侯太守,好讓自己也能跟著已經收拾停當的族兄公孫瓚『帶職進修』,去那洛陽喉氏山跟著大儒盧植學經。

  再然後?

  再然後自己就被困在了這盧龍塞裡!

  天殺的鮮卑狗,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過來寇邊,自己可是要趕在年前去送禮行賄的!是要去洛陽學經的!而且要去見識一下那位傳奇的劉大耳朵的!

  而且,自家老娘這次可是掏了心窩子幫自己設計好了前途的——學完經回來以後就可以謀劃一下秩三百石的上計吏,然後憑借著三年一次的上計制度去洛陽,弄個三署郎當一當,只要能做成三署郎,出來就是六百石朝廷命官,再去刷政績,就可以一路直奔兩千石了!

  後來的什麼三國亂世如何苟全性命且不提,上計吏、三署郎、六百石、兩千石……這些東西,自己這個已經品嚐過權力滋味的人可是很想試試的。

  男子漢大丈夫,生於此世間,不做個兩千石,為一郡之主,豈不是白活了嗎?!

  然而,就在這個關鍵時刻,自己卻被這群鮮卑狗給堵在了盧龍塞裡,已經足足六天沒動彈了!這要是一直等到過了年,自己來不及趕上族兄公孫瓚這個順風車怎麼辦?錢帛雖然很有用,但是未必就真能買來兩個兩千石大員面子的……萬一到時候錯過了時機,人家候郡守又不樂意專門給寫介紹信怎麼辦?或者寫了,自己再趕過去,盧植一甩手,說這一期學員滿了,不收了怎麼辦?

  所以說,天殺的鮮卑狗啊!竟然要壞自己的前途?!

  「兄長?」就在公孫珣胡思亂想怨天尤人的時候,房門忽然被拉開,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帶著一股寒風卷入到了屋內。

  「阿越。」公孫珣這才回過神來。「你不是在城樓上和咱們那位族叔觀察敵營嗎,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有個人。」濃眉大眼的公孫越略顯興奮的坐了下來。「之前兄長你找我問的那個人,正好被我看到了。」

  「哪個人?」這話沒頭沒腦的,公孫珣自然稀裡糊塗。

  「韓當韓義公!」公孫越趕緊應道。「就是去年我跟你說過的那個,咱們令支城裡弓馬最好,膂力公認是鄉中之冠的那個韓義公。我當時一說,你就讓我幫你盯著的。這次你回來,我還想著把他帶來給你看看呢,可一直沒找到……沒成想竟然在這盧龍塞裡遇到了,原來是做了個騎卒什長。」

  「韓當韓義公。」公孫珣若有所思,然後忽然起身。「韓當韓義公?!」

  「是啊。」公孫越點頭道。「果然是兄長要找的人吧?」

  「你且等等。」公孫珣四下走動,連連搖頭。「韓當……韓義公!名和字都對,想來或許就是此人了。可此人不該是江東人嗎?這可是江東猛虎的爪牙。怎麼會是我遼西人,聽你意思,還與我們是同鄉?!」

  「是啊,」公孫越坦然點頭道。「就是我們令支人啊,哪裡是什麼江東?還什麼江東猛虎,兄長莫非是在夢囈嗎?」

  公孫珣愕然無語——這個人的出現,算是自家老娘預言對了還是錯了?又或者,純屬巧合?

  努力聞達於諸侯,以圖苟全性命於亂世……這歷史的車輪,還真是說來就來啊!

  「靈帝立,幽並涼三州緣邊諸郡無歲不被鮮卑寇抄,殺略不可勝數。」——《後漢書》.卷九十.烏桓鮮卑列傳.第八十 本帖最後由 timlight 於 2018-6-17 09:22 編輯

timlight 發表於 2018-6-15 17:49
第2章 請戰

  「諸位鄉鄰子弟,自從建寧年間算起,這麼多年了,我們這些邊郡,幾乎每年都被鮮卑抄掠騷擾。少的時候來個百十騎,多的時候成千上萬,今天殺我鄉鄰,明天掠我財貨。春日間青黃不續就來打草谷,秋日中膘肥馬壯也來搶糧食,就連冬日裡草原上寒蔽不堪,也要來寇邊搶點衣服禦寒。如今年關將至,鮮卑人依舊列營於塞前,莫不是要我等在塞中過年?真真是豈有此理……」

  說話的是一個體型雄壯的青年,細髯鷹目,挎刀披甲,昂然四顧,端是一位燕地豪傑,唯獨一雙羅圈腿顯得有些不和諧,卻也告訴周圍人這是一個慣於馬上作戰的勇士。

  話說,盧龍塞雖然核心地段只有眼前這一座要塞城池,但整個盧龍塞防禦體系卻是橫跨遼西、右北平兩郡,長約百餘里,而聽公孫越剛才解釋,這個叫韓當的此時正是這盧龍塞中隸屬遼西段的一名騎卒什長。

  不過,這位看起來頗為雄壯的什長固然是慷慨激昂,可庭中數百人大多卻也只是聽著而已,只有十幾個立於此人身後的士卒跟著鼓噪,引來了些許騷動。

  「這是什麼意思,這韓當想要幹嗎?」公孫越今年只有十七歲,剛剛束發沒兩年,既沒有進學也沒有入仕,有些事情未必就能懂。「剛才還沒這樣呢。」

  「能有什麼意思?」在郡府主計室中混了兩年的公孫珣忍不住扶著樓梯打了個哈欠。「想立軍功而已。」

  公孫越這下子才恍然大悟:「他是想鼓噪聚眾,要挾上官讓他率眾出擊?」

  「沒錯。」

  「可是,族叔他今日不是正在這盧龍塞裡巡營嗎?上面盧龍樓上這麼多大人物,就不怕引起動靜被治罪?」

  「要我說,恐怕他就是聽說了咱們那位族叔今天巡營的事情,這才專門鼓噪的。」公孫珣再度打了個哈欠,連連搖頭。「這樣好了,既然是咱們老鄉,不能看著他吃虧,阿越你去樓上找咱們那位族叔……」

  就在兄弟二人在樓梯上嘀嘀咕咕的時候,那邊中庭的騷動也果然引來了崗樓中中級軍官們的注意,南側城牆上,一名戴著黒幘身穿絳紅色軍衣的隊率,連鬍子上的湯汁都不及擦拭,就氣急敗壞的探出了頭來:

  「義公,大家都在吃飯,你就不能給我我省點心?是飯中有砂石啊,還是湯不夠熱?你跟我講,我自然會給你一個交代。」

  「田隊率。」韓當聞言微微一笑,既不急也不惱。「飯也足湯也熱,只是兒郎們氣憤於鮮卑狗的囂張,求戰心切罷了……」

  「心切個屁!」那名姓田的隊率聞言大怒。「且不說軍中大事自有貴人們做主,就說這都日頭都西沉了,我們屯又都是騎兵,莫非你還要縱馬夜戰不成?」

  「隊率,聽我一言吧。」那名什長儼然還是心有不甘。「夜戰我韓……」

  「老子不聽!」這位隊率實在是被氣到了,張口又是一句粗話。「倒是韓當你是我下屬,得給我聽著!」

  「是!」韓當無可奈何。

  「韓義公,我自然知道你的本事,也知道你一個寒家子做夢都想出人頭地,可今天是你耍賴使痞的時候嗎?兩郡貴人就在我等頭上的盧龍樓上探查敵情,若是被你驚擾了,治你個亂軍的罪名,把你砍了也就砍了,不要連累我!」

  此言一出,這青年什長氣勢再度為之一滯,身後十幾個騎卒也紛紛泄氣。

  「好了,」田隊率見到手下眾兵痞有些氣餒,也不由得鬆了口氣。

  「你們如果全都吃飽喝足了沒地方撒潑,就都給我去廊下照顧馬匹,也省的在這裡無端生事。」

  然而十幾個騎卒雖然氣竭,但各自相顧,竟然沒一個走的,而且最後紛紛把眼睛看向一邊的那個什長。看到這一幕,公孫珣不由嘖嘖稱奇,因為按照公孫越的說法,這韓當不過才投軍小半年,竟然就能以一個什長的身份拉攏住十幾個騎卒,看來這個韓當韓義公恐怕還真就是自家老娘說過的那個韓當了。

  另一邊,韓當在夥伴的支持下,果然又硬著頭皮頂了上來:「隊率,我真不是無端生事,確實有一個妙計可退敵。」

  田隊率聞言氣急敗壞,眼看著就要親自下城樓來和這廝親自理論,卻不防自己對面那座高樓的樓梯上忽然閃出一個腦袋來:

  「那位有妙計的韓當韓義公,長史讓你上來。」

  果然還是驚動了貴人!

  隊率驚愕萬分,而韓當眉開眼笑,對著自家隊率擠眉弄眼了兩下,然後即刻扶著刀柄快步上了五丈高的城樓。樓梯處,只見一名身高八尺,錦衣白袍的青年正笑吟吟的候著自己,自然就是公孫珣了。

  韓當不認得對方,但只看穿著氣度也知道對方是個世家子弟,非富即貴,於是趕緊行禮。

  「義公兄不必如此。」公孫珣有心結識此人,所以也趕緊扶住對方。「隨我上樓吧,咱們去找公孫長史。」

  韓當聞言更是喜不自勝。

  話說,公孫珣所說的公孫長史,複姓也是公孫,單名一個昭字,正是公孫珣與公孫越,還有那個公孫瓚三人的族叔……沒轍,誰讓公孫氏在這渤海一圈的各郡都是名族呢?而且人丁興旺,官路亨通。

  總之了,這位出身遼西第一豪族公孫氏的公孫昭大人,被舉過孝廉,又入朝做過三署郎……也就是公孫珣孜孜以求的那條路了……如今正是這右北平長史,乃是一位六百石實權的高級官吏。

  再說了,這盧龍塞橫跨遼西、右北平兩郡。再加上遼西郡地域極廣,換成後世地圖,直接從後來的遼寧阜新一直延伸到河北遷安,而且郡中五座大城池,四座在河北平原上,受到盧龍塞的保護,唯獨郡中首府陽樂城卻遠在塞外,那麼鮮卑人一來,遼西就天然被分割成了兩塊。

  而既然如此的話,在遼西郡守沒法管著這裡的狀態下,身為右北平長史,又是遼西公孫氏子弟,公孫昭在這盧龍塞裡當然是一言九鼎的人物了。

  能見到這位,韓當焉能不喜?

