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覆漢 作者:榴彈怕水 (連載中)

 
timlight 2018-6-15 14:22: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01 647361
timlight 發表於 2019-2-22 00:20
第12卷 第22章 虎狼從中也立身

  賈詡帶著一群婦女回到居住了多年的洛陽家中,打發了前來送行的相國府甲士後就立即喚來已經成年加冠的長子賈穆。

  「大人,還是跟從前一樣?」面對著今天明顯有些神色黯淡的父親,賈穆不免有些小心翼翼。

  「是。」賈詡坐在捨中堂上,低頭輕聲應道。「不過不用尋查她們的家人了……直接送到荀司空府上,他們都是潁川人。」

  「喏!」賈穆趕緊躬身點頭,卻並未著急離去,因為他知道父親必然還有其他吩咐。

  「相國遷都心意已定。」賈詡繼續低頭言道。「我之前在小平津,卻不知道他非只是畏懼討董聯軍,竟然還有幾分心灰意冷,歸關中享樂養老的意思……所有財貨都不要留,全部賣出去買成米糧,除了我出行的那輛車架,其餘的牲口車馬也全都賣出去,屆時軍中自然有軍馬來接……唯獨一件事,你下個月開始,便要將周邊鄰居、洛中故朋,早早接到家中,屆時說成是咱們家的僕役,這才好保全他們。」

  賈穆欲言又止。

  「何意?」賈詡察覺到了自己兒子的異樣。

  「父親之前在小平津,恐怕還不知道。」賈穆無奈答道。「這些日子,洛中親友,甚至是左右鄰居,都日漸走動變少……甚至有些人視我們家為虎狼窩一般,唯恐避之不及。」

  賈詡怔了片刻,卻難得苦笑:「自從相國引關西兵大舉來到河南後,彼輩或有親友故交無辜死於西涼兵之手,或有財貨房屋被西涼兵強占……視我這個相國心腹為仇眥也是尋常之事。不怪他們!」

  「那……」

  「盡力而為吧!」賈詡在自己親兒子面前,終於是不用再掩飾自己的無奈,其人仰頭癱坐在椅子上,雙目緊閉,一手垂落一手覆面。「盡力而為吧!世道如此,我賈文和終究沒有虧心!」

  賈穆躬身告退。

  話說,賈詡所居,乃是東南城尋常人家聚居的地方,而身為司空,荀爽和其侄孫荀攸所居,卻是西城公卿貴族所在……往來車輛如織不說,正值正月正旦,氣氛也是分外活躍的,不知道多少公卿貴族的家奴僕役,抱著祭祀用的香燭、牽著犧牲用的牲畜,還有正旦禮物,四處往來。

  想來,陽城那裡原本也是類似氣氛,卻突然遭遇到了董卓所部兵馬吧?

  「已經打聽清楚了。」饒是荀公達深藏不露,此時立在自己叔祖身前,也居然有些無力。「全是陽城百姓……孫堅並未來得及出兵,但李傕妒忌徐榮、李蒙二人的戰功,便提騎兵出轘轅關,彼處百姓當時正在市中準備正旦祭祀……」

  「不用說了。」自從回來以後便枯坐在熱炕上的荀爽,忍不住打斷了自己侄孫的彙報,然後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之語。「必殺董卓,才能匡扶社稷!」

  其人神色激憤,滿頭華發在燈下顫動難止,很難想像,他之前一整天都在與董仲穎言笑晏晏。

  不過,荀攸此時倒是恢複了平日間不動如山的姿態,且似乎對叔祖的決斷早有預料:「董卓強暴無度,當然要盡快剪除,但如今關西主力盡出函谷關,四五萬關西大軍環繞洛陽布置,若在此時殺董卓,則洛陽必然化為戰場,不僅河南化為鬼蜮,便是天子、公卿也說不定要出事的……叔祖大人,弘農王(劉辯)既死,如今天子便是漢室唯一正經苗裔,若有閃失,屆時莫說匡扶社稷,怕是漢室天下都要亡於我們之手的。」

  「那該如何?」荀爽激憤抬頭反問道。「就任由他這麼殺來殺去?陽城乃是潁川所屬,我們鄉梓所在,太守被烹殺在鍋裡,百姓出去慶祝正旦卻被人割了首級掛在馬身上,我等卻居然要在他府上賠笑!還要感激他給了我三公之位?!你今日沒看到嗎?連劉範這樣的年輕人都視我為為虎作倀之輩!」

  荀攸默不作聲,並未反駁。

  不過,向來氣度非凡的荀爽難得一番失態發泄後卻又緩緩頷首:「公達說的對,時機不好,不能倉促為之……倒是劉範今天這麼失態,不會被董卓處置掉吧?」

  「不會處置的。」荀攸輕聲言道。「我聽說董卓有意在遷都後用兵益州,以作關中基礎……而既然要與劉益州做過一場,那劉範短期內反而穩如泰山!」

  「可不可以拉攏過來?」荀爽繼續問道。「劉君郎雖然為人自私,但畢竟是我輩士人,而這劉範也是個熱血未消的年輕人……若是能通過他讓劉君郎出兵襄助,又或者請劉君郎協調涼州韓遂、馬騰二人,說不定便有些機會。」

  「我覺得不必拉攏。」荀攸若有所思道。「劉範經此一事,十之八九也是要對董卓動殺心的,我們不去找他,他也會自為此事;而我們若去找他,說不定反而容易暴露!」

  「那王允呢?」荀爽再度詢問。「王允此人可信嗎?」

  「可信!」荀攸依舊問答流暢,宛如在論家常。「王允對董卓的賞賜從不推脫,對董卓交代的事情從來也都是親力親為,這說明他很早便動了圖謀董卓的心思……我猜度,一開始董卓廢立之時,其人便下定了決心要誅董……否則以他王子師之前那種剛硬性格和對漢室的忠忱,何至於上來便屈服到這個地步?」

  「原來如此。」荀爽面露恍然。「那今日那個……」

  「賈文和畢竟是西涼人,又是個存身之人,如何會去謀董卓?」荀攸依舊從容。「而且,其人今日在門前,怕是已經看出了王允、劉範二人,以及叔祖大人你的心思。」

  荀爽悚然而驚,但等他看到自己侄孫鎮定的面孔後,卻到底是稍微放下心來:「你是說,其人固然不會謀董,卻也不會告發我等?」

  「不錯。」荀攸當即頷首。

  「可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荀爽還是有些憂慮。「其人畢竟是西涼人,此番河內亂武,更是差點讓袁本初送命,壞掉大局,萬一……」

  言語未迄,忽然間,外面一陣喧嚷,驚得荀爽當即閉口不言。不過,旋即又有心腹家人來報,說是校尉賈詡那裡送來一群女人,只因家中狹小,無處安置,所以請司空幫忙照顧這些潁川鄉人。

  荀爽看了看自己依舊面色如常的侄孫,也是恍然點頭,便扔下之前的謀董之論,長歎一聲,然後親自去安排那些已無父兄、丈夫,甚至連子女可能都沒了的同鄉婦女去了。

  而待自己叔父走出房門,荀公達卻是依舊宛如木雕一般立在捨中,盯著榻前燭火,久久失神。

  正月新年,董卓正式派出使者布告天下,改元初平,但伴隨著少年天子的這個新年號,天下卻正式進入了兵荒馬亂的時代。

  河內方向,袁紹主力未失,卻也稱得上是傷筋動骨,於是乎,其人在河內三津加緊布防之餘也是勉力振作起來,重新整編部隊,積蓄力量……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刺激,其人行事愈發果決狠厲。

  董卓讓朝廷派出了大鴻臚韓融、少府陰循、將作大匠吳循、執金吾胡母班、越騎校尉王瑰等一眾公卿來勸他罷兵,他非但不見,反而勒令已經沒有兵馬的王匡以河內太守的身份一口氣逮捕了所有說客,並下獄處置,以示決心。

  而酸棗方面,之前酸棗聯軍雖然歃血伐董,卻因為令出多門,遲遲未能組織起有效攻勢,所以一直在陳留與河南的交界處拖延不前。但過年以後,隨著在河內舔傷的袁紹三番五次下令催促,而且一次比一次措辭嚴厲,一次比一次言語露骨,等到最後一次乾脆把之前逮捕了才兩三日的那些公卿全都押到酸棗,然後讓人公開處刑……各路諸侯這才終於不敢再拖延下去,便在曹操的協調下,正式西征,並在上旬之內便迅速進逼到虎牢關前。

  另一邊,隨著潁川太守李旻被烹殺,袁術和孫堅也終於直面起了董卓大軍。

  實際上,就在李旻被烹殺後第五日,徐榮和李蒙便突然率騎兵襲擊了如今被孫堅當做大本營的南陽郡魯陽城。而當時,孫文台居然正在城外與軍中將佐設宴慶祝春日,全軍軍官還有當地官吏、鄉老都在高台上飲酒,部分部隊在台下陳列。

  此時,若是董軍騎兵發起突襲,說不定便能一鍋端了。

  不過,孫堅臨危不懼,他見到對方只是其實先鋒到來,軍中並未有主持大局的大將,便故作鎮定,依舊在台上飲酒作樂,而且言笑晏晏,絲毫不亂。等到酒喝完了,這才不慌不忙,有條不紊的安排官吏、部隊從容入城,然後布置防守。

  董卓軍疑神疑鬼,生怕有埋伏,全程並不敢輕舉妄動……而等到徐榮和李蒙這兩個主持大局的人趕到,面對的卻已經是防守嚴密的堅城了,便只好退卻。

  無論如何,正如之前所言,隨著賈詡和呂布的威震三津,這天下間最後一層遮掩已經被撕下,亂世軍閥混戰,兵強馬壯者為先,所謂大爭之世徹底到來。

  實際上,到了這一刻,即便是在太原的公孫珣也感覺到了時代浪潮的衝擊,也不可避免的要與時代的中心發生一些碰撞了。

  當然了,地理位置擺在那裡,只是間接碰撞。

  「於夫羅派人來恭賀上元節?」

  在晉陽稍作休整,正在靠著抄家和『捐獻』收攏糧草、軍資、壯丁,乃至於人才的公孫珣收到了一個頗有意思的訊息。

  「不錯,信使已到城中,乃是於夫羅親弟呼廚泉,我以為其人的誠意還是很足的。」戲忠彙報的同時很乾脆的表了態。

  公孫珣一時沉吟。

  話說,公孫珣在晉陽停駐了大半個月,並不只是單純的聚攏糧草和輔兵;也不是和本地這麼多世族玩抄家和捐獻的可笑遊戲玩上了癮……從軍事角度而言,軍隊不需要太多修整,想出兵的話,在控制了太原十六縣二十餘城後是可以立即出兵的;而若是想調教本地世族,也可以討董之後再回頭收拾他們。

  實際上,公孫珣和他的幽州軍是真的遇到了兩個疑難之處:

  首先是進軍方向。

  在太原祁縣這裡,晉地主通道就不再是一條線了,而是一分為二,一個往西南沿著汾水通往富庶的河東;一個往東南,通往上黨盆地,然後連通河內與……魏郡。

  無論從哪個方向走,好處和壞處都是明顯的……河東路好走,而且還有已經開始化凍的汾水充當天然後勤補給線,但當面卻有十餘萬擊敗了牛輔的正規軍,士氣正旺的白波匪,而且其首領郭太作為黃巾餘孽,恐怕跟公孫珣是沒什麼好話可說的;至於走上黨去河內,路是比較難走的,沿途山地、關卡頗多,但上黨的匈奴正牌單于於夫羅和自稱太守的張楊兵卻比較少,而且雙方有政治洽談的可能性。

  平心而論,如果公孫珣此時兵力充足,他絕對會分兵,但他只有兩萬兵,所以保險起見必須要作出決斷。

  其次,是誰來坐鎮晉陽擔任太原太守的問題。

  說實話,真要是只選一個合格的太守,公孫珣手裡現在可以用的人那就太多了,別的不說,郭勳、郭縕這哥倆能力和資曆毋庸置疑,王澤的哥哥王柔也在家閒著,同時表達了臣服的意思,但是這些人在公孫珣集團的內部政治分量卻未免可笑了些。

  實際上,按照計劃,公孫珣是準備讓這些有豐富行政經驗和政治資曆的『新人』放到自己腹心之地去做事,然後把常林、杜畿那些自己真正信任和依仗的年輕下屬調到這些關鍵節點上來。

  換言之,照理說,這時候應該把常林或者杜畿調來擔任這個太原太守。

  但是問題不是這麼簡單的,因為太原或者說晉陽這裡,需要的不止是一個太守。

  話說,公孫珣雖然靠著手下的善戰和內應的幫助,輕鬆攻下了晉陽,但任何人都不可能否認這座城池的價值!實際上,公孫珣經此一戰後,並陷入到進軍方向的難題後,反而徹底明白了為什麼太原是晉地的核心所在!

  原因很簡單,地理擺在這裡,軍事優越性也擺在這裡,這裡就是晉地的腹心……一城在手,北控雁門,西壓河東,東扼上黨!

  換言之,晉陽不僅是此時此刻公孫珣與他幽州軍的命根子,甚至也是以後戰略規劃中一個重要到僅次於昌平的政治節點。

  所以,此地必須要有一個既忠誠又有政治分量的人來駐守……一方面可以讓公孫珣放心引兵南下,一方面又要讓太原世族和幽冀舊部全都無話可說。

  但是很可惜,公孫珣此時手頭上並沒有這麼一個合適的人選……郭勳、郭縕、王柔三個人還不能夠被信任,也不會被公孫珣的那些屬下所認可;而常林和杜畿還沒有這個政治威信壓服本地世族,並在將來統籌晉地。

  真要說合適,那也只能是呂範、王修、審配、董昭、公孫範這寥寥幾人,但除了王修,其餘四個人都有自己的戰略節點需要控制,怎麼可能隔著幾百里路把人調來?

  至於說王修王叔治,公孫珣還要打仗的,真離不開他在後面操持後勤!甚至人家王叔治這個時候已經不在晉陽了,而是去了祁縣在那裡做後勤準備。

  實際上,無奈至極的公孫珣居然已經向自己老娘發出了邀請,請公孫大娘從雁門南,順便來晉陽替他兒子暫時調教一下本地世族。而且公孫大娘也已經表示了同意……但即便如此,也得為了長久打算,做個長久任命吧?

  進軍方向,和太原留守,必須要盡快做出決斷才行。

  而就在這種情況下,上黨當面的於夫羅忽然派出了他的親弟弟前來拜謁公孫珣……如此時機,只能說此人絕對值得一見。

  於是乎,公孫珣打著上元節將至的旗號,在晉陽城中官寺內設宴,邀請軍中軍官、城中官吏、本地世族一起來享受美食,並順便招待呼廚泉……真的是享受美食,因為隨著公孫大娘的回信應允,一同到達太原的還有一種喚做火鍋爐子的新式炊具!

  而按照公孫大娘提供的說明書來看,這應該是吃什麼涮羊肉的,所以用來招待匈奴人的右賢王呼廚泉大概是最合適的了。

  然而出乎意料,呼廚泉居然和其他人一樣,對火鍋涮羊肉這種事情極為新奇,甚至當宇文黑獺親自在堂中為公孫珣亮刀子割肉時還嚇了一大跳……郭縕那些人都沒驚嚇。

  不過很快,公孫珣也就釋然了……原來,彼輩雖然是所謂匈奴王族,但漢化程度卻已經非常高了,言談舉止宛如傳統邊郡漢人貴族一般,甚至都不用公孫珣給他改姓,人家就自稱劉氏,而本地並州其餘世族也都普遍性認可。

  一問才知道,這是老規矩了,自從冒頓單于與劉邦相約為兄弟,然後匈奴漢室和親開始,兩家人恩怨情仇幾百年,到了後來,南匈奴歸附後漢,匈奴王族便以劉氏自居,漢室朝廷也認可了這個本家。

  總而言之,呼廚泉的表現太過漢化了,全程交流通暢。

  其人先是主動向公孫珣敘說了年前呂布、賈詡那一戰,然後又被一群人問著說了一些南面洛陽、河內、酸棗的訊息,什麼遷都的事情,什麼王匡逮捕了自己妹夫胡母班的事情,最後胡母班被處死前還是將家人托付給了王匡的事情……一番交流後,其人最後卻是迫不及待的替張楊和於夫羅表達了和睦之意。

  這當然是可以理解的,甚至早在預料之中……如今匈奴一分為三,原本的休屠各部改為張氏,引部眾去了河套陰山下;幾位老王帶著一些雜七雜八的部落守著河西王庭;而於夫羅、呼廚泉兄弟則引數千兵馬在上黨盤踞,進退不能。

  如今公孫珣控制了並北,這對兄弟想要恢複匈奴劉氏對匈奴的統治的話,那就明顯就繞不開這位衛將軍。

  但是……

  「敢問右賢王,」就在這時,田豐忽然不顧禮儀,一邊涮肉一邊在座中蹙眉插嘴道。「和睦是何意啊?莫非我家將軍南下討董,爾等原本卻準備在上黨刀兵相對嗎?」

  「豈敢對衛將軍刀兵相對?!」呼廚泉雖然是漢室體製內公認的一個『王』,又如何敢在這裡拿大……實際上,面對田豐的質問,其人立即投籌避席,恭謹作答。

  「若是不敢刀兵相對,如何你兄長會派兩千騎兵與張楊部一千步卒一起屯駐涅縣?甚至連羊頭山都有張楊派出的兩曲四百人?」婁圭吃的滿頭大汗,此時卻是趁機收手,然後冷笑連連。「涅縣為太原聯通上黨的大路所在,而羊頭山更是小道所在天險……你莫說你們在這兩地屯兵,是為了對付董卓!便是白波匪你們也不好做接口的吧?因為在我家君候進駐太原時,襲擾上黨的白波匪便即刻撤回了河東,然後在河東沿著汾水布防去了。」

  可能是火鍋太過於發汗的緣故,呼廚泉一時大汗淋漓,想了半日,也只能來到堂中下跪,並對著首席上一言不發只是涮鍋不斷的公孫珣叩首以對:「衛將軍,非是我等膽敢對將軍不利,實在是兄弟二人孤懸在外,只有數千兵馬可以倚仗,偏偏到處又都在打仗……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你們兄弟到底想幹嗎?」一盤羊肉吃完,宇文黑獺趕緊再去切肉,而公孫珣這個真正的北地主人也終於是趁著空隙開口了。「若只想回美稷王庭,我可以保證你兄弟二人和你們本部兵馬的安全,放你們經太原過河。」

  呼廚泉一時猶疑。

  「是怕我路上將你們兄弟二人的兵馬給吞並了?」公孫珣見狀也是蹙眉。「我堂堂衛將軍,今日當眾允你,何至於食言而肥?你們兄弟若回美稷,我絕不多事!」

  呼廚泉當即大急,便再度叩首道:「衛將軍見諒,非是不信將軍,而是當日與張楊張太守定下盟約討董,此時大業未竟,不敢輕易折返!」

  「那你所言和睦是何意啊?」公孫珣也是無語。

  「是……」呼廚泉再度猶疑。

  「不要遮掩!」隨著宇文黑獺端著一盤薄薄的羊肉送上,公孫珣更是顯得沒好氣了起來。「我哪有時間與你在這裡猜上元燈謎?速速道來。」

  呼廚泉不敢再拖延,也是俯首道出了此行的目的:「我兄與張太守之意,乃是請將軍務必從河東進軍,我等絕不敢趁機冒犯太原所屬……而且若如此,袁車騎在河內,衛將軍在河東,也可雙管齊下。」

  公孫珣和幾位心腹謀士登時醒悟失笑,便是郭縕、王柔這兩位,也在對視了一眼,不由嗤笑……而公孫珣笑完以後,便不再理會此人,反而繼續低頭吃起了火鍋。

  至於堂中眾人,一邊從婁圭、田豐、韓當開始,一直到剛剛投軍的令狐華;另一邊,從王柔、郭縕開始,一直角落裡的少年溫恢,全都低頭涮鍋燙酒不止,乃至於觥籌交錯,閒談論事……一時間好不快活!

  呼廚泉環顧四周,愈發大急,而等了半晌,眼瞅著公孫珣確實是鐵了心要將他徹底晾在此處,卻是忽然想起了一事,然後再度叩首言道:「衛將軍,若是衛將軍應允,非只是袁車騎能與你相安無事,便是令師盧公與令弟公孫文超……」

  「盧師和我弟被你們扣在上黨了?」公孫珣猛地起身,卻是一腳踹翻了身前的火鍋,熱氣彌漫之中,周圍軍官紛紛握刀。

  「非是如此!」呼廚泉被油湯濺了足足半個手,卻不敢多言,只是兀自叩首解釋。「令師與令弟見在太行山南面的河內波縣,與縣令牽招固守彼處,著實不在上黨……我是說盟約若成,則波縣諸位便可從容越過上黨,來見將軍了!」

  公孫珣聞言先是心下一鬆,卻複又冷笑一聲:「今日你且回亭驛吧……莫要擾我難得好興致!」

  呼廚泉不敢多言,便在甲士的看押下倉惶而退,而馬上,自然又有人收拾起了傾倒的火鍋爐,重新清洗一遍,然後加湯加炭,重新開鍋……當然,宇文黑獺也立即又為公孫珣切好了一盤肉。

  當日盡興且不提,等到宴後……公孫珣送走諸人,轉回官寺後捨,卻見田豐、婁圭、戲忠三人已然在此。

  「既然董卓已經著手遷都,那就當走河東!」田豐微微拱手,上來便開宗明義。「這樣方可確保兩全。」

  「不錯!」婁圭也當即頷首以示讚同。「必須要走河東!董卓動作太快,天知道他遷都到底要費多少時間?若是辛苦擊破張楊、於夫羅,進入河內,他居然已經遷都到了長安,那就白費力氣。而走河東入弘農,則無論長安、洛陽都可以從容應對……甚至,若我們打得快的話,說不定還能在弘農截住他遷都的隊伍!」

  「非只如此。」吃的有些撐的公孫珣坐在榻上,卻說到了另外一件事。「我原以為阿越是走朝歌,被韓馥隔斷在雲長處,如今才知道他居然是在牽子經那裡……這倒省事了,正好表他個將軍號,讓他來晉陽屯駐。而子經也是多年辛苦,正好為太原太守,與阿越一起為我看守後路。」

  這個安排,所有人都沒說話,畢竟太過敏感。不過,沒有反對意見,倒也說明這個任命毫無疑問是個合理安排……畢竟嘛,作為公孫珣同族兄弟,也幾乎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公孫越能來晉陽坐鎮,確實非常合適。

  「既如此。」田豐蹙眉言道。「便乾脆允了呼廚泉所請?」

  公孫珣先是點頭,複又搖頭不止。

  「將軍還是不捨得上黨?」田豐當然明白對方的意思。

  「而且也不願匈奴人去攪合天下大事。」對上這三人,公孫珣沒有任何遮掩與做戲的必要。「什麼袁車騎,袁紹也只是幌子罷了,不過亂世到來,張楊和於夫羅都起了野心……而張楊倒也罷了,唯獨匈奴人,我總想除掉或者吞並他們,至不濟,也要將他們趕到西河……天下事哪裡輪到他們覬覦?」

  田豐一時蹙眉。

  「君侯這就強人所難了。」婁圭也不由失笑。「要走河東,卻還要上黨;要文超與盧公還有子經速速從上黨來太原,卻還要吞並人家匈奴部眾……哪有這般好事?便是哄小孩子手裡的果子,也要拿個大的來換才行,如何空手套人家一個郡?」

  公孫珣自知犯了貪念,一時也是搖頭不止。

  而就在其人準備咬牙做出決定,放棄上黨,直取河東之時……忽然間,一直沒吭聲的戲忠輕聲開口:「君侯,今日聽呼廚泉說了許多南面消息,我便一直有所思,現有一策,或許只要輕兵數千,不沾血跡,便可輕易全取上黨,且吞並於夫羅所部。」

  捨中一時鴉雀無聲。

  「妙策!」忽然間,田豐開口稱讚。「君侯不妨先換上黨,再攻河東。」

  「不錯。」公孫珣也是陡然醒悟。「著實妙策!」

  婁圭緩緩頷首。

  —————我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分割線—————

  「太祖伐董至太原,臨河東、上黨,以兵少,不知所進何處。及上黨張楊、於夫羅請睦,眾以太祖當斷,往取河東,獨忠哂然。或詰之,忠乃曰:『昔孟子言,魚與熊掌不可得兼,然忠久隨明公,固知明公非只兼欲魚與熊掌,牛羊亦不捨也!』後,太祖果猶疑如故,忠乃夜謁之,獻策速取上黨。」——《新燕書》.卷七十.列傳第二十
timlight 發表於 2019-2-23 23:57
第12卷 第23章 虎狼從中也立身(續)

  上元節後,呼廚泉被從亭舍中釋放了出來,並隨同公孫珣一起離開晉陽,南下祁縣,同行的還有兩萬餘戰兵,一萬餘輔兵,以及大量軍官、文吏。而等來晉地重要節點祁縣後,更是彙集了早已經到此的王修,和其部一萬餘輔兵。

  到此為止,在太原郡得到了充分補充的幽州軍,合計戰兵兩萬,輔兵兩萬。而且其中戰馬、馱馬無數,幾乎堵塞了整個通道;便是糧草、軍械等各類物資,也早已經在祁縣境內沿著汾水兩岸堆積如山。

  當然了,從呼廚泉的角度而言,恐怕是沒有什麼戰兵、輔兵這種說法的,而且對其中大量戰馬、馱馬的來源也有些無奈……但不管如何,他都看到了一股平生所見最強大的軍隊,並對天下局勢有了一個比較清醒的認識。

  那就是,太原的這位衛將軍,在河內遙控酸棗聯軍的關東盟主袁車騎,還有那位打得袁紹落花流水的董相國,這三位大人物是天底下真正的強者!其餘所有人,哪怕是再有野心,再有想法,再有能力與實力,此時都只能暫且三選一,擇其一而侍……然後,或是靠著這三位的羽翼遮蔽,或者靠著這三位中的某一人屍體,方能有所為。

  當然了,這個想法堅定起來以後,呼廚泉卻並沒有因為自己兄長搭到了袁本初的線而自得,恰恰相反,他開始為自己兄弟夾在兩位巨頭之中而感到憂慮——真打起來,就自己兄弟那四五千騎兵,加上張楊那四五千步兵,在這麼一支軍隊面前夠幹啥的?

