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覆漢 作者:榴彈怕水 (連載中)

 
timlight 2018-6-15 14:22: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01 647362
timlight 發表於 2019-3-6 09:15
第12卷 第32章 忠勇如公更不多

  歷史經常會給人帶來錯覺。

  譬如說何進身死到董卓廢立,前後五日罷了,所以人們常常會忽視其中袁氏一度掌握政權的事實。

  再譬如說,從關東聯軍興起開始,董卓就起了遷都的念頭,然後只花了半個月就下定了決心,兩個多月就迅速完成了這一導致士民死傷無數的舉動,於是很多人就本能以為是關東聯軍取得了戰術勝利,逼迫董卓不得已為之。

  但實際上不是這樣的,這個後患無窮的過程完完全全掌握在董卓手中,是他主動為之。

  而原本的歷史上,在董卓遷都過程中,關東聯軍幾乎全部坐視不理,雖然有曹操、孫堅這樣想要有所作為的人,卻也根本無法插手。反倒是董卓完成了遷都後,返身遙控河南諸將主動出擊,雙方才開始正式交戰,卻依舊是董卓三面全勝!

  那麼回到眼前,即便公孫珣的到來給了關中、弘農極大的軍事壓力,可董卓留在河南的諸部,卻依舊在把那些關東英豪們給吊起來打!

  當然了,平心而論,被人吊著打不丟人,也代表不了什麼東西!

  沒有誰一開始便會打仗的,從這些關東英豪到他們的士卒全都如此,無非是敗幾仗,死幾個人,經歷一些絕境,然後以這些人的才智和關東的人口財富,他們很快就能學會如何打仗,如何統軍,然後變得比他們的對手更強大,更善戰!

  不過話還得說回來,可能多年後,這些英傑會為自己這麼早便學到這些東西感到慶幸,但回到眼前,回到一開始的時候,這個過程對當事人而言卻不免沮喪。

  話說,曹孟德和劉玄德在虎牢關外,已經足足兩月沒有半點進展了。這真不怪他們,因為不是他們不想打,而是他們指揮不動酸棗會盟的各路諸侯,那麼面對著虎牢關這種險關,你讓各自只有幾千兵的曹劉二人怎麼打?!

  虎牢關這種地方……當然,正如潼關此時被稱為桃林塞一般,也可以稱之為汜水關、旋門關……總之,這個地方,南面是嵩山山脈,北面是黃河,身後是重鎮成皋,身前是汜水橫過,真不是可以輕易奪取的。

  別的不說,因為汜水橫在關前的緣故,你連兵馬都鋪陳不開,蟻附攀城都做不到,那到底怎麼打?

  於是乎,去年冬天呂布跨河打了袁紹,曹劉二人在虎牢關外一起看風雪;董卓遷了都,曹劉二人在虎牢關外一起看淩汛;公孫珣打穿了並州,到了河東,曹劉二人在虎牢關外一起看桃花;甚至袁紹痛定思痛,來到酸棗督戰,兩位英雄還在虎牢關外繼續看風景!

  不過,等到董卓所部河南諸將聯手打了孫堅,曹劉二人終於可以不用培養感情了,因為,駐守虎牢關的中郎將,騎督華雄主動出戰了!

  這當然可以理解……同僚們不管是新人舊人,涼州人並州人都在立功,唯獨他華雄在虎牢關苦捱,這未免讓這位出身董卓親衛的涼州武將頗顯不甘。

  當然了,關東聯軍之前展現的可笑戰鬥力,也讓他膽氣愈壯!

  所以,在妥善安排了成皋和虎牢關的防務後,這位新鮮出爐的中郎將華雄居然主動出關,每日只率三千騎兵越過汜水,頻頻向十餘萬關東聯軍發起挑戰!

  關東諸侯不可能不應戰。

  畢竟,如果十餘萬人的大軍居然不敢接受三千騎兵的挑戰,那他們可就真的是顏面盡失了。實際上,便是袁本初聞訊後也專門從身後酸棗趕來,準備親自督戰,以求務必拿下這討董以來的第一勝!

  然而,戰鬥開始後,尷尬的情況再度出現了——華雄領著三千騎兵,在汜水東面的平原之上橫衝直撞,根本毫無顧忌,而諸侯大軍居然一時拿對方沒轍!

  怎麼說?

  很簡單,人家華雄不是傻子,不可能真要玩三千對十萬,實際上他專門下了戰書給對面的諸侯聯軍,說的很清楚——或步卒五千,或騎兵三千,他都可應戰,一日一戰,但若圍毆或車輪,他就不伺候了!反正三千騎兵,一溜煙便能過橋歸入關內。

  這當然合情合理,關東諸侯們也沒有反對的意思……然而,連續數日,所謂各郡國名將領著各路兵馬,卻紛紛在華雄和他的西涼鐵騎身前敗下陣來!

  等到盟主袁紹自酸棗大營趕來,已經連敗了四場不說,居然還死了兩位領兵將領!關東聯軍非但沒能取勝,反而士氣愈挫。

  「諸位真是能耐啊!」三月下旬,上午時分,袁紹端坐在大營之中,睥睨左右。「區區三千人,居然都能無可奈何嗎?」

  大帳兩側十餘位諸侯,聞言表情各不相同,有人面不改色,有人仰天長歎,還有人冷笑以對……這不是沒有緣由的,早在袁紹成了盟主後,便一改之前的禮賢下士,最起碼是對這些關東諸侯變得格外倨傲起來,故此多有人感到不忿。

  「袁車騎!」其中最看不慣的袁紹的張邈第一個抗聲而言。「豈不聞孟子有言,『棄甲曳兵而走,五十步不可笑百步』……用在此處,恰好應景!」

  袁紹勃然大怒:「這是一回事嗎?!我當日雖敗,卻也是一時力戰不敵,而且大軍一旦回轉,照樣逼走了呂布。可你們呢,十萬之眾竟然不能精選精銳以破三千敵軍?簡直荒謬!」

  「如何荒謬?」廣陵太守張超忍不住插嘴為自己兄長助威。「都說了,大家都是敗軍之將,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你以為我是在嘲諷你們無能嗎?!」袁紹怒極反笑。「我之前所言,乃是覺得有些人坐觀成敗,只想保存實力,不欲討董成功!我是在說你們包藏禍心!」

  帳中登時一凜,二張也是面色肅然。

  「十萬之眾。」袁本初扶刀而起,一邊在帳中反複而行,一邊盯著座中諸位諸侯放聲嗬斥。「真的沒有精兵強將嗎?湊一湊,擠一擠,總能選出三千精銳之士吧?仔細找一找,問一問,總有萬人敵的勇將吧?依我看,四日內四敗於華雄之手,不是你們不能為,而是有人想以此為藉口,繼續拖延不前,坐視董卓傾覆漢室……畢竟嘛,若漢室不亡,你們這些人如何能割據一方,稱孤道寡?!」

  「袁車騎慎言!」兗州刺史劉岱一時驚恐嗬斥。

  「袁車騎莫要血口噴人!」被袁紹專門盯住的陳留太守張邈也趕緊起身駁斥,卻不免少了三分硬氣。「真不是我們刻意避戰,而是華雄確實驍勇,更兼西涼鐵騎縱橫難當,委實難製。」

  「不錯。」張超面色煞白,也立即起身解釋。「不是我們不想聚精兵強將而為,實在是之前盟主未至,無人調配……」

  「胡扯!」袁紹扶刀看向張超,滿臉嘲諷。「我又不是瞎子聾子,兩日前的晚上,孟德設宴請你們全力而為,也向你們求精兵合力,你們卻只都不應,氣得孟德直接拂袖退場,這難道是假的嗎?還有之前青州刺史焦和病重,我讓臧洪去青州查探局勢,結果你也推三阻四……之前搪塞,如今當面扯謊,你們兄弟二人到底想做什麼?莫不是覺得此處你們兄弟獨大,兵馬強盛嗎,果真起了異心。」

  張氏兄弟一時惶急,偏偏又無話可說……平心而論,他們兄弟和曹操關係反而是各路諸侯中數得著的,但是,大家因為曹操地位低、實力弱,更兼其人其實為袁紹代言人,所以不想聽其人指揮,卻也是事實。至於臧洪,袁紹想要挖牆腳,張超不捨得,也是人之常情嘛!