  不過,剛一上樓,之前還眉開眼笑的青年什長馬上就有些慫了——無他,甫一登上盧龍樓,他們就迎面遇到了一群黑著臉的要塞中級軍官,最前面的赫然是這要塞裡的八個屯長、四個曲軍侯,甚至還有一位軍司馬!

  要知道,按照漢代軍製,兩伍一什,五什一隊,兩隊一屯,兩屯一曲,不說別的,這四位曲軍侯就已經比他這個小小什長大上足足三級了,而且更是秩六百石的朝廷命官,再加上現在正在戰時,真要惱怒起來,這四人中隨便一個一刀砍了他這個聚眾鼓噪擾亂軍心的什長也無妨的……外人還要誇一聲治軍嚴謹。

  但是,這些人也只是黑著臉瞪了他一眼而已,然後卻又忽然對著領頭那名世家子換成笑臉,並左右一閃,竟然主動讓出一條路來……一位被吏員、軍官、豪族簇擁著的真正的貴人方在眼前。

  只見此人三旬有餘,面色微紅,細眉大眼,梁冠大氅,再加上腰間表明身份的銅印黑綬,自然就是那公孫昭了。

  「見過使君。」身份差距太大,韓當趕緊下拜。

  「你就是韓當?」公孫昭微微蹙眉,先是看了眼身旁來報信的公孫越,又有些無奈的看了眼領路的公孫珣,這才壓著性子朝來人問起了話。「聽說你有退敵秒策?且說來聽聽吧。」

  「不敢當使君禮遇。」機會就在眼前,韓當自然努力鼓起了勇氣。「也不敢稱秒策,只是聽聞鮮卑雜胡在塞外挑釁,心中多有憤懣。韓當不才,願意夜襲敵營,奪回鄉里子女!」

  「你的忠勇我是知道了。」公孫昭微微頷首,略顯敷衍著說道,然後眼睛卻依舊往自己那個閉目不言,立於一旁的侄子身上瞥。「只是夜襲……」

  「夜襲斷然不可!」就在此時,旁邊一名直裾梁冠的中年人忽然插嘴道。

  公孫昭如釋重負:「田君你且說來!」

  「使君。」這名姓田的文士俯身道。「請看城外鮮卑大營……」

  「不知足下何人,現居何職?」一直沒吭聲的公孫珣忽然睜開了眼睛。

  「呃……不敢稱足下,鄙人……鄙人是右北平徐無縣田氏……」

  「現居何職?」公孫珣在郡守府裡廝混了好幾年,又有兩百石的官面身份,怎麼可能不知道如何對付這種人。

  「尚為……白身。」這位姓田的右北平豪族滿臉通紅。

  「既然是白身,這軍國之事還是不要置喙的好。」公孫珣一臉認真的說道。「諸位想想,白身建言這種事關生死的軍事,長史大人是聽呢還是不聽?若是不聽,免不了有人會說長史大人不聽人言,閉塞言路;可若是聽了,事成固然好,可事若不成,進言的人拍拍屁股走人了,長史大人與這盧龍塞裡的諸位官吏軍士卻要為此承擔責任,甚至賠上性命……這不是讓大家難做嗎?」

  這位田君當即羞憤交加,不敢再言。

  「那阿珣……呃,那公孫主計以為到底可不可以出戰呢?」公孫昭無可奈何,趕緊出言截住,那樣子,似乎是生怕對方再扯出些不好聽的話來,讓大家難做。「你是遼西郡的兩百石主計室副史,也算是職責在身了。」

  「我不知道。」阿珣也好,平白升了半級的公孫主計也罷,反正就是公孫珣了,兩手一攤,差點沒把自己這位叔父給噎死,但他旋即又指向了還跪在那裡的韓當。「不過,現在不是有一位熟知敵情的人物在這裡嗎?是戰是守,叔父為何不先聽一聽他的話呢?」

  公孫昭似乎是對自己這個還差一年沒冠禮的族侄有些忌憚,所以終於還是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韓當是吧,你且起身,細細的說一說……」

  韓當聞言終於從地上爬了起來,略微振奮之餘,當然免不了再度略顯感激的看了眼那位叫多次對自己釋放善意的青年。

  公孫珣也不多話,而是朝對方笑了笑,退後半步,讓開了視野。

  韓當深呼吸一口氣,趕忙上前半步,指著盧龍樓外的清晰可見的鮮卑軍營趁機說出了一番話來。

  原來,韓當的意思固然是被那個隊率猜到了,是想要夜襲,但他還真不是立功心切到無視現實的地步,理由還是很充分的。

  要知道,鮮卑人分出一隻兵馬屯在塞下數里之外的路口,並不是指望著能攻破險峻的盧龍塞……實際上,你讓鮮卑大汗檀石槐親自督師領上個幾萬精銳鮮卑過來,也未必就能擊破這險要雄偉的盧龍塞。很顯然,這幾千鮮卑人在此立下營寨,只是為了堵住塞內軍馬的出口,防止他們在塞外的遼西、遼東、玄菟等郡分散劫掠時遭受到突然襲擊,被內外開花,落得個有來無回。

  而此時,隨著年關將至,北風帶著寒潮壓了上來,鮮卑人的劫掠行動其實已經來到了後半段,容易搶的基本上這幾天已經搶了,剩下的不是要花時間啃的硬骨頭就是沒油水。實際上,這些天經常能在樓上看到完成了搶劫任務的鮮卑人帶著『戰利品』來到盧龍塞下彙合大部隊,又有一些沒分到沒什麼戰利品的部隊急匆匆的離開此處。

  而韓當的理由就在於此了:

  首先,來來往往的,今天的鮮卑軍營裡軍力其實應該處於一個最虛弱的階段,大略看來,現在可能只剩下有兩三千人,甚至更少;

  其次,此時留守大營的部隊,很多都是搶劫過的部落,戰利品在手,思家心切,恐怕戰鬥欲望也不是很高;

  再次,部族之間,留守大營和劫掠部隊之間,一定會有分贓不均的現象出現,打起來未必相互支援得力;

  而且,最近部族輪換來往的太多,大營裡管事的鮮卑貴族估計在管理上也有些力有未逮,未必就能把大營安排妥當,做到指揮得力;

  最後,這是救出被劫掠的漢人子女財富的最後機會,再不打,過兩天這些被搶走的人口、財物恐怕就再也回不來了。

  那麼既然如此,即便是拋開最後一條道德大義,單純從軍事角度來看,夜襲成功的概率也是很大的,因為敵營一旦失控,各個部族很可能會直接棄營而走,各歸本部。

  說完這些理由,韓當略顯期待的再次朝著公孫昭下拜:「戰機稍縱即逝,當不才,願為國殺賊。請明公予我一百馬軍於今夜襲營,只要能夠撼動敵營,到時候明公再發步卒接應……定可大勝!」

  公孫珣在身後連連點頭,這話聽起來就很有氣勢,果然是有那麼幾分虎臣風範!

  然而,掌握大權的公孫昭看了看就在數里外的敵營,猶豫再三,終於還是開了口:「義公暫且回去歇息,此事……再議!」

  此言一出,盧龍樓上,眾人釋然,韓當頹然,而公孫珣卻微微眯起了眼睛。

  「公孫昭者,遼西令支人也,太祖族叔,舉孝廉,熹平年間,為右北平長史,後遷襄平令。」——《舊燕書》.卷二十九,列傳第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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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相談

  天色已晚,盧龍樓下公孫珣獨居的房間裡,去掉甲胄,一身漢軍標配的絳紅色直裾,前來做客的韓當坐立不安。而在他身旁,則擺著一匹價值連城的嶄新蜀錦,上面還放著一把裝飾精美,但卻質地出色的硬弓。

  等到這個時候,韓當哪裡還能不知道眼前這個錦衣年輕人到底是誰?公孫大娘家的大郎嘛!家中財貨巨億,而且本人也是一表人才,這麼小的年紀就成了主計室中兩百石的副史……有錢、有容貌、有本事,而且還是世家子,儼然是一位前途不可限量的小貴人。

  只是對方自打束發以來就在陽樂城中為吏,自己並沒機會結識而已。

  不過,現在的問題是,如此前途不可限量的一個世家子,為何要對自己一個初次見面的匹夫如此看重?不僅之前在盧龍樓上出言幫襯,此時更是請自己過來,又是相贈貴重蜀錦,又是相贈好弓的?

  「公孫主計如此看重在下,倒是讓在下惶恐了,敢問可有所求?」此時的風氣如此,韓當更是邊地遊俠出身,既然心中有惑自然就開口直問了。

  話到這裡,韓當還稍微頓了一下,並說出了一條額外信息來:「我父母早年都歿在時疫裡,常跟著叔父在貴家安利號裡往來販馬,很是受了公孫大娘的照顧,所以要是力所能及,我一定不會推辭。」

  公孫珣聞言微微一笑,這不廢話嗎?他當然有所求,只不過求得卻是對方這個人罷了。

  沒錯,公孫珣陡然發現這位母親跟自己提過一嘴的江表虎臣竟然只是一個什長,而且還是自家老鄉後,直接就動了心思——以自己的身份和家世,收一個什長為賓客,不要太常見好不好?

