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卷 第24章 凜凜將軍令已行
平心而論,幽州的局面並不算太壞。
一來,是走之前做的安排起了作用,程普在漁陽,公孫範在涿郡,呂範在廣陽,有文有武有托底,使得公孫珣最為倚仗的基本盤,也就是加一塊足足有百萬人口的廣陽三郡並未受到真正的襲擾。
二來,自然是程普和高順的連戰連捷了,管他們什麼深層次經濟原因,什麼天命野心,還有民族矛盾,戰爭是固然是所謂政治的延續,卻也是政治矛盾最終的解決方案……打贏了仗,什麼都好說。
不過,真正熟悉公孫珣的人卻明白,這位衛將軍平淡的表現下面卻依舊是一種最為出離的憤怒……因為他可能是人生中第一次遭遇到如此直接如此乾脆的背叛。
試想一下,如果不是出於信任,公孫珣怎麼可能會將承德這個如此重要的塞外節點交給莫戶部?
或者反過來說,莫戶部如今的一切,除了承德城是公孫珣動員三郡民力、財力建起來的以外,這十餘年間莫戶部本身的擴張,從經濟角度來說也是靠著安利號,從政治和軍事角度而言也是全靠著他公孫珣的庇護……
長久以來,公孫珣都是將莫戶部當做自家豢養的家奴、獵犬之流來看的,而莫戶袧也是如此對公孫珣表態的,幽州人也都是如此看的。但如今,就是這只用來守門的獵犬,卻居然將自己防守的大門給據為己有,甚至有可能要開門揖盜……是可忍孰不可忍?!
「君侯準備怎麼處置莫戶袧?」
隔了一日,眾人再度上路,由於四面春耕正忙,外加此地人口甚密,而公孫珣一行人到底也算是到家了,所以不免速度放緩,而戲忠猶豫再三後也終究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若他來,是要明正典刑嗎?」
「若如此,豈不是失信於人?」騎馬緩步前行的公孫珣面無表情,搖頭答道。「若他來,便將他拘在昌平,扶莫戶驢或者他未成年的兒子上位,並派人監督承德……」
「若如此,則莫戶袧必然不會來。」戲忠當即應聲,實際上他等的便是這句話。「君侯,我昨日回去後想了許多……莫戶袧從十餘年前便追隨於你,必然清楚君侯的性格,也必然明白君侯此時的態度,所以他聽到君侯回來,畏懼之餘反而不敢輕易去昌平了,須早做打算。」
戲志才這話明顯是在勸自家主公不要意氣用事,但公孫珣卻避而不答,非隻如此,旁邊的婁圭、韓當也都沉默不語。
當然了,戲忠本人也明白公孫珣這是已經氣到了一定份上,自己這番話此時說來毫無意義……但自從得知幽州出事以後,作為當初眾謀士中第一個放縱公孫珣出幽州的人,戲忠一直有些自責,所以哪怕明知道沒有多大作用,卻還是要說出來的。
就這樣,眾人受製於公孫珣的情緒,只能一路暫且不言,但隔了幾日後,隨著眾人終於回到了昌平蟒山下的衛將軍府,見到留守此處的呂範、王修,以及匆匆趕到的程普等人,有事情還是避不開的。
譬如說,果然如此戲忠所言……莫戶袧親筆寫了一封言辭極為卑怯的書信,卻還是沒有來昌平面謁公孫珣。
實際上,據探馬來報,說是莫戶袧本人一度來到燕山山脈下的邊牆處,其人猶豫了再三卻終究是在燕山下寫了這封信,然後轉身回到了承德。
「君侯。」等公孫珣在衛將軍府大堂上坐定以後,呂範立即將書信奉上。
而公孫珣接過信來,雖然依舊面色如常,卻看都不看便當眾將此信撕碎,反而就地和氣地讓眾人落座,然後即刻召開軍議……殺伐之意,不言自明。
「德謀既然在漁陽監視承德,誰在盧龍塞以作防衛?」公孫珣開門見山,一刻不停,直接朝程普問起了軍事部署。
見到公孫珣如此作態,便是呂範、王修都安靜的如同一截木偶,何況是程普?他聞言不敢怠慢,當便即要起身作答。
「坐著說便可。」公孫珣一言便讓程普立即坐了回去。
「回稟君候。」程普趕緊坐回去,然後應聲而答。「盧龍塞處乃是高素卿引其部千餘精銳,外加身後遼西、右北平兩郡合力所發的一千郡卒、一千民夫……共三千人。。」