  到時候是該投降呢,還是該順著壺關逃走?

  投降的話,很可能被這位掌握了並北匈奴部分勢力的衛將軍給直接吞並;逃走的話,入了河內或者魏郡,人生地不熟,怕是也很可能被袁紹吞並……那位袁盟主最近可是對周邊聯軍頗為苛刻的!

  而不降不走,就只能戰……那更乾脆!指不定自冒頓單于傳下來的四百年匈奴王庭正統就要到此為止了。

  不過,這種憂慮很快就煙消雲散了,因為來到祁縣後不久,公孫珣便召見了呼廚泉,然後一番嗬斥,說什麼替這兄弟倆報了殺父之仇,二人卻居然敢據上黨阻隔道路,真真是無恥之極!

  一番作態,逼得呼廚泉只能連番叩首,替自己和自己兄長賠不是,然後涕淚交下,表達對衛將軍的感激之情。

  再然後……

  再然後,這位衛將軍就讓呼廚泉滾回上黨了。而同行的,還有前護匈奴中郎將王柔,以及衛將軍幕中一位叫戲忠的文士,二人一正一副,將隨呼廚泉一同前往上黨回訪,前者做正式使者,後者則要去河內、上黨邊界上的波縣接應盧植、公孫越等人。

  而臨行前,呼廚泉更是看的清楚,祁縣的幽州軍已然大舉出動,按部就班的沿著汾水往西南方向開拔,儼然是衝著河東而去了……他們走時已經出動了上萬大軍,而且還是源源不斷。

  回使、出兵,很顯然,這位衛將軍雖然惡聲惡氣,但卻還是非常務實的。

  甚至可以換個說法,其人嘴上很惡劣,但身體卻很誠實!

  當然了,這種誹謗只能停在呼廚泉的心裡,二者身份實力差距太大,不要說公孫珣,就連王柔這個使者他都得畢恭畢敬,當成親老子一般伺候……你還別說,王柔當年擔任護匈奴中郎將的時候,還真是和呼廚泉親爹關係不賴,然後王柔卸任歸家教書,而呼廚泉親父羌渠先稀裡糊塗成了匈奴單于,又死在了匈奴內亂中,也算是世事無常了。

  那麼,對上王柔這種確實有淵源的長輩,表現的孝順點也沒人會看不起。

  就這樣,不管如何,呼廚泉的出使都大獲成功,而於夫羅與張楊興奮之餘也是對王柔格外禮遇,至於戲忠南下接人的舉動,這對奇怪的軍閥組合也沒有任何反對的理由……實際上,他們巴不得公孫越和盧植早點過去呢!最好連波縣的牽招和護送公孫越的成廉,也過去最好!

  當然了,牽招和成廉加一起估計得有小兩千人馬,如今公孫珣在北面太原郡,於夫羅和張楊還真不敢放人過去。所以,雙方說定,先讓公孫越和盧植帶著何進家眷去太原,『稍待片刻』,再討論成廉和牽招的去留。

  話說,大軍行進和小部隊行進,還有單騎往來,速度不是一回事……當戲忠帶著盧植、公孫越,以及何進數十家眷,甚至還有牽招的老師樂隱,順著沁水進入上黨,穿過羊頭山來到上黨郡治長子縣後,公孫珣和他的大軍不過是行進到了界休,來到界山與另一座羊頭山之下。

  不錯,上黨有兩座羊頭山,一座在長子縣南,與長子縣東的壺關一起鎖住了上黨盆地,一座在上黨與太原郡的交界處,與太原界休的界山遙遙相對,卻又和上黨盆地主通道上的涅縣一起,鎖住了上黨盆地的北面……兩座地形險要的野山,一南一北,護住上黨腹心,倒是別有趣味。

  回到眼前,盧植、樂隱都是天下名士,公孫越又是公孫珣信重的族弟,甚至何進還是張楊的恩主,這些人一起到來,於夫羅和張楊怎敢怠慢,所以馬上又專門設宴款待,而且全程禮節備至。

  宴後,張楊更是將自己所占據的郡寺讓出,讓盧、樂、公孫,還有之前的王柔,以及何進的家眷,這些人一起下榻,自己反而去了亭舍。

  然而,帶著四五分醉意來到城中都亭,尚未來得及睡下,張楊卻又忽然聽到彙報,說是自己的心腹下屬楊醜忽然從城外引數騎而來,而且還帶來了一個並州九原出身的豪傑,於是不由喜出望外。

  當然要高興……這年頭講的就是一個鄉梓關係,而偏偏張楊出身的雲中乃是河套四郡之一,人口稀少,便是四郡加一塊也不過幾萬人口,平素難得見到一個故人。

  實際上,之前在洛陽,他和呂布關係密切也在於此,出門在外,難得鄉人故舊,不可能沒有親近感。

  而這次,楊醜帶來的河套老鄉,果然也是個熟人。

  「見過張太守!」成廉隨楊醜進入亭舍,不慌不忙,昂然拱手。

  成廉曾在平城駐守多年,張楊出身雲中,卻又去做州吏,如何不認得對方?於是乎,其人趕緊上前握手而迎,然後一起落座。

  但剛一開口,張楊卻又顯得有些無奈:「我以為成司馬尚在波縣與牽縣令一起扼守南面太行山口,不想卻忽然潛行來到此處……私下相見,可是有什麼事情嗎?只要並非疑難,我一定盡力為之。」

  「張府君想多了。」成廉也是一時失笑。「我一個武夫,腆為衛將軍爪牙,哪裡能有什麼疑難?不過是受人之托,請張府君再見一人罷了。」

  張楊聞言看了看只是面露好奇的楊醜,又打量了一下神色從容的成廉,卻並不著急詢問對方要引見之人,反而問了另外一件事情:「天下動亂,人各有志,成司馬與衛將軍相隔那麼遠,又多年不見,為何還是忠心不二,自認爪牙呢?」

  「人生於世,貴有自知之明。」成廉感慨道。「我一邊郡武夫,能遇到一個賞罰分明,且能讓家人得安居處的明主,何必再想其他?」

  張楊緩緩頷首,便不再追究:「那敢問成司馬,你所言欲見我之人,可是衛將軍幕屬,戲忠戲志才?」

  成廉啞然失笑,卻又輕鬆頷首,而楊醜見狀也是一時驚愕。

  「非是我能掐會算,」張楊無奈對楊醜解釋道。「乃是成司馬自認衛將軍爪牙,又繞到你這裡兜圈子、做遮掩,那要與我交談之人必然是衛將軍那邊的腹心人物,而今日設宴,唯獨那位戲先生不勝酒力,中途先『休息』去了。」

  楊醜恍然大悟。

  「戲先生何在?」張楊複又轉身對成廉言道。「我這就換成便裝去見他。」

  「就在門外。」成廉坦誠以對。

  張楊倒抽一口冷氣:「如此,我反而有些膽怯了。」

  「只是見一見,聽一聽而已。」成廉勉力勸道。「張府君不看在咱們同鄉的面上,也該想想我家君候當日贈劍的情分吧?」

  張楊沉默不語,倒是楊醜知道自家這位上司向來為人寬厚,便乾脆自顧自出門去接那位就在門前的戲先生了。

  而果然,這個即便是遇到下屬造反也只會哭著責備自己的張太守並未阻止,反而也是主動立在門內。

  「張府君!」戲忠布衣黑幘,長身而入,然後開門見山。「我家君侯想用一大郡換上黨,還請張府君允諾。」

  張楊原本還想請對方坐下,但咋聞此言,卻是不由一怔:「志才先生莫要開玩笑,衛將軍哪來的大郡來換上黨?而且以郡換郡這種事情,未免可笑。」

  戲忠一聲輕笑,張口欲言。

  而此時,張楊卻已經再度醒悟:「莫不是說河東?讓我去河東,然後衛將軍取上黨?可河東雖好,卻有十萬白波匪,我區區幾千兵馬,去了豈不是送死?可若是衛將軍破了白波匪,取了河東,又如何會平白與我換?河東富庶,且居長安、洛陽之中,天然形勝,上黨卻……志才先生莫要誑我!」

  「非是河東。」戲忠不慌不忙,只是立在舍門之內,輕易揭開了謎底。「乃是河內!」

  張楊本能便覺得荒謬,比河東都荒謬,但剛要張口駁斥,卻居然怔在那裡。

  「張府君大概也想到了吧?」戲忠負手輕笑應道。「河內王匡,之前肆意刑虐郡中,早已經失了河內人心;然後小平津一敗,更是沒了兵馬;便是些許士林名望,也因為被袁紹逼迫殺了自己妹夫,八廚之一的執金吾胡毋班,而成了無根之水……所以,張府君若引兵南下,有牽招牽縣令在太行山口讓開道路,其實是可以輕易取而代之的。而且河內的富庶,哪怕是只能占王匡所領的半個郡,也比你們在上黨這種地方與匈奴人一起分半個郡要強許多吧?」

  房中其餘三人,楊醜恍然大悟,成廉面色不動,而張楊卻是緩緩搖頭。

  「張府君,我今日是帶著衛將軍的誠意過來的,不然不至於專門等到盧公一行人趕到此處再開口,若有疑慮,還請你盡管說來,我一定誠實以對。」戲忠儼然早有預料。

  「河內雖好,但怎麼可能輕易立足?」張楊無奈言道。

  「王匡在河內,仗著兵馬多壯,作惡多端,人心盡失,而張府君你在上黨,雖然只有四五千兵,所據也不過半郡之地,還要與於夫羅平分,卻從未忘記職責……上黨能在白波賊和黑山賊的襲擾下保全半郡,已經很了不起了。河內、上黨是鄰郡,河內百姓士民又不是瞎子,如何不願你去保境安民?至於太守……你自表也可,讓衛將軍來表也行,尋袁紹來表亦可!如何說不能立足?」

  「既然說到袁車騎,那別的不提,只說袁車騎亦在河內,其人豈能容我?」

  「袁紹能容王匡,為何不能容張府君呢?」

  「志才先生如此誠懇,我也不能不有所交待。」張楊終於也吐露出了一個重要信息。「你不知道,其實我剛才之所以怔住,乃是袁車騎的幕屬潁川辛評辛仲治曾來過我這裡,也曾經專門提過此事……他當時的意思,是等衛將軍與白波匪開戰,波縣諸位也越過上黨去了太原時,讓我引兵南下攻打王匡……換言之,袁車騎自己吞並河內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當迫王太守殺掉自己妹夫,恐怕正是要消掉其人最後一份德望。」

  「那又如何?」戲忠冷笑不止。「辛仲治那廝來上黨的事情我又不是不知道,但我且問張府君一句,既然王匡已然成了空殼,為何袁車騎不乾脆直接吞並?」

  「想來是為了聲名考量?」張楊略作推測。

  「更是因為河內直面洛陽,戰事為先……他不敢輕易引兵處置此人,以免再被河對岸的西涼軍抓住戰機,打一個落花流水!」戲忠一語道破。「換言之,只要張府君有兵馬在手,大敵當前,袁本初便不會冒險攻擊於你的。恐怕張府君還不知道,我也是此去波縣才明白過來的,其實那邊王匡也明白自己的處境,卻也讓親信族人回泰山老家募兵了,只要兵馬再回來,便是袁紹也不可能當著董卓之面輕易處置於他!而張府君你,也要錯失良機了!」

  張楊恍然大悟,但卻又反而抓住了一個要點:「既然河內乃是董卓當面,王匡一萬餘眾都輕易潰敗,我區區五千兵馬,到了河內又如何立足?」

  「呂布不是張府君故交嗎?」戲忠輕聲哂笑。

  「故交二字,或許能保全我性命,但如何能存立身之地?」張楊不由苦笑。

  「張府君啊!」戲忠一聲歎氣,然後忽然負手盯著對方冷笑不止。「你還不明白嗎?在河內,你尚可以保全性命;在上黨,你卻未必有此運氣了!」

  張楊和楊醜當即色變,而後者也是終於忍不住插嘴詢問:「志才先生這是何意?」

  「並無他意!」戲忠換了臉色,凜然答道。「我家君侯對張府君並無惡意,但卻因為匈奴騷擾並北一事對於夫羅耿耿於懷,時時想取於夫羅而借其人名位徹底清理匈奴。所以,若張府君應了此事,自然無憂;若不應,我家君侯便只好從涅縣進軍,親自來與張府君還有於夫羅交談了!」

  對於這種談判,無外乎是威逼利誘二字罷了……所以此言既出,效果倒是顯著,張楊和楊醜面面相覷,一時都不能言語。

  而這二人互相看了半晌,卻是楊醜率先開口:「府君不妨再想一想。」

  「衛將軍竟然要吞並於夫羅嗎?」張楊也是一時喏喏。

  此言一出,事先對張楊性格已經有些了解的戲忠便心中明了……事情怕是已經成了七八成!

  於是乎,其人當即改容,勉力再勸:「張府君,其實我本就要勸你的……你想想,你身為一個漢室的太守,卻要依仗一群匈奴人來控制地方,這是長久之策嗎?天下人又會怎麼看你?而此番南下河內,非只是換了一個富庶的地方,反而正可趁機擺脫於夫羅。」

  「可於夫羅畢竟曾助我安定上黨,我不忍與之爭鬥!」張楊幾乎是有些哀求的意思了。「志才先生想一想,於夫羅若見我走,豈會輕易罷休?」

  戲忠不由再笑:「無須爭鬥,只要張府君做三件事……便可以兵不血刃,而以上黨換河內!」

  張楊尚未開口,楊醜便迫不及待:「敢問先生,是哪三件事?」

  「其一。」戲忠看著楊醜,輕鬆言道。「想法子哄騙於夫羅引其主力去涅縣。」

  「此事簡單。」楊醜也不由輕鬆言道。「其二呢?」

  「其二更簡單。」戲忠繼續言道。「其二,讓成司馬隨你們本部南下,則牽縣令自會讓開南面往河內的道路,諸位直接以波縣為據點,引兵南下,奔襲王匡所在便可……屆時,成司馬和牽縣令也會來接手壺關、長子。」

  楊醜愈發大喜:「這確實簡單……可這便行了嗎?其三呢?」

  「其三。」戲忠低頭輕笑。「還請張府君事先撤走北羊頭山的那兩曲人馬,放我家君侯數千步卒從小路入上黨,截斷涅縣退路……屆時後路被阻,前面又是我家君候大軍所在的太原郡,彼輩又多是騎兵,不能堅守,除了降服還能如何?」

  楊醜一時愣神:「如此簡單?」

  「簡單不好嗎?」戲忠嗤笑反問。

  「非是如此……」楊醜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卻又看向了張楊。

  而張楊一聲歎氣:「只是略有感慨,衛將軍不愧是安利號的少東,做的一手好買賣……竟然是拿別人的大郡來換上黨,還要我做惡人來賣於夫羅。」

  「若真拿自己的來換,張府君敢換嗎?至於說惡人,袁紹不也是讓張府君來做惡人嗎?」戲忠不以為然,然後,一直就立在門內的其人便乾脆拱手告辭。「明日若張府君將於夫羅送往涅縣,我便當做府君答應了。若沒有,還請張府君早早將我們一行人拿下,省的我家君侯打進來,你們這幾千並北招募來的兵馬,連個保命的人質都沒有!」

  言罷,其人便直接轉身退去了,而成廉也是微微一拱手,便隨著戲忠鑽入到了暮色之中。

  且不提張楊和楊醜如何在亭舍中說話商議,這一邊,成廉和戲忠來到外面,假裝成楊醜的部屬,出城以避以避匈奴耳目……而好不容易出得城去,成廉卻是忍不住多了句嘴。

  「敢問志才先生。」成廉在馬上懇切問道。「這張楊如此優柔寡斷,又連楊醜這種下屬都約束不住,更只有區區數千兵馬,卻為何總想著在咱們君侯與袁紹中間割據一方,自成事業?還有那於夫羅一個區區匈奴人,同樣不過幾千兵馬,放著美稷王庭老家不回,也總想著留在南邊觀望形勢;便是王匡,此人如今無兵無將,無德無望,卻還是不願撒手……何必呢?!」

  「這就是所謂亂世龍蛇並起了。」旁邊戲忠卻是絲毫不覺得疑惑。「有人持忠義,有人恃勇力,有人天然短視,有人自以為是,有人身不由己,有人乾脆只是心有不甘……反正就是這個世道。其實,若是人人都識時務,反而更奇怪了……」

  「奇怪在何處?」成廉愈發好奇。

  「你想想,」戲忠勒馬駐身,微微歎氣道。「若是人人識時務,那自商湯起,便不該出現鼎革之勢,如今豈不是還在夏朝?」

  成廉一臉茫然。

  「那換個說法。」戲忠見狀笑道。「若是人人識時務,當年高祖便該老老實實在漢中,而光武也該老老實實從了王莽,今日咱們君侯,也該老老實實待在遼西,不與董相國為敵才對!」

  成廉似懂非懂,思來想去,卻愈發茫然。

  一夜無言,翌日一早,前一晚被公孫越灌得爛醉的於夫羅尚未起床,卻忽然被張楊親自登門拜訪。

  「增兵涅縣?」於夫羅一時恍惚。「為何啊?如今咱們跟衛將軍的和睦不是已成定局了嗎?」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張楊嚴肅言道。「越是事情已成定局,越要小心提防……單于,你部多是騎兵,可以打著護送盧公與公孫越的旗號,趁機增兵涅縣,我則將涅縣部眾撤回,實際上卻偷偷派去北羊頭山多加布防,如此方可無憂……等盧公等人平安到了太原,然後衛將軍又確實出兵河東,與白波賊交手了,單于再回來又何妨?」

  話說,若是別人倒也罷了,可是張稚叔這種人,性格仁慈軟弱,在上黨半年,向來只有於夫羅壓迫他的事,卻沒有他占於夫羅便宜的時候。

  所以……

  「張太守心思縝密。」於夫羅略作思考,便不由感歎點頭。「既如此,今日送行,我親自引兵去涅縣走一趟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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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末大亂,雄桀並起。若董卓、二袁、韓、馬、張楊、劉表、陶謙之徒,兼州連郡,眾逾萬計,叱吒之間,皆自謂漢祖可踵,桓、文易邁,徒自可笑。」——《典略》.燕.裴鬆之注
timlight 發表於 2019-2-23 23:58
第12卷 第24章 馬上相逢無紙筆

  正月二十七,正在界休屯駐的公孫珣得到戲忠傳來的訊息,不由大喜過望,其人明顯是對如此簡單的驅虎吞狼策也能輕易奪取一郡感到振奮……然而事實證明,最簡單的利弊和最直接的強弱之分最容易說服對手,最簡單的計策也最無懈可擊。

  於是乎,公孫珣不再猶豫,即刻發兵。

  其中魏越引騎兵四千,立刻掉頭,轉回祁縣,然後打著迎接盧植的旗號沿著太原盆地和上黨盆地的主通道迎面去涅縣;而與此同時,高順則帶步卒三千,就從界休出發直接翻越被張楊撤防的北羊頭山,然後輕易潛行到涅縣身後。

  剩下的事情,公孫珣就不準備親自過問了……無外乎是南面長子、壺關、波縣那邊,牽招如何與張楊互換領地;而涅縣這裡,被兩頭堵住的於夫羅或戰或降罷了。

  不過,公孫珣卻也依舊沒有動身往河東。

  原因有三:

  其一,汾水雖然解凍,但現在正是春耕,一年之計在於春,此時推遲十幾日,雖然浪費了不少軍需,但說不定便可以免去太原、河東兩郡一年饑荒,這裡面的賬需要從更高處來算……實際上,公孫珣在界休,甚至有讓士卒去協助耕作,而且全程派出軍吏,往各處督促太原春耕之事;

  其二,河東天下大郡,明面上就有二十縣,六七十萬人口,實際上可能還有大量的關卡、小邑、古城,山河表裡絕非虛妄,而如今那裡不僅有白波賊擁兵十萬,更有世族大戶擁護著河東太守王邑偏安數城,還有董卓的部隊在弘農隔河相對……軍情不明,政治形勢複雜,他需要一個統籌的軍事、政治、方略;

  其三,那就是公孫越這一行人著實超出了公孫珣的想像,後者一直到此時才驚愕發現,自己這個族弟不僅帶來了一個盧植,按照戲忠的回報,此番能一同入晉地的應該還有河北名士樂隱、故將牽招、之前同樣斷了訊息的白馬義從首領田疇、原河內駐將成廉,甚至還有何進的家屬……

  對於這些人的到來,不提別的,僅僅是牽昭、田疇、成廉三將,便足以讓之前有些捉襟見肘的公孫珣長出一口氣了……他迫切需要這三將還有公孫越一起為自己完備軍中、地方上的人事架構。

  再說了,還有一位盧植呢!

  還有於夫羅、呼廚泉兄弟二人的五千匈奴王庭騎兵呢!

  這些,足以讓他停在界休稍待時日。

  不過,公孫珣並沒有等太久,從正月底開始,好消息便接踵而來,先是哨騎回報,高順和魏越已經成功將於夫羅給包圍在了涅縣!然後,又是張楊遵守約定兀自引兵南下,而成廉則與留在波縣的牽招、田疇等人引兩千眾北上上黨,上黨實際上已經大局已定……至於侵擾上黨非常嚴重的太行山賊,反倒可以徐徐圖之了。

  而值得一提的是,大概因為河內局勢不明,據說居然有大量波縣百姓隨著牽招北上,寧可到上黨這種山窩子裡開荒,也不願留在家鄉。

  而最後,到了二月初一,因為受到召喚,公孫越本人更是一馬當先來到了界休謁見自家族兄。

  「文超(公孫越字)!」公孫珣引眾出界休城相迎,見到其人到來,倒是真的由衷而感,喜上眉梢。「半載前你在洛陽,我在昌平,相向而行,誰能想卻居然在太原相逢?」

  公孫越單騎而來,徑直在城門外恭敬下拜:「兄長用兵神武,其餘諸侯皆頓足不前,乃至於連番挫敗,唯獨兄長隔千里用兵,如今居然也來到了司隸,經此一事,怕是天下人都要知道誰才是真正定平天下之人!」

  這話算是撓到了公孫珣的癢處,而且也確實是事實,所以其人不由仰頭得意大笑。

  當然了,笑完之後,公孫珣倒也不忘扶起對方,並肅容懇切相對:「行百里者半九十,何況兩千里路不過走了千餘里?將來的路還需要文超你來替我沿途扶持……小時候家母教育咱們,說兄弟齊心,其利方能斷金……咱們兄弟,千萬不要學袁紹、袁術那般面和心不合才好。」

  公孫越不敢怠慢,不顧雙臂被對方扶著,再度躬身下拜:「前途漫漫,越願為兄長效犬馬之勞!」

  公孫珣不由大喜,然後不顧此時尚在城外,再度扶起對方後竟直接開口相詢:「既如此,阿越能替我坐鎮晉陽,安撫太原嗎?」

  公孫越沉默片刻,卻還是重重頷首:「全憑兄長吩咐,只是略微擔心自己才能不足,還請兄長多做安排。」

  「這是自然。」公孫珣不以為意。

  而聞得這對兄弟如此乾脆言語,周圍不少人,從太原世族到幽州軍官,幾乎人人鬆了一口氣,最起碼沒有任何人表示反對或疑慮。

  沒辦法,這就是家天下時代宗族兄弟或者說血緣關係的特殊作用,只要公孫珣表達了對公孫越的信任,那公孫越就會立即從公孫珣那裡獲得原本屬於衛將軍一部分權威……換言之,大家對公孫越坐鎮晉陽、安撫太原的認可,不是來自於其人曾為盧植學生,又或是曾為黃門侍郎多年,而是他姓公孫,他是公孫珣的族弟。

  這跟公孫珣將自己妻子、長子放在昌平便可以讓呂範操持彼處大局;跟公孫大娘在公孫珣身後鋪墊她的安利號時暢通無阻;甚至跟何進之前能掌握天下實權一般……本質上都是一個道理。

  其中區別,無外乎前者是靠宗族概念分享、延伸、保護權力,後者是靠血源。

  而且可以想像,在宗族這個概念未被消除之前,這種事情就會一直理所當然,而家庭這個概念未消除之前,後者更是不會輕易從歷史中消除。

  回到眼前,兄弟二人畢竟少年相伴,又多年未見,所以從界休城外攜手而歸,又設宴將公孫越引見給田豐、趙雲、太史慈,還有諸多太原世族後,當日晚間,公孫珣乾脆又拉著自家族弟來到下榻之處,仔細詢問起了分別後的事情。

  而公孫越自然也事無巨細,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這麼說,你看了我的信後,居然替我與何進做了提醒?」公孫珣帶著三分醉意仰臥在榻上,似笑非笑。「但其人還是死於非命?」