  而且這個念頭一起來就再也壓製不在,為什麼不呢?難道就因為他後來不知道隔了多少年會成為什麼勞什子江表虎臣?!

  當然,心裡如此想著,公孫珣嘴上卻是說起了另一番文縐縐的話來:「今天的事情其實也沒什麼,主要是義公兄的風範著實讓在下心折,所以才專門邀請你過來結識一番罷了!所謂擐甲執兵,固即死也……既然披甲執銳,立於邊塞,那就應當不顧生死,為國效力!義公兄可知道擐甲執兵的典故?」

  「這還真要請教。」韓當一個邊地遊俠,當然是一頭霧水。

  於是公孫珣趕緊解釋了一下。

  原來擐甲執兵,固即死也』這句話出自左傳版的《春秋》。

  說的是齊晉交兵,晉國元帥郤克受傷嚴重,就忍不住告訴了自己戰車的馭者解張和車右鄭秋緩,馭者解張借著跟鄭秋緩對話的機會馬上回複,大致意思是說:

  「我也受傷很重,車輪都被我的血染紅了……可是,既然披上甲胄拿上武器,那就應該要為國家死戰到底的,受傷了又如何呢?你一個元帥我一個馭者在戰場上都是有自己職責的!所以,只好還沒死,那就請元帥您繼續戰鬥吧!」

  所以後來,這句話就專門指軍人的責任,說是軍人既然來到戰場就應當不顧生死,追求國家利益。

  東漢以經傳為尊,不通經傳的人根本沒資格當大官,登高位,公孫珣此時用這個典故,雖然意思很簡單,但卻顯得格調極高,很是讓韓當受用:

  「原來《春秋》中早就有這樣的道理?」

  「誰說不是呢?」公孫珣搖頭歎道。「只可惜,那些郡中豪右、佐吏,個個貪生怕死,倒是讓義公兄一片為國之心打了水漂。而且經此一事,怕是這盧龍塞中的諸位軍中同僚也要視義公兄為眼中釘肉中刺了。

  」

  韓當聞言面露苦笑,眼前幾乎瞬間閃過了田隊率乃至於幾位曲軍侯的黑臉……自己一個什長,越了不知道多少級,鼓噪於長史之前,然後求百騎劫營,自然是犯了軍中忌諱,這種事情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本想憑這手中刀在邊塞博個出身的,不料竟然落得如此下場。」韓當頗為無奈。「倒是讓少君看笑話了。」

  「既如此,義公兄可有打算?不瞞義公兄,我如今正準備去郡中尋求郡守舉薦,然後和我那族兄公孫瓚一起去洛陽拜大儒為師,以通經傳。不如……」

  韓當當即默然。

  話說,韓當不是個傻子。就算真是個傻子,現在對方說的那麼直白,他也必然反應了過來,眼前這個世家子是看上了自己的武藝,想拉攏自己做個賓客。

  但是,這種事情不是那麼簡單和輕易的,因為按照韓當從小經歷的人生認知和社會風俗來看,自己一旦俯首,很可能就要終身服侍此人了。而眼前的這個世家子,雖然姓氏足夠強大,家中足夠富有,但終究太年輕了。甚至極端一點來說,此時此刻,對方固然前途遠大,可真要是刨根問底,反倒是即將處於一個白身學子的尷尬境地……

  換言之,真要是一個不好,就這兩年求學的過程出了岔子,對方說不定還會落地的鳳凰不如雞呢!

  而且,好馬不吃回頭草,自己剛從對方家中商號裡出來投軍,求得就是建功立業封妻蔭子。這才小半年就捏著鼻子回去,豈不是要讓人笑話?

  再說了,他韓義公一個燕地男兒,難道要在自己人生中最肆意的二十餘歲年紀,放棄最引以為豪的弓馬膂力,跟著對方去洛陽學什麼經傳嗎?!

  那種東西,對於公孫珣這個世家子和郡中兩百石吏而言,有天大的用處,可對自己一個寒家子有什麼用?想學也沒人會收啊?去了洛陽,最多以賓客的名義做個護衛罷了,哪裡比得上疆場上博個出身?!

  對面的韓義公心思晦澀,公孫珣就更不是個傻子了。實際上,他甚至知道一個叫做幸存者偏差的奇怪概念,所以他很清楚,眼前的這個什長可能不是很聰明,但作為日後的江表虎臣的一員,人家該有的東西一樣都不會缺。所以,眼前這人絕對已經懂得了自己的意思。而此時如此作態,必然是心中猶豫,不願意罷了。

  但這又如何呢?

  自己母親總是說,要自己聞達於諸侯,這樣才能苟全性命於亂世。可在他公孫珣看來,如果是像自己母親說的那般亂世,就算是成了一介諸侯恐怕都不一定能苟的住。想要苟下去,必然要足夠的資本在手……而萬事萬物,以人為本,這可是自己親娘打小就教給自己的。

  既然如此,如此近在咫尺的人才,地位又如此低微,你讓公孫珣就此放棄,他必然是不捨得。

  再說了,門口的鮮卑人可是正擋了自己人生前途的!

  「義公兄在想什麼?」一念至此,公孫珣忽然開口,卻是決定按照之前的備用想法那般冒險行事了。

  「公孫主計……」韓當無奈的歎了口氣,卻是偷偷把之前略顯親近的『少君』重新改回了客套的官職。「不瞞你說,你待我如此親近,倒是讓我心中慚愧,因為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你將要去洛中隨大儒學經傳,而我空有蠻力,怕只能在這個盧龍塞裡方能博一個出身了。」

  韓當如此直接拒絕倒也在意料之中,畢竟此時此刻,他只是一個邊地遊俠出身,然後販過馬的一勇之夫,哪裡有什麼心眼可耍呢?

  不過另一邊,公孫珣聽到這話後卻忍不住發笑了起來:你要是真能安心在這盧龍塞裡博一個出身就好了,大不了等我回來以後做了上計吏這種顯貴位置再來收服你,可怕就怕在不知道哪天你就會受不了這邊的窩囊氣,然後莫名其妙的跑到孫堅那裡去了……那孫文台號稱江東猛虎,必然是南方人,你一個遼西大漢,怎麼一出場就到他手底下的?!

  「主計何故發笑?」韓當面色通紅。

  「義公兄不要生氣。」公孫珣笑著擺擺手道。「我只是想問義公兄一句話而已……你是不是覺得就此離去,心中不甘,卻又為難於如何與同袍相處?」

  「確實如此。」韓當鬆了口氣,倒也坦誠。「主計是大家子弟,有什麼法子教我嗎?」

  「家母曾教導過我……人生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公孫珣應道。「義公兄這個狀況,也無非就是兩條路而已,一個是退,一個是進!」

  韓當心中微微一動:「公孫大娘的教導自然是萬金之言……可是,退暫且不提,進又是個什麼意思?」

  「自然是想方設法按照義公兄之前的打算,於今夜突襲敵營了!」公孫珣淡淡的答道。「若能一戰成功,那義公自然會有個出身,軍中將佐自然也會服氣。」

  「正該如此……莫非公孫主計有意助我?可長史大人那裡不是無意出戰嗎?」

  「這就要先問義公兄一句了。」公孫珣忽然失笑道。「你真敢死戰嗎?!」

  韓當勃然變色,忽的按刀出鞘:「生死而已,燕地男兒,有何不敢?!」

  「好!那夥伴之中,願意隨義公兄並肩死戰的又有幾人?」公孫珣不慌不忙。

  韓當略一思索,立即放回刀柄,正色答道:「十五人,都是騎卒!」

  「我近日從家中倉促過來,並不是為了公事,所帶族中子弟、賓客並不多,其中善於弓馬的精銳賓客……大概也是十五六人。」公孫珣若有所思道。「三十人前往突襲,義公兄可有把握撼動敵營?」

  「有!」韓當略一思索,當即咬著牙答道。「敵營中不過兩三千人,又紛亂無序,只是突襲亂營,三十人足夠了!當然,如果主計真能說服於長史,有五十人最好!」

  「沒有五十人,只有三十人。」公孫珣幽幽答道。「因為此番出戰我就沒準備說服我那叔父。」

  「這是何意?」韓當為之愕然。

  「我剛才在盧龍樓上就細細想過了。」公孫珣坦然答道。「如今這盧龍塞中,除了原本駐軍,還有右北平、遼西兩郡支援過來的郡卒。別的倒也罷了,把守盧龍樓大門的那些人恰好是我遼西郡所屬,想來是認得我的,更不要說這城塞中人盡皆知,我是長史的侄子……」

  「莫非是要假傳軍令?!」韓當這才反應了過來。

  「非也非也。」公孫珣搖頭道。「只要我隨義公兄一並出塞,我那個受過家母資助才有今天這個好位置的叔父必然要奮力接應,否則我母親也好,族裡長輩也好,斷然饒不了他……到時候,假軍令自然也成真的了!」

  「少君前途遠大,何必隨我逞匹夫之勇?!」韓當既驚且羞。

  話說,他剛才問『進』不問『退』,就是認定了對方是要勸自己知難而退,去做對方的賓客。可沒想到,人家不止是願意幫自己繼續謀劃突襲的事情,而且還要和自己一起出陣死戰!這豈不是讓他驚愕之餘又羞愧萬分?!