  而矛盾,就是這麼一件件來的。

  「本初想多了。」就在這時,倒是曹操起身解了圍。「孟卓、孟高俱是國家忠臣,他們之前不願意合力聚集精銳,依我看,未必是有心保存實力,而是一時輕敵,以為華雄可以輕易擒拿……如今已經知錯了,想來也願意合力破賊。」

  「是這樣嗎?」袁紹冷笑不止。

  張邈、張超雖然憤恨,但著實不願意被扣上『心懷叵測』這樣的帽子,而且這二人雖然有保存實力的本心,卻也真的沒有枉顧大局的意思。於是乎,兄弟二人對視一眼後,到底是捏著鼻子點頭稱是,算是向袁紹服了軟,也算是願意表態盡出精銳以對了。

  袁紹滿意點頭,剛要回身到上首主位中說話,卻忽然聞得身後有人出聲抗辯:「華雄驍勇,我等無能,須合力為之,如此固然可行;而虎牢關天下雄關,我等勞師頓挫,數月無進,也是事實。但是,盟主同樣須知道,這天下間還有比我們更可笑、更包藏禍心之人……彼輩坐擁州郡,號稱討董,其實卻是半點兵馬都未到前線,也未曾見識彼輩如何為天下大局而盡力!今日,車騎將軍只敲打我們,未免讓人不服!」

  袁紹回過頭來,看到是濟北相鮑信,倒也不覺得奇怪,反而是依舊從容落座,然後方才緩緩詢問:「濟北相總不會是在說我吧?還是在說陶恭祖他們?陶恭祖那些人我們如何管得到?」

  「非也!」鮑信搖頭應聲道。「我所言之人,乃是說河內張楊、冀州韓馥、南陽袁術……這三人,不敢說寸功未立,但終究未至前線,讓人難以信服。」

  袁紹連連搖頭:「我既然至此,河內張太守便要負責洛北三津一線戰事,何談未至前線?而韓冀州和我弟,雖然未到軍前,但南北兩處兵馬的輜重、補給全賴二人。甚至我部將佐兵員,孫文台處的士卒兵馬,也全靠這兩位分別在後方供給……濟北相苛刻了。」

  「非是我苛刻,而是心不服罷了!」鮑信一聲歎氣。「天子蒙塵、國家板蕩,我們這些人號稱盡起義兵,可數月間卻無半點進展,好不容易打了幾仗,卻場場落敗,若是不讓這三位有所見識,怕是將來他們會因此輕視我們這些人。」

  「那你意欲何為啊?」袁紹乾脆問道。

  「聽說袁車騎麾下本就有韓冀州派來的援兵,能否讓我們見識一下河北名將的風采?」鮑信也是乾脆直言。「不管勝敗,只要出戰,便算是理順了人心……而若勝,自然不必多言;而若敗,我等也絕不推辭,必然盡出精銳,再行合兵之事,那也來得及吧?」

  帳中諸將多有遲疑。

  不過,袁紹倒是痛快,其人坐在上首位中,左右環視,卻是忽然指向身側一將:「潘將軍,你為冀州上將,素來為韓冀州所重,可能替我等去試一試華雄斤兩,也順便堵一堵中原諸侯的嘴,讓他們莫要再以為韓冀州只是空口坐談之輩?」

  那將略顯遲疑,剛要應聲,旁邊一人卻忽然失笑出列,卻正是如今家在冀州,人在袁紹幕中的辛評辛仲治。

  「諸位恐怕不知道,」辛評團團拱手。「這位潘鳳潘將軍,乃是冀州上將!其人若出手,雖華雄驍勇,怕也要束手就擒的!」

  座中諸侯,還有諸侯身側、身後的將領、文士,紛紛側目以對。

  而潘鳳想無可想,只能低頭對著袁紹承諾。

  「速去準備吧!」袁紹輕鬆言道。「我此行帶了兩萬餘大軍,湊出三千精銳總是有的……」

  潘鳳更無話可說,便微微一拱手,然後轉身而去。

  座中最後一位的劉備盯著此人走出門去,卻是一時蹙眉……他有自己的門路,也是知道一些內情。

  話說,當日袁紹河內兵敗,損失慘重,相對應的,負責向袁本初提供兵員、甲胄、戰馬的韓馥也不免心生腹誹,於是一邊稍微減少了供給,一邊卻派遣了自己信得過的將領親自引兵過來,頗有監督和保全兵馬之意。

  而這潘鳳,貌似便是後來新來的冀州將領了。

  當然,雖然明白袁本初有借刀殺人的意思,但劉備卻並未有絲毫動容……因為沒必要,如果這個潘鳳真的有本事,最起碼也能全身而退吧?而若其無能,如今天下大亂,便是不死在這裡,一個將軍,難道還能指望他繼續活下去嗎?

  便不是是將軍,只是此帳中的這麼多諸侯,或是出身高貴,或是飽讀經書,再過幾年,又有幾個能活下來呢?

  唯獨袁本初此人世出名門,卻不想如此激烈狠厲,倒是讓人不知道該佩服還是該警惕了。而且那個鮑信,之前聽說在洛陽時因為董卓的事情與袁紹已經生分,此時卻如此配合,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二人重新和好了。前者倒也罷了,若是和好,那兗州刺史劉岱又算是什麼呢?劉岱這些日子不是在拉攏鮑信,以求圖謀東郡太守橋瑁嗎?

  這麼多內訌的苗頭,真要是鬧起來,討董大局又該如何?

  大丈夫建功立業,豈能久久在此不能前行?

  一時間,劉玄德面色不變,心中卻暗自紛亂。

  話說,袁紹果然早有準備,上午匆匆定下潘鳳迎戰之事,中午去送了戰書,下午居然便能出戰……然而,潘鳳雖然號稱冀州上將,卻也是在關東諸侯登高圍觀之下,乾脆一戰而敗。

  其部屬和之前幾次一樣,紛紛潰逃回了聯軍大營中,而面對聯軍如此龐大營寨,西涼軍也不好追趕,唯獨潘鳳本人受傷嚴重,據說剛送回營中不久便不治身亡了。

  到此為止,華雄已經連勝五場,氣勢更盛,而聯軍愈發沮喪……轉回營中,諸侯更是議論紛紛,一時人心浮動。

  「什麼冀州上將,不過如此!」

  「河北兵馬不是幾百年來都素以善戰聞名嗎?」

  「那是幽州突騎,如今多半在衛將軍麾下……」

  「好了,潘鳳既已戰死,多說無用。」袁紹不以為意道。「事在人為,如今我們應該精誠團結,方可勉力為當前事!諸位以為如何啊?」

  「盟主所言甚是。」有人嗤笑道。「反正如今這個局面,總不能任由華雄在關前肆意妄為吧?再這麼下去,此間眾人,有一個算一個,天下人怕是要將我們都視為犬豚之輩的。」

  眾人不由尷尬苦笑。

  「說的不錯。」袁紹也是一聲乾笑。「故此,我已經下定決心,盡出我部精銳,無論是誰出戰,都任其調遣使用,總之,一定要盡全力擊敗華雄,也望諸位都不再吝嗇手下兵馬。不過,我今日在高台上親眼見那華雄和其親衛格外驍勇,恐怕非萬人敵不可輕易當之。」

  「哪來的萬人敵?」又有人忍不住冷笑。「便是自稱萬人敵恐怕也信不得,諸位不見那些什麼上將、名將的,個個皆是自誇之輩嗎?」

  眾人半是自嘲,半是嘲諷他人,卻是一時哄笑。

  「我部有一人,素稱萬人敵。」笑聲剛聽,劉備卻忽然開口,惹得帳中一時鴉雀無聲,不知從何接口。

  半晌,倒是曹操好奇詢問:「玄德弟,前幾日未見你出聲,如何今日主動請戰?而且,你部皆是從丹陽招募來的新兵,如何有『素稱』萬人敵的人物?」

  「之前未曾請戰,乃是要細細觀華雄及其部虛實。」劉備面不改色,坦然作答。「而這幾日,我仔細看了彼輩作戰時的情形,大致心裡有了數,而且如今戰機已現。」

  「你是說……?」

  「不錯,雖然華雄驍勇,其部也確實精銳,但連勝五次,華雄本人早已經驕橫難耐,而連戰五日,其部雖然表面氣盛,但內裡其實早已經疲憊……正是出戰的好時機!」

  「原來如此!」袁紹見是劉備,倒是心中一動。「玄德素來隨衛將軍征戰,也是善戰之人,既然是你說戰機已現,那想來便是可戰之時了!不過,萬人敵之言……」

  「此人萬人敵之稱不是我說的。」劉備平靜的看著上首袁紹,從容作答。「乃是我兄公孫文琪親口所言!」

  袁紹不由肅容以對:「敢問是哪位將軍?」

  「是關雲長還是張益德?」曹操倒是恍然大悟。

  「是我弟益德。」劉備倒也不隱瞞。「我本以為他已經隨我兄往征並州了,卻不想其人居然還在清河,便寫信與他求援,而他接信以後聞得我在此處,便單騎而來,兩日前剛到!」

  曹操不由大喜。

  「但是,敵有三千鐵騎,僅憑益德一人,也難有所為。」劉備豁然扶劍起身,朝著袁紹揚聲而言。「盟主,請許我三百河北精銳騎士,以作益德援護!」

  袁紹正在案上寫著什麼,聞得此言也是頭也不抬便直接應許:「既然是衛將軍親口稱讚的萬人敵,那便是真的萬人敵了……如何不許?你還要什麼?」

  「允誠兄!」劉備複又轉向濟北相鮑信。「我曾見你營中有一別部司馬,喚做于禁于文則,其部三千人紀律嚴明,堪稱精銳,可能借我一用?」

  鮑信想起昨日當面允諾之事,自然無話:「若能敗華雄,何吝一將?只是不知玄德準備怎麼打?既然有一位萬人敵,何不聚攏精銳騎兵三千,當面敗之?反而向我索要區區一部步卒?」