  「是。」坐在塌下馬紮上的公孫越低頭應道。「死在了南宮嘉德殿禁撻前。」

  「然後又以我的名義將田疇和那百餘名養傷的義從留在了洛陽,並倚靠著他們援助了盧師,逼殺了趙忠,救助了太后,還奪走了何進的家人?」公孫珣臉上的笑意愈發古怪。

  「正是如此!」公孫越依舊低頭而答。

  「可還有其他我不知道的嗎?」

  公孫越這次只是低頭,卻居然沒敢出聲。

  「抬頭!」公孫珣不耐開口嗬斥道。「敢做不敢當嗎?」

  「請兄長責罰!」公孫越終於昂首言道。

  「我為何要責罰你?」側臥在榻上的公孫珣倒是顯得有些百無聊賴。「你所作所為雖然都是擅自處置,但哪一個對我有壞處嗎?而且哪一個是違背了律法、德行嗎?哪一個是為了你私人嗎?真要說起來,反而是你替我文過飾非,讓我沒有太虧心……我又不是不能容人的獨夫,也不是分不清好歹的昏悖之人。」

  公孫越低頭不語。

  「你之前說何進兒子被董卓殺了?當時只有妻子與懷孕的兒媳尚在?」公孫珣見狀不好逼迫,便隨意轉到另一件瑣事之上。「而何夫人沿途惴惴不安,一直想把她兒媳尹氏嫁給我為妾,以保全何氏子嗣?」

  「正是。」公孫越趕緊作答。

  「我與何進兄弟相稱,如何能娶她兒媳?」公孫珣連連搖頭。「而且還要在前線署理軍務,大戰在即,忽然納妾算怎麼一回事?」

  「只是名義上而已。」公孫越不由勸道。「正如我娶甄氏……其人攜子女不是在中山過得挺好嗎?兩不相礙。」

  「那也不好。」公孫珣依舊覺得彆扭。「那尹氏今年多大?孕期幾月?」

  「十七……孩子在波縣已經出生。」

  「倒也可憐,也難怪何夫人如此不安。」公孫珣一聲感慨,然後隨口吩咐道。「這樣好了,不如你娶了吧!反正只是安何夫人之心……你自有寵姬愛妾對吧?」

  公孫越登時閉嘴不言,室內一時沉默。

  過了許久,倒是公孫珣繼續靠在榻上,突然失笑:「其實阿越,你替我做的這些事,我固然感激……可一件、兩件、三件,件件都你對,豈不反而顯得我不如你仁義?」

  「這些事情並無他人知曉是我私自做主,都以為是兄長所為!」公孫越小心翼翼,起身相對。

  「坐吧!沒有為此追究你的意思。」公孫珣不以為意道。「只是你我兄弟,我若心存不適還要藏在心裡的話,豈不是更糟?而你既然做了這些,總該想到我的反應吧?」

  公孫越無奈低頭坐了回去。

  「至於說無人知曉?」公孫珣繼續不以為然道。「其餘人倒也罷了,如何能瞞得過盧老師?在他眼裡,我怕是又要落得個處心積慮的評價了……不過倒也沒錯。」

  「……」

  「為何不說話?」

  「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說。」公孫越低聲應道。「只是覺得盧師如今棄職而走,未必就會如此苛刻了。」

  「或許吧。」公孫珣斜靠在榻上一聲感歎,卻反而有些蕭瑟。「其實我也不是嫌他苛刻,正如我也不是真嫌你擅作主張一般……這些年,家中子女漸多,年長的幾個又都開了蒙,入了學,這才漸漸醒悟,若非當日視我為將來,寄希望和重任於我,他又何至於如此苛刻呢?他當日嚴格約束我的時候,難道知道局勢會到如今這個地步?說到底,他是存了匡扶之心,所以才與我漸行漸遠。但如今他既然離開了朝堂,便說明他對局勢也已經徹底醒悟,既如此……」

  「走並州是盧師的主意。」公孫越忽然插嘴道。「原本我準備走朝歌、鄴城、邯鄲……但是盧師說,袁本初說不定會起小人心思,屆時讓你為難,而且邯鄲、朝歌處,關雲長與審正南都是兄長信重人物,應該也有別的安排。」

  「咱們這位老師,早生二十年,必然是天下儒宗名臣,晚生二十年,必然也是英雄豪氣,為我大敵。」公孫珣釋然失笑。「幸虧不早不晚,一事無成……」

  公孫越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公孫越不以為然。「兄弟醉後相對,有什麼不能說的?」

  「我以為盧師之前二十載辛苦為政,雖然一事無成,卻不負儒宗名臣之名。」公孫越咬牙言道。「而洛中大變,他雖然未能力挽天傾,卻也未失北地英雄豪氣……兄長,這天下英雄,不能只以成敗斷其人!」

  公孫珣啞然失笑,許久後方才搖頭歎道:「所以,你骨子裡還是覺得自己在洛陽所為,皆是對的,皆是為拾遺補缺,對嗎?」

  公孫越低頭不語。

  「盧師見在何處?」公孫珣忽然再問。

  「到了祁縣,我便與他們分開,想來他應該是帶著自己幼子盧毓,與樂隱樂公,還有何氏家眷,一起先往北面晉陽去了。」

  「盧毓今年不過七八歲吧?」

  「是!」

  「我記得其母是難產而亡?」

  「是。」

  「並無洛陽跟來的僕役?」

  「是。」

  「出去喚人。」公孫珣忽然翻身。「已經入夜,我又醉酒,不好騎馬……讓他們備車。」

  公孫越趕緊起身扶住自家族兄,卻又茫然不解:「兄長是要去見盧師?」

  「不錯。」公孫珣乾脆答道,卻是已經開始著衣。

  「明日再去見也不遲。」公孫越趕緊勸止。「況且趕車顛簸,兄長若休息不好,白日也不好換馬……反而不如等明日酒醒再輕騎去晉陽一會。」

  「道理如此,但只怕已經遲了。」公孫珣情知對方所言不差,便長呼了一口酒氣,跌坐回榻上,卻又顯得有些無奈。

  「如何會遲?」公孫越茫然不解。

  「我怕盧師不會入晉陽,或是入晉陽也最多至於家母一會,有所托付,然後並不多停,便要直接走了。」公孫珣坦誠以對。「而既然走了,我便不好去追,也就是此番名正言順的撞上,方能相對直言幾句。」

  「那以後再見也不遲。」公孫越只以為對方是酒意上頭,所以勉力再勸。「盧師難道不回幽州嗎?」

  「以後再見便難了!」公孫珣再度仰頭躺在了榻上,卻是分外無奈。「我為其弟子,若無能有所作為,那如何好去見他?而若有所作為,說不定便要踐踏其生平所維護之物,又如何好去見他?」

  公孫越心中醒悟,也是不由黯然。

  「原本劉師去世後,常想著不要在這種事情上留遺憾,卻不想天下事豈能盡如人意?」公孫珣揮手言道。「我心情忽然不好,阿越且退吧!」

  公孫越無奈告辭。

  翌日一早,公孫珣酒醒,便留下公孫越為代守,以王修、婁圭、田豐三人主持大局,自己則率輕騎數十往晉陽馳去……然而正如他所料,等他來到晉陽,見到自家母親以後,卻是恍然得知,盧植並未入城,便已然直接孤身攜幼子走了。

  「我接到訊息後出城見他,想讓他留下來見你一面,他卻說天意如此,不必苛求;我要他把孩子留下,我來替他照顧,他卻說子為父養,天經地義;我讓人護送他去範陽,他當面沒說,等我進了城,人就被他攆回來了。」公孫大娘立在城頭幽幽歎道。「一頭花白的頭髮,比我顯老的多,剛見面時我還調侃於他,卻不想其人還是如年輕時信中那般傲嬌……弄得人怪感傷的。仔細想想,董卓鬧起來了,也算是進了劇本了,但卻已經不是我們這代人的時候了。」

  公孫珣沉默片刻,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自己母親。

  「去河東打你的仗吧!」公孫大娘見狀醒悟。「感時傷懷是感時傷懷了,但感的是別人,但你娘我身體這麼好,你當兒子的不該高興嗎?」

  公孫珣看著自家母親精神確實出色,情知這裡面有些『道理』,便不由寬慰頷首,然後便要準備折返界休。

  然而,其人剛要回頭,卻又想起一事,便忍不住駐足詢問:「母親,盧師有沒有什麼東西轉達,或者什麼話讓你告訴我的?」

  公孫大娘回頭瞥了眼自家兒子,然後微微眯了下眼睛:「他誇你了……他說,你能想到為春耕而推遲戰事,確實了不起,董卓、袁紹都不如你!」

  「母親怎麼回的話?」公孫珣忽然覺得釋然起來,渾身都輕鬆了許多,卻又一時好奇。

  「我說……我的兒子,要是連董卓、袁紹都比不上,不如一頭撞死在晉陽城下好了!」公孫大娘不慌不忙,卻是望著城外太原盆地上一片繁忙景色,略顯得意。「趕緊去河東吧,那裡才是要緊之處,多餘的事情就不要想了!」

  公孫珣確實想無可想,便躬身而拜,然後轉身下城……竟然是馬不蹄停,便折回界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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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進既見誅,俄而董卓入洛,複行廢立,鴆殺太后,誅除何氏。何氏上下俱散,左右皆走,門生故吏者,無一人救之。時越在洛中,為黃門侍郎,以廢立事將走,聞之乃告太祖屬吏田疇曰:『兄與故大將軍貧賤之交,曾書告吾,若洛中不諧,諸可棄何氏,獨公孫氏不可棄也。』疇以為然,遂共引眾百餘複折洛中,白刃當街奪何氏眷,乃走。洛中士民聞之,雖不敢言,亦賞太祖之不棄,越之奮勇!」——《舊燕書》.卷六十七.列傳第十七
timlight 發表於 2019-2-24 00:07
第12卷 第25章 臨河卻聞定國策

  且說公孫珣與盧植父子擦肩而過,不能一見之後,便轉回界休,然後將心思放在進軍河東、討伐白波匪這件事情上面。

  然而,借著春耕時間,花費了大量人力、物力、精力與時間對河東進行偵察和探索後,面對著這個天下名郡,公孫珣和其麾下智謀之士,卻竟有些束手無策的感覺。

  「回稟君侯,除了分兵走上黨包抄後路這一粗淺方略外,我等並無其他策略。」界休城內官寺中,婁圭說出這話以後竟然有些羞赧之意。

  畢竟,人家戲忠之前突然靈光一閃,抓住了河內的權力空窗期,一招驅虎吞狼,輕易便取一郡,還收了五千騎兵,這難免讓婁圭還有田豐都有些相形見絀。甚至此時唯一可行的計策,也就是婁圭所言的出上黨包抄後路,其實不還是借著人家戲忠的『戰績』而為的嗎?

  「確實難辦!」公孫珣倒是沒有在意婁圭的表情,實際上,其人看著幾案上密密麻麻的軍情彙報和大量的士人、官方書信,也是眉頭微皺。「依著這些情報,所謂十萬河東白波匪,其實並非只是區區黃巾餘孽……倒更像是河東上下打著黃巾旗號的自保自治之舉!」

  眾人紛紛頷首。

  「之前我還疑惑。」公孫珣愈發搖頭道。「既然白波匪聚眾十萬,那為何太守王邑和河東世族還能在涑水南面的安邑周邊(後世運城地區)苟且,區區一條涑水真能擋住十萬之眾?畢竟若論戰力,董卓軍所部皆是關西精銳,尚且一敗塗地……今日看來,倒像是雙方本就是一家,白波匪自據汾水,其餘不想做賊的便在安邑,相互心照不宣而已!」

  「一家之言倒也未必。」田豐忽然蹙眉道。「天底下的事情哪有這麼多陰謀詭論,倒有十之八九是大勢使然。依我看,白波匪起於西河流民,由郭太這個黃巾餘孽領著舉事應該是真的……然後無外乎是當時先帝亂政,西面涼州大亂又需河東勞役,百姓、豪強皆畏死,這才無奈跟從。至於說此時局面,應該是河東望族本就多在涑水南面聚居,而汾水兩岸卻多豪強莊園的緣故,強說他們勾結,未免苛刻。」

  公孫珣不由失笑:「元皓說的不錯,是我苛刻了些,但無論如何,如今都不能指望安邑那邊有幫助了。」

  「安邑本就不在計劃中。」婁圭一聲歎氣。「唯獨汾水兩岸,官吏、豪強、百姓俱反……於白波匪而言,反倒像是保家衛國一般,著實難辦!」

  「既如此,不能招降嗎?」旁邊沮宗忍不下插了句嘴。

  「此時何談招降?」田豐依舊不以為然道。「白波匪固然像是河東豪強、百姓打著反旗自保,可既然席卷了大半個河東、擊破了牛輔,還一度侵入上黨,誰敢說他們的首領沒有起野心?所以,招降必然能招,但絕非此時,此時彼輩氣焰正盛!」

  「如此說來,以討董從速論,如今只有當面一戰了?」沮宗試探性求證道。

  「不錯。」公孫珣點頭言道,卻是乾脆起身下令。「既然春耕已過,上黨也已經入袋,便不要拖延,全軍沿汾水進發,出永安(今山西霍縣),下楊縣(洪洞),以臨襄陵(臨汾)……尋機決戰!」

  「上黨方向如何安排?」田豐當即追問。「用何人引多少兵從上黨繞後?」

  「一兵一卒也不用!」公孫珣昂然作答。「此戰關鍵在於當面決戰,我軍兵少,若分兵反而減損戰力;而於白波匪言,鄰郡上黨落入我手他們如何能不知道?所以我便是不分兵,他們也會小心提防。」

  田豐一時默然。

  「那上黨留多少兵?」婁圭複又問道。

  「牽招和成廉不是帶著兩千河內兵到了上黨嗎?就讓牽招引兩千兵看住壺關、南羊頭山便可。」公孫珣已然離開座位往外走去,聞言依舊從容吩咐。「反正若河東勝,他自然可以徐徐募郡兵以治安。」

  「於夫羅和呼廚泉尚在城外懇求謁見君侯。」一直沒吭聲的鎮軍中郎將王修忽然提醒。「該如何處置?」

  「這麼想見我,便讓二人去義從中做個伍長好了,以文則小心監視!」公孫珣一邊冷笑一邊兀自往外走去。「其部五千騎兵一分為五,每部千人,兩部給成廉領著,兩部給魏越,二人同以別部司馬的身份為義公副將;最後一部給宇文黑獺!」

  「未免苛刻……」田豐一時蹙眉。「畢竟是正經的匈奴單於與右賢王,四百年匈奴劉氏正統。」

  「投降之人,還想如何?」公孫珣早已經走出官寺,只是聲音尚能聽聞罷了。「若非美稷王庭尚在,將來還需借重他們的影響,這二人我早就吊死在城外了……中國內亂,區區幾個匈奴人居然也想分一杯羹?真以為自己姓劉?!」

  官寺堂上,諸多謀士武將紛紛無言。

  數日後,二月初五,眼見著太原春耕粗略完成,衛將軍公孫珣不再猶豫,即刻發全軍沿汾水順流而下,直取河東……汾水兩岸乃是晉地最富饒所在,一片坦途,沿途盔甲耀眼,旗幟分明,進軍態勢一覽無遺。

  而一直等到大軍出征,公孫珣才在軍中遍發信使,公布了大量的人士任命:

  當先一個,自然表他公孫珣族弟公孫越為寧朔將軍,坐鎮太原郡治晉陽,並遙領了一個空頭的九原太守。

  然後,又以原漁陽太守常林為太原太守,並表前雁門太守郭縕為漁陽太守……這個也早在計劃之中。

  對於剛剛入手的上黨,公孫珣以前車騎將軍長史樂隱為上黨太守,並以故吏牽招為壺關都尉……這個任命,乃是擔心牽招聲望不足,拉出了一個招牌而已,否則以牽招在公孫珣麾下的資曆,又文武兼備,何至於只是個都尉?

  這還不算,公孫珣又表遠在幽州的名士,相交多年的魏攸為廣陽太守,並將原廣陽太守杜畿引入軍中……儼然是看中其人為扶風出身,要借重他為河東或者關中事。

  至於此時返回的田疇、成廉二人,反倒乾脆了不少。

  其中田疇今年才二十二,還是太年輕,不好放出去,自然是重新歸入義從,唯獨其人此番勞苦功高,不可不賞,所以專門加了千石司馬的職銜。

  而成廉邊郡武夫,所謂爪牙所在,則與他昔日同鄉魏越一樣,領兩千兵,名為別部司馬輔佐韓當,實為騎兵副將,直屬公孫珣。

  除此之外,稍微值得一提的是,公孫珣還以雁門、太原、上黨之功,表了戲忠一個前軍師中郎將,韓當一個討逆中郎將,高順一個橫野校尉……這倒反而早在所有人預料之中了。

  當然了,軍中其餘將佐、屬吏,乃至於普通士卒,早在之前奪取太原獲取大量財富、兀自後,便已經有軍功計算、提拔,以及相當分量的賞賜了,此番就沒有多餘可說……畢竟千里勞師遠征在外,底層軍心是最不能馬虎的,公孫珣如何會犯這個錯?

  而大軍既然有了休整、有了賞賜、有了提拔,而且還有充足軍備,又是順流而下,那氣勢自然毋庸置疑。

  二月初七日,幽州軍輕易奪取了河東東北門戶永安;

  二月十一,幽州軍進發楊縣,這一次他們在楊縣北面遭遇到了一支四五千規模部隊的抵抗,戰況激烈,但卻依舊輕易獲勝。

  實際上,楊縣一戰後,一喜一憂,幽州軍上層較之前的反而少了三分憂慮,多了三分放鬆:

  首先,雖然早有預料,但可能是因為有大量豪強和良家子參與的緣故,白波匪的兵員素質比想像中的還要出色,堪稱精悍和敢戰……公孫珣甚至在俘虜中見到了昔日身為三河騎士的舊部!

  但是另一邊,不親自打一仗,之前也根本想不到的是,汾水兩岸太過平坦了,而且地面堅實,更兼春日草長鶯飛,實在是太利於大規模騎兵作戰了!

  河東騎士固然天下聞名,但若論戰馬的數量和騎兵的規模,河東一郡如何能與公孫珣這支部隊相提並論?!

  繼續向前,攻城略地,並尋機決戰,已然成為軍中高層共識!

  但就在大軍繼續南下,於楊縣西南高粱亭再戰再勝,破敵三千,準備趁勢南下襄陵的時候,卻忽然有人不顧兵荒馬亂,等戰事方平,便孤身而來,當道謁見。

  「衛覬衛伯覦?」公孫珣立在中軍傘蓋之下,好奇回首詢問。「我似乎聽過此人姓名……又有些記不清楚了,你們有誰知道嗎?」

  話音剛落,卻是軍中文書王象迫不及待拱手相對:「君侯!我在河內久聞此人大名,據我所知,此人乃是河東家世第一,德行第一,學問第一,書法第一,文章第一,故四面皆知,此人為河東名士第一!」

  公孫珣和周圍不少軍官、屬吏一樣,目瞪口呆。

  然而,此番軍中許多從太原啟用的幕僚、義從,如令狐氏宗子令狐華,如太原王柔之子王機,竟然紛紛頷首。

  當然了公孫珣也是立即回過神來……河東姓衛,必然是河東衛氏(與衛青無關,乃是傳承千年的姬姓諸侯國後人),家世自然是河東第一;而其餘的各種第一,什麼德行學問且不說,書法和文章在王象面前絕對是做不了假的,所以這兩個第一恐怕也沒有任何問題。

  既然如此,那不管如何,也是要見一見的,何況對方此時應該遠在安邑家中才對,兵荒馬亂,輕身而來,必有要事!

  一念至此,公孫珣便乾脆打斷了王象對衛覬的介紹……什麼少年成名,號稱神童之類的……直接邀請對方來見。

  而遠遠看到一位三十多歲身材高大、衣著嚴整、高冠直裾的中年人昂首步行而來,王象等人本能想下馬相迎,但眼見著公孫珣坐在馬上,停在傘蓋之下一動不動,卻也紛紛無奈,不敢擅動!

  至於婁圭、韓當等人如何不知道,自家君侯那傲上而憫下的性子又上來了,儼然是對什麼『各種第一』表面無言,心中暗諷。

  「河東衛覬,見過衛將軍!」此人到不在意公孫珣的姿態,直接在馬下躬身一禮,然後卻又開門見山。「敢問衛將軍,可是要繼續沿汾水而下,去攻襄陵?」

  「不錯。」公孫珣乾脆答道。「此事便是不懂軍事的人恐怕也能一眼望知……如何,你莫非是為郭太來做說客,勸我不要進軍的嗎?」

  此言一出,王象等人不由面色惶急……因為公孫珣這話惡意太明顯了!

  不過,衛覬就在馬下昂首相對,絲毫不怒:「回稟將軍,覬不是來做說客的,但確實是來勸將軍不要再進軍的,而且還要請將軍就在此處!」

  中軍處的氣氛一時微妙。

  不過,公孫珣倒是笑了起來:「我如今連戰連勝,如何要在此停下?你不知道我是要去討董的嗎?停在這裡何時能過河東臨洛陽?」

  「好教將軍清楚。」衛覬不慌不忙,繼續正色作答。「我之前在安邑,隔河可見董賊已然開始遷都……洛陽周邊百姓為甲士所執,沿途哭嚎,隔河可聞……而且有傳言,董賊下了死令,三月中旬之前,必要遷都完成,而河東廣闊,將軍怕是無論如何都來不及阻攔了,何論洛陽?」

  軍中眾人面面相覷,各自慌亂,便是公孫珣也面色陰沉不定起來:「即便是趕不及阻攔遷都,我也該速速進軍才對!你口稱董賊,難道不該助我速速過河東嗎?」

  「將軍。」衛覬懇切答道。「正是因為指望著將軍戡除國亂,所以才更怕將軍在河東有所閃失,以防一朝……」

  「我都說了,全軍連戰連勝,哪來的閃失?」公孫珣似乎頗為憤怒。

  「我請問衛將軍。」衛覬依舊不懼。「你這三戰皆勝,一共降服、擊破了多少白波賊?」

  「八千有餘!」

  「然後下襄陵,若又是三五千當面,將軍又該如何?」

  公孫珣立即有些醒悟了過來。

  「在下直言好了。」衛覬看到對方醒悟,也是趕緊解釋。「將軍順汾水而下,前面還有平陽、絳邑、臨汾、冀城、皮氏等諸多白波匪所占城池……若是郭太依舊避戰,領五六萬人到北面呂梁山中躲避,將軍該如何應對?河東近二十縣,地廣人稠,屆時將軍若放過他們不管,倉促直入關中,難道不怕後勤被斷?若是沿途布防,這麼多城,該留多少兵?將軍唯一的策略,便是要將河東徹底掃清,方能放心無虞,大膽過黃河與董賊決戰!」

  公孫珣一時沉思。

  倒是婁圭忽然在馬上拱手出言詢問:「南陽婁圭,請問伯覦先生,你為何篤定郭太會避戰,又為何要我軍留在楊縣這裡,莫非停在此處,反而會逼迫郭太主動決戰嗎?」

  「見過左軍師中郎將。」衛覬禮數不失,卻是反問一句。「敢問中郎將,你知道河東的局勢嗎?」

  「不就是世族聚於涑水南面,所以保我那師兄王太守在安邑不失,而豪強、良家子居於汾水兩岸,所以聚眾為匪嗎?」戲忠插嘴言道。

  「大致如此,卻有紕漏。」衛覬指著北面汾水從容言道。「其實河東被涑水和汾水一分為三……世族名門,多聚居於涑水南黃河北,以古都安邑為根基,這點諸位沒說錯;而豪強、良家子居於汾水兩側也沒說錯,不過是豪強居於汾水南涑水北,而良家子多居於涑水北面……」

  公孫珣面色微動。

  「但再往北,呂梁山中,因為之前關中大亂,也多有關中、涼州、並州逃亡百姓。」衛覬繼續言道。「當日郭太以黃巾餘孽起兵,便是先在北面山中彙集饑民,一路南下,先裹挾汾水北岸的良家子,到汾水邊上的白波谷正式起事,然後過河攻城略地,引得無數豪強大戶紛紛相從……此時,在各地阻攔衛將軍的,其實是各地豪強大戶擅自為之,而郭太和汾北百姓,此時卻有所布置,屢屢後退避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公孫珣忽然直接打斷了對方。「你是說郭太本就指揮不動那些汾南的豪強……若是我一路南下,勢若雷霆,他反而有理由避戰,並趁勢拋棄那些豪強;但若我停在此處,四處派遣騎兵襲擾,如刀懸於頂,這些汾南豪強反而可以有時間串聯起來,一起逼迫郭太前來決戰。」

  「正是此意。」衛覬拱手行禮,懇切言道。「衛將軍……我並不懂兵法,只不過久居此處,微微懂得河東情勢而已,將軍何不暫駐此處?若我所言對了,趁勢決戰,以除後患,若我所言差了,稍待幾日,並不礙大局!」

  「說的極好。」公孫珣手握韁繩,在馬上望著北面汾水微微頷首。「確實是我一時大意了……只是伯覦先生,這本不關你的事情,你不在安邑坐觀成敗,反而冒著戰亂孤身來此,又是圖的什麼呢?據我幕屬剛剛所言,你少年成年,家世、名望號稱河東第一,卻一直都未出仕,如今為何反而孤身犯險,來此處專門助我?」

  衛覬搖頭不止:「天下未亂,我潛心於典章書法,難道不行嗎?而如今天下動亂,身為士人,撥亂反正不是理所當然嗎?」

  「話雖如此,天下動亂,群雄並起,為何以我為撥亂反正之人?」公孫珣居高臨下,似笑非笑。「我可不是什麼禮賢下士之人。」

  「我非是諂媚之人,但見到衛將軍過春耕方動兵馬,卻也明白衛將軍絕非浪得虛名之輩,兼有安撫之心。更不要說,此時董卓強暴無度,噬需能壓製他的英傑!」衛覬抬頭嚴肅答道。「這時候我不來尋將軍,難道要指望郡中這些亂匪去平亂嗎?」

  「我師兄王邑如何,他不是你郡君嗎?」

  「王公頗得郡中上下擁護。」衛覬坦然答道。「而且禮賢下士,唯獨不會用兵,而且也沒兵……這個時候,能指望他什麼嗎?」

  公孫珣不由訕訕,倒是尷尬下馬,然後朝著對方微微拱手以對:「是我多疑,誤將國士做空談之士……敢問伯覦先生,既然河東兩河三地,情勢不同,那到底何以平河東?」

  中軍眾人見狀也趕緊紛紛下馬。

  「汾水以北,皆無辜百姓。」衛覬絲毫不拿喬作勢,反而只是一拱手便全盤托出,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若能擒殺郭太,將軍就不要再過追究,反而應該安撫他們,讓他們歸家耕作。」

  公孫珣心中一動,倒是愈發認真了起來。

  「至於汾南那些豪強大戶,這些人其實沒有什麼野心,只不過他們動輒聚集數千戶徒附、民戶,坐擁成百上千的賓客,實力使然。再加上時逢動亂,所以便一個個的起兵盤踞城邑、鄉亭,名為作亂,實為割據,苟且安樂罷了。唯獨河東民風強悍,他們又多善戰,不可不製……若將軍能一戰而震懾河東,不妨趁著戰事將這些人收入軍中,擇其中知恥良才為將,借軍法除其中昏聵無德之輩,然後兼並其眾!總之,不能讓他們繼續留在河東,否則一旦動亂,彼輩食髓知味,遲早再反!」

  公孫珣此時看向衛覬已經有了欣賞的味道了!