  「有何不可?」公孫珣聞言倒也不急,只是嗤笑一聲,昂首反問了一句話而已。「我信得過義公兄的武勇,義公兄反倒信不過我的膽氣嗎?!我又不是沒見過鮮卑人,也不是沒殺過人!三十騎劫營,我願將這條性命托付於義公兄,義公兄怎麼講?!」

  「韓當者,字義公,遼西令支人,以便弓馬,有膂力,知軍事,幸於帝。」——《舊燕書》.卷六十九.列傳第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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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假傳軍令

  話說韓當也是豪氣過人,聽到對方如此反逼就不再多說什麼,兩人只是又討論了一下劫營的具體事宜,拿定注意後就分頭行動,各自串聯起來。

  而正如公孫珣之前所說的那樣,這盧龍塞中上下要緊之處幾乎都知道他是長史公孫昭的侄子,是長史最信重之人,再加上遼西郡所屬的部分更是知道他是郡中有職務的吏員,而且還是公孫大娘的獨子,所以從營房到甲仗再到馬匹的調度,竟然處處通行。而韓當在軍中雖然時間不長,但也很得士卒傾心。

  於是,事情竟然變得一帆風順起來。

  「就是如此了。」盧龍樓下的一處寬闊營房中,公孫珣記好出戰士卒的名錄,這才放下竹簡與筆墨。「我叔父已下定決心,今夜以我與韓當為先鋒,率諸位勇士劫營。先有布帛錢糧按照名錄賞賜於二三子的家中,事情若成,還有厚賞,若不成,也不會棄大家於不顧。總之,名錄在此,賞進罰退,便是身死,我安利號與遼西公孫氏也會替官府撫養爾等妻子……諸位可有話說?」

  「謹遵命!」韓當帶頭,以受命人的身份領頭接下了『軍令』。

  「謹遵命!」眾人自然轟然應諾。

  「噓……」公孫珣忽然做了個很怪異的手勢,但眾人也看得出來是要止聲的意思。「密令突襲,不要喧嘩,知道了就好。如果隨身甲仗不利,房中就有兵甲弓弩,自取就行了,諸位帶來馬匹毛色不一,我已經讓人調配便於夜襲的黑色、黃色戰馬,現在就放在了下面的廊廄裡,讓民夫照料得當……若無事,便在此房中休息,靜候我的軍令。」

  靜候半響,見眾人皆無語,公孫珣隨即捧竹簡起身:「既然大家都沒什麼話講,那義公兄在此處照看著,我去見叔父遞交名錄,晚些再來……阿越隨我一起來,我正好有事交代。」

  阿越,自然就是公孫越了。

  公孫越聞言即刻起身,隨自己兄長出去了,只留下韓當安撫那三十餘名士卒、賓客。

  屋外寒風更甚,月色全無,想來正是殺人放火的好時節,公孫珣在前,公孫越在後,兩人一直走過了兵士的營房方才放低聲音言語了起來。

  「阿越還記得我怎麼交代的嗎?」公孫珣率先開口。

  「知道。」公孫越低頭答道。「先穩住從父(即堂伯父、叔父),讓他不要慌張,告訴他,當今天子剛剛成年,邊事上還是想有所作為的,如果能斬首過百,他做為要塞中的主將,必定能升為千石顯位。」

  「若他還是不敢呢?」公孫珣冷然追問道。

  「就直言不諱,說郡中、族中都知道,他的名位是靠著嬸娘的資助才換來的,受母恩而遺其子,恐為天下人不齒。」

  「這就對了。」公孫珣迎著寒風長呼了一口氣。「我們這位叔父,自幼就不是當個有用人來養的,他親兄長死在了瘟疫裡,族中才不得已將恩萌的名額砸在他身上。好名逐利不說,關鍵是似壯實懦,膽子太小……只要嚇他一下,你便能直接借他口來發號施令了。還記得我其餘的安排嗎?」

  「若敵營火起,就先令騎卒出營跟隨掃蕩,再以支援防護的名義將左右雲樓、梅樓的屯兵調過來守城,放兩曲精銳步卒出城接應……」

  「最關鍵的就是這個了。」公孫珣點頭道。「我也是多次隨郡中兵馬與鮮卑人對峙過的,知道一些鮮卑人的習性……現在鮮卑營中不止是兵馬,還有被擄掠的漢人,如果沒有步卒快速接應,

  鮮卑貴人中又有知兵的,輕馬硬弓,一個反撲,恐怕真要壞事!」

  「是。」公孫越低頭答應道。「只是兄長?」

  「什麼?」

  「兄長信得過這韓當倒也罷了,他確實是個有本事的,拿捏從父也不是不行,他這人確實懦弱……可夜襲殺敵,兵戰凶危,你是個大有前途的人,為何要親身冒險?不如讓我代你去,兄長自己來拿捏叔父,指揮塞內軍馬,豈不兩全其美?」

  「阿越的好意我心領了。」公孫珣聽到這話倒是忍不住在心中暗自感歎了一下。「只是……」

  話說,韓當是公孫珣內定收服的第一個『三國豪傑』,這話其實是有些問題的,因為按照自己母親的說法,眼前這個還沒出五服的從弟恐怕才是第一個被他收服的『名將』。只不過,二人從小就在一起,兄弟名分擺在那裡,再加上公孫越家中拮據,多靠公孫珣母親刻意接濟,長久下來,有些事情倒是顯得理所當然了起來,所有人都沒多想罷了。

  「只是什麼?」公孫越忍不住追問道。

  「只是我近日確信無疑,這世道要變了。」公孫珣回過神來以後略顯感慨的答道。「往後人人皆要搏命的。我今日不過是個郡中小吏,外頭也不過區區兩千雜胡而已,若如此情狀還不能拚死一搏,將來怎麼能換的身居高位,穩坐城中看別人為我搏命?」

  公孫越低頭想了一下:「兄長是被伯圭大兄的事情給刺激到了?我知道他一躍成為郡守愛婿後,你雖然表面欣喜,可內心卻很是不忿……不過,兄長也不必著急,這次求來薦書去洛陽學經,將來一定能夠後來居上的。」

  公孫珣並未糾正對方的誤解,只是幽幽歎了口氣:「阿越無須多言了,你的心意我領了,但我決心已下……倒是你,要收好這個名錄,我既然答應了要為人家奉養妻子,就一定要做到,過完年我就要去洛陽,萬一事情緊急來不及交代,這事情還得靠你去跟我母親講。」

  「喏。」公孫越無可奈何,只好頷首。

  「收好這個,你也去換上衣甲,再將我的弓槊衣甲取來,我在盧龍樓上等你。」

  「是。」公孫越再度俯首。

  就這樣,兄弟二人就在營房盡頭暫時分開,公孫越如何行事且不說,公孫珣卻是一路走上了盧龍樓,觀察起了外面的鮮卑軍營。

  盧龍樓上寒風更甚,幾名值夜的遼西士卒都畏縮在樓上的房間裡,在幾次邀請貴人入內而被婉拒後也只能縮了回去。

  不過,公孫珣迎著寒風從樓上望下去,不遠處的鮮卑大營卻是另一番景象——或許是搶劫的財貨過於豐盛,或許是鮮卑對大漢朝連續十幾年軍事壓製帶來了巨大的優勢心態,這群鮮卑狗竟然張狂到徹夜作樂,一直到這個時候,大營裡都還燈火通明,而且還能聽到順風傳來的張狂笑語和被擄掠漢人的哭喊聲。

  說實話,此情此景,倒是讓平日裡隨著母親跟不少鮮卑人做過生意的公孫珣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情緒!

  要知道,他此番假傳軍令,為韓當謀劃劫營事宜,看似心胸廣大,豪氣過人,但內裡卻是一片腹黑和私心。

  想想就知道了,如果劫營失敗,倉促逃了回來,那韓當可就徹底無法在這盧龍塞裡立足了,除了跟著他公孫珣遠走洛陽,難道還有第二條路?

  而如果成功了,韓當也立下了功勞,那其實也無妨。因為既然立功,那他在本地也就有了前途,也就等同於被栓在了此處,公孫珣完全可以等個兩三年,等從洛陽回來,再以另一種身份慢慢招攬和拉攏於他。

  反正這事只要做下了,這韓義公就絕對不可能再莫名其妙的跑到南方去找什麼孫老虎了,到時候,只要他公孫珣願意下功夫,那此人遲早會是自己夾帶裡的人物。到時候,推薦給誰也好,拴在自己身邊防身也好,總是很愜意的。

  而另一個理由……雖然公孫珣不願意承認,可拋開這位韓當韓義公的存在,這眼前的鮮卑人也擋了他公孫珣升官的路啊!

  這些天裡,一直罵罵咧咧的難道不是他?

  但是,話又得說回來,此時此刻,拋開這些算計和功利心,公孫珣明顯感覺到了一絲屬於大漢邊地男兒的原始衝動在心底躍躍欲試。他現在竟然迫不及待的想要縱馬衝出塞外,彎弓仗槊,踏平這片營盤,攪碎這群胡狗!