  「若只求一勝,早兩日便讓我弟張益德出馬了!」劉備昂然作答。「明日必斬華雄,兼下虎牢,方可一雪前恥!」

  帳中諸侯、文士、將領,齊齊驚疑失色。

  過了許久,曹操才第一個打破了沉默:「益德與于禁去斬華雄,我大概能懂,也大概猜到了玄德的計策,可誰去下虎牢?虎牢是這麼容易下的嗎?」

  「自然是我親自去下!」劉備緩緩抽出腰中長劍,顧盼自若。「唯獨孟德兄務必要將樂文謙和其所部兩千人借我一用方可。」

  —————我是經驗比你們豐富的分割線—————

  「初平元年,關東聯軍起,共行討董,至虎牢,有都督華雄塞雄關以守,兼以驍勇,多敗聯軍。日久,諸侯擁軍十萬,唯置酒高歌,不敢言戰。紹自河內至,促軍往戰,五日連敗,益囧。將沮,備拔劍而起,自請一日斬華雄、破虎牢。軍中半為驚悚,半壯其氣。」——《典略》.燕.裴鬆之
timlight 發表於 2019-3-9 08:34
第12卷 第33章 一騎如熊虎

  沒有人對劉備的計劃加以質疑。

  這倒不是說在座的關東諸侯就這麼信得過此人,相信他真能一日斬華雄而下虎牢,而是說他們普遍性認為劉玄德有這個資格去賭這麼一把。

  輪地位,雖然劉備只是個私表的騎都尉,但畢竟也是個兩千石了,而且其人身後影影綽綽的有徐揚諸位諸侯的身影,有何進舊部的政治立場,還有一個衛將軍之弟的身份……恰如曹操是袁紹發小一般;

  論實力,劉玄德再怎麼樣,手中也有自己的幾千兵馬,在此處有屬於他的一個大營,更不要說經過董相國數月的軍事調教後,關東諸侯多少對來自邊郡的軍事人才多了一些重視。

  總而言之,盡管劉備在這個大營中屬於地位最低的一個人,盡管大家心裡還是隱隱約約的看不起他,卻終究是將他視為平起平坐的一員……換言之,在關東諸侯眼裡,劉備到底還是有人權的,不是什麼阿貓阿狗。

  那麼,既然其人有『人權』,那在眼前這個大家都無可奈何的狀態下,他挺身而出,借個幾千兵馬外加幾個將軍,又算是什麼大事呢?

  而相對應的,劉備也非是一時興起……實際上,這些日子在虎牢關外,整日朝夕相處,劉玄德對這些關東諸侯也起了一些別樣的心思。當然,這倒不是說劉玄德憤世嫉俗如何如何,平心而論,他其實還是認可這些人的,他心裡很清楚,這些人的門第、學問、人脈都並不是假的,自己跟這些人相比,卻是差了好多根基。

  只不過,隨著亂世到來,隨著兵事漸盛,劉備陡然發現,自己身上那些原本並不算什麼的東西居然也變的有價值起來,而這也讓其人漸生信心——他想要讓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涿郡劉備也不是只能仰人鼻息的無能之輩!

  一晚漫漫,劉備在營中悉心準備。他先是與于禁、樂進二人一起認真討論了一遍第二日的戰術計劃,複又親自送二將出去,然後又親自帶著簡雍、呂岱一起去巡視營房、慰勞安撫將士,忙到三更方才回到主帳,與張飛一起同塌而眠……當然,張益德早早睡著,倒是讓他省心了。

  一夜無言,第二日一早,劉備準備停當,便帶著本部兵馬與張飛、簡雍、呂岱三人一起往中軍而去。中軍處,從袁紹往下,並無一人刁難,袁紹的三百精騎、于禁的三千泰山步卒、樂進的兩千陳留步卒,早已紛紛靜候不說,曹孟德甚至還居中聯絡,又請各路諸侯送來一些甲胄、刀矢、旗幟等物……對此,劉備自然笑納,然後便兀自行動去了。

  按照計劃,和昨日一樣,久候到中午時分,袁紹才又遣人送戰書而去,而華雄趾高氣揚,果然直接在虎牢關門樓上召見,然後當場應許,雙方約定,下午依舊在汜水東岸一決勝負!

  「將軍。」眼見著袁紹使者離開,春風拂面之中,華雄身側倒是有一名軍吏忍不住出言勸諫。「我軍連戰五日,雖然連勝,卻也不免疲憊,何妨稍作休整再行挑戰?」

  「我自然明白這個道理。」華雄不以為意道。「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軍雖然疲憊,但關東群寇又如何不是連戰連敗,士氣低落呢?」

  軍吏一時顯得有些茫然:「既然低落,為何彼輩還連連挑戰呢?」

  華雄聞言大笑,且笑聲不止:「你莫非以為彼輩是心甘情願,自己求戰的?以為彼輩有所恃,這才來屢屢挑戰於我?我實話與你說,他們這是不得已而為之……你想想,彼輩皆關東名門,然後提十萬之眾,卻久久不能壓我西涼三千騎兵,傳出去天下人如何看他們?」

  軍吏一時歎服。

  「不過,你所言也是對的。」華雄複又正色道。「相國此番兵力布置,本就是以黃河天險和虎牢雄關為念,北、東兩面以守,南面以攻,所以潁川、南陽兵多,而我部兵少,若是久戰疲憊,說不定便會出岔子……這樣好了,明日再戰一場,連贏七陣,湊個說法,也好報給相國,然後就繼續安心守衛虎牢關便是!」

  軍吏更加無話可說。

  華雄既然心中漸定,便也不再理會,而是回到關內稍作休整,然後便點起三千鐵騎,徑直越過汜水出戰去了。

  戰鼓隆隆,旌旗招展,關東聯軍大營中也有一支三千人的部隊陣型嚴整,昂然出陣,卻正是于禁和他的三千泰山兵。

  話說,泰山素來也是漢室主要兵員地之一,這是因為當地盛產弩兵,泰山勁弩雖然不如冀州的長槍大弩那麼名聲出眾,卻多少因為當地兵員充足,便於招募而多有使用……實際上,已經身死的王匡還有眼前這支部隊的主人鮑信,當初之所以能夠率先返回洛陽,本身就有泰山兵便於招募的緣故。

  而回到眼前,于禁這支部隊其中也有足足千人的勁弩部隊,配著長槍大盾,頗顯雄壯,而且陣型嚴密,倒是讓華雄格外警醒了不少……畢竟很顯然,這支部隊和之前不同,乃是針對騎兵下了功夫的精銳。

  與此同時,雖是步兵,卻竟然不是約定的五千之數,而是三千人,那對方的戰術似乎也就呼之欲出了——先以三千步卒列出針對騎兵的陣勢,消耗拖住華雄所部,待到華雄懈怠,再忽然派出小股部隊自後襲來,以求兩面夾擊,兼攻其不備!