  不過……

  「那請問伯覦先生。」公孫珣待對方說到此處,忍不住催促了一聲。「安邑那邊,河東世族該如何處置?」

  「因人而異。」衛覬沉聲而答。「河東世族,是有德才兼備之人的……如賈氏有一個束發少年,名為賈逵的,如今在安邑為郡吏,我就以為此人才能勝我十倍!」

  公孫珣不由失笑:「一個束發少年,便是有些才能,可堪造就,又如何比得上伯覦先生你呢?只因為他姓賈嗎?」

  「因為其人很早便看出來天下要亂,少年時讀書之餘一直引著鄉中夥伴演練軍事,並得授家學兵法。」衛覬正色道。「而且為人通脫……他雖然是世族出身,卻家中貧困,做吏之前,窮的只有一條褲子,他姐夫柳氏族中富裕,他便穿著破褲子去拜訪,然後留宿,第二日一早便穿著姐夫的褲子離開……」

  公孫珣一時無語。

  「衛將軍,我大概猜到,無非是河東世族偏安安邑一隅,與白波賊相安無事,你心生耿介,這才對我疑慮,對河東諸族疑慮……但你說,窮的去姐夫家換褲子的河東賈氏和每次都把褲子讓出來的柳氏,這種宗族真的會徒有虛名嗎?」

  公孫珣不由失笑:「但安邑能久存,卻是讓人心生疑慮,賈氏貧苦,柳氏通脫,可難道就沒有奢亂的世族嗎?你說河東豪強名為亂匪,實為割據,那難道河東世族就沒有名為官屬,實為割據的亂賊嗎?伯覦先生,不是我苛刻,而是世族一旦割據,比那些沒有野心的豪強更為麻煩!」

  「確實有兩家這樣的世族,也確實出了兩個亂匪。」衛覬面色不變。「如今安邑城中,兵馬俱為兩人所約束,無外乎是王太守履任兩年,算是他們的恩主,所以沒有逼迫上官而已,但安邑局勢俱是二人把持!將軍若是平了白波匪,南下安邑,我以為也應該將他們二人收編,或者乾脆處置!」

  「是何人?」公孫珣緊追不捨。

  「一個是範氏,首領喚做範先;一個是我同族衛氏,首領喚做衛固,乃是我族弟!」衛覬面色不變。「若非不想讓這二人知道,我何至於孤身一人冒險來此?此間豪強大戶多認得我是不錯,可兵荒馬亂,我就不怕嗎?」

  周圍人相顧失語,而公孫珣聞言卻是仰頭大笑,笑完之後,他再度追問:「衛君,親親相隱啊……你這個名士倒是天下難得一見!」

  「我自然知道親親相隱。」一直面色如常的衛覬此時忽然變色。「但我在家中多年,一邊研習典章律法,一邊坐觀時事,如何不曉得,這天下就是因為沒有了規矩、法術,才一步步落到如今份上!天下崩壞,皆是人心先壞!只有持法術為天下事,才可以定亂安民!衛固越矩在先,我雖只是一白身,又如何能因私廢法?!」

  公孫珣恍然讚歎,倒是忍不住上前握住了此人雙手:「我以為衛君此行只是來獻安河東之策,卻不想居然是來獻安天下之計!幕中正缺一人製定典章,不知道伯覦願不願意屈就?」

  「本為此來,如何不願?」衛覬恢複如常,昂然相對。

  ——————我是無愧於心的分割線——————

  「太祖伐董臨河東,衛覬侯於高粱亭,時戰事方平,覬高冠入戰場往謁,太祖見覬來,高踞馬上,哂之。覬近,長揖而拜,曰:『將軍欲討董乎?若欲,當至於此,若不欲,當速攻包波匪南下。』太祖愕然:『此何言也?』覬乃曰:『白波匪號稱十萬,善戰無匹,然其首郭太不能製各部,將軍百戰精銳,若速攻,太必棄諸部北避呂梁山中,以為後患;將軍若駐於此,緩之,則諸部得喘息之機,將迫太決戰也,可一戰而勝。』太祖悚然下馬,拱手謝之,複拜為軍司馬,以掌戎律。」——《新燕書》.卷七十五.列傳第二十五
timlight 發表於 2019-2-27 08:45
第12卷 第26章 將軍戰馬今何在

  公孫珣接受了衛覬的建議,突然停止了進軍的步伐,反而就在高粱亭停下了腳步,駐軍以待。

  話說,衛覬是個標準的書生,他的才能在於規章制度的深入研究,在於直言敢諫,甚至這位和曹操同齡的人還是個公認的文學家、書法家,反正他對軍事的理解只是浮於表面……但是,後來發生的事情證明,不管是軍略還是戰略,都要建立在對對手和周遭環境的深入了解之上。

  沒錯,雖然說繼續打下去,沒人能保證說白波軍一定不會來決戰,但是回到眼前,在稍待數日後,探馬卻紛紛來報,白波軍忽然放棄了分散駐守的原則,並在絳邑(後世侯馬市)大規模集結起來……換言之,衛覬的建議起到了奇效。

  河東汾水兩岸一馬平川,一旦開始集結,那軍事活動就會非常快了。

  二月十三,公孫珣開始停步於高粱亭,二月二十,白波軍才忽然開始出現集結的動向,然而二月二十二便已經集結完成,二月二十四前鋒便已經進軍到了高粱亭南面的襄陵(後世臨汾),二月二十五兩軍哨騎便已經在一覽無餘的曠野之上發生小規模戰鬥了。

  而此時,據說襄陵當面之眾的數量已經難以憑斥候的肉眼來判斷了,考慮到河東地區汾水兩岸的人口以及白波軍的名聲在外,當他是十萬人可能有些虛,但說他有八九萬人總不會差太多。

  換言之,哪怕是加上輔兵,兩軍的人數比例也在二比一以上,實際上面對如此龐大數量的敵對部隊,公孫珣不敢怠慢,已經事實上往輔兵中派遣部分軍吏、軍官,以求在必要時將輔兵投入戰鬥了。

  當然,幽州軍的優勢也是很明顯的,雖然河東騎士名聲在外,雙方也都算是騎步俱全,但幽州軍的騎兵數量、質量,都要遠遠高於對方。

  在河東這種地形上,成規模成建製的騎兵優勢太大了。

  所以,此戰的勝負餘地,於雙方而言非常之大……換言之,這就是比拚雙方指揮官素質的時候了。

  到此為止,已經有軍中騎兵將佐看清局勢屢屢請戰了,他們的意思是利用騎兵優勢,主動逼到襄陵城前,阻塞敵軍,讓白波軍根本無法展開陣型。不過這個時候,公孫珣卻採用了婁圭的建議,依舊沒有主動向前逼戰的意思,反而是繼續按兵不動。

  原因有二:

  其一,公孫珣在高粱亭十餘日,期間在一點坡地都看不到的汾水平原上堆土建築了高台、伐木立起了柵欄、而且還深挖壕溝、排列鹿角,以作本陣……大軍平原作戰,一覽無餘,這些很基本的工事很可能需要成千上萬的人命來換,放棄了太可惜。

  其二,白波軍雖然是內線作戰,可如此巨量的士卒聚集,後勤壓力不是一點半點,更重要的是一點是,白波軍雖然士卒素質頗為出色,但卻缺乏有效的軍事建製,大軍堆積在一起,用不了多久就必然會發生混亂……所以,白波軍才是更撐不下去的那一方。

  果然,等到二月二十七,不知道是後勤壓力還是高層做出了決斷,總之,白波軍徹底忍耐不住,主動離開了襄陵城向前進發!

  雖然缺少必要的金鼓、旗幟,但平原之上,龐大的軍陣一覽無餘,幾乎充斥著所有人的視野,出城不過數里,這支軍隊的士氣便因為自己友軍的數量開始直線上升!

  公孫大娘口中的荷爾蒙……又或是婁圭口中的『敢戰之心』與『囂張之氣焰』,一時間在所有白波軍將士中上下翻滾。

  騎兵、步兵,紛紛主動加速,而騎兵速度天然更快,所以很快便出現了脫節。

  與此同時,得到斥候彙報後,二十里外高粱亭中的衛將軍公孫珣不再猶豫,也是即刻按照計劃發出軍令,讓全軍騎兵主動出戰迎敵!

  自之前在雁門編入不久的一部千人突騎從到剛剛納入編製的五千匈奴騎兵,從七千幽州突騎到四千烏桓輕騎,從區區八百遼東騎兵到遼西三衛的千餘鮮卑騎兵,甚至包括一千兩百人規模的白馬義從……累計兩萬騎兵,幾乎是全線放出,並在韓當、魏越、成廉、田疇、趙雲、太史慈、田豫、文則、張泛、宇文黑獺等一水的北地騎將帶領下迎面而去!

  兩軍相距區區二十里,雙方騎兵相向而行,不過是半個時辰便當頭撞上,然後立即在躲無可躲的汾南平原上展開了一場規模巨大的騎兵殲滅戰!

  照理說,騎兵與騎兵作戰,宛如血肉與陶甕相撞,速度極快,死傷極速……最後強者勝,而後存;弱者潰,而後死!唯此而已!

  但實際上,如果一方各方面都遠勝於另一方的時候,其實是可以打出一個讓人驚歎的交換比的。

  話說,白波軍騎兵本就分散在各部,互不統屬,累計也不過萬餘,從數量到軍事建製上都全盤處於劣勢,所以此時驟然相遇兩萬紀律分明的天下名騎時,幾乎是瞬間便陷入到危殆之中!

  至於幽州騎兵,則基本上以千人左右的一部為基本單位,仗著自己的兵力優勢和建製優勢,在出色騎兵指揮官的指揮下,從容將突出在前的白波軍騎兵分割包抄,以求成建製有效率的殲滅對方騎兵。而且一旦發現後面有大規模步兵趕到,則毫不戀戰,立即撤退,轉向追求圍殲別的白波軍騎兵部隊。

  實際上,隨著白波軍大隊步兵趕到戰場,明明處於優勢的幽州騎兵幾乎是且戰且退的奇怪姿態,似乎是在盡力殺傷騎兵之餘盡量吊住白波軍的步兵大隊。

  當然了,彙集了十萬之眾的平原之上,光是幽州軍的騎兵就有近二十部,對面白波軍也是分為幾十部各自為戰,再加上潰兵的往來,基層指揮官的差異,戰況不是那麼簡單的你勝我負,只能說總體上而言幽州騎兵把握住了主動,細微到局部戰場卻各有說法,甚至有些地方崩潰竟是幽州騎兵。

  「去告訴宇文黑獺和魏越!」韓當親眼看見到一部匈奴騎兵當眾潰散,勃然大怒之餘卻是強壓怒火,握著馬鞭趕緊下令。「讓他們二人親自引本部騎兵,將那一支騎兵給我剜出來!再讓趙雲帶白馬義從過去,把這支匈奴兵給我兜住,把那個兵馬都收不住的什麼什麼侯給我懸首示眾!」

  命令傳到,魏越、宇文黑獺不敢怠慢,各自調整部屬,然後各自驅動一部千人騎兵,試圖將這支不過五六百人規模的騎兵從白波軍步兵大隊前驅離出來,然後包圍殲滅。

  而趙雲也在收到頭帶紅翎的傳令兵口訊後,即刻引四百白馬義從去收攏和處置那一部潰散的匈奴騎兵。

  手起刀落,本就有督戰職責的白馬義從迎面兜住自家潰兵後,趙雲也懶得多說,直接便在戰場上當眾處死了數名明顯是在擅自逃竄的匈奴騎兵,止住了潰勢。但等他試圖去尋找這支部隊的負責人,也就是那個匈奴貴人時,卻驚愕的從潰兵口中得知,他們的那個什麼什麼侯竟然是被白波軍中的一名將領用手斧臨陣格殺於馬下!

  而這支匈奴騎兵的潰退也是由此而來!

  由不得趙子龍如此驚愕。

  須知道,別看什麼之前呂布一戰之內又是陣斬方悅,又是臨陣刺死顏良的……好像臨陣斬將是個多麼簡單的事情。但實際上,方悅那是已然處於必敗之地,然後呂布給了他一個榮譽性的解脫;顏良那個乃是乘人不備的一種突擊刺殺;便是淳於瓊和韓莒子也是亂戰中用投擲武器完成的突襲。

  當然即便如此,也展現出了呂布的強悍無匹。

  而如今的戰場上,雖然有些混亂,但青天白日毫無遮蔽無法突襲不說,幽州軍更是建製完全,裝備精良……一部千騎長官,身邊最少有幾十騎的直屬護衛,且本身必然是身披鐵甲,弓馬嫻熟,卻被臨陣當眾斬殺,那就不能簡單歸咎於運氣了!

  一念至此,趙雲一邊臨時分出部分義充當這一部潰兵的軍官,讓他們收攏潰兵往後退去,一邊又趕緊往韓當處靠攏,說明此處情況。

  韓當聽聞此事,倒並不覺得驚愕……原來,就在趙雲去收攏潰兵之時,那邊魏越和宇文黑獺卻居然也遇到了麻煩!

  這個麻煩,不是說二將引兩千騎兩面夾攻都不是對方這支區區五六百人騎兵部隊的對手,那也太坑了。實際上,這支部隊已經在夾攻中漸漸潰散、減員不止了……但是問題在於,這支的指揮官很有大局觀念,他應該是很早就醒悟了幽州軍的戰術意圖,任由幽州左右馳騁,他都將自家這支小部隊牢牢鎖在身後步兵大隊陣前,並死守騎步結合處,不給幽州軍穿插分割的機會。

  魏越和宇文黑獺數次聯手突擊,卻都被對方引親衛死守了下來,而且死傷頗多!

  畢竟,這種衝鋒,一旦不能成功就只能倉促撤退,不然挨著白波軍的步兵大隊,雖說敵我混雜,不懼弓弩,可步兵的長槍大盾一旦壓上來,卻也危險至極。

  幾次衝鋒,上百死傷,全都是被步兵大陣給咬下來的。

  「讓魏越和宇文黑獺撤下來,去撕咬別處!」韓當到底是久經戰陣,而且尤擅騎兵,眼見著此處難啃,也是當機立斷,放棄了此處。「區區五六百騎兵,不值得!」

  趙雲也是立即頷首,表示讚同……騎兵作戰,最忌諱的就是戀戰不走,陷入重圍!而且公孫珣此番作戰意圖已經非常明顯了,那就是上來先求剪除對方的騎兵,使得己方騎兵優勢達到頂點。所以這個時候,幽州軍的騎兵任務很明顯,就是要在盡量短的時間內,用最小的代價盡量消減對方的騎兵力量,這就更不該為了這點局部戰場的勝負浪費時間了。

  然而,眼見著特徵明顯的傳令騎兵迅速折返,魏越和宇文黑獺也各自引眾掉頭,就連韓當和趙雲也各自引眾勒馬後退,並準備展開新一輪針對對方騎兵的狩獵時……忽然間,另一股幽州騎兵從魏越部扯開的空隙中疾馳而過,再度壓著白波軍步兵大陣,撲向了這支難啃的河東騎兵!

  韓當遠遠看去,卻是立即明白了這是哪部兵馬,於是也不喚傳令官,而是直接向趙雲下令:「太史司馬非比尋常將佐,乃是右將軍所屬……萬萬不可有失,子龍親自引眾接應,先隨他突一陣,看看能否得手,若不能,即刻讓他撤回!」

  趙雲自然無話可說,便引數百白馬義從飛馳而去。臨到跟前,其人在戰場之上尚有心細之處,他也不引眾去步騎結合部尋太史慈,反而臨時調轉馬頭,先往那步兵大陣下的楊字大旗下佯做一突!然後複又折身直撲那支騎兵的正中心之處!

  從戰術角度來說,這是不對的!

  因為騎兵和騎兵直接相撞,即便是一方速勝,另一方也會死傷極多……真正出色的騎兵戰術應該是利用騎兵在戰場上的機動優勢和噸位優勢,進行恐嚇、騷擾、分割、包圍、追逐!而騎兵對騎兵時,更是應該像幽州軍此戰中之前不停做的那樣,不停穿插、分割、包圍才對!

  但是,趙子龍此時所領的這支部隊非比尋常,這是白馬義從,這支小股精銳部隊早就隨著公孫珣橫行天下而名揚天下十餘年。天下士民,未必人人知道誰是衛將軍,誰又是車騎將軍,但白馬將軍卻是如雷貫耳!而白馬義從也漸漸成為了一個標誌,其代表的東西更是越來越多!

  故此,當數百白馬騎兵盔甲嚴整,朝著這支舉著楊字大旗,足足有五六千步卒的步兵大陣前作出威嚇動作時,原本不該會動搖的這支部隊還是不由一滯!

  而等到趙子龍再轉身去直面那支騎兵部隊時,那五六百本就遭遇連番突擊,早已經搖搖欲墜,此番又被太史慈引八百遼東騎兵突入步騎結合部的騎兵部隊,卻乾脆是徹底支撐不住,登時炸開了!

  這支部隊散開以後,倒是將其將領給暴露了出來……乃是一個三十六七歲,方面重頜,身材雄壯的將領!其人身披鐵甲,頭裹白色絲製護額,手持長矛,臨敗不亂。

  趙雲窺的清楚,便讓白馬義從去獵殺那些逃逸騎兵,自己卻一馬當先,只率十餘騎直取此人。

  而此人身側雖然也只有十餘騎,卻毫不畏懼,也是挺矛迎上!

  話說,二將一個是落入敗局,倉促間為了活命,一個是察覺到此人非比尋常,為了此戰大局計,決心先除掉此人……再加上兩人隨從親衛儼然都對自家將軍武藝頗有信心,也沒有干涉的意思,所以居然就讓二將在陣前形成了單騎互討的格局。

  雙方夾住馬腹,就在戰場之上相互兜轉不停,各持長矛,你來我往,數合不止……然後又一起暗自心驚!

  不過,留給雙方的時間並不多,太史子義那邊同樣讓本部騎兵先去追逐獵殺炸開的那部騎兵,然後便也帶十餘騎輕馳而來;與此同時,之前收到驚嚇的那支白波軍步兵主力,也是立即調整了部屬,大舉前來支援這名將領!

  數息之後,趙雲與此將再度交馬奮力一合,然後趁勢散開……此時,趙雲在南,那方面重頜的白波軍騎將卻在北面,與雙方軍陣各自錯位。

  二將心中都明白,還是要有最後一合才能各自歸陣罷戰,或者就此分出勝負。

  不用多想,二人一起提速,然後一起出矛,空中矛頭相交,閃出火花……然後兩馬分開,卻又各自棄掉長矛,並扶住自己左臂驚愕回頭!

  原來,那將右手出矛的同時,忽然從後頸背上拔出一個手斧,卻是順勢往趙雲腰間斫去,但趙子龍何等人物,如何會吃這種虧?也是臨時從腰中拔劍格擋……換言之,二人剛才交馬一合,交馬前長矛在馬首上方刺出火花,交馬時卻又各自在馬身之間硬碰了一下,乃至於雙方左臂齊齊發麻,這才一起棄矛扶臂!

  二人一起被對方逼得丟掉兵器,又各自勒馬,相隔數十步對視,儼然都為對方武藝驚愕。

  終於,趙雲提劍相對:「你這河東漢雖然做賊,卻武藝出眾,也可留得姓名!」

  那將聽到此言,居然面色一黯,便要勒馬歸陣。

  而就在這時,一箭忽然自遠處射來,卻是在此將目瞪口呆中正中其人胯下戰馬眼窩,然後撲通一聲,戰馬翻身倒地而死,此將也狼狽摔落在地。

  不過,方寸之間,趙雲明顯愛惜此人武藝,竟然一時有些猶豫,沒有上前趁機下手。

  「如此武藝,為何做賊?!」又一人喝問出聲,赫然是手持大弓、拍馬趕到的東萊太史慈。

  此將見到對方手中弓矢,又見自己坐騎正中眼窩,如何不曉得此人和剛剛交戰那將一樣,都是手下留情,而戰場之上第二次被人質問做賊,其人也是尷尬失色,更兼身後本軍大陣迫近,只是兀自折身而走。

  趙雲與太史慈兀自搖頭,也來不及多想,便各自回歸本部,去獵殺白波軍的騎兵去了。

  且不提這二人如何,只說那名方面重頜之將,也就是另一個時空中河東本地兩位漢末名將之一,另一位名將關羽關雲長的『故舊大兄』徐晃徐公明了,其人狼狽逃回陣中,見到了自己上司楊奉,卻是據實已告,細說幽州軍騎兵將士之強悍,並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衛將軍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徐晃騎在一匹新馬之上,倒是拱手正色相對。「乃是要利用我們行軍時的騎步脫節,盡量剪除我軍騎兵……且觀目前情勢,其人已得手過半……若騎兵盡失,屆時步兵又不能一戰而奪取高粱亭,平原之上無遮無蔽,怕是要被彼輩騎兵沿途驚嚇,一潰不止!還望將軍早做決斷!」

  「如何決斷?」楊奉一時搖頭。「公明的意思莫非是讓我勸郭帥,趁著天色清明,轉身回襄陵嗎?」

  「不錯!」徐晃當即正色相答。

  話說,徐晃如此對楊奉建議是有緣故的。

  畢竟,徐晃家中最多算是個楊縣的小豪強之家,只因為其人武藝出眾,又做個郡中小吏,所以頗得本地遊俠信賴,這才知名郡中,從而被楊奉看重用作騎兵首領。可是楊奉這個人,卻是楊縣、襄陵之間數一數二的大豪。所謂僮僕數千,徒附數千戶,只是自家宗族便能拉出來數千兵馬,後來投了白波軍,事實上割據襄陵後,加上投靠他的大小豪強、良家子,乃是擁兵五六千的實力派!