  當然了,現在還不是出戰的時候,兵法有雲,為將者,不可隨性而戰。

  「阿兄,你的衣甲、弓箭、馬槊,都已經取來了。」也就在此時,公孫越按照吩咐,如約趕到了。

  「幫我著甲。」

  「就在此處嗎?」

  「就在此處。」公孫珣冷然答道。「我要一直盯著敵營的狀況,尋找戰機。」

  「是。」

  就這樣,公孫珣披掛完畢,也不回營房,而是迎著寒風拄著自己的點鋼長槊盤腿坐在了盧龍樓上。然後一言不發,眯著眼睛,靜靜的看著鮮卑人的營盤出了神。

  慢慢的,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遠處敵營的燈火終於漸漸黯淡了下來,風聲中的人聲也開始漸漸消失,從樓上居高臨下遠遠望去,甚至能夠看到中間燃著火坑的大帳周圍有不少人影四散開來——這群鮮卑人鬧了半宿,終於要一身疲憊的回去休息了。

  「時候到了!」也就在此時,城樓上的公孫珣忽然睜開了眼睛,然後扶著長槊緩緩站立了起來。「阿越去叫那些郡卒開門吧!」

  侍立在一旁的公孫越當即俯首聽令。

  詩曰:坐中扶槊起,斬虜不向生。 本帖最後由 timlight 於 2018-6-17 09:21 編輯

timlight 發表於 2018-6-16 21:26
第5章 夜襲

  盧龍塞北的鮮卑軍營中,莫戶袧帶著一絲滿足和自得,從柯最闕大人所在的中軍大帳剛剛返回到了自己位於後營的營帳裡。

  話說,剛才在柯最闕大人營帳前的篝火處,今天從柳城那邊過來的莫戶袧戴上了一個漂亮的漢人步搖冠,親自學著漢人士大夫走路的樣子,逗得柯最闕大人哈哈大笑,甚至還賞賜給了他兩匹絹。

  兩匹絹並不至於讓莫戶袧興奮到這個份上,他看重的還是柯最闕大人的態度,對方最後可是專門問了自己名字的。

  呃,這裡必須要多說一句,柯最闕大人不姓柯,也不姓柯最,但保不準以後他的後人會姓柯或者柯最。實際上這個時候的鮮卑人的文化建設剛剛起步,他們根本沒什麼姓的概念。而柯最這兩個字其實來源於前漢時代在幽州一代的少數民族官職名稱,然後就被鮮卑人給拿來用了,可以認為是不怎麼正式的『大帥』的意思,是一種對有實力部落領袖的尊稱。而柯最闕就是右北平到上谷這邊實力強大的一位鮮卑部落大帥,他的部落全力而出的話,大概能有四五千控弦之士。

  而有意思的是,柯最闕大人中後兩個字,也就是『大人』,其實才是真正的鮮卑官職,這是檀石槐大汗設立的鮮卑王庭中的實權官職,以地域劃分,算得上是鮮卑中的真正貴人了。

  那麼回到莫戶袧這裡,作為一個小部族首領,傾盡全力才能湊出來一百多歪瓜裂棗的弱小者,今天僅靠扮醜就能夠得到這麼一位貴人的喜歡,也就難怪莫戶袧會如此得意了。

  當然,莫戶袧不會告訴任何人,這個漂亮的步搖冠根本不是他搶到的,至於他所吹噓的殺了一個漢人士大夫更是瞎胡扯……實際上,這個玩意根本就是他買來的。

  沒辦法,莫戶部是一個小部族,又居住在遼西境內。這片地方,漢人最大,烏桓人第二,鮮卑人只能做小,而且烏桓人和漢人現在還是同盟,鮮卑人也就是背後靠著檀石槐大汗的金大腿才能站穩腳跟而已。然而,即便是檀石槐大汗也不是萬能的,他可以保證鮮卑人不受到軍事壓力,但卻不能填飽所有鮮卑人的肚子,不然也不會專門派大軍去高句麗那邊捉人來,讓那些夷人教鮮卑人打魚了。

  而正所謂狗有狗洞,鼠有鼠道,為了不餓死凍死,當鮮卑大軍不寇邊的時候,莫戶袧這些年其實一直在幹著一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和漢人做生意!

  畢竟嘛,鮮卑人的經濟水平再不濟,手裡也有馬匹、牛羊、毛皮,這些東西都是漢人難以拒絕的,而漢人手裡的任何東西鮮卑人更是全都想要。於是,在漢人城池附近的鮮卑小部落就養成了一些奇怪的風俗,每年跟著檀石槐大汗的部隊去搶劫兩三次漢人,然後不搶劫的時候就一邊牧馬放羊,等著漢人商隊上門做生意。

  而且,和其他小部族被動的等著相熟的漢人馬販子、繒販子上門不同,莫戶袧的行動更加主動一些,合作也更上檔次一點,他的合作對像是本地最大的商戶安利號,在必要的時候他的部族甚至會接受安利號的一些委托,主動收購一些馬匹、牛羊,然後賺取一些額外的傭金。

  甚至,莫戶袧還不止一次的去過陽樂城、柳城等位於塞外城池的安利號商鋪。

  這是合則兩利的事情,而這個他最喜歡的步搖冠,就是從陽樂城鋪子中買來的,那次他送馬匹牛羊去陽樂,剛一進入到安利號鋪子那裡,眼睛就無法從這個漂亮的步搖冠上挪開了。而正好,

  那位公孫大娘的獨子,也就是安利號的少主人前來巡視。看自己如此動心,人家就用這個華麗的步搖冠和自己換了一匹好馬。

  白色的,一根雜毛都沒有,是一匹真正的好馬。

  而這一次,哄得柯最闕大人開心也不是純粹的拍馬屁。畢竟,只要今天哄得這位大人開心了,那明天莫戶袧就可以嚐試著跟這位大人手下的頭人們接觸,等他們走時就能趁機拿出存在部族裡的繒帛、糧食,只說是自己搶來的,再去和這些頭人交易,把那些被搶來的金銀財貨以及漢人俘虜換到手。而等到柯最闕大人的部隊撤離出此地,自己就可以把這些換來的俘虜和財貨送到柳城,到時候,一定能夠讓安利號的人高興,然後換來更多的繒帛、糧食。

  這樣的話,明年自己部落裡或許就能留下更多的羊羔、馬匹和勇士。而這麼一直下去,說不定有一天,自己也會成為一個真正的鮮卑大人。

  想到這裡,莫戶袧終於有些困倦的受不了了,他美滋滋的翻了個身,抱著一張髒兮兮的羊皮,在營帳中早就響起的一片鼾聲中閉上了眼睛。

  鮮卑軍營外的一處小坡地後面,公孫珣並不知道自家商號的一個得力鮮卑下線就在眼前的軍營裡,知道了也不會在意的。坦誠的說吧,雖然之前表現的頗為豪氣,可此時領著區區三十來騎來到一個駐紮了兩千餘人的大營前,我們的公孫少君還是有些心裡打鼓的。

  沒錯,熱血上頭加上功利心作祟,一路跟著韓當跑出來以後,他已經後悔了,只是作為這裡地位最高的人,而且年輕面薄,他又不能不裝作指揮若定的樣子罷了。

  「鮮卑人並未有絲毫察覺。」迎著厚重的腥膻異味,公孫珣壓低兜鍪說了一句廢話。

  「不錯,營中防備很差。」韓當低聲附和了一句。「如何,少君覺得可戰嗎?」

  「義公兄準備怎麼做?」公孫珣很誠懇的問道,真的是很誠懇,他現在能依靠的就是這位『虎臣』了。

  「敵人營盤位於路中,依山而臨川。」韓當瞪著眼睛答道。「此時唯有一個法子,就是直接縱馬衝進去,殺人放火,待敵人自亂!」

  公孫珣沉默不語,這麼大的營盤,三十多個人,真能亂起來嗎?

  「如何?」韓當忍不住催促了一句。

  公孫珣微微探出頭來,再度打量了一下眼前疏無防備的營盤,剛要狠下心來,卻迎面吹來一股寒風,腥膻之味摻雜著冷氣,著實刺鼻難聞。

  「風向。」公孫珣面色一變,猛地捂住了鼻子。

  「什麼?」韓當不解的問道。

  「風向不對。」公孫珣低聲答道。「營盤在北方,北風正盛,我們從正面殺入,殺人也好,放火也罷,恐怕都會吃力。」

  「那該如何是好?」韓當是真的慌了,就連身後三十多個鉗馬銜枚的騎卒、賓客也有些失色,只是無法發出聲音而已。「難道到了這裡還要退回去?」

  「那就真成笑話了。」公孫珣想起自己給公孫越定下的事宜,不由的輕聲應道。「比戰敗還可笑。」

  「那……」

  「待我三思……」公孫珣沉吟片刻,然後忽然急中生智。「繞過去如何?從敵營後方襲入,非但可以順風縱火,還可以讓鮮卑人一時摸不著我們的來歷,愈發慌亂,而等塞中部隊突出後,更是可以前後夾擊!」

  「話雖如此,可敵營依山臨河,怎麼繞?」韓當焦急萬分。「莫非要棄馬從那邊山上步行嗎?」

  「天寒地凍。」公孫珣眯起眼睛答道。「灤河雖然中間水流未斷,可邊緣處必然結成了厚冰,我們下河,摸著河邊潛過去!」

  眾人心下一凜,但旋即恍然。

  「妙!」韓當也立即振奮了起來。「公孫少君不愧是讀過兵書的世家子,臨敵有此急智!」

  「走!」公孫珣不再多言,卻是牽上了自己的馬匹,徑直俯身先行。

  「馬去鉗,人去枚。」就這樣,半個時辰後,辛苦繞路成功,看著後營處幾乎毫無防備的情形,公孫珣當即鬆了一口氣。「歇息一刻,就按前言分頭放火!」

  放火!

  還得放火!

  三十餘人去擼兩千多人純屬扯淡!哪怕是夜襲,哪怕這三十來人都是裝備精良的勇士,哪怕這裡面還有韓當這樣在歷史上以勇力聞名的名將,哪怕敵人毫無防備,那也是如扯淡!

  想要破敵,只有放火而已!讓敵營失去控制,讓他們自己逃竄,讓他們自相踐踏,讓他們自相殘殺!

  一刻鍾後,公孫珣等身後眾人披掛完畢,然後齊齊舉火,一聲不發,徑直縱馬而入。

  而同一時間,處在後營位置的莫戶袧舒坦的翻了個身,儼然是夢到了什麼好事,卻絲毫不知道一位和自己有著一面之緣的故人離自己已經越來越近了……

  直到恍惚間,似乎有點熱?