  「你以為伏兵是騎是步?」華雄冷眼看著那支三千人的部隊在身前搶占汜水,然後背水列陣,卻居然沒有利用騎兵優勢搶攻。

  旁邊的副將稍微一怔,但旋即反應過來:「將軍是說,彼輩沒有按照約定滿員而出,是要等戰到酣時發兵夾擊我們?」

  「不錯。」

  「那必然是騎兵。」副將稍一思索便得出結論。「否則不足以猝然起效。」

  「我也以為如此。」華雄昂然自若。「而且應該是三五百之數,因為太多必然拖遝,起不到奇襲作用;太少又不能造成殺傷……不過,你可記得關東群賊哪部有名騎在手?」

  副將又是立即想到了答案:「只有袁紹從河北帶來的些許騎兵算是有些說法,其餘中原各路諸侯,又有什麼名騎?不過是騎馬的步卒罷了!」

  「便是所謂河北名騎也不過是徒有虛名之輩罷了。」華雄再度冷笑。「不然何至於被呂布那個並州蠻子給輕易擊破?依我來看,這反而是今日一戰的勝機!」

  副將恍然:「將軍是說咱們故意露個破綻,其實做好準備,誘這股騎兵出擊,然後先圍殲了這支騎兵,以震懾賊軍?」

  「正是此意!」華雄當即在肅容。「世人皆以為我只是一勇之夫,靠著相國信重從一侍從首領陡然當此重任,卻不知我久隨相國,也是軍略通暢,如何不曉得軍事籌謀?譬如眼前這支部隊,雖然是步兵,卻紀律分明,弩盾嚴整,想來將領也非是凡人,若彼輩嚴防死守,咱們便是僥幸得勝也要死傷慘重!然而,關東群醜自以為得計,卻不知他們兀自顛倒強弱,以彼之短,擊我之長,反而露出破綻……依我看,今日破敵之策便在於那些準備偷襲的騎兵,若能覆滅那些騎卒,斬其首領,驚駭敵眾,再轉向齊攻這支步卒,那此戰便可全勝了!」

  「將軍真乃神人也!」副將不由心服口服,便在馬上拱手恭維。「想那呂布不過一勇之夫,全靠我涼州智士賈公籌劃,方能大勝,如何能比將軍一己之力而為戰事?」

  「何必拍馬?」華雄手扶自己的長槊,不以為然。「為將者當習兵法為萬人敵而非一勇之夫,這本就是尋常道理……只是可惜了這個姓於的將軍,真真是個領兵的好手,卻要因為跟錯了人無辜死在此處!」

  周圍人還要恭維,卻不料華雄忽然正色,竟是手持長槊,直接在馬上肅容下令:「好了!張、李、王三位司馬各領三曲六百人,共計一千八百人,連番去攻這於姓將軍,但只佯做圍攻,卻不要近身,只是以弓箭殺傷兼以威嚇彼輩即可……聲勢要大!」

  周圍三名軍官當即會意領命。

  「然後王、耿兩位裨將,各領……五百人,分在左右兩邊,也佯做圍攻,卻不要真正插手,而是要時時留意關東軍陣,並將本部置身事外……我自領兩百親信騎兵在此,裝作無備,彼輩最多五百騎兵,又是樣子貨,必然倉促拿我不下,待其近身到我跟前近戰,爾等立刻抽身包抄,務必全殲,然後咱們再全軍轉向,趁勢全勝!」

  眾將轟然承諾。

  「諸君。」華雄複又喊住這些人,懇切相對。「我也知道今日作戰辛苦,但諸位請放心,來時我已經想好了,明日再來一戰,我便越過弘農牛、李兩位,直接遣人向相國親自報捷,屆時我一分功勞都不要,凡斬將奪旗破陣之功,盡數分於諸位,還望諸位努力作戰。」

  諸將愈發振奮。

  且不提華雄如何英明神武,頗得為將三味,也不說戰鬥全開,雙方弓矢如雨,鐵騎往來奔馳,場面如何壯闊,那些關東諸侯又在壘上、台上看的如何如癡如醉……只說關東聯軍陣中,中軍夯土高台之上,袁紹身側,張飛卻居然臨陣飲酒用飯,居然絲毫不見緊張。

  「益德以為于禁將軍如何?」前面曹操墊著腳看了一會,卻不禁好奇回頭詢問。

  「頗有古名將之風。」張飛放下筷籌,禮貌作答。「依我說,若早遣其人引本部出戰,雖然步兵難勝騎卒,卻不至於連戰連敗了。」

  鮑信得意撚須,顧盼左右。

  「那以張司馬來看,此時于禁將軍是否占上風?」旁邊的張超因為呂岱的事情算是跟劉備有些交情,便隨口而問。「我看戰況激烈。」

  「未必。」張飛複又放下酒樽,依舊坦誠。「此時場面固然好看,但其實雙方都無殺傷,都只是試探做戲而已……」

  「何出此言?」曹操陡然一怔。

  「孟德兄請看。」張飛也不起身,也不去看,卻讓曹操去看。「背河列陣,於司馬部中雖有勁弩,卻只能藏於盾陣之後,不能攢射,拋射的射程也有所延誤;而西涼賊軍雖然有突騎之利,可以順馬勢放箭,但一來弓小,二來於將軍有大盾……所以,汜水那裡雖然喊殺震天,卻並無多少死傷,既無死傷,何談激烈?」

  「確實如此。」曹操複又墊腳看了半日,卻終於是無奈點頭,「不過也好,反正只要能疲敝賊軍,方便益德突殺華雄便可。」

  「孟德兄想多了。」張飛終於是將一樽酒喝下,然後卻再度搖頭應聲。「敵將非是一勇之夫,你仔細看他用兵,是不是本陣騎兵略顯鬆散,左右卻有近千騎在看似奮勇在戰,實則養精蓄銳?」

  曹操再度看了一陣子,卻是悚然而驚:「我軍計策已被看破?!」

  「然也。」張飛從容而答。「敵將亦非凡將。」

  高台之上,各路諸侯聞言俱皆無奈,卻並沒有多少失望之色……畢竟連戰連敗多場了,似乎也不差這一次。

  「如之奈何啊?」依舊是曹操一人有些焦急。

  「並無奈何。」張飛不慌不忙。「且等一等,彼輩忍耐不住強攻於司馬所部也是可能的。」

  「可若是華雄始終不中計呢?」曹操依舊焦急。

  「那邊不中計好了。」張飛不以為然。「咱們還能管住華雄如何嗎?」

  曹操一時默然,卻是頹然坐回了原處。

  而稍傾之後,倒是張超忍不住問了一句:「張司馬,且不論中不中計,只說對上華雄,你到底有多大把握?」

  「不知道。」張飛已經用過飯,此時正在慢斟慢飲,聞言面色不改,只是搖頭不止。「華雄此人到底如何,我也未曾交手過。」

  「不是說衛將軍親口稱將軍為萬人敵嗎?」一直沒怎麼說話,也沒有觀戰,只是低頭想著什麼出神的袁紹忽然開口。「所謂萬人敵竟然也沒有勇氣嗎?」

  「敢問袁車騎,何為萬人敵?」張飛舉樽反問。

  袁紹一時恍然:「萬人敵莫非是說張司馬乃是知兵帥才,而非一勇之夫?劉玄德弄錯了衛將軍的意思,還是以訛傳訛?」

  張飛終於失笑:「我也不知道,畢竟我這人領兵之能不過數千,然後臨陣之時頗有些力氣罷了……可衛將軍也確實在酒後直言,說我是萬人敵。」

  「這倒是奇怪了。」袁紹愈發疑惑。

  「不過不管如何了。」張飛放下酒樽正色道。「大丈夫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已經應許了玄德兄,也應許了諸位,那便要不計生死,臨陣相決……這些話其實多說無益,唯戰而已。」

  袁紹不由肅然起敬:「張將軍不愧是幽州虎將……你還要飲酒嗎?我營中尚有佳釀!」

  「烈酒不能多飲。」張飛不以為意。「我不過是日常飲酒代水罷了,若有佳釀,且期此番大勝,再來飲吧。」

  袁紹愈發感歎,卻是讓人去將營中美酒送來,就在高台上一字擺開,然後便不再多言,也不許台上諸位諸侯與張飛擅自交談。

  就這樣,眼見著日頭西斜了一半,而華雄依然沒有放棄引誘的意思,張飛便不再猶豫。

  其人也不與人告辭,也不說什麼雄壯之語,只是兀自起身披掛,然後便直接拎起在清河任中公孫大娘所贈的丈八點鋼蛇矛,就下得高台,往營門外的軍陣中上馬,然後帶著身後三百騎列陣而出了。

  華雄部下早有人看的清楚,然後趕緊上報,而華雄也是心中冷笑,卻只是佯做不知,唯獨讓左右打出小旗來,讓兩邊做好準備而已。

  而張飛來到陣中,依舊沉默不語,也不與這些下屬交代什麼戰術,也不打出什麼旗幟,只是回頭看了眼身後中軍高台而已,曹孟德會意,便當即下令擊鼓助威。

  鼓聲響起,張飛一馬當先,持矛而出,身後三百河北騎兵倉促不及,只能慌忙跟上,一時間竟然有些陣型脫節。

  華雄瞥的清楚,愈發覺得好笑,卻是對左右示意……那意思很清楚,不要上來便嚇壞了這些滑稽的河北騎兵,以防對方潰的太快,來不及包抄。

  然而,戰場之上騎兵何其迅速?華雄心中冷笑之意未卻,便看到那名皮膚白皙的雄壯大漢已經衝到身前數十步外,便也不敢怠慢,而是趕緊肅容握住手中長槊,嚴陣以待。幾名親衛見到更是紛紛躍馬向前阻礙。

  然而鼓聲之中,張飛速度極快,其人不顧數名西涼騎士的包抄唯獨,須臾間便已經單騎搶到華雄身前十餘步外,然後更是只有一名西涼騎士在其身前有所阻礙。

  周圍西涼騎士見狀立即合圍,而華雄也激起怒氣,準備親自上前圍攻此人。

  然而張益德忽然一聲大吼,聲震於耳,驚得周邊西涼軍士俱皆悚然,旋即,華雄便驚愕看到,自己身前那個親衛居然整個人被挑到空中,然後又直接砸向自己!