  換言之,其人本就是白波軍中數一數二的人物,更是衛覬口中那些『實力使然』之人的代表人物,也是此番逼迫郭太前來決戰之人的領袖……換言之,他是能夠直接與郭太交涉,影響大軍決策之輩。

  然而楊奉聞得徐晃建議,卻是在馬上一邊行軍一邊感慨起來:「公明啊,我也覺得你所言甚是,但是如今這個局面,咱們早已經停不下來了……」

  徐晃一時愕然,卻又旋即醒悟:「將軍是說,我們也是第一次聚攏這麼多兵馬,根本指揮不暢?停都停不下來?」

  「不錯,」楊奉無奈頷首。「你以為前面騎兵敗成這樣,我沒有去尋郭帥嗎?其餘人沒有去尋郭帥嗎?但七八萬之眾,分屬數十部,前面已經亂戰失利,後面還在進軍不止,根本沒法轉向,也來不及轉向,便是轉向成功,一旦撤退也必然混亂不堪,到時候衛將軍從後趕來又如何?」

  徐晃為之默然。

  「其實,我軍還是有勝算的,那便是驅動步兵大陣繼續向前,務必在今日內攻破高粱亭了!」楊奉繼續坦誠以對。「我與郭帥還有其他小帥剛才哨騎往來,就是這麼議定的,你剛才也這麼說的……想來,那衛將軍此番也算是個陽謀,將騎兵撒出來,先行割除我們的騎兵,卻也不免中門大開,便是賭我們一下午攻不下他的高粱亭!而對我們而言,便是賭自己一下午能攻下來,如此而已!」

  徐晃繼續保持沉默,卻不知在想什麼。

  「公明臉色通紅,想來是剛剛作戰辛苦,更兼兵敗難忍……其實,還是不要在意騎兵潰散之事了,今日這一戰我看的清楚,各部騎兵都不是人家幽州突騎的對手,你也不必掛懷,便在步卒這裡繼續做個統軍的司馬,替我指揮部隊好了。」楊奉也知道徐晃的本事,更兼此戰還要借重此人的能耐,所以見到對方如此形狀,還以為是作戰失利的緣故,卻不由安慰了兩句。「我就不信了,幽州突騎天下聞名是不差,可幽州步兵也能這麼厲害?且觀之!」

  然而,徐晃聞得此言,面色愈發羞赧,卻是趁勢告退,去整理兵馬了。

  大軍隆隆,一旦開啟便不能輕易停止,等到中午時分,隨著白波軍七八萬之眾頂著騎兵損傷不斷的無奈湧到高粱亭南,幽州騎兵卻不再戀戰,而是集體轉向白波軍東側集結修整……相對應的,身心俱疲的白波軍大帥郭太,倒終於是能穩住陣腳,並召集全軍首領,諸如楊奉、韓暹、李樂、胡才、侯選、程銀、李堪等人,商議如何攻取當面衛將軍所在的高粱亭大營了。

  而等到這些河東出身的大豪反賊們,引著弓弩大盾做護衛,簇擁著郭太這唯一一個頭裹黃巾之人親自上前觀看了高粱亭的部署後,卻是紛紛憂色全無,甚至轉憂為喜。

  原來,遠處懸掛著白馬旗的幽州軍大營處,居然只有數千步卒據營而守,觀其旗幟,乃是一個姓高的什麼將領所統,聽也沒聽過。

  「一鼓而下吧!」頭裹黃巾的郭太今年四五十歲,神色疲憊,滿面皺紋,但眼見著如此局面,卻也是不由放輕鬆了起來。「讓側翼長槍弓弩,防住騎兵突陣,然後選調精銳,直撲向前,等奪了高粱亭,再論其他!其實,但凡能勝此人一陣,我也算是對得起天公將軍了!」

  「這哪是黃巾軍啊?」幽州軍營地高台之上,公孫珣居高臨下望著對面密密麻麻的軍陣,同樣心生感慨。「連借屍還魂都算不上吧?」

  而就在此時,對面軍陣忽然騷動起來,其中一股足足四五千之眾的部隊湧到了最前方。

  「這是何人?」公孫珣輕鬆回頭詢問。

  「李字大旗,應該是絳邑大豪李堪所部。」衛覬遙遙一望,便道出了此人底細。

  「且觀之。」公孫珣仰頭看了看已經西斜的太陽,然後巍然不動。

  ———————我是沒了戰馬的分割線———————

  「智謀勇略已過人,況擁幽州突騎兵。

  拉朽摧枯功蓋世,可令縱掠損威名。」——《詠吳漢》 本帖最後由 timlight 於 2019-2-27 08:49 編輯

timlight 發表於 2019-2-27 08:48
第12卷 第27章 夕陽西去水自流

  日頭西斜。

  白波軍,或者說河東軍,從襄陵出發用了半日時間走了二十里路,而且沿途遭遇到了幽州軍騎兵的反複撕咬,雖然說步兵大隊沒有什麼實際上的損傷,卻也是疲憊不堪。但即便如此,白波軍的首領們也還是迅速做出了決斷,即刻組織起了進攻。

  這不是愚蠢,恰恰相反,這是河東軍這些首領們出色軍事素質的表現,他們和對面的幽州軍一樣,很清楚敵我雙方的命門在那裡,而長處又在什麼地方,然後才做出了這個決斷。

  想想也是,河東這個地方位於黃河以北,北接匈奴,西臨羌眾,向來是大漢帝國的重要兵源地,著名的三河騎士之一便是河東騎士……關羽、徐晃都起於此處不是沒有緣由的,賈逵家中窮成那樣照樣有家傳兵法學習也不是沒有緣由的。

  實際上,河東軍出色戰術素養的展示並沒有到此為止:

  兩軍南北相對,就在那個李堪率本部出列,來到高粱亭大營正南方列陣之時,很快又有兩支白波軍同時開始了集結,一支打著韓字大旗,約有三四千之眾的部隊去了李堪軍陣西側,儼然是想要從大營西側與李堪兩面夾攻;而另一支打著楊字大旗,足足有五六千眾的部隊卻以長槍大盾加弓弩的姿態來到了李堪軍陣的東側立陣……很明顯這是在援護攻打營寨的兩部,防止在東側集結幽州軍騎兵突然蹚入,在營寨前玩經典而又最實用的錘砧戰術。

  甚至,就在這三部立陣的同時,後面已經有其他白波軍部屬開始做準備了……顯然是要隨時接替前面的軍陣,或攻或守。

  這還不算,公孫珣在營寨正中高台上看的清清楚楚,一支並沒有任何旗號的部隊,也開始從白波軍後軍處散開,然後往身側汾水方向而去,不知道是在想要布防還是想找什麼東西又或是單純的探查撤退道路。

  各部兵馬,錯落有致,攻防兼並,而且還另有準備……對方高層軍官的基本軍事素養,確實很不錯。

  「韓字旗應該冀城大豪韓暹所部。」衛覬見到前面軍陣聳動,趕緊再言。「楊字旗應該是襄陵大豪楊奉無誤了,這都是頗有勇力智計之人……尤其是楊奉,此人在白波軍中兵馬僅次於首領郭太,平日裡也多有見識,在郡中倒算是一時人物。」

  公孫珣聽到楊奉二字,多少是點了下頭,卻依舊還是那句話:「且觀之吧!」

  衛覬當即無言,便和中軍諸多軍吏一起,立在台上,遙遙觀望戰局。

  中午的春日陽光下,楊奉親自率本部兵馬列陣隔斷東面幽州騎兵後,幾乎沒有浪費任何時間,李堪部便率先往營寨正面攻來,而韓暹部此時剛剛往西面而去。

  「敵軍狡猾!」婁圭遠遠望去卻是首先看出了端倪。「韓、李兩部雖然是夾攻,卻有先有後,有正有側……若是我軍不去理會韓暹動作,傾力於正面李堪部,則側翼薄弱,那白波軍必然出援兵援助側翼韓暹,從側面破寨!而若是被韓暹部吸引,往側翼派遣兵馬應對,說不定馬上就有支援從正面而來。」

  「還有一個說法。」田豐在旁攏手插嘴道。「平原之上一望無際是不錯,但對方匆忙而來,連個高台都還沒來得及搭建起來,視野為營寨所擋,只能看到正面軍隊,恐怕也擔心西面側翼營中有埋伏,所以才讓韓暹部緩緩而去,兼做偵察。」

  「不錯。」婁圭當即撚須頷首。「元皓兄所言甚是,不過無論如何,彼輩怕還是太小瞧高素……」

  就在二人說話之時,忽然間,前方營寨前的陣地上發出了一陣巨大聲響,然後整個白波軍軍陣居然一起鼓噪!

  七八萬之眾一起呼喊,簡直是震天動地,氣勢恢宏,這和一片寂靜的漢軍營寨守軍形成了鮮明對比。

  當然了,台上諸人,除了一個衛覬還有幾個從太原加入的文吏實在是未經兵事,所以有些驚嚇外,其餘全都是冷眼旁觀。

  這一陣喧嚷既然起來,就很難再壓下去了,而李堪部所選調的勇士便在這麼一種全軍喧嘩的狀態下,連番鼓舞士氣……並披堅執銳,奮勇向前。俄而,又有無數士卒一邊呼喊助威,一邊緊隨其後,朝著不過三四百步外的幽州軍營寨直衝而去。

  看起來,這支缺乏金鼓的部隊,真的是要以聲代鼓,然後一鼓而下了。

  但馬上,伴隨著身後的喧嘩聲,李堪部的攻勢卻陷入到尷尬而又致命的停滯之中。

  具體來說,乃是距離大營營寨還有兩百步遠,距離營前那密密麻麻的鹿角還有百餘步遠的距離呢,這支軍隊的前鋒精銳就紛紛一頭栽入了連續數道錯落有致的壕溝之中。

  這些壕溝,大概一人之身的寬度,跳是跳不過去的,單純用大盾也蓋不住……其實這些壕溝是能被看到的,而且那些白波軍是做出了心理準備,要為這些壕溝與其後的鹿角陣付出代價的。

  但是,他們萬萬沒想到,這些原本以為只用跳下去再爬過去的壕溝實在是太深了!

  深到什麼份上?

  足足一丈多深!而且內壁夯實光滑,徒手爬出未免太過艱難!

  李堪部的選鋒勇士,掉進去肯定不會摔死,也不會摔傷,但想再爬出來,就得疊羅漢了!

  實際上,當時挖坑的幽州軍輔兵乾脆是用梯子才能爬上來的……但更可怕的是,這樣的壕溝不止一條,它們錯落有致,長短不一,密密麻麻,一直延續到了營門前百步外的鹿角陣前。

  等李堪部的白波軍軍士們好不容易爬出壕溝,或者是在壕溝中尋得一條蜿蜒曲折的道路,辛苦前行,然後來到密密麻麻的鹿角陣前,卻又要去徒手拔除鹿角,而此時,卻因為逼近營寨百步而已經到了幽州軍遠程打擊的範圍中了。

  營寨之後,漢軍輔兵箭矢密集拋射,落在活動不便的李堪所部陣之中……後者所屬軍士一邊需要搬除鹿角,一邊需要提防頭頂矢雨,有人徑直被釘死在原處,有人試圖逃竄避讓,卻又被因為後面的壕溝阻礙,無法輕易撤退!

  不過是片刻,以陣前而論,哀嚎聲便取代了之前的喊殺聲,而幽州軍依舊從容。

  西面的韓暹部也開始了進攻,然而跟正面一樣,上來便陷入到了這種複雜防禦工事的消耗之中。

  其實說白了,這種小花樣在大陣仗中不值一哂,但是在如今這個局面裡,卻是拖延時間的利器!

  營寨南面和西面臨陣指揮的李堪、韓暹,後面剛剛登上一個臨時堆砌而成高台的郭太,雖然有先有後,卻都是有些醒悟了過來。

  他們一起意識到了,問題其實不在於這些怪異而又有效壕溝,而在於整場戰事都在於公孫珣的控制之中……這位盛名之下無虛士的衛將軍,一開始就針對白波軍的弱點做出了全盤的計劃和準備。

  白波軍的優勢是什麼?

  當然是數量優勢和出眾的單兵素質,還有高層指揮官的軍事素養……那麼相對應的,他們的弱點,或者說命門是什麼?

  答案很簡單,是建製!

  這支軍隊缺乏一個足夠有效的軍事建製!他們的部隊以宗族、鄉里為結構,圍繞著一個個河東本地大豪強形成了的一個個的大規模戰團,然後各個首領直接聽郭太指揮,再由這些戰團去完成相應軍事任務……這在小規模作戰中並不是什麼很壞的東西,甚至因為戰團內部相互扶持、不易潰散的特質而一度變成優點,但是在大規模大軍團作戰中,就顯的格外笨重了!

  之前騎兵損失慘重時楊奉便對徐晃說了,那種情形下,無論是郭太還是那些大豪其實都注意到了騎兵大規模損失後的危險,但卻反而只能硬著頭皮任由部隊繼續行進到高粱亭來決戰……為什麼?

  還不是因為騎兵損失後,本來就缺乏金鼓的白波軍指揮系統愈發散亂。

  或者說,公孫珣一開始打擊對方的騎兵部隊就有這個意思,而且他之所以能打掉對方的騎兵,造成現在的優勢,恰恰就是因為對方缺乏有效的指揮系統與軍事建製。

  雙方都在試圖擴大自己的長處,然後撕開對方的命門,但毫無疑問,從早上開始出兵算起,到現在的進攻受挫……幽州軍一直都很成功,而白波軍一直還沒有取到進展。

  「派人去見李堪、韓暹兩位將軍!」頭裹黃巾的郭太立在匆匆堆砌的高台之上,表現的很是有意思,他面色上明顯多了一絲憂慮,但語氣卻依舊冷靜,可說出的話卻似乎顯的很憤然。「替我問問他們,沒有騎兵,又奪不來營寨,咱們這麼多人,平原之上連個立足之地都沒有……等天一黑,對方騎兵集中起來往中軍一衝,咱們怎麼活下來?到時候十萬亂兵潰如牛羊,數萬幽州騎兵肆意踐踏,他們的命難道就可以保全嗎?為何還要猶疑?為何不全軍壓上?」

  兩騎匆忙奉命而去,而這時,卻又有一騎從汾水方向辛苦弛來彙報。

  「如何?」郭太遠遠認出此人,也是趕緊正色相詢。

  「回稟郭帥,沒有樹木了!」這騎兵上氣不接下氣,卻是無奈作答。「那片樹林被幽州兵給砍光了,怕是已經變成了幽州兵的營寨柵欄和望塔!」

  「意料之中。」郭太到底保持了幾分姿態。「五里外汾水邊的蘆葦蕩呢?」

  「也被採伐一空。」這騎兵繼續無奈彙報導。「我親自去看了……沿河蘆葦也被幽州軍提前砍斫一空,連臨時做火堆、火把都不成!郭帥,回來的路上王小帥讓我告訴你,天黑之前若不能奪取幽州軍的營寨,以作立足之處,咱們今日怕是要一敗塗地。」

  郭太終於再度嚴肅了幾分,卻也是依舊無奈:「也在意料之中了,人家畢竟是名將……所以還是那話,還是要眼前拚命拿下營寨才行。」

  「那……」

  「你留下吧!」郭太一時搖頭,卻再度傳令不止。「再去人,去前面見楊奉、程銀、李樂、胡才、侯選,把沒法立寨甚至沒法準備火把的事情告訴他們……然後再替我去問問他們這些將軍、小帥,這仗不是他們要打的嗎?此時為何還心存僥幸?!為何不奮力死戰?!」

  除了剛剛回來這一騎,中軍處僅有的些許騎兵紛紛馳走,前往各處傳令,而郭太依舊是那副嚴肅、疲憊中帶著放鬆的詭異姿態,說是從容也好,說是凜然也罷,總之,是立在這個亂七八糟的雜物高台之上不說話了。

  前面的李堪遠遠沒有郭太嘴中所描述的那般不顧大局,實際上,早在郭太的傳令兵到達之前,其人便採取了一係列措施加強攻勢了。

  全軍壓上、督戰隊上前,更重要的一點,身為一軍之將的李堪居然拎著腰刀越過道路複雜的壕溝,來到前面,親自冒著箭雨去拔除鹿角!

  數名親衛舉著大盾替他遮蔽箭雨,一杆標記著『李』字的旗幟也孤零零的插在了一旁……這種行為儼然是在激勵士氣,而且頗為有效。

  畢竟,這些河東大豪們的軍隊本就是私人所屬,李堪所部本就是圍繞著李堪本人組建而成的,所以其人既然不顧生死,那其部便再無人敢退、敢走,而鹿角的拔除速度也在不計傷亡的努力下大大提高。

  終於,小半個時辰過去後,日頭明顯西斜之時,在扔下不知道多少具屍體後,李堪終於是奮力將士卒送到了大營跟前。而此時,西面的韓暹不過是剛剛開始拔出鹿角,或者是剛剛開始被箭矢殺傷罷了。

  「河東男兒到底是有幾分敢戰之意的。」公孫珣『且觀之』了半日,終於是笑出了聲。「可是國家不幸,卻將如此出眾的兵員給逼到了反賊的位置上,而匈奴人和烏桓人卻成了我定亂時的爪牙……也是時也命也!」

  「所以才要扶危定亂!」有人在旁出言接了一句。

  但也僅僅就是這一句話了,因為話音剛落,就見營寨前突起波瀾……就在李堪所部剛剛搬除那五十餘步寬的密集鹿角,來到營寨之前,營寨牆體上本就顯得比較多的營門卻又忽然紛紛洞開。然後幽州軍的步兵統帥,身居兩千石校尉的高順高素卿居然親自率領千餘甲士迎面殺出!

  戰鼓隆隆,旗幟分明,鐵甲耀眼,刀槍閃光,養精蓄銳久候於弓兵身後的高順部陷陣之營幾乎是如猛虎出柙,只是一瞬之間便殺傷無數。

  李堪及其所部辛苦至此,本就疲憊難耐,此時又猝不及防,自然是瞬間潰退!

  然而,當他們轉身逃竄之時,卻又被身後壕溝所阻攔,有人倉惶落入溝內,有人惶恐止步,卻根本止不及,只能被後來人推入溝中,踩踏身亡。

  身後河東程銀部,還有部分沒有過溝渠的李堪部後軍紛紛向前,試圖接應,卻也被這區區幾條可笑溝渠所阻攔。

  危急時刻,慘叫聲中,李堪奮力嘶喊,雖然聽不清其人具體言語,但很明顯,他是在號令本部兵馬隨他反衝回去,不要徒勞將後背賣給幽州軍。

  高順親自出營反撲,窺的清楚,如何不明白這人正是此部軍隊首領?然後其人也不說話,也不親自迎戰,只是遙遙一指,便有百餘甲士從他身後負盾持矛直撲而去。

  而李堪見狀也是不懼,反而直接擎出兵刃,迎面衝上,試圖肉搏。

  但是,這百餘甲士來到李堪這堆士卒跟前,卻不與他們直接交戰,而是忽然翻身立起大盾,結成盾陣,並奮力向前推擠,只有陣型被影響到之時,才以短矛從大盾上方紮入驅趕。

  李堪目瞪口呆,其人和其部屬一樣,空有武藝和勇力,卻被紀律性更好的高順部用這種結陣之法給一路倒退,最後硬生生的推入到了溝渠之中,然後登時被自己身下一名士卒的兵刃給紮破胸膛,又被自己親衛當頭砸下!

  唯獨可憐一個堂堂擁兵數千的河東大豪,在另一個時空裡,其人甚至在白波軍解散後一度割據關中部分縣邑,並占據了猸塢……如今卻要活活悶死在這屍體堆中,連個聲響都沒法再發出。

  時年三十三歲。

  百餘步外,隔著數道溝渠,程銀看著自己的同鄉、同僚死的如此窩囊,也是渾身冰冷。

  李堪既死,白波軍軍事建製的短處再次顯現出來,其部幾乎是瞬間喪失抵抗能力,高順部本部這千餘甲士奮勇向前,幾乎是如屠殺一般將這些人盡力殺傷在溝渠與營地之間的空地上。

  程銀隔著溝渠本能想拍出弓箭手遮護一二,然而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幽州軍營寨前的鹿角、拒馬的寬度,溝渠的寬度,溝渠區域的寬度,都是經過細致計算的……數道溝渠,加一起寬約百餘步,正好是普通弓矢拋射時的有效殺傷距離,他的弓箭毫無用處。

  察覺到這一點,程銀愈發沮喪。

  但是更讓人沮喪的還在後面,就在前方李堪部或死或逃,離開營前區域以後,高順也不戀戰,又是一揮手,便鳴金收兵,轉入營寨柵欄之後。然後居然又有大量輔兵扛著早就備好的拒馬、鹿角雜物,重新在營前空地迅速堆砌起來。

  溝渠區域內到處都是哀嚎聲和求救聲,然後還有不少活人逃得性命踩著同伴屍體或身體爬了回來……此情此景原本就無法進軍,而看到幽州軍重新堆砌鹿角後,幾乎是一瞬間,程銀幾乎產生了一種絕望和崩潰的感覺。

  明知道前面是要付出這麼大的犧牲,難道還要重複之前的事情嗎?

  明知道前面有溝渠,還要去跳!

  明知道前面的拒馬、鹿角需要拿命來換,然後還要去換!

  明知道對方在營中埋伏有精銳甲士,會在你最疲憊的時候於狹窄戰場中反撲出來,你還要去送死嗎?

  不是不能去犧牲,不是不能去死,但最起碼得看到進展吧?!

  進展還是有的!

  西面韓暹部就取得了出色的進展,他們在遭遇到幽州軍反撲的時候,卻是強行撐住了……此處埋伏的幽州軍戰兵,戰力沒有正面那邊那麼可怕,焦觸跟高順也不是差的一點半點,所以雙方居然殺的有聲有色。

  但是,也僅僅是如此了,高順輕易擊潰當面李堪部後,立即按照高台上的旗語提示,從營內轉向西面,然後一戰而破,並此處再度上演了一出盾陣推人的血腥遊戲……唯一的區別是,得到了程銀傳訊的韓暹第一時間帶著親衛頂著盾牌逃了回來,沒有被推入坑中做個屈死鬼!

  而他的部隊也因為他的存活而繼續維持住了戰鬥力。

  楊奉立在馬上,身後的進攻失利他是一清二楚,但是其人軍陣前方數百步外,近兩萬下馬休息不動的幽州騎兵,卻讓他更加呼吸困難。

  「公明!」楊奉回頭言道。「事情已經很急迫了……正如郭帥所言,天黑之前若無立足之地,這八九萬大軍只能淪為騎兵蹄下亡魂!去告訴程銀他們,不拚命是不行的!」

  徐晃無奈提醒:「幽州兵的防禦工事太出色了,那幾條溝……」

  「就是讓他們不惜人命,用屍首填滿的意思!」楊奉忽然有些情緒失控了。「他們也懂得!」

  「都是河東鄉人!」徐晃肅容相對。

  「可一旦戰敗,死的鄉人就少了嗎?!」楊奉依舊言之鑿鑿。「你覺得,太陽一落山,這兩萬騎兵當面一衝,咱們要死多少人?!這一戰從一開始被幽州軍抓住戰機,迎面突襲掉咱們的騎兵後,就萬事不由人了!彼輩良苦用心,步步緊逼,我們根本無路可走!」

  徐公明登時黯然,他有心想說一句,早知如此,聽郭太的往汾水以北躲避一下不就好了?然後想到之前便是自己也因為家在汾河南面而支持決戰,卻反而無言相對了。

  這就好像之前那兩個幽州軍將領喝問自己為何做賊一般,根本就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做賊當然不對,但是當大半個河東郡都做賊了,汾水兩岸認識的人全都成賊了,自己不做賊又怎麼能行呢?

  只能說時事如此,不能怨天尤人!這世道就是要把好人逼成賊人!

  但是,偏偏又聽說,昔日在河東被自己照顧的小兄弟關羽關長生,如今已經是將軍了!這算什麼?造化弄人嗎?

  徐晃各種心思,卻是在他轉身親自代替楊奉去傳話時而想的。而其人在戰場上往來傳遞完一番訊息後,卻是很快二度開戰!

  程銀思索片刻,終於是咬著牙開始驅趕起了李堪殘部向前,而另一側,韓暹部卻是因為韓暹的存活獲得了豁免,自有另外一位小帥接替他攻擊……只能說,即便是面對著全軍崩潰的可怕後果,這種軍事建製的惡劣影響依舊難以消除。

  日頭西斜不止,河東軍的驍勇無畏漸漸在殘忍的消耗戰中被消磨殆盡,偏偏又無第二條路可想!

  相對應的,整個下午高順高素卿都在大發神威,其人率領自己最信任最出眾的那千餘披甲精銳,利用兩面戰鬥的時間差在營地中往來自如……並在營地高台上旗幟的輔助下,屢屢出擊得手!

  一個下午,竟然反撲成功十餘次,殺的白波軍見『高』喪膽。而到了這個時候,白波軍上下也才恍然大悟,這個姓高的步兵將領,竟然是以攻為守!

  但是,十來次反撲以後,幽州軍終於也開始大規模戰損……壕溝不需要被屍體填平,填一半,再放上盾牌就可以踩著過來了,到了後來,甚至發明了長矛做支架再放盾牌搭建『浮橋』的戰術;拒馬、鹿角也是可以轉過來扔進壕溝的,而且數量是有限的;箭矢連番射出,兩壺箭以後就會臂膀酸麻,然後拋射速度大大減緩;更重要的是,精銳步兵的出擊終究是肉搏,雖說是次次倚強淩弱,但十餘次後,便是高順訓練出色的本部也漸漸支持不住,然後引起戰損,更不要說這樣一錘定音的精銳只有一千餘人,其餘五千步卒遠遠不如了。

  「將之前打楊縣、高粱亭的那些俘虜派回去。」公孫珣已經沉默了一個下午,卻是忽然開口。「告訴對方,我允許他們收屍……」

  此言一出,不要說田豐和婁圭面面相覷,便是已經看待的衛覬也有些難以理解。

  「將軍!」田豐沒好氣的應聲道。「已經殺紅眼了,如此粗淺的緩兵之策他們是不會信的……與其用這種法子,不如將後營做總預備隊的一萬餘輔兵全都拉上來,協助防守!或者乾脆讓已經休息夠的騎兵上馬饒營,去西面做驅除,以減緩步卒壓力。」

  「照我說的去做便是了。」公孫珣不以為意。

  「喏!」婁子伯原本也想反對,但忽然間卻似乎是領悟了公孫珣的意思,居然俯首稱是。

  太陽的位置已經可以稱之為夕陽了,但春日間的夕陽卻應該還會持續一段時間,或許下一刻大營便會突然易手……畢竟,白波軍的數量太多了,此時還有無數生力軍可以上前接替作戰。

  俘虜們很快帶著公孫珣的口信從東側營門放出,然後大多來到了楊奉的陣中。

  而果然,楊奉怒極反笑,根本毫不理會,甚至都沒讓這些人去跟郭太,去跟那些殺紅眼的小帥說話。

  「君侯,該如何是好?」隨著高順在付出了百餘精銳的代價再度阻攔住一次攻擊之後,高台上的婁圭無奈拱手相詢。「賊軍並不中計,且兵力太多,是要調集後營輔兵過來,還是派騎兵饒營支援,又或是讓義公現在便集中騎兵一錘定音?!」

  「都不必了!」公孫珣從容開口,卻是霍然扶刀起身。「戰事如此,人命何辜?今日死的人已經夠多了……吹響軍號,召集全軍,我要親自了結此戰!」

  高台之上,中軍諸人俱皆悚然,而片刻後,隨著幽州軍營寨內無數號角忽然齊齊吹動,眼見著高台上的白馬旗和旗下的傘蓋同時開始移動,白波軍上下也幾乎是全軍悚然。

  —————我是全軍悚然的分割線—————

  「及董卓亂政,本朝太祖起兵征伐,至河東,白波匪聚眾十萬以當,且以河東兵善戰,幽州軍兩萬餘懸之,或有憂慮。既戰,幽州突騎先覆河東騎,河東步卒複蹈幽州營甚繁,溝渠填滿,死傷枕籍,眾中軍吏忌兵畏禍,居高台而悚然。戰至夕陽,太祖呼起,欲自平之,左右以軍陣之危驚愕阻攔。太祖乃親持弧矢曰:「吾之此行,若此射矣!」遂坐高台而懸甲遠射,矢去而中甲,徒眾屬目,知其決意,皆願隨之,又以中甲之事,其氣十倍。」——《世說新語》.豪爽篇
timlight 發表於 2019-2-27 08:56
第12卷 第28章 夕陽西去水自流(續)

  在近十萬部隊彙集的戰場之上,一個人的作用究竟能有多大?