  「柯最闕者,鮮卑中部大人,居於慕容寺,或曰,為慕容鮮卑祖源。」——《後漢書》.卷九十.烏桓鮮卑列傳.第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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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mlight 發表於 2018-6-17 09:21
第6章 激戰

  「阿越所言俱是實話?」盧龍塞中,還躺在床上的公孫昭目瞪口呆。

  「正是如此。」年紀輕輕的公孫越全身著甲,按刀而拜,語氣顯得不卑不亢。

  「阿珣私自帶著那個韓當出塞夜襲去了?還要我速速發兵接應?」公孫昭難以置信的追問了一句。

  「但見敵營火起,方可發騎卒接應。」公孫越糾正了對方的說法。「不過現在就請叔父前往盧龍樓上坐鎮吧!」

  公孫昭欲言又止,但終究是還是問了出來:「你適才所言,今上剛剛成年親政,邊事上想有所作為?」

  「是。」公孫越耐住性子答道。「兄長是這麼說的。」

  「那麼這一戰如果有所斬獲,我一定能夠升遷?」公孫昭繼續追問。

  「可如果救援不及時,讓兄長有所閃失,恐叔父就會被族中所厭棄,到時候這個長史都坐不穩。」公孫越黑著臉把威脅人的話掏了出來。

  「是這個道理。」剛才還躺在床上的公孫昭面露恍然,呼啦一下掀開了被子,然後呼啦一下又停了下來。「可具體要怎麼接應?如今局勢,如之奈何啊?」

  「請從父速往盧龍樓上坐鎮,但見火起,即刻發騎卒支援!」公孫越無奈的重複了一遍之前的要求。

  「就依阿越你所言……我的褲子又在何處?」

  「……」

  「我的褲子又在何處?」莫戶袧迷迷糊糊的爬起來,然後拍了一下一旁一個下屬的大腿。「你個狗奴給我起來,是不是壓住我褲子了?」

  「頭領,」那名下屬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你這是要做什麼?折騰了大半夜,大家都倦的要命。」

  「外面有動靜。」莫戶袧一邊穿褲子一邊道。「好像是篝火太盛,被風卷著舔到了什麼地方,雖說看動靜已經有人在救火了,但去看看總是無妨的……」

  「既已有人去救,頭人何必理會?」

  「狗奴!」莫戶袧穿上褲子,抓起手旁的髒兮兮的羊皮袍子就抽到了對方的臉上。「這可是在柯最闕大人那裡露臉的好機會,怎麼能不理會?與我起來一同去看看!」

  那鮮卑兵無可奈何,只能勉力爬起來,然後隻裹了一個袍子,也不穿褲子……或許他的褲子是被莫戶袧給搶走了……反正就這麼迷迷糊糊的跟著自家族人往外走去。

  莫戶袧套上髒兮兮的皮袍,掀開自家營帳那壓著木棍擋風的門簾,也不拿弓,也不取矛,直接一躬身走了出去……下一秒,一股熱浪迎面撲來,混合眼前著幾十騎一聲不吭卻急速飛馳往各處扔火把的披甲人馬,登時讓這位鮮卑頭人愣在當場。

  這是在刻意放火?

  漢人夜襲?

  哪裡來的兵馬?

  為何在後營?!

  一連串的問題湧上心頭,然而未及多想,此時,莫戶袧的隨從也跟著自家頭人迷迷糊糊的走了出來,還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還未睜眼呢,數十步外,一名細髯鷹目的雄壯騎士扭頭看到此處動靜,只是抬手一箭,那隨從便捂著咽喉躺倒在旁。

  這還不算,又一名披甲騎士打馬而來,舉刀便往莫戶袧頭上砍去。

  「莫殺我!」情急之下,莫戶袧抓住自家那個侍衛的屍體往前一扔,在地上一個翻滾,竟然用漢話喊了出來。「我是安利號的賓客,認得令支公孫氏的貴人!」

  那細髯鷹目的雄壯騎士早已再度彎弓搭箭,聞言卻為之一怔,手上的箭矢也是匆匆一偏,然後擦著莫戶袧的臉釘在了身後營帳的木架上,

  並甩出了一串血漬。

  生死一瞬,莫戶袧只覺襠部一熱,竟然尿了出來。

  「莫戶袧!」又一騎飛馳而來,一條點鋼長槊指到這鮮卑人的臉前半尺方才停下,正是公孫珣認出了此人,然後心中一動,飛速過來。「還認得我嗎?!」

  「認得認得,安利號的少東,郡中的主計副史,您忘了,去年您還做主賣給我一個步搖冠呢!」莫戶袧借著火光抬頭一看,立即渾身發抖的俯下身來,惶急的用漢話答道。「求大郎看在舊識的面上繞我一命,搶來的財帛子女都在中軍柯最闕大人那裡,後營這裡什麼都沒有。」

  「柯最闕營帳所在你知道嗎?!」公孫珣厲聲喝問道。

  「知道,知道!」莫戶袧磕頭如搗蒜。

  戰場之上,瞬息萬變,話到此時,後營之中已然開始喧囂起來,越來越多的鮮卑人醒了過來,並出外查探。

  雖然大部分人剛一露頭都被韓當等人殺戮喪膽,後營也已經秩序崩潰,但火勢卻還沒有波及中軍營帳那邊,而那邊的人已經開始有所動作和反應了。

  「少君!」韓當又是一箭射死了遠處一個未著火營帳中走出的鮮卑兵,然後忍不住回頭催促了一句。「不要耽擱時間,趁亂往中軍殺去!」

  「聽到沒有?!」公孫珣以長槊拍擊莫戶袧的肩膀,咬牙嗬斥道。「你給我往柯最闕的營帳那邊跑,一邊跑一邊告訴所有人,遼西郡侯太守親自率領陽樂城的兵馬來襲了!先鋒就是我公孫珣!」

  莫戶袧愣神不過一瞬,立即連滾帶爬的從對方長槊下鑽了過去,然後徑直往中軍大帳跑了過去。

  一邊跑,一邊還不忘用鮮卑話大喊了起來:「遼西郡守領漢人大軍來了,領頭騎著白馬的是先鋒公孫珣!」

  公孫珣自小在遼西長大,鮮卑、烏桓,乃至於高句麗話也是知道一二的,所以,饒是在戰場之上他也不禁愕然——自己為了夜襲分明跨了一匹黑馬,何時騎得家中那匹白馬來?然而,來不及思索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一名隻裹著破袍子的鮮卑人明顯是聽到了動靜,也從眼前的營帳中慌慌張張的跑了出來。

  公孫珣抬手一砸,長槊的矛尖便劃開了此人的半個胸膛,但他並未繼續用力結果此人,而是轉手一抽,用矛尖逼得哀嚎不斷外加血肉模糊的這個鮮卑兵往莫戶袧的那個方向跑去。

  「驅趕敗兵跟著此人,我們沿途放火!」韓當哪裡還不明白,也是立即大聲呼喊,臨時改變了戰略。「弓箭不要射腿,不拿兵器的不要殺!再來幾人與我一起驅趕馬匹!」

  就這樣,三十餘騎各自行動,竟然趁著火勢成功驅動後營百餘殘兵破入中軍!

  盧龍樓上,看到敵營自後方起火,騷亂一路蔓延到中軍大營,儼然已成沸騰之勢,公孫昭看的是目瞪口呆,幸虧有公孫越在他身旁大聲呼喊代為指揮,再加上盧龍塞畢竟是邊塞重鎮,塞中兵馬也算是精銳,所以在一開始的緊張後還是迅速的動員並行動了起來。

  先是要塞中的那個騎兵曲打起火把,自正門而出,直奔數里外的敵軍大營,儼然呼嘯間就能接敵。隨後,整個要塞亮起燈火,自東到西,便是兩側數百米外的雲樓與梅樓也都燈火通明了起來。這是全塞動員,就連雲樓和梅樓的兵卒也都接到命令,全數往此處支援了過來。

  不過,緊接著,公孫越還是遇到了一個天大的麻煩——竟然沒人願意領步卒出城接應!

  道理很簡單,敵方大營已亂,騎兵再不濟也可以奮力穿營而過,然後去敵營後方的柳城、陽樂,總是不怕沒退路的。可是步卒呢?如果敵人反應過來,反壓回來,城牆下的步卒該怎麼辦?

  開門接應?

  別胡扯了,這裡是盧龍塞,是河北的咽喉重地,就算是外面的人死光了也不能當著追兵的面冒險開門,否則河北平原一馬平川,是要出天大亂子的。

  當然,最關鍵的是,折騰了這麼一陣子以後,從軍司馬到下面的幾個主要軍官全都看出來了,這真正的上官公孫昭是被自己侄子推著來到這地方的,此番夜襲根本就是有些人自作主張!

  既然如此,勝了倒好,萬一兵敗又如何呢?自己幾人都是朝廷命官,何必要為此去賭上性命?

  「盧龍塞中上千軍士,竟然只有區區三十個勇士嗎?!」公孫越急的幾乎面目猙獰了起來,遠處敵營的騷動已經到了中軍,不用想都知道,此時肯定已經有不少漢人俘虜趁機往這邊來了,而自己兄長還陷在敵營中,如果沒步卒接應的話怎麼辦?「叔父!你是右北平長史,盧龍塞中上下都歸你調度,還請速速點將!」

  幾名曲軍侯和軍司馬趕緊各自把腦袋別了過去,而公孫昭竟然喏喏不知所措……儼然是無能加窩囊到了極點。至於公孫越,雖然氣急,但終究是年輕,也不知道該如何才好。

  但就在此時,一名不知道從什麼時候一直跟在公孫昭身後的青衣小吏,忽然閃出,跪地請戰:「主憂臣死,右北平長史屬吏程普,雖不才,願領兵出塞,為國殺賊。」

  一時間,滿樓側目。

  「程普字德謀,右北平土垠人也。初為州郡吏,有容貌計略,善於應對。」——《舊燕書》.卷六十九.列傳第十九 本帖最後由 timlight 於 2018-6-17 09:24 編輯

timlight 發表於 2018-6-17 17:45
第7章 破營

  「足下叫程普嗎。」公孫越看著眼前方臉的青年吏員,忍不住微微動搖了一下,真的可以把兄長的性命托付給這個升鬥小吏嗎?