  其人趕緊勒馬側身躲避,卻不料剛剛躲開這具屍體,一支矛頭彎曲、長度驚人的鋼矛便已經刺到眼前。

  到此為止,甫一交手,華雄便已經在馬上狼狽不堪,冷汗迭出,並已然後悔拿自己做誘餌之事了。

  然而戰場之上哪有這麼多時間讓他多想?何況鋼矛已在身前!

  華雄一邊勉力提馬後撤,一邊單手舉起長槊去擋,卻不料一擋之下虎口巨震,右居然有脫力之感,偏偏那個長矛卻宛如靈蛇,壓著長槊兀自前突不止。

  華雄驚駭欲死,趕緊仗著馬術驚人,在馬上後仰再躲,然而其人既然後仰,兵器便再也把持不住,撒手而去。

  張飛躍馬將過,本以為此合算是沒能得手,但眼角餘光瞥見這一幕,心中一動,說時遲那時快,卻又夾住馬腹,回馬反手一矛!

  還在仰頭的華雄根本就沒看到這一幕,何談躲避?只是一瞬間,便被那支長矛從腹部穿過插入馬背之上,來了個一串二,然後當即殞命!

  高台之上,本以為張飛此行是盡人事聽天命的袁曹等人也是恍然醒悟——任由你計策更高,治軍更整,且百般準備,千般算計,可狹路相逢勇者勝,一擊而亡,複又何言?

  萬人敵之語,絕非虛妄,與此人三千虎狼之士,則其人自當萬軍。

  而華雄既死,其眾悚然,紛紛從浮橋潰逃會虎牢關中……袁紹見狀也不再猶豫,而是即刻按照之前劉備的計劃行動,全軍擊鼓,十餘萬大軍盡數出營,在汜水東面列陣二十餘里!

  大軍首尾不能相望,鼓噪之聲震於天地。

  然後其人居然又不顧天色將晚,複又在汜水上搭建浮橋數十,並試圖在汜水西岸進一步堆砌土山,明顯是要大舉進軍,試圖壓製虎牢關。

  話說,虎牢關中雖然還有數千兵馬,還有雄關可以倚仗,而且也知道對方其實鋪展不開兵力……但華雄既死,關中將士如喪肝膽,又怎麼可能保持冷靜?

  軍官們驚嚇之餘,宛如無頭蒼蠅一般吵鬧了片刻,卻是決定立即向身後各處請援,讓各處派援軍派將領!

  一時間,信使如麻,各自往西面而去。

  當日晚間,受到信報的成皋城最先派出援兵趕來,成皋守將更是親自來援,虎牢關中的士卒不由人心稍定。然而,就在當夜,身後空虛的成皋城卻忽然火起,光亮耀天!

  —————我是夜間上火的分割線—————

  「漢末初平元年,有都督華雄為董卓守虎牢,連戰連勝。一日,複有戰書至,言有泰山于禁、涿郡張飛邀戰,華雄許之。側有軍吏勸曰:『將軍神武,連戰連勝,然士卒疲憊,恐有所失,可守也。』華雄哂曰:『汝之不慧甚矣,豈獨吾軍疲憊?如關東賊連戰連敗,亦沮矣。』吏不解:『既沮,何複求戰?得無所恃乎?』雄複對曰:『彼皆高門,為名所累,連戰連敗,反如騎虎難下,故不得已而戰。』吏恍然。待雄出陣,吏歸營,謂左右曰:『華將軍固知關東賊騎虎難下,未知其人亦騎虎難下也,此戰必敗!』乃改裝潛逃,遂活。」——《世說新語》.規箴篇
timlight 發表於 2019-3-9 08:36
第12卷 第34章 紛紛入歧途

  成皋火起,自然是劉玄德得手了。

  其人的計策說來也簡單,便是讓張飛和于禁臨陣去對付華雄,最好能斬首,然後讓袁紹大張旗鼓恐嚇虎牢關守軍,而這個時候他趁機和樂進、呂岱一起出兵從水路抹黑偷襲成皋。

  不過,這也就是說起來簡單而已……

  首先,水路偷襲成皋,黃河一覽無餘,想要行船偷襲,只能趁著晚上偷偷潛行過虎牢關北面的水域,而且由於缺乏渡口設備,所以一次運輸規模注定不能太大,否則必然會有所驚動;

  其次,成皋乃是大城,又與虎牢關、洛陽、五社津互為表裡,相互支撐,尤其是虎牢關,距離成皋太近……或者說,成皋本身就是虎牢關防禦體系的一部分,那一旦不能一戰而得手,偷襲的部隊注定就要在前後失援的狀態下在城下被格殺殆盡。

  所以,這個策略只是看起來簡單,其實凶險非常……一個重要前提就是成皋守軍被大面積調出,而且虎牢關那邊倉惶失措,根本無能為。

  換言之,如果張飛這裡不能陣斬華雄,那之前就到黃河邊上等候的劉備和樂進、呂岱恐怕根本不會上船。

  但毫無疑問,劉備賭贏了……他看出來華雄漸漸驕橫,華雄果然驕橫到以身為餌;他信任張飛,張飛也一戰而成奇功;他讚賞于禁和樂進,這兩人也都表現出色,一個幫張飛牽制住了華雄,毫無破綻,一個隨他夜間攀城,一戰而下;甚至包括袁紹和曹操,也都回報了他的信任,並反過來信任了他。

  而且,就連虎牢關的守軍也沒讓他失望!

  隨著成皋火起,原本就因為華雄身死而喪膽的虎牢關中士卒紛紛失措。

  在曹操的一力建議下,袁紹拔劍而起,號令各路諸侯全力出兵,一邊用最原始的方法連夜攻城,燒城門、懸索爬牆,一邊用船隻通過黃河不停運送兵馬到虎牢關身後支援劉備……而與此同時,劉備在拿下成皋放火之後,居然沒有據城而守,反而當機立斷,傾巢而出,全軍轉向虎牢關身後,連夜夾擊此關!

  戰至中夜,西涼軍全軍大潰,關中兵馬逃竄、投降的不計其數,虎牢關全線告破,而劉玄德則是在虎牢關中與袁、曹等諸侯相會的。

  雙方見面,袁紹對劉備和所有出戰將士大加讚賞,曹操、鮑信、張超也分別對樂進、于禁、呂岱予以賞賜,然後各路諸侯更是合力拿出了一筆財貨,以作賞賜,以至於聯軍上下,一時歡騰,自然就更不必多言了。

  不過,這種歡騰的氣氛很快就消失了。

  麻煩是張邈、張超二人惹出來的……這對兄弟眼見著洛陽在前,忍不住擅自出兵,但二人所部近三萬餘大軍,先被段煨層層阻擊,部隊嚴重脫節,然後又被匆匆回援的徐榮部、李傕部、李蒙部等近兩萬步騎兵合力夾擊於洛陽城下,以至於全軍大潰。

  來不及等身後聯軍的支援,兄弟二人便倉惶回了成皋。而經過戰後統計,這一戰二張居然損失過萬……之前的勝利氣氛瞬間全無不說,關鍵是聯軍重新醒悟到了戰力差距,以至於全軍頓挫,不得不重新陷入對峙狀態。

  一時間,即便是袁紹也不由長籲短歎起來……然而,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更讓袁本初崩潰的是,僅僅是數日後,董卓方又很貼心的主動傳來消息,告知袁紹,他叔叔全家還有他兄長袁基全家剛剛被董相國給砍了,請他去長安收屍!

  話說,董卓想砍袁隗、袁基很久了,而且理由天下人盡知,無外乎就是二袁據關東跟他打仗嘛,袁氏與董氏實際上水火不容。而之所以久久沒動手,

  無外乎礙於袁隗曾是他的舉主,而且袁氏在洛陽根深蒂固,袁隗又是當朝太傅,需要考慮政治影響。

  那麼為什麼現在不需要考慮了呢?

  答案很簡單,回到關中後,關中的富饒與易守難攻給董仲穎帶來了足夠任性的底氣和安全感。

  原本所有人,包括公孫珣、袁紹,都覺得董相國之前在洛陽已經很放縱很強暴無度了,但是董相國還是用事實來告訴兩個晚輩,他們還是太年輕了太天真了。

  常人是很難想像董卓進入關中後是如何放飛自我的!