  對於一個勇士和前線指揮官而言,斬將奪旗、擊潰一部敵軍,改變局部戰場形勢,從而使勝利天平傾斜,或許已經是極致了吧?

  對於一個軍事戰略製定者或者一軍統帥而言,發現戰機,作出應對,從而一錘定音,或許也是一種足以載入史冊的極致吧?

  話說,就在白波軍主力大陣東面前突列陣的楊奉,並不是一個眼皮子淺的人,他家中雖稱不上是世族,可一來,其人家產極多,勢力極大,自幼見識的場面不同;二來,河東這個地方本就屬於司隸,是靠近政治中心和且軍事地位極重的漢家名郡,所以他對政治局勢什麼的也並非一無所知;三來,他也是讀書識字的人;四來,天下動亂後其人實際上割據了楊縣和襄陵……但是無論如何,當幽州軍軍營中號角齊鳴,那位名震天下的衛將軍公孫珣自大營東側從容出營以後,楊奉還是徹底刷新了自己的對於『一個人』的認知。

  因為公孫珣什麼都沒做,只是從營中高台上起身,然後不慌不忙的騎著馬走出來,就立即動搖整個戰局……這簡直匪夷所思!

  但是,它真的就發生了。

  夕陽西下,隨著幽州軍的號角聲接連不斷,原本已經相互殺紅眼的高粱亭戰場上卻忽然硬生生的被人掐斷了戰鬥的節奏。

  剛剛完成一次苦戰的幽州軍步兵放棄了轉身回營修正的打算,身後原本倚著柵欄防守的輔兵、戰兵也紛紛放棄了營寨,反而如潮水般湧出,就在營地前一片狼藉的戰場上強行立陣;

  而原本應該繼續進攻的河東兵,也幾乎全都在某種奇怪的氛圍中倉惶後退收縮,並在各自首領的急促呼喊中匆匆集合結陣……然後,整個河東軍的軍陣都變得莫名緊張和壓抑了起來!

  從遠處高台上的郭太到近處的楊奉,從營前的高順到側翼的韓當,從只有殘兵的河東軍前鋒諸將到高粱亭大營後營中一直沒動的萬餘輔兵,從白波軍到幽州軍,幾乎所有人都在號角聲中緊張盯住了那面緩緩移動的白馬軍旗!

  而位於最前線位置的楊奉和其部屬更是親眼看到了那個騎在白馬上的身影。

  一匹普通白馬,一件精鋼鎧甲,一件赤色罩衣,一條玄色大氅,一個立翎的頭盔,看似並不過分突出,此時卻讓人奪目難移……因為幾乎所有人都能順著這個身影想起無數的事情!

  如今天下動亂不安,幾乎無處沒有戰亂發生,可是在那之前,偌大的漢室天下,以統兵伐亂四字壓製天下的人卻只有這一個!這是這位衛將軍用十幾年的時間,從鮮卑到烏桓,從黃巾到羌亂,從高句麗到匈奴人,拿無數勝利堆砌出來的……做不得假!

  甚至這些人河東人可能對此比一般人了解的更加清楚一些,因為他們中的佼佼者不知道多少次以三河騎士的身份在此人麾下作戰……六年前的黃巾之亂,或許還是他們的父兄,一年前的關中大戰,卻無疑正是他們親身經歷。

  若非家人、宗族相互纏繞,難以脫開白波軍,不知道多少人早就匹馬相投了。

  公孫珣引著中軍將佐、軍吏,在韓浩的護送下騎著白馬徑直出了高粱亭大營東門,然後迎面騎兵大隊之中自然有白馬義從徑直出陣相迎,但公孫珣卻不止步,反而是在義從的護衛下繼續沿著已經休息了一整個下午的騎兵大陣緩步勒馬向前。

  諸將及其各部騎兵原本立在馬下休息,本該就勢行禮,但公孫珣左手掏出斷刃,也不出鞘,只是微微平舉,上抬示意,卻是讓沿途全軍騎兵紛紛上馬便可!

  就這樣,其人沿著騎兵大陣自北向南一路走來,各部騎兵也隨著他的到來紛紛重新上馬立定,而普遍性穿著赤色和白色直裾的騎兵大隊更是好像被這位衛將軍一隻手推著一樣,在汾水平原之上翻起了一道紅白相間的波浪,並旋即被跟在公孫珣身後的白馬騎兵所遮蔽混雜成了一體!

  俄而,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又從何人開始,幽州軍騎兵大陣突然歡呼聲動,到最後竟然齊呼萬歲!

  萬歲!

  在這個時代並不是天子專屬稱呼,在軍中更普遍性的作用乃是勝利後的歡呼……換言之,明明天色還沒有黯淡下來,明明還沒有到達可以一擊致命的最佳時刻,但當公孫珣親自來到軍中參與列陣以後,這支軍隊就已經開始歡呼勝利了!

  作為很可能是第一個遭遇這支騎兵大隊的部隊首領,楊奉本能的便想讓自己的部隊提高警惕!

  但是轉頭一看,這個河東數一數二的大豪卻是整個人呆若木雞起來……原來,之前被公孫珣帶動的何止是幽州兵馬,便是他楊奉的下屬軍陣居然也在不知不覺中隨著公孫珣的一次陣前巡視整個轉向!

  帶著一絲驚恐,楊奉複又回頭看向了身後的白波軍主力軍陣,而和他想像的一樣,整個白波軍居然也在不知不覺中被公孫珣整個牽動著轉過了頭來!

  作為第一個醒悟過來的人,楊奉幾乎恨不能立即去揪住身後程銀、李樂、胡才那些人鬍子,讓他們繼續去攻擊幽州軍大營,而不是如同一條下雨前黃河中的鯉魚一般張大嘴仰著頭去看著那個白馬旗不放!

  但是,轉念一想,連他自己剛才都心神為之動搖,何況是苦戰了一下午的這些人呢?何況是自己屬下的這些士卒呢?

  說到底,大概除了一個黃巾餘孽郭太外,所有的這些人從骨子裡就沒敢把公孫珣視為什麼對手,這些人雖然擁兵極重,卻是沒有什麼所謂政治綱領的……整場戰鬥的本質,無外乎是他們想在公孫珣身前繼續保有割據土皇帝的事實,但公孫珣卻注定不可能同意罷了!

  實際上,之前公孫珣在太原停駐了那麼久,這些人卻始終難以下定決心,既沒有主動湧到太原、河東交界處的靈石口,也就是俗稱的鼠雀谷這個天險去阻擋,也沒有一開始就下定決心展開大決戰,甚至一直等到公孫珣連攻連克弄的他們肉疼以後才匆忙來決戰……本身就代表了他們對公孫珣畏懼加抵觸的矛盾心理。

  所以,當對他們而言超出想像高度的公孫珣以最決絕的姿態出營列陣以後,也就難怪這足足七八萬河東白波軍,竟然全軍動搖了……從政治到軍事,這些人真的從沒有把自己放在與衛將軍齊平的地位上。

  當然,這應該本就是這位衛將軍的目的之一,經此一挫,河東軍錯失了最後一次攻擊大營奪取立足點的機會。

  楊奉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卻依舊是無可奈何……因為公孫珣已經開始動員起那支致命的騎兵大陣了!立足點的事情來不及多說,現在是要保命!

  但保命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連綿不斷的軍號聲停了下來,而公孫珣也來到自己的騎兵大陣正中,只是緩緩抬手,然後其人身後的騎兵大陣便居然漸漸整肅起來……這種立竿見影的效果,其中代表的個人威望和軍隊紀律,幾乎讓對面那些知兵的河東大豪們徹骨冰寒。

  他們幾乎可以肯定,不用得到落日,就是現在,這兩萬騎兵奮力一衝,七八萬白波軍就要兵敗如山倒了!

  前方幽州騎兵整肅列隊,首當其衝的楊奉則頭皮發麻……他對自己這五六千人阻擋的作用感到無力,對身前的數百步外的那個人和他的部隊感到畏懼,但偏偏又不敢召喚援軍!因為他心知肚明,這個時候如果大陣擅動的話,很可能會因為散亂的陣型反過來給對面的騎兵形成真正的突擊機會,從而讓大崩潰來到更快!

  安靜下來的幽州軍騎兵大陣前,公孫珣看了看對面早已經不再刺眼的陽光,卻是忽然勒馬,立即朝著正前方的楊奉部開始前進。

  身後注視著自家主帥和那杆白馬旗的騎步各部也是毫不猶豫,立即勒馬,隨著公孫珣開始緩步向前。

  兩萬騎兵,人高馬大,無邊無沿,甫一啟動便驚得對面七八萬白波軍齊齊有了畏縮之意!其中,首當其衝的楊奉本部大陣更是立即有了動搖之意,這讓原本就很沮喪的楊奉瞬間絕望透頂……他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恐怕幽州騎兵真的衝到跟前時,自己的部隊會不戰而潰,而自己也會因為這個可悲的位置,而多半死無葬身之地,甚至於被踩成一團肉泥也說不定。

  但就在這時,有意思的事情卻發生了,就好像剛剛只是在讓自己的坐騎適應此處環境一般,公孫珣忽然又勒馬停步了,兩萬幽州鐵騎雖然不明所以,卻也跟著再度駐足……這個過程,因為騎兵數量過多的緣故,看似簡單,其實是一個很費時間的過程。

  楊奉死裡逃生,卻也瞬間醒悟……對方金鼓俱全,剛剛若真是要全軍突擊必然要事先擊鼓的。

  不過死裡逃生之餘,這位河東大豪卻又愈發覺得煎熬了,因為死不可怕,等死最可怕!更何況楊奉本就是河東諸位大豪中最懂得變通之人。

  他開始思索衛將軍這麼做的具體緣故。

  公孫珣勒馬在軍陣前,迎著夕陽側身而立,遠遠看向了對面剛剛已經出現退縮跡象的軍陣,卻是在心中暗自計數。

  三十個數後,公孫珣第二次勒馬向前。

  相對應的,白波軍大陣也是第二次騷動難止,甚至邊緣有了離散之意,楊奉部更是事實上有了整體後退的舉動。與此同時,前線的白波軍還清晰的注意到了從幽州軍後營湧到前面的上萬堪稱生力軍的輔兵,雖然只是輔兵,但此時出現,卻讓白波軍的士氣愈發萎靡。

  但公孫珣卻第二次止步了,並且依舊側身相對。

  「我懂了……」

  遠遠看著對面白馬旗下那個被夕陽蒙上了一層金色裝飾的身影,楊奉忽然醒悟,然後如遇見什麼救命稻草一般拚命召喚起了自己麾下最信重也是最出色的將領。「徐公明何在?!」

  就在不遠處替楊奉努力控制軍陣的徐晃面色嚴肅,立即馳馬而來:「將軍!」

  「我只能指望你了!」楊奉看著徐晃惶急而言。「衛將軍在給我們機會,他不想真的殺光我們……否則剛剛就不會在親自出陣前還忽然釋放俘虜了!他是以此來向我示意,要我臨陣投降!對不對?」

  「道理是對的,可將軍要臨陣倒戈嗎?」饒是徐晃向來沉穩木訥,此時也有些愕然。「此時倒戈有何意義?衛將軍親自出陣,幽州軍全軍振奮我軍則全軍震動,等對方騎兵大隊直接衝來,怕是七八萬人都要失控然後相互踐踏,彼時我們倒戈或不倒戈又有什麼區別?」

  「我們可以全軍投降!」楊奉盯著身前部屬突如其來。

  徐晃沉聲搖頭:「我軍數十部,人心不一,匆忙之下……」

  「可以殺郭太而號令全軍棄械!」楊奉再度打斷對方。「我軍唯一高台在彼處,趁著天色未晚,當眾而為,雖有混亂,卻還是能成的,最起碼能讓衛將軍和其部也能看到,屆時我軍自潰,衛將軍就沒必要再驅動騎兵踐踏衝殺了……」

  「郭帥無過!」徐晃脫口而出。「而且做下屬的,因為局勢有所背離就已經很慚愧了,如何還能殺人?天下哪有這般道理?」

  「這年月哪裡有什麼道理?」楊奉面色猙獰起來。「真要說道理,今日殺他一人,便能活數萬鄉梓,要我說,這便是天大的道理!再說了,你想想我們白波軍號稱是黃巾,僅此一項衛將軍便不能輕饒,可你又不是不知道,軍中唯一一個真黃巾便是他,不殺他,如何能降,殺了他,方能交代……」

  話音未落,周圍再度騷動不止。

  原來,就在楊、徐二人對話之際,公孫珣第三次向前逼近了數步,這一次,可能是因為日頭愈發西斜的緣故,白波軍的震動和退縮愈發明顯。而且,大營前的幽州軍步兵,居然也趁著氣勢,向前逼近到了已經填滿的壕溝之上。

  徐晃張口欲言。

  楊奉卻忽然冷靜了下來:「公明……你也看到了,衛將軍的暗示是切實的,但耐心卻是有限度的……不要浪費時間了,你且往中軍速去,沿途可以好好看一看想一想,是要全什麼道義,還是要殺了他解救此地數萬鄉梓?我去派人尋其他小帥、頭領,他們也一定會懂的!到了地方,要是你下定了決心,便假裝彙報軍情,上台直接用手斧斫了他!此處七八萬人的性命,就全靠你了!」

  徐晃沉默片刻,然後幾乎是以一種逃跑的姿態,匆忙打馬往中軍郭太處而去。

  其人沿途所見,上午還士氣正旺,下午還殺意盎然的白波軍士卒,此時多有驚惶之意!很顯然,公孫珣這種留有餘地的示威在打斷了白波軍的攻勢之餘,也讓白波軍那些軍事素質出色的軍官們清醒認識到了自己真實處境!並迅速將這種認識傳染到了全軍之中!

  大難臨頭,人人自危。

  徐晃愈發掙扎,但胯下戰馬不停,已然在公孫珣第四次逼近之後來到了中軍處。

  和其他各處一樣,白波軍統帥、頭裹黃巾的郭太也正在與自己那些親衛爭論著什麼,而其人見到徐晃到來,卻居然是有些釋然和輕鬆之意:「可是楊縣徐公明?」

  「正是!」徐晃在台下下馬,然後俯身行禮。「拜見郭帥!」

  「你來的正好。」郭太立在那匆忙堆砌的高台之上,倒扶一劍,釋然而歎。「有一件事情,我想讓我的侍從來做,他們卻都不敢,公明是郡中出了名的勇士,又與我沒什麼私交,正好替我來做!」

  徐晃硬著頭皮抬頭應聲:「願效犬馬之勞!不過楊帥有……」

  「我欲自戕,請你上台來斬我頭,然後獻首而降,以救此處數萬無辜鄉梓。」郭太忽然而言。

  徐晃愕然失色。

  「不必愕然。」郭太仰頭而歎。「我一黃巾餘孽,本就是不容於天下的太平道殘黨,七年前太平道席卷天下,我都無法在河東舉兵成功,今日便是以首領之身立於此處,也照樣難再興太平道……心願難成,而如今眼見著敗局已定,更是自知必死無疑。既如此,若能以我一人之首,臨陣換得數萬人的性命,我又有什麼不捨得呢?記住,千萬不要耽擱,因為天色一暗,衛將軍就不會再給機會了。」

  徐晃沉默不語,周圍數名郭太侍衛則紛紛跪地啜泣,發誓要將郭太救出,往呂梁山躲避,引得郭太也是一時難捨。

  但很快,隨著周圍軍士再度倉惶退縮,而且全軍都有崩潰之徵兆,郭太不再猶豫,背對夕陽,提劍自戕!而徐公明卻是迎著夕陽奮力一躍上得高台,然後在萬眾之前,拔出手斧,當眾梟其首。

  夕陽西下,血濺五步,中軍自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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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祖既出營,乃引眾彙騎兵兩萬眾親列陣於東,其軍陣嚴整,盔甲耀眼,迎夕陽奪目,宛若天神,賊軍望之悚然。太祖見賊震動,乃令全軍歡呼,既停,不鼓,直引眾向前,賊陣望旗幟動搖,未及十步,猝停,賊乃恍然驚疑,而陣型漸潰。如是再三,賊全軍震動,左右離散。賊首郭太遙而望之,知不可為,亦明太祖心意,乃自戕,並使親衛匣其首以降。」——《舊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timlight 發表於 2019-3-2 08:13
第12卷 第29章 堯舜桀紂皆腐骨

  高粱亭西南,襄陵城西,平陽城東,在一覽無餘的汾水平原上有一座很突兀的著名建築,四時香火不斷不說,遇到一些重要政治事件,河東太守還會親自前來拜訪祭祀……這是一座堯祠。

  堯作為儒家公認的上古聖君,自然是這年頭正兒八經的祭祀對象,所以堯祠是有很多的。不過,大概是因為平陽是堯都的緣故,所以此處的堯祠規製不比尋常。

  話說,自從衛將軍公孫珣在高粱亭一戰降服了七八萬河東之眾以後,自二月底到三月初,他一直就在此處駐留……這當然是合情合理的,因為七八萬俘虜,外加公孫珣本人所帶領的兩萬餘戰兵,兩萬輔兵,林林總總十餘萬眾,是需要妥善整編的。

  什麼人該赦免回家,什麼人又該予以處罰?

  赦免回家的如何有效管理安置他們,而予以處罰的又該用什麼方式處罰?

  是殺是留,是抄家還是滅族,是許其投軍自效還是殺其人並其眾?

  事情不是那麼簡單。

  但是話還得說回來,十餘萬眾,如果不想坐吃山空,偏偏還真的盡快予以處置才行。

  「君侯!」這日下午,鎮軍中郎將王修王叔治從堯祠外轉入,卻是滿頭大汗,儼然又是辛苦了一整日。「今日這最後兩縣的良家百姓也已經盡數放回,不過和之前一樣,多有人樂意從軍的,我也按照之前的吩咐,告訴他們良家子從軍多有優待,卻要等到本地鄉亭恢複以後再論其他。」

  鶡冠直裾,正在堯祠內某處瞻仰碑刻的公孫珣緩緩頷首,然後方才順勢回頭:「辛苦叔治了。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雁門、太原漢家制度尚在,亭鄉未失,做事方便,唯獨這裡,算算時間已經兩年沒官府轄製了,什麼都要重頭來過。」

  「不過。」王修聞言倒是忽然歎氣。「這些人聽到恢複亭鄉,或多或少都有些異樣,想來是這些日子少了算賦徭役,頗有些食髓知味……」

  「越是如此,越要盡早恢複制度。」衛覬在旁忍不住插嘴言道。「唯獨要選派出色人物,方能治理地方,安撫人心,而且要速速處置那些地方大豪,叛軍首領,防止他們回到鄉中蠱惑人心再度為亂。」

  眾人紛紛頷首。

  「話是如此了。」公孫珣在旁哂笑道。「可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的,就好像這次,若非有伯覦你提前相候在此,提供大略腹案,我怕是現在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置這些俘虜呢……有時候想想,難怪自古以來那麼多殺俘之人,哪裡是他們全都殘暴?分明是既養不起,又不敢放。」

  「若以此輪,那欲行仁政,便須先有智力、勇力、財力、物力,然後方可為之了。」田豐在旁邊不由感歎。「這便是天下仁政難為,而惡政卻屢見不鮮的道理了,怪不得天下總是越來越壞……」

  「但是,覬以為這不能作為不行仁政的理由。」衛覬在旁朝著公孫珣勉力勸諫。「天下崩壞,局面艱難,嚴刑酷法固然可以起一時之效,甚至於讓人起到一時之快,但是恪守制度,威德有據,才是長久之道。」

  「伯覦這是金玉良言啊!」公孫珣也是感慨一時。「但是事有緩急,反過來說,如今討董格局嚴峻,只爭朝夕,而從此來論,那一日我倒是還是有些婦人之仁了。現在想想,若是當日能稍微忍一忍,等到天黑,咬牙衝一陣,最起碼今日處置起俘虜來便乾脆的多……想那些河東豪強,有些其實實力未損,與他們本部兵馬依舊纏繞難分,偏偏又是整部而降,不好肆意處置,也是讓人為難。」

  衛覬稍微一怔,倒是不由歎息:「天下事確實是難!」

  「其實君侯不必如此過慮。」沮宗在旁撚須道。「依我看,那日君侯在高粱亭堪稱神武,幾乎一己之力逼降七八萬賊眾,我等都為之神馳。而經此一戰,那些河東大豪出身的首領恐怕也不敢再多想什麼了……該收入軍中就收入軍中使用便是,無須多慮。」

  「是啊。」婁圭也是一聲歎氣。「不論其他,此戰我軍雖然大勝,也頗多傷亡,兩萬騎兵,死傷減員兩三千眾,六千步卒,也傷亡減員近兩千……而過了河東,迎面董卓擁兵極重,光是關西老卒與洛陽禁軍就何止五六萬人?所以說,這些人該用還是要用的。」

  「只要不放他們回鄉便可。」王修也是正色而言。「這種豪強之輩,正該用在戰場之上消耗!」

  「還是要再威懾一二才好。」公孫珣走出堯祠大門,卻是看著身前陡然顯現的龐大軍寨若有所思。「而且該處置的也要處置。想來,那日能活下來這麼多人,一是將士辛苦作戰,三軍用命定下來的大局;二是我自起了婦人之仁;三是郭太主動送命,捨身行仁……這些人豈能坐享其成?」

  隨行幕僚,雖然之前議論時各有所持,但此時說起那些被俘大豪們的處置,卻並無一人反對……畢竟,治政是治政,治軍是治軍,戰爭時期,公孫珣能保持基本的規矩

  「對了!」公孫珣忽然又想起一事。「我邀請我那師兄王文都還有河東諸位世族領袖後日來此祭祀聖君的事情……不會耽擱吧?為何一直到現在都無一人到此?」

  「家人來信,他們已經到了絳邑,算算時日,明晚必到。」衛覬正色作答。「之所以沒人提前到此,乃是因為要先集於安邑,然後隨王太守一起到來。」

  「看來我這師兄在河東頗有威望?」

  「確實如此。」衛覬繼續言道。「王府君是白波匪作亂後到任的,其人之前履任近兩年,雖然不能收複河東,可在安邑卻多少能做到守成不棄,而諸世族也多賴他保全……到後來,不光是北有白波,南面董卓亂政,王府君在安邑也是盡力而為了,大家都看在眼裡。」

  「我記得還有西河太守崔鈞崔州平(前司徒崔烈次子,歷史上後來諸葛亮的忘年交,銅臭一詞的發明人),也是如此。」公孫珣若有所思道。「其人在西河,雖然因為匈奴勢大不能製,卻多少能安撫地方,廣得人心,而且大節不失。」

  「不錯。」這次點頭稱是的乃是田豐田元皓。「安平崔氏(也就是博陵崔氏),雖然因為崔烈有了銅臭之名,但終究大義不失,尤其是崔州平,當日君侯到太原,他便主動送信,請共與討董,不過君侯卻以西河兵少,反勸他協助安撫匈奴便是……」

  「那也請他來吧!」公孫珣一聲歎氣。「便是趕不及祭祀聖君,也該請他共赴討董大義!」

  「將軍寬容。」眾人情知公孫珣與崔烈的過節,卻是趕緊稱讚。

  便是田豐,居然也難得頷首。

  「我這人並不寬容!」公孫珣搖頭不止,卻是兀自離開堯祠,入營去了。

  眾人不解其意,卻也不好多問。

  翌日,恰如衛覬所言,河東太守王邑帥郡中官吏名族準時來到了堯祠……這當然是一件好事,而公孫珣也於當晚主動在堯祠院中設宴,以作禮儀。

  滿營幕僚軍官,河東名族,包括哪些投降的河東大豪,全都列席其中,非只如此,眾人甚至驚愕見到了與公孫珣並排坐在上首位置上的大司馬、幽州牧劉虞……相較於此人,其餘種種兩千石,或者曾為兩千石高位的官員、名士,倒是顯得尋常了。

  「聞喜裴氏為何不在今日客中?」一番寒暄之後,坐在上首的公孫珣朝著與自己左手側次席的王邑好奇詢問道。

  「裴茂公如今還在朝中。」王邑無奈苦笑道。「其五子也全都在身邊……」

  公孫珣一聲歎氣。

  「這事怪不得裴公。」王邑見狀趕緊解釋。「文琪或許還不知道,自從袁曹等人逃離並起義兵後,董卓對這些擅自逃離洛陽的官員經常是一旦發現便要嚴厲處置,大至夷族,小到下獄,不一而足。而裴公之前雖然做過尚書令,算是位高德重,但據說其人好像是跟關東諸侯之一,也就是當日跟著文琪的那個劉備劉玄德有些關係……所以看管極嚴。」

  公孫珣連連揮手失笑:「文都兄想多了,我沒有怪罪之意。只是想到博陵崔氏(即安平崔氏)的崔州平馬上要來我軍中共謀討董,而清河崔氏的涿郡崔太守也早早與我會盟討董,至於漁陽田氏、晉陽王氏、陽曲郭氏、邯鄲李氏、魏氏、邯鄲氏,還有泰山王氏,也都有子弟在我軍中,若是再加上此番到來的河東衛氏、賈氏、範氏、柳氏……我也算是見識到這天下一多半的名門風景了!」

  被提到家名的人,多有得意之色。

  「原來如此。」王邑也不由失笑。「如此說來,早該喚幾個聞喜裴氏子弟一起前來才對……」

  「無所謂了。」公孫珣複又擺手笑道。「本就是緣分而已,有則有,無則無,不必強求。」

  「其實哪裡是因緣巧合?」王邑繼續恭維道。「文琪此番討董,上應天命,下承民心,而且連戰連勝,這才能彙集天下名門世族,讓大家同心戮力,共謀大業……這就是所謂的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說的好哇!」公孫珣笑的更開心了。「可若如此算來,我麾下為何沒有汝南袁氏與弘農楊氏的子弟呢?若以袁楊子弟與匈奴單於共捉刀立於門內,豈不更應時事?」

  王邑登時訥訥,座中諸人也多有變色……畢竟,公孫珣耗的時間太久了。

  話說,春日暖風正適,火把火盆團團照亮庭中,再加上酒菜俱全,很多人隨著王邑趕了一天路,此時早已經餓的不行,但公孫珣卻遲遲不開宴,難免讓人心生疑慮,此時又當眾說出如此狂妄之言,那此宴必然要有波折的。

  席中明顯有人試圖勸諫,但公孫珣根本沒有其人機會:

  「聽說師兄在河東,能夠存身於虎狼之間,靠的乃是兩位郡中世族豪傑……一個喚做衛固,一個喚做範先,不知是哪兩位?」

  一人趕緊避席見禮,而王邑也是當即做了介紹:「此乃郡中兵曹掾衛固,至於郡中司馬範先,因為安邑需要有人看顧,所以留他守城。」

  「原來如此。」公孫珣也不喊地上之人起身,只是愈發追問不及。「那敢問師兄,範司馬其人何如,懂得厲害二字嗎?」

  「這……」王邑情知不好,但也只能硬著頭皮問了出來。「文琪,愚兄早在劉師門下便以愚鈍而知名,實在是不知道你是何意?什麼是懂得厲害?還請你明示。」

  「不瞞師兄。」公孫珣依舊微笑從容,好整以暇。「之前請你來此祭祀聖君,我便也擔心安邑有失,以至於影響大軍,便遣了我麾下別部司馬成廉,引騎兵四千,走介山繞道去安邑守城去了,臨行前曾吩咐,國事為重,若有阻礙,格殺勿論……範司馬不在倒好,如今既在,偏偏又不懂厲害二字的話,此時已經死了也說不定!」

  王邑張口欲言,卻終於沒再吭聲,而席中諸多人物,也多徹底肅然起來。

  「至於衛固衛兵曹,你可知罪?」話至此處,公孫珣也懶得遮掩,卻依舊顏色不改。

  俯身在庭中的衛固一言不發,連連叩首,唯獨叩首間隙忍不住看向坐在公孫珣右手側某個座位上的衛覬。

  然而,衛覬只是閉目養神,佯做不知。

  「衛兵曹,衛將軍問你話呢!」王邑看著不好,忍不住嗬斥了一聲。「你到底犯了何事?!」

  衛固驚慌難耐,只能勉力叩首:「不瞞府君,之前未保住安邑,我便以鄉人身份與白波軍中諸位多有聯絡,勸他們不要進軍郡南數縣,向來是此番衛將軍大勝,查檢到了昔日信函……」

  話至此處,衛固複又看向了座中楊奉等人,但楊奉等人也在忐忑之中,如何敢擅自出聲?