  可是,看著一旁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族叔,此時又無人能用,年輕不能服眾的公孫越似乎也只能選擇相信此人了。

  「正是。」這個叫程普的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小吏,面對著代替本郡長史指揮若定的公孫越,以及塞內外如此突兀的局勢,他卻能全程保持鎮定姿態。

  「那好。」公孫越抬手指向了外面已經沸騰的敵營,厲聲喝問道。「程普,我給你兩曲步兵四百人,你可願意出塞接應我兄回城?!」

  「普雖小吏,」程普聞言俯首而拜。「也知道忠信兩個字!為國殺賊,原是本分,而且明公與小公子既願意信我,我又豈敢負人?普願意即刻出塞接應,全此忠信!」

  「好!」公孫越看到對方答應的如此豪氣,終於也信了三分,然後呼啦一聲,竟然將一旁公孫昭的佩刀給抽了出來,嚇得那位族叔面色發白,幾名立在一旁的高級軍官也心裡一跳。「這是我叔父的佩刀,門樓處兩曲精銳已經集合完畢,就全交與你了,若有驕兵悍將不聽指揮的,你可以先殺後奏,我叔父自會擔過來……速去!領三十騎劫營的是我兄長公孫珣與什長韓當,此二人的性命就交給你程普了!」

  那喚做程普的小吏接過刀來,也不答話,竟然徑直下樓去了。幾名避戰的軍官,相顧無言。

  「往盧龍塞那邊跑!」公孫珣一槊捅穿了一名裝備了皮甲的鮮卑悍卒,轉過頭來對著幾個已經嚇待的漢人俘虜大聲喊道。「那邊已經派兵接應了!到城塞下面等到天明就有活路!」

  言罷,也顧不得這些人的反應,公孫珣又迅速提馬上前,去支援不遠處一名落了馬的漢軍騎卒。

  「小心!」韓當飛馳而來,一箭了結了一個想要偷襲那名騎卒的鮮卑兵。「少君,敵營已經亂了七分,可要是中軍柯最闕還在,指不定就能穩定回局勢,此戰的結果也還要兩說。」

  「那就殺了他!」渾身濕熱,不知是汗還是血的公孫珣抽出槊來,厲聲答道。

  「只是局勢已經亂了,敗兵不知道在哪裡,人手也不知道在哪裡,恐怕只能我們三人去了!」韓當有些焦躁了起來。

  「三人就三人!」公孫珣此時已經殺紅了眼,當即昂然答道。「以你我之勇,何必怕他?」

  言罷,二人打馬向前,直奔不遠處一個立著大纛的營盤而去,那名落馬的漢軍騎卒也再度爬上馬來,咬牙跟上。然而,剛一上馬,不知哪裡射來一隻箭矢,正中此人面門,竟然直接倒頭載入火中。

  戰場之上,韓當和公孫珣都顧不得此人生死,只是各自奮力向前,直衝中軍。

  「柯最闕大人,趕緊走吧!」中軍帳前,臉上抹著血,光腳披頭散發的莫戶袧正抱著柯最闕的大腿苦勸,赫然又換了一副嘴臉。「我聽敗兵說,此次前來的是陽樂城裡的侯太守,是領著大軍來的,我領兵來護駕的路上還和他的先鋒公孫珣打了個照面,所以消息肯定是真的的!現在盧龍塞裡的精銳騎兵也出來了,前後夾擊,局勢壞的不行了!大人您千金之軀,本部兵馬又都不在此處,得趕緊走才對!」

  光著膀子的柯最闕又氣又急,揮起馬鞭就抽到了莫戶袧的臉上,將對方原本就稀裡嘩啦的臉給抽的血肉模糊。

  然而抽了幾鞭後,柯最闕卻又無奈的把鞭子扔到了地上:「莫戶袧是吧?我知道你是個忠心的,

  我也想走,可是檀石槐大汗治軍嚴厲,此番要是棄營而走,他定然饒不了我的!」

  莫戶袧神色激動,剛要再說,卻聽到身後一陣喊聲,回頭一看,簡直神飛魄散——原來,公孫珣與那個箭術卓絕的鷹目甲士居然衝到了中軍大營跟前!

  而且公孫珣在前,鐵甲兜鍪,也不避箭矢,手持點鋼長槊,連劈帶刺,奮勇向前。那個鷹目甲士在後更是左右飛馳,彎弓搭箭,大聲呼喊,每一聲喊,便有一名鮮卑勇士中箭倒地!雖然只有區區兩人,竟然勢不可擋,直直殺入此處而來!

  「速速了斷此二人!」柯最闕也是又驚又怒,於是連連呼喊,讓本部勇士上前。「有殺此二人任意一個的,賞一百丁口,這次我分的財帛也都不要了,全部賞賜於你們!」

  對鮮卑人而言,丁口就是一切,有一百丁口就是一個小部落,柯最闕如此賞賜,倒也激的不少人殺性四起。

  而不避生死湧上來的人一多,公孫珣與韓當區區二人,自然就顯得有些吃力了起來。

  而且,在和韓當配合著連殺了數人以後,頂在前面的公孫珣一槊捅下去,卻忽然發現自己的長槊竟然卡在了對方骨縫之中,一時間根本拔不回來,於是趕緊撒手,又拔出腰刀來。但腰刀過短,群戰之中非常不得力,幾個來回後,就被逼的棄馬步戰。而喪失了長度和高度優勢後,自然是左支右拙,愈發吃力起來。

  不過,好在身後尚有韓當支援,他每箭必中,二人在此劣勢之下,居然還能繼續向前,倒是愈發顯得神勇了。

  莫戶袧看的心驚肉跳,一回頭看到柯最闕面色猶疑不定,竟然已經開始慌慌張張的穿起了衣甲,不知道怎麼回事,附著臉上火辣辣的疼痛感,這個小部落頭領心頭居然升起了一絲莫名的快意。

  此時,自盧龍塞中支援出來的漢軍騎兵已經穿透了敵營,但因為逆風夜戰,很快就丟失了建製,各自為戰了起來,如此情形,其實就是拚著一口氣的事情了。

  對鮮卑人來說,遭遇夜襲失措,是逃是戰?

  於夜襲的漢人而言,陷入苦戰,是成建製的援軍先到,還是陷在敵營的騎兵先撐不住勁?

  恐怕沒一個知道答案。

  又是拚命砍殺了兩人,公孫珣距離披甲完畢的柯最闕不過二十步遠,若非他被近衛團團護住,恐怕早就被韓當一箭了結。然而,此時的公孫珣已經覺得氣力不支了起來,而遠處韓當一箭射出,將一名被柯最闕推出來的近衛射到在地後,伸手一摸,卻驚恐的發現自己箭矢竟然已盡了。

  「他箭已經沒了,另一個也沒長兵了!」柯最闕看到機會,立即大聲呼喊起來。「都給我上,用長矛給我捅上去!蠢貨,不要用弓箭,弓箭太軟,他們都披著雙層鐵甲,用處不大!」

  「不要管他了,上馬,暫且退回來!」韓當目眥欲裂,真要是讓公孫珣折在這裡,那他可就百死莫贖了!「饒他一命便是,不值得!」

  話音剛落,柯最闕只覺得眼前一閃,一支箭迎面而來,他惶急側臉躲閃,竟然被那支箭矢直接穿過雙頰,血流如注。

  「鮮卑狗以為我公孫珣就不善射嗎?」公孫珣棄刀持弓,聲音宏亮,竟然驚得身前數名手持長矛的鮮卑兵卒一時不敢上前。

  而就在此時,柯最闕以手按頰,恍惚間竟然看到遠處有兩條火龍從盧龍塞的方向一路過來,越來越近……他情知漢人的援兵已到,卻又說不出話來,而且也驚懼於那個叫公孫珣的箭術。情急之下,這位鮮卑大帥一時喪膽,竟然直接轉身逃竄!他的幾名中軍親兵相顧無言,也都發一聲喊,轉身護著自家大人逃走了。

  於是乎,鮮卑大營中僅存的一口氣也隨著散開,UU看書 www.uukanshu.com 而接下來,隨著要塞中的漢人步卒成功接戰,這戰局對於鮮卑人來說自然是一瀉千里!

  「可惜!」韓當打馬上前,連連歎氣。「援兵已經到了,差點便能留下他,這柯最闕可是中部鮮卑的大人物,檀石槐直屬的鮮卑大部落首領。」

  「幸好!」公孫珣搖搖頭,倒是毫無形象的扔下弓箭一屁股坐了下來。「不瞞義公兄,我力氣其實已經到頭了,那一箭能射到他臉,已經是有神仙庇佑了……如果真的讓那幾個鮮卑雜胡的長矛捅上來,只怕我今日就要去見馬克思了。」

  「馬克思……是何人?」韓當聞言也是後怕,但戰事既然告一段落,且大勝之勢已定,自然有心情閒問。

  「呃,據說是西方一個喚做共教的教派神仙,也是開宗稱祖的一位,好像是跟那釋家佛祖一般的人物,我母親很是篤信這個教派的。」公孫珣張口就胡咧咧。

  「原來如此。」韓當聞言哈哈大笑。「釋家的寺廟我在涿郡那邊見過一個的,卻還沒見過這共教的廟觀,此番能勝,想來必然是有神仙庇佑!我韓義公在此立誓,若有一日能馬上封侯,得嚐富貴,定要為這共教起一座大大的廟觀,專供這馬克思馬大仙!」

  知道這馬克思底細的公孫珣也不點破,只是哈哈大笑,他這人雖然嗓音比不上那族兄公孫瓚來的宏亮,但此時笑來,竟然顯得格外豪氣,一時間竟然聲震滿營!