「有素卿在盧龍塞我是放心的。」公孫珣聽到高順在彼此,自然是緩緩點頭。「那你在漁陽那裡現在又有多少兵馬?」
「年前最多時,彼處除了我本部外,諸郡郡卒、各郡大族子弟、良家子皆有援助,還有呂長史所發的兩萬屯兵,合計三萬多人……不過,年後戰局僵持下來,大部分兵馬都已經解散回去春耕,再加上高素卿去了盧龍塞,我那裡也不過是四千多人。」
「四千人?」公孫珣一時蹙眉。
「還有護烏桓校尉公綦稠的兩千人,乃是戰後才匆匆從代郡趕到,如今屯駐在右北平,君侯不回來,其人自然不會聽命於我等,但君侯既然回來了,彼處兵馬也必然會聽令。」程普趕緊又恭恭敬敬的補充了一個情況。
「這便是六千人。」公孫珣依舊蹙眉。「說到底,還是春耕未完,不好大動干戈……是不是?」
「是。」呂範無奈主動應聲。「但春耕後,若地方上配合,廣陽、涿郡、漁陽、右北平、遼西,林林種種加在一塊,我們可以立即動員出數萬大軍……」
「叛軍有多少人?」天時不可悖,公孫珣立即放棄了這個無解的問題。
「不好說。」程普認真回複道。「遼西烏桓雖然敗了三陣,但那是在塞內城池之間,也只是皮肉之傷,若是在塞外他們根基附近傾巢而出,必然還能有兩三萬騎兵,但又不可能只有這麼多……」
「塞外雜胡號稱百族,當然不可能只有這麼多。」公孫珣不以為意的接口道。「可真要到了決戰之時,這些人也不會真的上去拚命……不用算他們。」
「便是不算這些牆頭草,也須防著遼東烏桓。」身為留守本地的首席大將,程普自然是有所準備。「道路隔絕這麼久,別的倒也罷了,我不信遼東烏桓首領蘇僕延沒有被丘力居說服,蘇僕延手裡應該也有五六千騎兵。不過若論兵力,關鍵還在於鮮卑……軻比能漸漸有統一昔日中、東部鮮卑的局面,他手裡若沒有三萬騎那才叫自欺欺人。」
「這便是居然六七萬騎兵大軍的意思嗎?」公孫珣聞言不由失笑。「我自幼在遼西長大,可不知道身側居然有如此多的異族兵馬,便是昔日檀石槐,也不可能直接聚起如此之眾吧?還是說烏桓人如此強橫,一旦謀反,便要傾覆幽州局面?」
「這倒不至於。」一直沒有吭聲的婁圭終於插嘴了。「一來,塞外地形複雜,尤其是遼西通道左近,山脈、河流頗多,不可能真的支援如此得力,幾萬兵馬說集結便能集結起來那就更是癡人說夢;二來,彼輩部落聯盟,甚至相互之間都不是同族,首領之間天然各懷鬼胎互不信任,拿之前西涼叛軍的情形來比較都是在落人家韓文約的面子;最後,烏桓人也好、鮮卑人也罷,窮的連鍋都買不起,如何長久撐得住數萬大軍的後勤?此戰所慮者……」
「所慮者,其實還是塞外那幾座城。」公孫珣接口言道。「尤其是承德、管子城、柳城這三座城……三城若下,非但通道重新連接,遼西烏桓也會被重新鎖住,叛亂也會自平!子伯是這個意思嗎?」
「是!」婁圭在席間微微躬身。「但現在的問題是,三城都在塞外,如管子城遠在塞外兩百里,路途遙遠,需要長途奔襲;又如承德城夾在山脈之中,城池艱險,易守難攻;而柳城,非但堅固,更遠在管子城北三百里……這三座城,若不能一戰而下,一旦拖延時日,則無異於深夜舉著火炬,吸引塞外諸多叛賊彙集一處,使我等徒勞一場。」
程普等人當即頷首……這便是平叛的具體難處了。
「所以該當如何?」公孫珣沉默許久,終於還是理智戰勝了青訓,算是勉強壓製住了自己的怒氣,並轉而朝婁圭正色詢問起了平叛方略。「子伯可有萬全方略。」
「很簡單。」婁圭再度躬身答道。「請君侯稍安勿躁,過二十日,春日忙碌結束,我們發四萬兵,一萬給程校尉,讓他頂在漁陽北面關口處,看住承德,然後君侯親自引大軍到盧龍塞,使高司馬引其中一萬兵出塞攻管子城……君侯屯兵在後,承德通道又被看住,僅憑烏桓人自己,是不敢輕易與君侯在管子城下決戰的,所以管子城輕易可下……這是第一步。」