  「你真是糊塗!」王邑憤然起身指責道。「雖說時局危難,但是怎麼能不經過我這個太守便輕易與賊人交通呢?」

  衛固趕緊會意叩首認錯。

  「文琪,其人如此膽大包天,固然可恥,但還請念在他保全地方的功績上多加寬恕才好。」王邑實在無奈,只能臨時為自己的下屬求情。

  「我與師兄十餘年未曾再見,今日既然是你說話,那就恕其死罪好了。」公孫珣張口便來。「罰沒河東軍兵曹掾衛固除房舍外的所有家產,交出賓客、私兵……其人杖責二十,罰為陪隸一年,即刻拖至後營行刑,然後入列為陪隸!」

  王邑目瞪口呆,但卻早有甲士無數持白刃湧入堯祠庭中,竟然是將剛剛還是座上客的衛固給當眾拖了出去……而衛固看了看宛如在說天氣如何公孫珣,瞅了瞅憤怒去無言以對的王邑,最後將視線投向了閉目不語的族兄衛覬,到底是一句廢話都沒敢有。

  「文琪……」在上首另一位大人物劉虞的戲謔注視下,河東太守王邑終於無力做了回去。

  「我聽說之前九卿中的執金吾胡毋班被他妻舅河內太守王匡所殺,此位空餘,而文都兄久任河東,辛苦維持,多有功勞……不妨請大司馬表文都兄為執金吾,如何?」公孫珣沒有任何拖泥帶水的意思。

  劉虞冷笑一聲,並未多言。

  而王邑卻是凜然而答:「文琪坐擁雄軍,兵強馬壯,自然是說什麼就是什麼!」

  公孫珣嗤笑搖頭:「看來師兄還是不懂什麼是軍……說來也巧,劉師遺書中恰巧訓導過我此事,你要聽一聽嗎?」

  王邑閉口不言,眾人饑腸轆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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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邑性激而無膽;衛固多計而無斷;範先恃強而無能……河東碌碌,可輕定矣!」——《舊燕書》.卷七十五.列傳第二十五
timlight 發表於 2019-3-2 08:15
第12卷 第30章 王侯螻螘同丘墟

  在座之人,尤其是跟著王邑辛苦趕路過來的那些河東本地官吏、世族,還有那些剛剛被釋放的原白波軍河東大豪們,大多已經饑腸轆轆,但見到公孫珣如此做派,反而只能屏聲息氣,靜坐席中。

  便是那些此番並無多餘心思的人,也紛紛豎起耳朵傾聽,他們也好奇,在公孫珣這個公認的天下首席名將眼中,軍隊到底是什麼?

  「軍是什麼?」公孫珣坐在上首席中,不慌不忙,卻也居然認真嚴肅了不少。「一言以蔽之,國之輔也!什麼意思?就是說軍隊是用來輔助國家運行,維持天下安泰的工具,是用來鋤強扶弱的,而非用來恃強淩弱;是用來扶危定亂的,而非用來亂政為禍的!」

  王邑張口便想插嘴反諷,但轉念一想,情知對方是有董卓這個混蛋有擋箭牌,卻也不好自取其辱。

  「我知道在座諸位多有微詞,畢竟有董卓當面嘛,天下諸侯都可以洋洋自得,指著董仲穎自稱有德,自稱扶危定亂……如今這個局面也確實如此。」公孫珣似乎是看出了一些人的心思,倒也並未遮掩。「便是我公孫珣相隔兩千里,敢提兩萬兵至此,不也是看中了董卓為人殘暴無度,其人必速失人心,其勢必速致衰弱嗎?而諸位呢,尤其是並州三郡與河東的主政者、世族首領,卻多以為只是因為處於董卓與我兩強之中,不得已擇其善者而從之,而非是自己有所失德亂政……」

  「難道不是這樣嗎?」王邑王文都終於忍耐不住,憤然而起。「難道我等勢弱之下無能為大局,然後辛苦維持局面也算失德嗎?也算亂政嗎?」

  「當然如此,」公孫珣看都不看自己這位師兄一樣,只是坐在原處繼續昂然言道。

  「此何言語?」王邑愈發憤然。「辛苦兩年,居然成了賊子嗎?」

  「師兄何必失態,這有什麼難懂的?無非是不居其位而不謀其政治,居其位便當謀其政而已。」公孫珣依舊不慌不忙。「換言之,失德、亂政之斷是要看人的……諸侯和尋常官吏之亂政為禍,士人以及尋常百姓的亂政為禍,是一回事嗎?」

  王邑稍有醒悟,雖然還是有些憤然,卻終究是在庭中不少人憂慮的目光中坐了回去。

  「譬如文都兄你這種人,」公孫珣輕聲哂笑,並未因為對方落座而就此放過。「位居兩千石,受命一方,董卓亂後,更是實為一地諸侯,你有沒有亂政為禍,不是看你能不能維持局面,而是要看你有沒有能夠扶危定亂,保全社稷!換言之,大爭之世既起,各路諸侯紛紛割據,這個時候,你身為一方之主,勢弱無能,不能為大局,不能扶社稷,偏偏還要割據一方,自成體系,便已然算是亂政為禍了!」

  王邑還想分辨,但公孫珣見狀卻率先變色厲聲嗬斥起來:「不說別的,我只想問一問師兄,董卓兩月間前便開始逼迫河南百萬士民遷移關中,我聽衛伯覦說,道路上死餓病餒枕籍……這沒有錯吧?你在安邑,雖然勢弱,但過河打倆仗救些人回來又如何?救不了人,去路上收些屍又如何?有十萬白波匪在側,有我將至,你難道怕董卓過河報複嗎?可你做了嗎?!唯獨看在你沒有再逆勢而為,這才許你保全名譽而已,還想如何呢?我讓你退位,處置衛固、範先,真的只是想奪河東之政嗎?你們三人主持安邑大局,真的問心無愧嗎?!」

  王邑默然語塞。

  「其實何止是你王文都身居其位而不能為?」公孫珣言至此處,卻有斜眼看了下自己身側的劉虞。「有些人,位居三公之上,兼有輔命之身,面對著虎狼環繞,不去主動鏟除亂象,反而只考慮個人名譽、得失,屢屢裝聾作啞,坐視局面崩潰!而等到大局崩潰以後,他們既不能定亂扶危,也不能一死報國,反而想著偏居一隅,苟延殘喘,甚至有同僚不能忍耐,準備拔刀而起的時候,他們還要因為個人私利有所鉗製……這種人自稱有德,其實正是為禍天下之輩。」

  話到此處,劉虞早已經面色鐵青,卻居然也不能出言駁斥,而座中諸位也多已經膽戰心驚,卻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沒錯。」公孫珣忽然失笑。「我說的,便是袁隗、楊彪之流了!他們世受國恩,負天下之望,行政於朝堂,卻坐視董卓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擅行廢立……我剛才說以袁楊之流立於門下,雖說是開玩笑,但何嚐不是憤恨於他們一開始沒有阻攔董卓呢?」

  座中一時釋然,眾人紛紛感歎。

  「不過,」公孫珣複又看向了王邑。「師兄也不必過慮,我所言失德亂政,只是因你在其位而不謀其事罷了,如今既然棄了地方長吏之職,那便無須為此自責了……等天下安泰,還是要你這種人去朝中接替那些為虎作倀之輩主持局面的。」

  王邑面色雖然還是不好看,但終究是微微拱手相對……因為處置河東安邑官方勢力而掀起的小小波瀾,算是到此為止了。

  但是,公孫珣似乎是說上了癮,居然不顧大家愈發饑餓,還要繼續長篇大論下去:

  「剛才從何為軍,一路說到諸侯有德無德,並非是沒有緣由的……畢竟此時天下動亂,諸侯並起,大爭之世中,軍事為先,軍務便是國務,二者天然相通。而若繼續說下去,其實是可以一路論到官吏、將士、世族豪強乃至於庶民的。」

  「譬如說,諸侯以下,軍務以何為先?」公孫珣坐在上首,左顧右盼,從容講說。「非是將領、兵馬、甲胄,而是民政,民政井井有條,人民富足、制度完備,那自然可以輕易聚攏糧草、召集強兵……正如此番征討,連破四郡,軍中經常有人爭論,說義公與素卿誰的功勞更大,誰該居首?但這話一開始就不對,依我看,此番征討至此,只有在後面維持局面的呂長史,以及沿途帶領輔兵處置後勤的王叔治,這二人可以爭一爭首功!高祖『功人功狗』之論,難道是假的嗎?」

  此言既出,韓當、高順趕緊出列,當眾下跪謝罪,王叔治也趕緊起身推辭。

  公孫珣高踞其上,倒是隨意招手,讓他們各自回去了:「不關你們的事,也不是在敲打你們,而是之前在高粱亭,看到郭太自戕而死,這幾日又因為俘虜處置多有思索,今日被自家師兄一問,又念及即將與董卓相對,這才不免多說了幾句……你們只當是我閒著無聊嘮叨,有心就聽著,無心便不要理會。」

  二將這才各自俯首退下……而在坐之人,尤其是河東本地人卻不由嘖嘖稱奇,他們在河東見慣了驕兵悍將,卻不想公孫珣麾下一騎一步兩個軍官首領,居然如此老實,但轉念一想,公孫珣本以軍事起家,在軍中說一不二,似乎也是尋常。

  「而再往下說,說到打仗本身,卻依然輪不到軍中將佐身上,而是軍製大於軍官。」韓當、高順退下後,公孫珣繼續侃侃而談。「一軍之眾,首先要制度完善,軍中官兵升遷通暢,軍隊什伍完全,紀律分明……譬如之前高粱亭一戰,你們都說那一日我如何如何威風,義公如何如何臨陣指揮若定,素卿又如何如何以一當十。但其實,若非是全軍制度完全,指揮通暢,部隊本就是天下數一數二的精銳,那空有軍官又如何作戰呢?怕是和對面的白波軍一樣,空有勇力,而徒為烏合之眾罷了。」

  這話確實有幾分道理,庭中諸人,不少年輕軍官、吏員乃至於世族子弟,此時居然已經正襟危坐,認真聽了起來。

  不過,也有諸如田元皓這種聰明人,此時心中一動,忽然醒悟到了一些別的道理。

  話說,公孫珣一再強調制度、後勤,一再無視麾下出眾大將,好像完全沒有史書中大爭之世裡為人主者猜忌和擔憂將領的那種意思,甚至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田豐早已經感到疑惑。然而其人此時在心中細細計較,卻發現了一個有趣的事情——原來,公孫珣麾下有名有姓的爪牙之將,竟然全都是極為可靠之人!

  如程普、韓當,俱是同鄉,而且前者郡吏出身,一開始便是公孫氏故吏,後者普通士卒起家,一開始就是公孫珣私人賓客;

  而如關羽、高順,前者不過是河東一殺人逃犯,後者不過昔日軍中一犯罪陪隸;

  還有魏越、成廉,俱是失了故鄉,沒了根基的邊郡浪蕩子;

  至於田疇、田豫、趙雲、張南、焦觸、文則、宇文黑獺、張泛等人,雖然算是世族豪強良家異族,出身不一,但卻全都是公孫珣穩居昌平後,出自其根基之下的地方人士。

  唯獨一個牽招,安平大族,兼為遊俠,此番卻也被轉為地方之任了,而且此人也不是尋常爪牙之流。

  換言之,單說這些軍中領兵將佐,也就是爪牙之任,有哪個敢和公孫珣裝三論四的?或者說,這些人中誰又能有什麼倚仗去在公孫珣身前直腰?

  當然了,想明白這一點,田豐倒也並不驚悚……畢竟,說到公孫珣的處心積慮,別人不知道,他田豐難道不知道嗎?之前罵了對方十來年包藏禍心之的人,難道不是他田元皓?

  唯獨想起史書記載的亂世之中,那些將領背叛、倒戈如吃飯喝水般尋常,然後不知道多少英傑被這些事情弄得狼狽不堪,田元皓頗有些為天下其餘諸侯感到悲哀而已。

  「而若以此論。」並不知道田豐又在心中腹誹自己的公孫珣,忽然又在座中失笑起來。「那些地方官吏、將佐的失德為禍之舉,也就呼之欲出了……要我說,兩千石以下的尋常官吏無須為天下大局而勞心勞力,但若不能安撫一方士民,還一處地方平安,便也是要計較一二的;而那些擁兵數千,規製地方的大豪、軍頭,臨陣相決,軍法處置之外,亂世之中,我也不計較他們的自保之舉,唯獨他們若是掠奪無度,侵擾地方,濫殺濫為,也是活該被處置的!」

  座中幾個剛剛從俘虜營中來到此處的河東大豪,從楊奉到程銀,從李樂到韓暹,多有變色……不過或是輕鬆,或是緊張而已。

  「至於再往下……」公孫珣愈發感歎。「於軍中則是尋常士卒,於政則是尋常良家百姓……要我說,全都是無辜之輩!正所謂上者為舟,下者為水,平世水自清澈,而亂世中水變得渾濁起來,難道不是因為我們這些舟船亂動攪混了水的緣故嗎?為何要苛責泄恨於水之本身呢?這個道理,不止是我公孫珣,你們這些人,大到兩千石,小到區區鄉亭吏員,都要牢記……不然,有一個算一個,還來打什麼董卓,不如隨我留在昌平種板栗好了!」

  堯祠庭中,一時沉寂。

  「所以說,」公孫珣此番長篇大亂終於要完了。「良家百姓和尋常士卒,一定要盡量善待……單以軍論,如果是自己軍中的士卒,便要讓他們吃飽穿暖,兼有軍餉,並確保有功能賞,有罪必罰;而於敵對軍中,除去不得已之時,能保全也還是要盡量保全的!這也是我之前為何釋放了四五萬河東白波匪的緣故,這些人不過是亂世求活,些許罪責,也被郭太臨陣一人擔了,何必苛責?至於說尋常百姓,就更是要盡量體恤,不可以輕易騷擾!」

  此言既罷,眾人眼見著公孫珣是將軍、政二事從上到下給捋了一半,算是表達了其人對待各方的處置原則,也是紛紛起身表態……為首者,自然是王修、婁圭,而戲忠、韓當、高順等人,甚至連田豐都沒有生幺蛾子,紛紛列於二人之後,全場上下,絕大部分人便在這些幽州軍中兩千石大員的帶領下齊齊躬身稱是,以示讚同;而王邑和劉虞雖然一言不發,卻也起身抬了下手,沒有破壞大局。

  就這樣,眾人一番表態,既算是河東就此正式歸順,兼做效忠,也算是下一步直面董卓之前,並州、幽州、河東的新舊人士,臨時統一了思想……到此為止,終究是一場還算合格的大會了。

  當然,這其中有人口服心不服,恐怕也是必然……唯獨討董大局在前,公孫珣兼有強軍在手,這些也無所謂就是了:

  公孫珣對世族、豪強苛刻是不錯,但總比董卓動輒殺人全家要強萬倍吧?而且強軍在此,其勢正旺,誰會出頭做枉死鬼呢?

  隨即,眾人各懷心思,重回座位……而事情到了這一步,本該是公孫珣這個此間主人舉杯相對,但其人卻依舊端坐不動,絲毫沒有開宴的意思,倒是讓人心中忐忑。

  而且,這種忐忑馬上就變成了驚懼。

  「諸君!」公孫珣忽然板著臉言道。「既然我已經將剖心相對了,諸位剛剛也都自陳明白了我的心意,並俯身拜我,那有些事情就不必遮掩了……來人,將王太守請出來!」

  話音剛落,便有數名甲士推著一名表情狼狽卻衣著華麗之人倉惶入內,在座之人是不少人認得此人的,便不免竊竊私語,弄的滿庭皆知——原來,此人居然是河內太守王匡王公節!

  話說,王匡如何在此?

  原來,之前張楊受了戲忠的勸說,棄了上黨、賣了於夫羅,倒也輕易攻取了河內的王匡轄地,然後俘虜了王公節……卻不知道該如何處置其人!

  留在河內養著以收人心吧,其人在河內素來只有惡名,留著怕反而會引起民怨;殺了吧,一個討董的諸侯,堂堂正經兩千石,張楊偏偏又不敢殺!

  所以,只能送走。

  但是,送給袁紹呢,袁紹根本不要!他要這個廢物幹嗎?添堵嗎?

  讓他歸鄉呢?也是不行,因為張楊擔心他在泰山募兵後卷土重來!

  思來想去,張楊便只好以上黨換河內的名義,將此人作為當日那番合作的一部分,給送到了上黨!

  牽招礙於『商業信譽』,無奈接手了此人,也是為難到頭疼……一來他不好處置一個兩千石,二來王匡當日也算是牽招『郡君』,於是無奈何下,牽招便以老師樂隱的名義,將人送到了軍前,交給公孫珣這個個高的人處置!

  算算時間,不過是剛到了兩三日而已。

  「諸位!」公孫珣稍作介紹,然後隨手一指,倒是乾脆利索。「我剛才說了半日,何為亂政為禍!放在咱們王太守這裡卻也明顯……其人在河內,討董而兵敗,割據而殘民,就算是對上自己來做使者的妹夫,也居然不能保全,致使自己兩個外甥無所依靠,家鄉故人都棄他而去!便是他故交蔡伯喈,居然也寫文章說他是個惡賊!諸君,你們見到這種人,還想跟我說什麼能不能容人嗎?我今日與諸位直說好了,我此行討董,不是因為對方是董仲穎便來討伐的,乃是因為董卓亂政為禍在先!至於其他人,不要覺得自己未曾投靠董卓便如何如何,若有為禍之舉,我也絕不會輕易放過!而且別人不敢為的事,我公孫珣敢為;別人不敢處置的人,我公孫珣敢處置!」

  言至此處,公孫珣乾脆回頭,昂然質問:「王府君,你可還有什麼話說?」

  王匡面色憔悴,在火光之下失措無能,幾次張口有所言,卻居然不能出聲。

  「到底在說什麼?」公孫珣有些不耐。

  魏越見機的快,趕緊起身來到王匡身前,聽了幾句,這才拱手回報:「君侯,他說他妹妹早死,然後妹夫死前雖然恨他入骨,卻又只能將兩個外甥托付給他,如今也隨他到了上黨……他無顏撫養兩個外甥,卻又不知道該讓誰來養!」

  「我知道了!」公孫珣微微頷首。「胡毋班位居九卿,更是黨人八廚之一,他的兩個遺孤既然到了我這裡,我便不能不管……這樣好了,我族弟公孫越在晉陽,他家中孩子多,便讓他來收養!可還有別的話?」

  王匡面色蒼白,卻終究不再開口。

  公孫珣見狀也不猶豫,直接一揮手,魏越便帶著幾個甲士在座中大部分人驚疑之中將此人推下去了。

  片刻之後,魏越更是親自來彙報:「君侯,王太守自知有罪,已然自縊身亡,還請吩咐……」

  「懸其首掛於轅門前,待明日祭祀聖君之後,便和之前的戰死士卒一樣,一起葬在堯祠周邊就是。」一片寂靜之中,公孫珣乾脆直言,卻又轉手指向座中另外二人。「別忙走……這幾日叔治已經詢問清楚了,李樂、侯選這兩人,平素劫掠鄉里,素無法術,即刻推出去斬首,然後罰沒全部家產,並其部眾!」

  魏越當即引甲士上前拿人,而李樂、侯選二將驚懼之餘剛要破口大罵,卻陡然想起自己尚有族人在軍中,親眷在河東本地,也是雙目圓睜,不敢多言,然後居然就被甲士徑直拖出,也和之前王匡一樣不見了蹤影。

  可憐這二將,在另一個時空中原本一個官至征北將軍,然後病死家鄉;一個趁亂割據關中,最後投降曹操得封列候,並守渭口善終……此番卻徑直身首異處,前者終年三十九歲,後者今年不過二十八歲。

  至於王匡,若無公孫大娘來此世中,原本應該很快死在胡毋班親屬和受了袁紹指示的曹操手中,倒不必多言了。

  剛剛殺了一鎮曾經擁兵過萬的諸侯,又殺了兩個降將,座中早已經鴉雀無聲,唯獨剩餘白波軍中的楊奉、程銀、韓暹等將不敢怠慢,只能戰戰兢兢,紛紛避席叩首稱罪,而且個個都願獻出家產、部眾,只求苟安。

  公孫珣不以為意:「我行事自有度,何必求饒?韓暹、程銀二人,雖然平日裡並無大惡,但終究是頗有驕橫為禍之舉,而且既然割據一地,舉旗作亂,刀兵相見,總有處置才行……罰沒你二人家中賓客、徒附,保有祖宅及百頃田地,本人行假司馬,領部眾留在軍中以觀後效!」

  程銀、韓暹半驚半喜,卻又忙不迭的叩首謝恩。

  「楊奉,」公孫珣複又指向一人。「你在鄉中多有善評,郡中也說你有才,但既然作亂,當知有此結果……罰沒一半家產與田地,徒附、賓客、私兵皆不可留,表你為一部司馬,繼續在軍中效力!」

  楊奉這真是喜出望外了!