  短短半月間,他開過人頭宴……就是一邊召集公卿大宴賓客,一邊讓人把北地郡造反的叛軍士卒當眾在宴會上處刑,據說公卿驚嚇到嘔吐的人不計其數。

  他還爆發了人生第二春。

  話說,皇甫嵩的叔叔,涼州三明之一的皇甫規的繼室還在世,而且還風韻猶存,於是乎,作為一名老光棍董相國就想娶人家,以此來跟在關中、涼州都影響力深刻的皇甫氏聯姻,而人家不樂意,他竟然當場當眾打死了皇甫嵩的嬸子!

  消息傳來,皇甫嵩咬牙切齒,恨不能立即穿越回到兩年前,就在關中弄死董卓!

  他甚至造了安樂窩。

  董卓布置好關中的防衛後,卻不喜歡住在長安,便讓自己弟弟董旻留守長安,讓王允負責朝政,然後自己回到了他的封地郿縣,就這個地方挨著渭水建造了一個塢堡,號稱郿塢,然後將之前搜刮洛陽時搞來的珍寶、財貨,還有軍糧、甲胄全都聚集到了此地……平心而論,董仲穎此舉並非只是貪圖享樂,因為郿縣這個地方本身處於渭水要道之上,他在這裡坐鎮能夠對涼州、益州造成巨大震懾力。

  實際上,董卓開始在郿塢營造大本營以後,馬騰、韓遂二人便再度表達了恭順的意思,而董卓本人也開始嚐試對漢中用兵。

  那麼這種情況下,肆無忌憚的董相國隨手滅了袁氏全族,警告一下袁紹似乎也算是『合情合理』了。

  而且你還別說,所謂袁隗與關東逆賊交通的這個罪名還真不是胡扯的——洛陽張超戰敗,很多人被俘,其中便有廣陵人供出了一件事情,袁氏子弟,曾經為袁隗太傅屬吏的袁綏被逃出洛陽後居然去了廣陵,此時正在廣陵替張超主持郡中事物。

  所以袁隗交通關東諸侯的事情也算是證據確鑿了,那就砍了唄!

  而袁紹聞得此事,驚慌憤恨之餘居然犯了頭疼病,整日只能臥榻論事……這種情況下,不要說進軍洛陽了,便是各路諸侯都不好來找袁紹商議事情了,也就是袁本初幾個幕中心腹可以勉強出入彙報。

  不過這一日,有一人忽然到來,袁紹不太好見,卻又不得不見——來人喚做沮授,乃是冀州名士,如今正在冀州牧韓馥麾下為從事,乃是前來輸送後勤糧草兼詢問潘鳳死訊的,如今聽到袁紹得病,更是親自前來慰問。

  「原來如此。」

  立在榻前的沮授聽完逢紀的講述後,倒是微微頷首,並沒有太多追究的意思。「此事我自然會稟報韓冀州,請他獨斷。至於袁車騎,既然得了病,又遇到了袁太傅的噩耗,依我看,不妨安心養病,再論其他。」

  逢紀聞言一時不語,倒是先看向了隔著一個紗布簾子的床榻,眼瞅著簾子後的身影微微欠身咳嗽了兩下,這才轉向身前的沮授:「此事還要多多勞煩公與兄了……我家將軍本就有頭疼的老毛病,此番噩耗傳來,驟然犯了舊疾也是讓人無奈……到了鄴城,一定要和韓冀州多多說明。」

  沮授自然是滿口答應,而稍微又說了幾句話後,便對著簾子後的身影微微欠身行禮,就要轉身而去了。

  然而,沮公與剛要出門,卻又迎面撞上數人,而且其中一人更是上來便從腰中抱住了沮授,將其硬推回到了袁紹養病的內室……這還不算,緊隨此人身後的另一名文士乾脆號令甲士用人牆堵住了大門。

  「仲治這是何意?」沮授倒也不懼,只是有些哭笑不得而已。「太傅身死,我還要著急回去稟報韓冀州,他為太傅故吏,肯定也是要為之神傷的,而且袁車騎正在病中……」

  「沮君!」攔住沮授的自然是辛評了,只見其人死死拽住對方胳膊,倒是乾脆利索。「正是聽聞沮君醫術河北第一,才想請你來為我家將軍診治一二!」

  沮授不由搖頭:「我何時學的醫術?這是以訛傳訛,還請仲治速速放我離開。」

  「公與兄何必過謙?」另一人撚須上前擋住去路,卻是辛評同鄉潁川郭圖。「仲治兄族中與我族中上下如今全在鄴城,族人來信都說你是河北醫術無雙……既然至此,如何能不為我家將軍診斷一二就想著離開呢?」

  沮授愈發覺得好笑,但也不分辨,只是使出力氣,努力掙脫辛評,複又繞過郭圖……然而,其人來到門前,那些立在門中的甲士卻是面無表情,只是扶刀攔住去路。

  沮授環視一周,只見周圍說得上話的人雖然神色不一,卻都只盯著他不語,也是無可奈何,只能攤手反問:「何至於此?」

  「我們也是無可奈何了!」辛評微微拱手行禮。「我家將軍若是一病不起,我等豈不是要淪為無依無靠之人?還請公與兄見諒?」

  沮授無可奈何:「只是稍作診斷?」

  「不錯。」身後逢紀雖然不清楚辛評、郭圖二人此舉的緣由,但也不是不知機之人,於是當即應聲配合。「若公與兄能為我家將軍稍作診斷,必然不吝重謝!」

  「重謝不敢求。」沮授一聲歎氣,面色當即嚴肅了起來。「唯獨要事先說明,只做診斷,不開藥劑!」

  郭圖與辛評對視一眼,乾脆應聲:「公與兄自來診斷,藥劑之事我等自為之。」

  沮授搖一搖頭,複又邁開步來到袁紹榻前,隔著一層紗布重新坐下,然後口出驚人:「依我看,袁車騎今日這病不僅在董卓,也在衛將軍;不僅在關西兵馬,也在關東諸侯!」

  袁紹並非是裝病,他確實是犯了頭疼病,再加上春夏相交,晝夜溫差較大,所以又有些傷風……但不管如何,其人咋一聞得此言,卻是陡然在布簾之後怔住。

  「還請公與兄明示。」一旁的逢紀儼然也沒想到對方如此乾脆,稍微一怔之後便主動代自家主公懇切相詢。

  「這有什麼不可明示的?」沮授坐在榻前的凳子上,昂然而言。「無外乎是見到劉玄德和那張益德,乃至於董軍各部如此善戰,所以憂慮衛將軍與董卓之勢大,擔心他們的善戰無敵。然後明明洛陽在前,卻食之無味,棄之可惜;長安在西,卻又遙遙無期……於是便想回頭處置一下關東諸侯以自強,可是偏偏又不知到底該如何處置他們罷了!尤其是衛將軍在河東,好像沒有半點放棄的意思,弄的袁公也不知道該不該放棄……對否?」

  話說,攔住沮授明顯是辛評和郭圖這兩個潁川老鄉私自所為,逢紀並不知道詳情,但此時卻已經服氣:「那再敢問公與兄……症結大概是如此,可治病救人,懲前毖後,這個症結背後的緣由和說法又在何處呢?」

  「袁車騎。」沮授對著逢紀一時失笑,卻又扭頭對著身前幕簾正色問道。「你是不是想效法衛將軍做一些事情,卻總覺得不知該如何下手,然後又有些疑慮不定?」

  幕布後一時咳嗽的厲害。

  「既然如此。」沮授繼續言道。「那袁車騎可曾將心比心,想過衛將軍又為何凡事一往無前,如此堅定呢?他是怎麼想的呢?還有董卓……」

  「公與不要賣關子了。」看著幕布後咳嗽不斷的身影,辛評忍不住插嘴勸道。

  「那好,依我看,袁車騎陷入迷惑的原因很簡單。」沮授昂然答道。「那就是想要鞭撻天下,袁公與衛將軍他們所缺的東西不一樣!袁公,天下大勢已經跟往年完全不同了,雖然漢室尚存,卻不過苟延殘喘,明眼人都清楚漢室不可複興卻也不可猝亡,而大爭之世已然到來……到了這個時候,一個人想要做英雄,想要為天下事,是不能僅僅善戰或者有聲望的,他需要上馬統軍,下馬理民,身後有民戶州郡為根基,而身前有各路豪傑智士相助!袁車騎所憂慮的,歸根到底不過是明明自己想要做這樣的英雄,卻總覺得還差了什麼?然後與衛將軍相比,更是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到了不堪追趕的地步……對否?!」

  話音未落,袁紹面色蒼白,光著腳,只穿中衣從布簾後起身而出,就在榻前握住了沮授的手……然後不等後者有所反應,便又主動撒手,並躬身一拜。

  一拜之後,其人剛要再說話,卻咳嗽難止,面色發紅,驚得周圍逢紀、郭圖等人趕緊來扶。

  沮授打量了一下對方面色,又想到對方剛才握手時的溫度,情知對方並非是假病,又念及剛才那一拜,也是心中波瀾頓生,一時感慨不及……便不再猶豫,直接在榻前為袁紹細細分析了起來。

  話說,沮授的意思很簡單。

  他認為,時代已經變了,這個時候不能按照舊眼光去追求舊事物,而是應該果斷以應對亂世的方式,去追求新事物……具體來說,就是要迅速建立起一個適應亂世的齊備政治團體與政治體製。

  這個體製,要有效的承接政治、軍事、民事、人事,是一個完備的亂世軍政體製。

  實際上,在沮授看來,董卓、公孫珣、袁紹,當然還有個勉勉強強的袁術,這四個人之所以被認為是天下間最強大的四個人,並不是因為他們的軍事能力,也不是什麼聲望……畢竟,論打仗,公孫珣能把二袁吊起來打;論兵馬和地利,董卓也能冠絕天下;而論聲望,二袁天生天下仲姓,半個天下的官吏都是他家的門生……只是說,此時此刻,不管依仗是什麼,這天下間只有這四個人可以被倚之為政治核心,並迅速建立起一個完備的體製!