「而管子城既下,君侯不妨讓高司馬守住管子城,你自己再親自引大軍從塞外往承德進軍,兩面夾擊承德,到時候不管是一戰也好,還是莫戶部主動降服也罷,承德城也可以從容複歸我手!這就是第二步。」
「而一旦有了承德城和管子城在後面做支點,君侯便可以起大軍,並發信給塞外諸郡,還有遼東的老夫人,請他們從遼河向西出兵,您從遼西通道向被出兵,兩路齊出,光明正大去叩問柳城……屆時,烏桓人要嘛召喚鮮卑援兵於城下決死一戰,要嘛便只能坐失城池,然後任我等處置了。」
「子伯這是萬全之策。」等婁圭說完,呂範立即出列表示了讚同。
「子伯先生的方略確實穩妥。」程普也立即出列在堂中表示讚同。
「前年、去年全都大豐,君侯不用擔心後勤。」王修也立即出列表態。
「君侯,雖然我意可以突襲管子城……但柳城的局面擺在那裡……還是子伯的計策最佳。」戲忠也無奈承認道。
坐在上首的公孫珣再度沉默了片刻,卻終於是緩緩點頭……所有人見狀都鬆了一口氣,他們最怕的就是公孫珣怒氣勃發,非要立即出兵奪回承德。
往後兩日,昌平恢複了寧靜,畢竟,公孫珣就是公孫珣,他一回來,所有人都恢複了信心,更何況這次叛亂本來就沒對幽州塞內的核心地區造成什麼實質打擊。
甚至,隨著公孫珣到來的訊息傳播開來,北面叛軍處,不知道多少雜胡部落,甚至於部分烏桓頭人都紛紛遣人來告,具說各自部落的無奈,並懇求饒恕。
對於這些人,公孫珣也沒有多大怒火,所以倒是和顏悅色,紛紛好言安慰,並勸說拉攏……一時間,局面的天平居然隨著公孫珣的回歸漸漸回轉,堪稱立竿見影。
但還沒有幾日,二月上旬,隨著大量的信使、使節從洛陽紛紛而來,昌平的氣氛卻陡然一肅。
一來,自然是之前的各種任命,在數日內接連不斷、紛紛擾擾的傳到了此處。
其中,無論是公孫珣本人的持節督數郡兵馬,還是幽州牧劉虞的任命,還有右將軍趙苞持節領遼東太守,甚至是審配突然被調到了趙國為相,董昭去了常山,對於昌平的衛將軍府而言,都是影響極大的事情。
不得不讓人慎重考慮。
二來,卻是黃門侍郎公孫越遣快馬疾速傳來一封密信,此信內容只有衛將軍府核心幾人才知道——據說,天子身體忽然急速惡化,怕是二三月間便要撐不住了!
故此,洛中突然間,便已經是一片劍拔弩張之勢。
而與此相比,信上還有一個隨口一提的消息,就顯得不值一提了。
據說,前將軍董卓原本無奈之下,已經接受了去洛陽為少府的任命,但等到他將兵馬交還,然後帶著自己的印信、私兵隨著折返洛中的北軍趕到長安之時,其人卻突然折返,然後居然去扶風軍營中靠一己之力奪回了自己五六千核心舊部,並再度與皇甫嵩分營而立。
很明顯,按照公孫越在信中所言,董卓必然是在長安聽到了天子病重的消息,也必然是在長安收到了某些大人物的暗示,所以才會如此肆無忌憚。
「君侯!」
衛將軍府後院池塘邊,就在公孫珣猶豫再三,但剛剛還是下達了集合幕僚,準備立即有所舉動之時,忽然間,卻有侍從來報。「子伯先生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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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既拜卓為少府,乃行,待至長安,聞天子病重,卓大驚喜,乃疾歸扶風,複奪本部親兵五千,具辭上表:『所將湟中義從及秦胡兵皆詣臣曰:『牢直不畢,稟賜斷絕,妻子饑凍。』牽挽臣車,使不得行。羌胡敝腸狗態,臣不能禁止,輒將順安慰,增異複上。」朝廷不能製,頗以為慮。』」——《舊燕書》.卷六十二.列傳第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