  「太祖武皇帝年十八,為郡中吏,遇鮮卑寇邊,將三十騎夜出盧龍塞,大破之,由是聲震河北。」——《舊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timlight 發表於 2018-6-18 07:47
第8章 戰後

  「足下叫程普,字德謀?」第二日清早,戰後的盧龍塞中,公孫珣一臉好奇的盯住了眼前的這位……呃,由不得他不好奇,本來以為自己家在遼西,能在這種偏遠地帶遇到一個韓當韓義公已經是意外之喜了,沒成想還多出了一個江表虎臣之首!

  而且,這倆人加一塊,似乎更加驗證了兩人的身份,以及母親的敘述——唯一讓他無力吐槽的就是,如果沒有自己這一茬,這倆人到底為什麼會在不久的將來跑到南方去呢?

  一個遼西人,一個右北平人……為什麼啊?

  「不敢在少君面前稱足下。」國字臉的程普畢竟是個郡吏,明顯是有些文化水平的,所以這氣度風範什麼的比韓當強多了。「鄙人就是程普程德謀。」

  「不管如何,這次還真是多謝德謀兄救命之恩了。」公孫珣回過神來,不顧自己身上又是血又是灰的,幾乎是立即打蛇隨棍上,直接就握住了對方的手。

  不要覺得握手如何如何簡單,在漢代,握手是一種很親近的姿態,歷史上大魔導師光武帝劉秀就靠著『握手言歡』這個成語拉攏了不知道多少名將。

  當然,對於自幼被某個穿越女頻寫手獨自撫養長大的公孫珣來說,這種簡單易行,卻又效果卓著的拉攏方式簡直是居家旅行、趁火打劫的必備手段——陽樂城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主計室的公孫副史最喜歡見面就去摸人家的手了!

  話說,昨天傍晚開戰前他還跟韓當握手言歡了呢!

  「哦,公孫主計。」程普低頭看了眼自己被握住的雙手,一時間也不好拿開,只能就此作罷。「昨夜在下雖然率軍接應,但接戰時敵營已經崩潰,實在不敢居功……再說了,閣下的豪勇才是真正讓人心折的,此戰敵人雖然潰散極快,但也有近三百餘斬首,是幽州諸郡這些年難得的大勝,盧龍塞裡都在傳揚少君你的威名。」

  「哎!」公孫珣連連搖頭,三百斬首確實是這些年邊郡難得的大勝,可這不是亂世將啟,斬首三百算個屁的威名?

  而且再說了,這斬首對自己也沒用啊!漢代制度,自己尚未加冠,按規矩也只能卡在兩百石副史這個位置上,正兒八經的一郡主曹都幹不了的,朝廷命官就更不用說了。再加上自己還要去遊學,所以這戰功只能分潤出去而已,說不得就得換點別的東西出來。

  當然了,最好是要把功勞讓給這程普還有韓當,讓這二人承自己恩情之餘也能有個好前途。這樣,最起碼將來自己從洛陽回來以後還能在這地方找得著這二位。

  想到這裡,他目光一斜,卻是趕緊鬆開一隻手,然後把另一位正在跟人談笑風生的江表虎臣給叫了過來:「德謀兄你看,昨夜三十餘騎全都是置性命於度外的勇士,哪裡是我一個人的威名?比如這韓當韓義公就是首議夜襲的人,昨夜斬獲也是極多的。兩位都是虎士,今天並立於次,更顯得相得益彰,一定要好好親近一番。」

  程普和韓當對視一眼,各自行禮。

  但是,和韓當挺胸凸肚,神采飛揚不同,程普卻依舊保持了一個低姿態,並且接著說出了一句話來:「普乃是右北平長史佐吏,主憂臣死,當時那個情形本來就該拚死出戰的,實在是不敢居功。」

  此言一出,公孫珣與韓當齊齊醒悟。

  話說,這就牽扯到了東漢一個特殊的政治生態了,也就是著名的東漢二元君主製。

  什麼叫做二元君主製呢?就是對於東漢一朝的士人、官吏而言,

  他們其實普遍性有兩個如君主一般的效忠對象。

  一個自然是大漢朝的皇帝了,這個不用過多解釋。

  而另外一個,則指的是自己的舉薦人。

  漢代用人是察舉制度,那麼誰來舉薦你去當官,自然就是你天大的恩人了。甚至來說,舉薦者對於被舉薦者來說,是有一種類似於君主、父母、師長這種類似威權的。

  比如說為什麼郡守在這時候有那麼大的權力?甚至於漢代人普遍性的以郡為國,以郡守為國君呢?答案很簡單——漢代的大部分郡吏,普遍性都是郡守任命和使用的。

  這種現象的背後,其實是大漢朝中央集權大一統思想被地方豪強勢力給動搖後,一種不得已的相互妥協而已。

  實際上,公孫珣為什麼覺得自己只舉薦了這兩個人,那等他回來這倆人就跑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其實正是基於這個社會現狀。

  而同樣的道理,眼前的程普之於那位懦弱不堪的公孫昭,前者是後者的屬吏,後者是前者的舉主,那麼就目前來說,二人自然就有一種雖然不是很強烈,但性質卻很明顯的君臣關係。所以說,昨天晚上公孫昭在盧龍樓上表現的懦弱不堪,被下面軍官所無視的時候,程普一個青衣小吏才會直接上前懇求出戰——實在是有一種主辱臣死的味道。

  而說到郡守和公孫昭,就不得不說,這位族叔今天總算是辦了一件人事——盧龍塞這裡大勝,事關兩郡合力,他已經快馬邀請右北平郡守與遼西郡守一同來此,點驗首級,並討論此戰的首尾了。

  想來難得大勝,這二位『主君』應該很快都會親自過來的。

  這麼一來的話對於公孫珣來說倒也省事了,因為他就不用再押著好幾車的財物,頂著紛亂的局勢去陽樂那麼遠的地方了。

  而另一邊,就在盧龍塞這裡喜氣洋洋,上下振奮的同時,逃竄了一整夜的鮮卑人終於也收住了腳步……只是有些狼狽不堪罷了。

  「狗奴!」莫戶袧一鞭子抽到了一個穿著髒羊皮的低賤牧民身上。「都給我去破冰取水,柯最闕大人需要清洗傷口!」

  命令一下,十來個底層逃兵、牧民立即呼啦啦的散開,去灤河上鑿冰取水了。而莫戶袧這邊剛換成笑臉回頭,卻迎面也挨了一鞭子。

  「你也去!」一名直屬於柯最闕部落的披甲士兵手持馬鞭,一臉的不耐。

  莫戶袧捂著再度血肉模糊的側臉頰,披頭散發,忍不住看了眼坐在那邊的柯最闕,然而柯最闕一側臉頰整個被撕開,另一側也被鑽了個大洞,又逃亡了一整夜,此時整張臉浮腫不堪,根本就說不出話來。

  甚至莫戶袧估摸著,這位大人此時的意識都是模糊的,哪裡還能給他一個公道?

  「還不快去?」這名披甲的鮮卑兵再度不耐了起來,又是一鞭子抽了過來。

  莫戶袧又羞又怒,但是看到眼前足足有五六個披甲的武士,也不敢多說什麼,只好趕緊狼狽逃竄。

  北風呼嘯,而灤河又偏偏是從燕山山脈裡硬衝出來的一條大河,所以是天然的風口。十來個從大營中連狼狽逃竄,連袍子、褲子、鞋子都不一定穿齊整的鮮卑人就是要在這種地方鑿冰取水。好不容易舉著石頭敲開一塊厚冰,還沒來得及拿皮囊灌水呢,一陣風過來立即又結了冰,只好用手去攪開碎冰。

  天寒地凍的,不少人還帶著傷,馬上這雙手就血肉模糊了,踩著冰的雙腳也蹲不穩當。

  「莫戶大人。」終於,有敗兵實在是是受不了,小心翼翼的朝著坐在河邊的莫戶袧求了情。「能不能請莫戶大人去向那幾位要一支長矛來,用長矛攪開碎冰?」

  正捂著臉裹著皮襖的莫戶袧聞言皺了皺眉頭,雖然都是傷了臉,可他又沒有像柯最闕那樣失去神智,這裡的情況他看的一清二楚,所以終究還是點了點頭,決定去找那些跋扈的親兵索要一支長矛過來。

  然後,又換來了一頓鞭子!

  莫戶袧這次是真的怒了,哪裡有這般欺負人的?!

  想人家那漢人的安利號也是家大業大,自己做了多年的下線,向來都是講究一個不讓下線吃虧的,更沒有看不起自己的時候。而今日在自家鮮卑人面前,不過是大人身邊的幾個親兵,還是敗兵,卻這麼屢次三番的折辱自己?!

  憑什麼?!

  莫戶袧越想越窩火,而眼看著柯最闕大人清洗了傷口後居然還是神志不清,他心裡卻陡然泛起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去你部落裡暫時安頓?」柯最闕親兵中領頭的那個看著莫戶袧諂媚的表情,先是微微一怔,但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那還光著的左腳後,反而急不可耐的追問了一聲。「距離此處有多遠?」

  「不遠。」莫戶袧越發諂媚了起來。「就只有二三十里了,現在就走的話,今天晚上一定能到……我部落裡還有兩壇搶來的美酒,一直沒捨得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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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戶部,白部鮮卑也,桓帝間,居於遼西柳城側,其頭人曰莫戶袧者,每鈔略得財物,均平分付,一決目前,終無所私,故得眾死力。」——《後漢書》.卷九十.烏桓鮮卑列傳.第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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