  又或者反過來說,正是因為他們四人最有可能迅速成為新的政治核心,這才能成為天下四強。

  但是,亂世忽然到來,這四個人之前出身、性格、資本互不相同,所以成為政治核心的依仗也不同……譬如,董卓靠的是廢立天子,以強兵握中樞;公孫珣靠的是個人軍事實力和地方經營;二袁靠的是家門出身,和袁氏在關東地區的門生故吏,而其中袁紹還是公認的黨人領袖!

  「袁公。」沮授懇切言道。「我說幾件事情……其一,我知道你此番憂懼,很大緣由是從虎牢、成皋、洛陽這些戰事上看出了衛將軍和董卓二人在軍事上的強橫。但依我說,一時的軍事強橫不足一提!若論打仗,高祖在項羽身前算什麼,可最後勝者是誰?如果你能建立起一個完備的制度,到時候自然會有無數兵馬源源不斷在戰場上鍛煉成雄兵;會有如韓信、白起那樣的名將脫穎而出,為你去應戰『項羽』;也會有如蕭何、張良一樣的人物為你謀劃時局,運籌帷幄於千里之外!」

  袁紹聽得極為入迷,雖然正有侍女幫他熱巾敷面以緩解鼻塞,卻還是忍不住連連頷首。

  「其二,其實對比著董卓與衛將軍,袁公應該便已經醒悟,自己缺的到底是什麼了。」沮授繼續言道。「譬如董卓,他做的其實很好了,他沒有兵,便去借袁公家中的名望聚攏兵馬;他沒有聲望和大義,便廢立天子,招攬士人,以期大權;他發現自己在洛陽陷入重圍,便立即轉向關中,以為根基……當然,其人行事過於粗暴,而且其人出身太低,所以這些方向雖然是對的,卻反而漸失人心!」

  「所以說,我家將軍缺的便是兵馬和根據地了?」郭圖忽然插嘴。「畢竟,我家主公四世三公,天下仲姓,又覆滅閹宦,天下感恩……他不缺名望與大義,事不可為,便也無須在意什麼討董了!」

  「不錯!」沮授坦然頷首。

  「那……」辛評忽然也有些迫不及待。

  「這其實便是衛將軍為何一定要盯著董卓不放的緣故了。」沮授趕緊又言,儼然不願意給辛、郭二人發揮的餘地。「他此行討董,一來是要取並州以擴充根據地;二來,他終究是邊郡出身,比董卓要強,卻比袁公差的太遠,所以他可以不求把握朝政,卻是萬萬不能讓天子落於他人之手的……這是他的劣勢!」

  拿熱巾敷了半日面的袁紹忽然一聲歎氣,卻終於是扔掉熱巾,用嘶啞的嗓音開了口:「公與先生……你的這番道理,我與我身邊的這些人,其實一直都知道一些,卻一直都模模糊糊、影影綽綽,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你這樣將這件事說的這麼透徹,讓我心中清明,再無疑慮……所以先生此來,莫非是天助於我嗎?現在,我已經知道自己該去做什麼了。唯獨一件事……」

  「衛將軍不會撤兵的!」沮授不等對方說完,便斬釘截鐵的下了結論。「他有他的苦衷,也有他為人的秉性……不下關中,握有天子,那他雖然強橫,卻不足以在將來與袁公久持!」

  「這就好,這就好!」郭圖大喜過望。「如此,主公自可放心為關東事了!」

  袁紹微微頷首,剛要壓著咳嗽準備再開口,剛剛還傾心相對的沮授卻猛地起身相辭……而袁本初原本還想懇切挽留,卻忽然心中微微一動,沒有挽留不說,反而親自抱著病體,送對方出門去了。

  「我意已決!」河東安邑,頓挫一月而無從下手的公孫珣在看完了虎牢、成皋、洛陽一係列戰事的彙報,又聽完了董卓在關中的肆意妄為後,卻是終於下定了決心。「必須要破關中!」

  「從何處破?如何破?」田豐冷眼相對。「關東聯軍破了虎牢,然後呢,於大局何關?」

  「元皓問的好。」公孫珣等司馬朗將軍報收起後,卻是霍然起身。「關東聯軍所行,其實與我等無關。而如何破,我也是真不知道。唯獨一事,也是從何處破?卻反而早有定論……不就是那兩個地方嗎?咱們就此分兵好了,元皓與子伯在此窺視蒲津,我自引兵渡河,以臨潼關!不然呢,還有第三條路嗎?」

  田豐抱懷而立,欲言又止。

  ——————我是第三條路的分割線——————

  「初平元年,諸侯討董,紹為盟主,聯軍十萬以臨虎牢。董卓遣大將華雄臨虎牢,耀武揚威,連戰連勝,眾莫能抗。獨劉備不以兵弱,自請為先鋒擊之。其部張飛望見雄麾蓋,策馬剌雄於萬眾之中,斬其首還,卓諸將莫能當者,震懾三軍。入夜,備以虎牢喪主將,當無所備,複親引千眾渡船跳於關後,先破成皋,再取虎牢,諸侯複震。然,紹明喜,而以備、飛皆太祖故舊而心憂,至於病屙。」——《舊燕書》.世家第一
timlight 發表於 2019-3-9 08:39
第12卷 第35章 禾生隴畝無東西

  公孫珣親自動身去叩潼關,從軍事角度來說無疑是個絕對愚蠢的做法。這是因為在這個時代之前,中國軍事史上還從來沒有任何一次陷入兩面夾擊狀態卻能取勝的明文戰例,更不要說是主動進入了。

  當然了,第一次明文戰例倒也不是很遠,歷史上就是在漢末三國時期,諸葛亮在鹵城面對著司馬懿、張頜、郭淮等人的時候以絕對劣勢兵力做出了這樣的操作,從此徹底奠定了他本人的軍事地位,並將後三者的軍事格局永遠置於自己身下。

  不過,這個時候的公孫珣和其麾下所有謀臣武將都不知道有這個戰例,公孫大娘也不知道……但是公孫珣卻依舊選擇了渡河去叩潼關,而他的屬下也無一人反對。

  為什麼?

  因為真的沒有別的方法了。

  一個潼關,一個蒲津,就是這兩個去處,想入關中,想破董卓,想奪回天子和中樞,你只能選擇去嚐試攻擊這兩個點。

  而以公孫珣如今的政治處境來看,他不取關中,不破董,不控制天子,可以嗎?

  理論上當然可以,他畢竟有地盤、有兵馬,有一個通曉歷史前進方向的母親從制度建設上、科技發展、經濟民生等等各處引導他,時間久了、地盤大了,量變引起質變,或許並不耽誤他鞭撻天下,稱孤道寡。

  但是問題在於,就這麼轉身離開的代價是什麼?

  是關中朝廷手裡大量還在茫然且無所依靠的人才;是關中沃野千里的形勝之地;是剛剛投效他公孫珣的山西四郡上下的失望,甚至於離心離德;更是回身之後,面對必然要面對的袁紹時,可能存在的長久對峙的風險!

  袁本初姓袁,是天下仲姓,他不需要這個朝廷大義,其人醒悟過來以後登高一呼,關東的地盤他隨便占;董卓姓董,是個西涼邊鄙,沒有中樞在手他什麼都不是,什麼都做不了,甚至有了中樞在手也注定要失敗;公孫珣複姓公孫,也養了不少望,所謂不上不下,他可以接受沒有中樞在手的局面,卻要擔憂天子與中樞落於他人手後自己的政治失分!

  有些東西,不是你想不爭就可以不爭的,別人就會拿走……歷史上袁紹犯的錯誤正在於此,公孫珣不可能於這種戰略級別的問題上重蹈覆轍。

  再說了,公孫珣許諾過賈文和,許諾過鈡元常,許諾過河東、太原的那些人,甚至在孟津許諾過自己、許諾過劉寬,一定是要回來的!