  「其餘再往下白波降將,皆以楊奉此論!」公孫珣繼續吩咐道。「但要牢記,今日爾等能存此身,乃是郭太捐身在前,我再行威福於爾等,身為降將,若有差池,短時日內,必會格外嚴懲不貸!」

  楊奉以下,還有投降的其餘小帥、小將自然叩首不及。

  「哪個是徐晃?」公孫珣忽然又喊出一人來。

  「罪將在此!」徐晃當即出列,專門叩首。

  「處罰已過,便無須稱罪人了。」公孫珣看著這個方面重頜之人,微微正色相告。「其實雲長曾與我說過你,子義和子龍也稱讚過你的武藝,正好你也是本地人,也不能讓別人總說我苛待,今日便給你個機會……你來以假司馬的身份去領李堪、李樂、候選三人殘部,悉心整編……不要讓我失望!」

  徐晃心中驚愕,面色木然,唯獨不敢怠慢,只能連忙叩首稱是。

  「那邊那個小子!」就在眾人以為此番恩威將要終結之時,公孫珣忽然又抬手指向一人。「我忍你許久了,從剛才王匡之事算起,你都在作甚?」

  被點到的一個人,居然只是個束發小吏,此番是隨王邑前來的,聞言倒是不慌不忙,只是抹了下嘴,然後避席請罪而已:「回稟衛將軍,小子在偷吃……」

  「為何偷吃?」公孫珣凜然質問。

  「小子家貧,路上乾糧不足,一時饑餓,實在是忍耐不住!」此人依舊從容。

  「便是再餓,何至於一時都不能忍?」公孫珣冷笑不止。「之前你都能忍住,唯獨剛剛處置起人來便不能忍,莫不是嫌我刑罰不公?」

  「非是此意。」這名小吏到底是有些慌張了。「在下區區一小吏,乃是衛將軍口中『無辜之人』,這些人再如何又關我什麼事呢?而在其實一開始便餓的緊了,一開始便幾乎忍耐不住,唯獨之前聽起衛將軍論及軍政,聽得入迷,以言當餐,才忘了饑餓。等到衛將軍開始做其他的事,居然又饑餓加倍……」

  公孫珣聽了好笑,便又看向了衛覬:「伯覦,觀此人形狀,莫非就是你所言的那個沒褲子穿的賈逵嗎?」

  「正是。」衛覬微微頷首。

  「還是年紀太小,一肚子花花腸子,不堪重用。」公孫珣一時搖頭。「不過,到底是伯覦你所薦之人,想來還算是個可造之材……這樣好了,讓他棄職從軍,不要做吏員了,來做個義從吧!」

  衛伯覦不以為意,而賈逵則是大喜過望。

  小小插曲過罷,眾人終於趁機開宴不提,第二日,所有人又在公孫珣的帶領下,上午一起祭祀堯聖,下午一起祭祀高粱亭戰歿士卒……然後,公孫珣拜還在路上的杜畿為河東太守,以王修暫管河東各方事物等等,然後任免官吏,整編軍隊,自然不用多言。

  而這時,原本應該發揮巨大作用的衛覬卻突然告假……公孫珣原本還以為對方是要回去處置衛固身後事,但臨到安邑時才恍然知道,原來,衛伯覦弟弟衛仲道之前一直病重,二月初更是因為一次倒春寒直接身死,而衛伯覦正是因為親弟身死卻無法讓其歸葬汾北祖墳,這才下定決心,孤身北上,去迎公孫珣的。

  這倒是讓人格外唏噓了。

  不過,弘農郡在前,公孫珣卻也顧不得這些事情,其人一邊繼續整編、修整部隊,一邊讓成廉引兵趕往風陵渡,試圖阻礙董卓遷都。

  不過,董仲穎到底是用兵老道之人,如何不曉得防備?自風陵渡到蒲津,河對岸早有重兵把守!

  而且,讓公孫珣不知道是該佩服還是該破口大罵的是……臨到河邊他才得知,董卓這廝居然真的在區區兩個多月的時間,基本完成了百萬人口的遷都之舉!

  三月上旬,天子車架就已經提前進入關中,而董卓在洛陽布置完軍事部署後也是親自引兵斷後,兼驅趕河南百萬百姓與公卿百官西行入關!

  此時已然過了函谷關,沿著弘農大道前行不止。

  「關東諸侯內訌了,張楊吞王匡,而袁紹也親自往酸棗欲控制諸將!」函谷關西,東西大道之上,董卓坐在一輛規製極大、冠冕極盛的車中,倒是喜上眉梢。「將來關東必然亂成一團,且一發不可收拾!至於公孫珣,其人雖至河東而大勝,卻終究讓我當先一步,先入關中……若守桃林塞(潼關古稱)、蒲津、茅津,則公孫文琪空有武力而不可為也!」

  「非只如此,」車旁一騎馬之人撚須稱笑,卻是董卓長史劉艾。「我軍可以布置重兵在蒲津、茅津,然後桃林塞則稍微少放些兵馬……這樣,其人若真的從蒲津、茅津渡河來攻,則可驅其眾,讓其無法立足;而其人若從風陵渡走桃林塞,卻可以趁勢讓他上岸,屆時桃林塞天下雄關倉促不可下,而我軍東面河南諸部卻又能輕易回援,聯合茅津兵力向西,就在桃林塞與風陵渡處前後夾擊,說不定還能大勝衛將軍一場!」

  「正是此意!」董卓邊聽邊頷首,聽到最後幾乎哈哈大笑起來。「這便是我要遷都關中的緣故了……關中這個地方,哪怕是局面再壞,壞到扔掉茅津,可只要堵住蒲津與桃林塞,便可萬事無憂!不像洛陽,八處關口,防不勝防,便是屢有大勝,三面被圍,人心也是要漸漸失措動搖的!」

  眾人趕緊陪笑。

  而此時,董卓卻又望著自己車上邊緣小座上的一人乾脆言道:「蔡公,我不瞞你,你弟子呂布多有武略,我格外喜歡,此番等他在洛陽收尾完畢,正可讓他去做桃林塞替我做這個當面之人……唯獨所慮一事,乃是其人曾為公孫珣舊部,不知道會不會臨陣動搖?」

  「斷不會的!」蔡邕苦笑連連。「不過,我這學生雖然驍勇卻性格疏忽,相國倒也不必全然予以重任……便是此番『洛陽善後』,也不必讓他去做的!」

  「不對!」董卓倒是忽然一改前顏,一聲歎氣。「如今這個局面,若是連他都信不過,還有誰信得過呢?只不過得讓賈文和依舊助著他、看著他,這樣我放心不說,他本人也能施展全力……」

  話說到一半,旁邊忽然鐵甲騎士縱馬而來:「回稟相國,又抓到了幾個試圖逃亡之人!」

  「帶上來!」董卓一邊示意停車,一邊立即改容作色。

  而蔡伯喈也是趕緊低頭。

  須臾之後,數名騎士驅趕著一群人到此,而被推上前的居然是兩個年輕人。

  至於董卓,剛才還怒氣勃發,但等見到為首那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後,不知為何,卻居然神色一黯:「伯達,你祖父為潁川太守的時候,我父親在你祖父手下做縣令;你舉為童子郎的時候,我去世的兒子恰好也同年舉為郎官,而且你們二人容貌、體格相仿,所以我向來格外看顧你……為何連你也要叛我?」

  被逮捕的二人,一個是趙谘,一個是司馬朗,早已經戰戰兢兢。

  而此時,聞得董卓質問,司馬伯達也只能硬著頭皮奉承起來:「相國,你掃除閹宦,功高蓋世,德加四海……」

  「我問你為何要叛我?!」

  司馬朗愈發無奈,只能勉力拱手相對:「相國,如今遷都向西,河南百萬百姓拋家棄業,被甲士驅逐宛如牛羊,所以人人想要逃亡,何止是我一家人呢?而且大家逃亡的理由都一樣,都是戀家而已!河內出現動亂,我為家中長子,只是想帶著弟弟們回溫縣處置家中舊宅而已。」

  董卓一聲長歎,竟然不答。

  「相國。」司馬朗見狀勉強壯膽勸道。「以你的德望和功勞,如果能夠稍微減少一些刑罰,對百姓寬宏一下,那便足以比肩周公、伊尹了!還請你恕罪!」

  「這話還是有道理的。」董卓終於開口,卻顯得有些意興闌珊。「也罷,此事到此作罷,但不許再逃……」

  司馬朗大喜過望,便拽著好友趙谘,連連躬身告辭,然後帶著自己家眷匆匆而去。

  眼見著對方倉促而走,董卓車架再度啟程,然後走不過數步,董仲穎卻再度一聲長歎,然後對著蔡伯喈陡然言道:「過陝縣之前,這小子一定還會逃的!」

  「那……」蔡伯喈一時驚慌失措。

  「但其人跟我死去的長子太像了,」董卓搖頭苦笑。「我不忍處置他,他想走便走吧!」

  蔡伯喈也是一時黯然。

  「說起來。」董仲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卻扶著肚子好奇問道。「我記得蔡公並非子嗣早亡,而是根本就沒有無子嗣,只有兩個女兒?」

  「是!」

  「都多大,叫什麼名字,配的什麼人?」

  「一個尚在幼衝,喚做蔡琬,小字貞姬,乃是在邯鄲養出來的;一個已經過二十了,喚做蔡琰,小字昭姬……尚未成婚……」

  「這是為何?」董卓一時好奇。「這個年紀的女子居然不能成婚?你蔡伯喈的女兒也愁嫁嗎?」

  「也是這孩子命苦!」蔡邕生怕董卓生事,趕緊解釋。「在邯鄲時曾定了趙國相劉公的幼子,不過其人去邯鄲納採、問名時路過河內黑山,竟然被黑山賊於毒給殺死了!之前來洛中後,又定了一家河東人士,乃是衛氏子弟……可這不是局勢頗亂嗎?一時實在是難以成婚。」

  「原來如此,」董卓恍然大悟。「我曾為河東太守,也是曉得衛氏門第的,倒也不錯!其實,單以嫁女兒來說,你也不必擔憂局勢,畢竟如今在河東的乃是公孫珣,他你也是認識的,如何會阻攔此事?」

  「相國說的是!」蔡伯喈只想了結此話,所以強自胡亂回複起來。

  「也罷!」董卓複又乾脆言道。「你現在便去準備,等前方過了陝縣,你便趁著尚未打仗將女兒送過河去吧!我再賜你一些財貨,也算是盡長輩的道理!」

  蔡邕自然稱謝不止,然後匆忙下車,而等到其人離開董卓車架,來到有兵馬護送自家行列之中,卻又面如癡呆,一言不發,只是兀自鑽入車中逃避……原來,從董卓車架前到蔡邕家的行列中,一路行來,放眼望去,道路之側屍首相疊,豎耳相聞,也盡是淒嚎聲聲!

  有人失了子嗣,有人沒了父母,有人被甲士當眾奪取財貨、妻女,有人孑然一人,卻又沒了糧食……偏偏稍作停頓,就要被當眾處刑示威!便是公卿世族,也多有狼狽,有人孤身逃亡,被如豬狗一般輕易殺死在道旁河畔,有人稍作拖延,也會被公開處置。

  沿途樹木,春日萌發旺盛,卻多是血肉滋養而起。

  話說,董卓自發長輩善心之時,而河南百姓卻因為他的兩月遷都,死傷無度!然而,與此同時,關東聯軍依舊駐足在虎牢關前,孫堅則受挫於潁川,根本就是寸步難行!讓人望不見任何希望。面對著這些事情,老實人蔡伯喈除了裝聾作啞,還能如何呢?

  董卓對他再好,也不過是用他寫字、寫文而已、

  進得車內,蔡邕花了好長時間方才喘勻氣來,卻又左右失措,最後只能向著車中一個抱著小白貓的五六歲小女孩詢問:「貞姬,你姐姐呢?」

  「姐姐說,若父親大人問起,就告訴父親,山陽王氏家中剛才來求糧,因來不及稟報,又是世交,她便親自戴著打起罩面帶人去送糧了。」小女孩訥訥而言。

  「怎麼又瞎跑?」蔡邕一聲感歎。「這又不是在洛陽,兵荒馬亂,她一個女孩子家四處亂跑,未免出岔子……」

  「姐姐還說。」就在這時,小女孩繼續訥訥言道。「若是父親大人歎氣,便告訴父親,她若不去送,父親又該在車裡抹眼淚,擔憂故交們要視蔡氏為虎側倀鬼了!」

  蔡邕愈發無奈,卻是起身抱住自己幼女,連聲感慨:「阿琬啊阿琬,長大莫要學你姐姐一樣聰明,這年頭聰明人是要先死的!」

  「姐姐還說了,」小女孩抬頭望著父親,繼續認真言道。「若是父親說什麼聰明人先死,就告訴父親,這年頭笨人死的也快!天下人死的都快!」

  蔡邕無言以對,卻是更加堅定,準備一過陝縣,便趁機將自己兩個女兒都送到衛氏那裡去避禍好了。

  然而到了陝縣,這一日清晨的薄霧之中,當蔡伯喈準備停當,預備就在陝縣茅津把女兒送走之時,卻被陡然告知,任何人都不許私自從茅津渡河!違者殺無赦!

  當然,蔡伯喈在董卓身前不比尋常,陝縣守將張濟的部下還是允許他一個人前往茅津去尋董卓開恩的。

  而來到茅津,登上渡口旁一個小坡後,蔡邕卻是終於醒悟為何董卓又有封鎖渡口了——董相國全服儀仗,周邊軍將無數,正在山坡上排列嚴整,遙遙北望,而河對面河東郡大陽城外的茅津渡口旁,山坡上,赫然也有一面熟悉而又陌生的白馬旗在薄霧中遙遙相對!

  而等到日頭漸漸高升,薄霧漸漸散去,上遊黃河並無金堤,河南河北一望而知,雙方全都一覽無餘,春日陽光之下,董卓清晰望見白馬旗下騎馬之人,而公孫珣也遙遙看到了對面車架之上那個體型肥大之人……自去年夏日起,前後九個月,公孫珣走了一千五百里的路,打穿了四個郡,終於跟董卓只差一條河了!

  —————我是再次還債成功的分割線—————

  「珣至大陽,逢董卓遷都至陝縣,二者立於大河兩側,卓驕橫顧左右曰:『彼軍少,我塞潼關、蒲津、茅津,則彼輩無能為也!唯慮其野戰難製,兼為故舊,或可許之婚姻,割河北予之!』言未迄,珣遣使數十乘舟至河中,沿河相告:『衛將軍有令,有為虎作倀而斬董賊者,可赦其罪,複賞千金,加列候,唯其人十載故舊,若能全其屍,可加賞格十文,以示優待!』卓勃然怒。」——《漢末英雄志》.王粲
timlight 發表於 2019-3-6 09:11
第12卷 第31章 出師未捷身先死

  「派人過河!」

  春風迎面,帶了一些讓人感到怪異的氣味,而公孫珣看著河對岸許久,忽然開口下令。

  白馬旗下,眾人一時驚愕。

  「對面茅津本就屯有重兵,」身為左軍師中郎將,婁圭當仁不讓,趕緊勸道。「正好董卓也引其本部到此,兵勢更盛,而我軍連渡船都不齊,此時渡河恐怕徒勞……君侯三思。」

  「而且對面路上滿是公卿百官與河南士民,此時交戰,未免要傷及無辜。」右軍師中郎將田豐也跟著表達了反對意見。

  「那也要過河。」公孫珣依舊眯眼看著對岸,連頭也不回。「我當然知道茅津與陝縣不可能輕易奪取,也沒指望過河後能有什麼戰果,但我既然至此,就不是徒勞不徒勞的事情了……其一,兩雄相逢,我總要率先亮刃,以示決心;其二,對面河南士民顛沛流離,久受董卓侵擾,也總得告訴他們一聲,我公孫珣已經到了吧?其三,若能稍示決心,那些關西兵說不定也會收斂的。」

  眾人紛紛醒悟。

  「我留在這裡吸引董卓和對面兵馬的注意力。」公孫珣繼續吩咐道,儼然是已經有了腹案。「然後遣小股步卒從下遊渡河,稍作攻擊便可……」

  「如此當然可行。」婁圭立即應聲。

  「確實可行!」田豐也改了意見。「如我所料不錯,後面應該有不少逃散的河南士民以及朝中公卿……也可以盡量接應一二!」

  公孫珣緩緩點頭。

  旋即,在稍作計較之後,幽州軍啟用了大陽城這裡的所有舟船,約三四千人,乘坐七八十條舟船,直接就在董卓當面下河,然後立即便引起了對面的注意和警惕,而河南處,董卓軍也是匆忙列陣。

  不過,這些舟船下河後,只到河中央便停下,反倒是其中七八艘小舟單獨劃出,卻是載著口齒伶俐兼嗓門極大的軍吏,越過兵船,直接來到距離南岸不過五六十步的地方,然後便開始頂著大盾當面羞辱董卓!

  這個喊,殺董卓者賞千金封列候;那個喊,董卓乃衛將軍故交,若留全屍可許十文賞格;還有人當面嗬斥關西軍將,若有為虎作倀之舉,衛將軍過河,定斬不饒雲雲……

  此時看來,連著後面那些兵船,倒像是來刻意示威一般。

  故此,隨著董卓的暴怒,河南的董卓軍到底是沒有在意區區二三十條宛如被河水衝下去一般的小部分兵船……直到趙雲、太史慈、田豫領著幾個本地降將在下遊上岸,於陝縣東面軍營外放火,須臾又上船離去,繼續一路往東。

  「末將失策!」張濟一邊匆匆遣人去救火,一邊卻是匆忙朝著董卓叩首請罪。「請相國責罰。」

  「不怪你!」董卓看都不看張濟一眼,只是盯著河中那些喊話的軍吏凜然而答。「也無須在意……彼輩技窮,方才行此小道,否則以他公孫珣的脾氣,但有三分勝機早就親自渡河來攻了!」

  張濟一時釋然。

  「我就不在此處挨罵了。」董卓忽然又拂袖而言。「你暫時好生把守茅津,等我西入桃林塞,再與你軍令。」

  「那此處……又該如何?」張濟趕緊再問。「請相國訓示!」

  「該如何便如何。」董卓不以為然道,卻是朝蔡邕招手,示意對方上車和自己一起離開。「你也是一任中郎將,用慣了兵的人,哪裡需要我教?無外乎是主力死守茅津渡口,派出騎兵沿途與對方騷擾步兵消耗便是……我就不信了,跨河來攻,他還能翻了天?」

  「喏!」

  張濟趕緊叩首,而其人再抬起頭時,董卓儼然已經面色陰沉著與蔡邕同車而去了,其領本部兵馬,與諸多隨行人員,也紛紛隨之折返。

  「叔父大人!」旁邊一名年輕小將見狀不由主動請戰。「我看相國到底是心情不佳,只是故作大方,咱們還是趕緊出兵吧?我親自帶一曲騎兵去,把那夥人攆回河東。」

  「去吧!」張濟一聲歎氣,卻又忍不住叮囑了一句。「衛將軍手下將士不比關東那些廢物,要小心行事!」

  這年輕小將,也就是張繡了,聞言自然是滿口答應……然而,其人雖然年少,可在關西軍中也號稱驍勇,如何真的會在意?況且年輕氣盛,正要立功,所以倒是匆匆引十來個親衛與一曲騎兵徑直東去了。

  話說,騎兵馬速極快,而函谷關以西的黃河雖然沒有那麼齊整的黃河金堤,但畢竟還是有大堤的,所以張繡依舊有一個明顯的參照物可以快速行軍追索……果不其然,那邊董卓剛剛歸入陝縣,這邊張繡便已經尋到了那股過河騷擾的小部隊。

  兩三百人,多是步卒,而且因為乘船過河的緣故,根本沒帶長兵,不過是人人佩刀,然後有人額外持盾,有人負弓罷了。

  不過,張繡見到這些人卻又暗自感歎晦氣……原來,這支部隊剛剛接應到了一些逃亡的河南士民,其中有官員、有平民、有婦女、有孩童,已經載滿了數艘船,正準備折返呢!此時案上來不及上傳的不過區區十幾人罷了!

  原以為能在董卓動身前便殺傷個幾十,俘虜個百餘人,以作小捷……但十幾人,又算什麼勝利呢?

  當然了,倒黴歸倒黴,兩軍交戰,張繡如何會放過這些戰功?於是其人憤恨之下,反而一夾馬腹,引著七和聯手將曹孟德幾乎逼入絕境的宣威侯,就這麼窩窩囊囊的死在了陝縣的黃河河灘之上!半點光華都未露出。

  當然了,也算這位『北地槍王』倒黴,誰能想到出來截殺一群騷擾步卒,居然能遇到當世兩位頂尖勇將呢?

  而且,這就是戰爭!

  英勇無畏者,高貴華麗者,滿腹才華者,一旦戰場落敗,一死本就尋常。

  且不說趙雲、太史慈、田豫等人殺了張繡與胡車兒,然後又率眾辛苦迎戰了那兩百下馬騎兵一番,射殺、斬殺數十,逼退其餘部隊,方才辛苦撤回……另一邊,董卓回到陝縣城中,卻是一改之前的不以為意,下令即刻啟程逼迫公卿士民速速西走不說,還加大了看押力度,甲士紛紛白刃相迫,稍有不從,便不論身份,直接斬首。

  一時間,所有人都不敢有所怠慢,只能倉促西行。

  說到底,之前董仲穎雖然表面從容,可陡然與公孫珣相遇,對方又如此決絕亮刃,到底還是有些憤怒和緊張的……若非是擔心人心因此浮動,他又何必如何匆忙呢?

  至於隨行的蔡邕,其人本就膽小,更兼河東沿線大戰確實將起,於是,他便也棄了送女兒往河東去的心思,轉而咬牙帶著兩個女兒留在了還算安全的董卓身側,然後繼續趕路,往長安而去。

  然而,董卓此舉固然是一時壓製了陝縣、茅津的人心,可大隊人馬剛剛再度啟程,中郎將張濟的侄子,此處駐軍的少將軍張繡兵敗身死的消息便立即傳來!

  張繡雖然年輕,可其人武勇在軍中也是公認的出色,更兼其人乃是張濟從子,於陝縣駐軍而言非比尋常……故此,一時間內董卓軍中人人驚悚,而隨行公卿、士民也是再度人心浮動,以至於不少人都再度起了沿途逃竄的心思。

  這就更不必多少了。

  轉到河東大陽,雖然得知小勝了一場,而且趙雲等人還救回了司馬朗、趙谘以及二人家眷,但公孫珣依舊愁眉不展。

  「董卓擁大兵。」公孫珣倒也坦誠。「而且其人久經戰事,部下多善戰之輩……我之所以敢走並州至此,一來是看到並州並無豪傑割據,雖然地域廣闊、局勢動亂、道路難行,卻終究可以輕易以威德並行,沿途;二來,卻是覺得董卓漸失人心,等我與其臨陣之時,其人勢力自衰。如今局面,前者是應驗了,後者卻有些相去甚遠……自蒲津到桃林塞(潼關),再到茅津,沿途兵馬氣勢都還很旺盛,明顯沒有衰弱之意。」

  「君侯何必自怨自艾?!」田豐聞言,第一個眯著眼睛表示了反對。「依我看,董卓如今早已經是人心背離了……之所以沒有顯露出來,乃是其人強暴無度,眾人居於其下,不敢做出頭鳥罷了!只要將軍有所突破,其勢必然速衰!」

  「問題在於,怎麼才算有所突破?」戲忠在旁陡然反問。「集中兵力,攻下陝縣如何?能否動搖大局?」

  「恐怕不行!」田豐搖頭道。「關鍵在於關中地形太過嚴整,只要蒲津、桃林塞不失,咱們的大軍便不能入關中,而不能入關中,便不足一錘定勢!至於只取陝縣,莫忘了,董卓在河南洛陽、潁川處尚有重兵,一旦其部回防,董卓再出兵桃林塞,兩面夾擊……又該如何?」

  「若我能吃掉河南諸部呢?」公孫珣忽然再問。「能否震懾關中局勢?」

  田豐一時驚疑,但還是壓製住了自己的好奇,然後勉力搖頭:「我以為將軍一日不親入關中,則一日不能定大局!」

  公孫珣和戲忠、婁圭各自沉默,卻終於是無言以對。

  三月十五,董卓過桃林塞,不及往長安謁見天子,便連發軍令,以左將軍董旻守長安;以溫侯呂布守桃林塞,賈詡副之;以中郎將張濟、郭汜合守蒲津;以牛輔為中郎將守陝縣,持節,都督河南諸將,表博士李儒為中郎將,輔之;以騎督華雄為中郎將,依舊鎮守虎牢關;以徐榮為中郎將,依舊處置潁川軍務;以李蒙為校尉,往小平津;以李傕為中郎將,處置南陽軍務;以段煨為中郎將,守洛陽。

  很顯然,董卓將自己的部隊和領地一分為二,一半是關中,他和弟弟董旻親自坐鎮,同時看守蒲津、潼關兩大要地;一半是潼關以東,以陝縣的兩個女婿為重要節點,一邊協助防守弘農,一邊繼續維持函谷關東面的攻勢,處置河南軍事!

  獲知了這個情報後,公孫珣再無猶疑,他知道田豐說的一點都沒錯,他公孫珣一日不親自不打入關中,便一日絕難動搖關中局勢!

  然而,且不說蒲津和潼關(也就是桃林塞)如何輕易攻取?只說河南兼有董卓重兵,甚至還在節節大勝,又如何能輕易渡河,陷入被重兵夾擊的危險呢?

  也是讓人無從下手!

  而就在公孫珣一邊搜集船隻,一邊思索戰略的時候,三月中旬,率先發動攻勢的赫然是董卓軍!

  賈詡、呂布、郭汜,在得知自己要撤回關中後,聯合李傕、李蒙、徐榮等各部,佯做撤兵,然後一起在潁川、南陽交界處設伏,大勝孫堅!孫文台一敗塗地,萬餘精銳只剩千餘騎倉促潰逃!

  說起來……關東聯軍從和董卓交戰以來,哪怕是董卓已經半被迫遷都了,這群人還沒有打過一次勝仗!

  袁紹、袁術、孫堅、曹操、劉備,全都是如此!

  當然了,這些亂世梟雄比另一個時空中的表現還是要強許多的……畢竟在另一個時空裡,這群人等到董卓遷都完成後,才終於開始挨打,他們這一次早挨了三個月的打!也算是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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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祖至河東,逢卓遷都,驅百萬士民西入關中,隔河可聞人聲,然凡月餘,終不能渡,亦不能為也。」——《新燕書》.卷六十二.列傳第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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