  以他的性格怎麼可能輕易放棄?

  更不要說,百萬士民遷入關中,此時或許尚能生存,可若他公孫珣轉身而走,天下大局動蕩不安,等騰出手再回來的時候,還能剩多少人?

  討董是大義……這句話一開始是口號,現在則是事實!

  四月初十,初夏時分,衛將軍公孫珣留鎮軍中郎將王修駐守安邑,統攬河東全局,以左婁圭、田豐、韓當三人率軍進駐蒲津,然後便在風陵渡東十五里處的河東郡河北縣集中船隻,並立即著手渡河。

  前後數日,騎兵一萬,步卒五千,外加萬餘輔兵,全數渡過了黃河,等到四月十五,公孫珣本人的白馬旗也進入了河對岸弘農郡所屬的湖縣縣城,就此駐紮。

  此地,距離西面潼關十五里,距離東面弘農郡郡治二十里,距離更東面陝縣與茅津四十里,距離洛陽與弘農分界處的函谷關八十五里……換言之,不止是潼關的呂布、賈詡二人的五千兵馬,包括陝縣的牛輔、李儒一萬餘主力在內,董卓軍是完全可以在一日內趕到湖縣,左右夾擊的。甚至只要他們願意,即便是河南方向函谷關東的另外兩三萬董卓軍,

  也是能在三四日內趕到湖縣的。

  畢竟,本就是在不怎麼正經的渡口處臨時登岸的嘛。

  然而整個渡河過程,幽州軍小心翼翼,前後持續了五日,卻並沒有遭受任何騷擾,更不要說是軍事打擊了。

  這倒也不是不能夠理解,很顯然,董卓軍明顯是想讓公孫珣在潼關之撞個頭破血流,或者等到幽州軍全軍疲敝之時再行夾擊,那時候效果更佳。

  這當然是非常正確的。

  四月十七日,剛剛到達弘農的第三日,稍作休整,將湖縣交與高順、焦觸防守後,公孫珣便親自引眾出現在了潼關之下,而面對著如此雄關,很多第一次到達此處的人不免失神。

  「這便是潼關嗎?」有如田豫這種年輕人忍不住好奇發問。「確實雄壯,而且地勢極佳,可為何不見潼關字樣,且似乎有些陳舊?」

  「此地官家正名喚做桃林塞,本朝雖有屯兵,卻無專屬都尉。」戲忠在旁抱懷從容講解,倒顯得有些好整以暇。「乃是得名於我們腳下這片喚做桃林的地方,據說是周武王牧牛之地……不過,桃林這個名字早就棄用,而民間反而因為一旁大河千里衝擊華山不成轉而向東,稱之為衝關亦或是潼關。」

  「換言之,此地並不是常設關卡,只是因為天然成關,才喚做潼關?」田豫恍然大悟。

  「正是因為天然成關方才可怕!」戲忠愈發搖頭歎氣。「關在塬上,居高臨下,然後南依華山,北牽黃河。其實,虎牢關、函谷關、潼關三關都是一樣的姿態……如虎牢關,是依著嵩山牽著黃河,外加關前一條汜水;再如函谷關,是依著秦嶺牽著黃河,外加位於山谷之中,自帶一條絕澗;而潼關,便是眼前這個樣子了!」

  「雖未親見,但想來潼關應該比其餘兩關更險。」一旁的田疇稍微正色道。「如虎牢關之前被破,便是劉玄德沿著水道跳到關後,而函谷關想來也沒有隔絕水道,唯獨潼關,北面的黃河在此轉向,水流湍急,沿岸陡峭,想要跳到關後……」

  「想要跳到關後不就正是要從蒲津上岸嗎?」魏越在旁嗤笑一聲。「河東兩位軍師引著那麼多人在蒲津是擺設?」

  田疇被嘲諷了一句,卻竟然無法反駁。

  「難啊!」成廉也是趕緊一聲感慨,算是岔開了話題。「這種關卡,怕是只能拿命來堆吧?別的我不知道,可即便是攻下了塬地下方這一小段平原上的城牆,可只要塬地上有三千騎兵,當先衝下,那也能須臾奪回吧?」

  「不然呢?」戲忠嗤笑應道。「諸君,此地便是可以用兩萬抵擋百萬雄兵的百二秦關!按照這個算法,城中五千人,我等需要二十五萬大軍方可破關!」

  言罷,其人轉身而去,卻是離了前線,往公孫珣所在的傘蓋之下而走,引得一眾將領紛紛搖頭,卻也紛紛跟上。

  「如何,諸君可有破關之法?」遠遠見到一眾將領歸來,公孫珣卻是率先失笑開口,原來,讓將領們去前面觀察地形正是出自他的軍令。

  「回稟君候。」戲忠當仁不讓,只是微微一拱手,便坦誠相告。「並無。」

  「你們都是如此言語嗎?」公孫珣不以為意,只是繼續在馬上微笑相詢。

  其餘諸將面面想覷,從田疇到魏越,從沉默寡言的趙雲到投降的楊奉,幾乎人人搖頭。

  公孫珣也是微微頷首:「其實我也不瞞諸位,對著如此雄關,我同樣沒有絲毫戰意……」

  「不如勸降?」就在這時,成廉忽然在眾人稍顯驚愕的目光中開口。「城中守將呂奉先乃是君侯舊將,也是我與魏越並州舊識,屬下願意入關一問,為君侯說服呂布獻出關卡。」

  「居正(成廉字)你這是做說客做上癮了嗎?」公孫珣不由失笑。「也罷……若能說降呂布,我必有厚賞,只是他爵位已經到了頭,也只能許他一個事後的九卿之位,外加些許財貨了……也應該只能如此了吧?」

  眾將面面相覷,依舊是已經翻身上馬戲忠乾脆應聲:「還能如何呢,許他自領本部兵馬?這話君侯說了,呂奉先也不敢信啊!」

  不過,成廉倒是已經大喜:「如此想來已經足夠了……我這就入關!」

  公孫珣不以為意,只是微微揮手,任其而為。

  其實,就在同一時刻,呂布和賈詡還有魏續、黃淵等將又何嚐不正在關上議論關外的兵馬呢?只是潼關地形實在是太過分了,此時正在塬上城門樓上的他們居高臨下,下面的動靜一清二楚,而關外的幽州軍卻很難看得清他們的身影。

  「照理說,衛將軍本於你我有知遇之恩,不該與之為敵的。」全服披掛的呂布望著關下遙遙可見的白馬旗,也是不由感慨。「但時事如此,又能如何呢?董公何嚐不是有恩於你我?」

  賈詡默然不語。

  「何止是與君侯還有賈校尉有知遇之恩?」旁邊黃淵倒也忍不住插了句嘴。「君侯有所不知,我從並州來的時候,一夥人便有所議論,說是當時在雁門的高司馬離得最近,也是並州老鄉,投了他也便是投了衛將軍……未成想後來高司馬忽然隨程都尉去了幽州,我等才下了決心來洛陽尋君侯。」

  「是啊。」便是呂布小舅子魏續也歎了口氣。「衛將軍在並州多有名望,當日一起從九原出來的兄弟,成廉還有我那偏支族兄魏越,不也都跟了衛將軍嗎?」

  呂布若有所思,卻是微微瞥了眼賈詡,但後者依舊默然不語,只是看著城外的白馬旗發呆而已。

  而正在塬上眾將閒談之際,忽然間,有軍吏來報,說是城外有使者自稱是呂布鄉人故交,特來求見。呂布等人不用想都知道,不是成廉便是魏越……一問也果然如此……但是這位世之虓虎的反應卻是出乎所有人預料!

  「請成廉回去吧!」呂布直接在城樓上感慨作答。「告訴他,兩軍交戰,本不該禁止使者,但我與他確實是鄉情濃厚,而且又屢受衛將軍恩德,若真見了,怕是真要忍不住有所遲疑,以至於作出什麼事情來。到時候,我呂奉先被人當做背主之人倒也罷了,唯獨不想連累在軍中將佐士卒在關中的家眷!再告訴他,我恩師蔡伯喈一家也在長安,我那小師妹今年尚在幼衝之齡,敢問我於心何忍?」

  黃淵與魏越面面相覷無言,而那軍吏得了命令倒是連連頷首。

  「賈校尉。」呂布複又回身看向身側之人。「你以為如何?」

  「再加上幾句話吧!」賈詡攏著袖子在旁隨意言道。「請溫侯那位同鄉代為轉告衛將軍,就說我們雖處兩方,卻是因為時勢所驅,著實沒有不敬之意……只是相國哪里恩情更厚重罷了!」

  呂布連連頷首,那郡吏記住這話之餘也是趕緊轉身,準備去執行命令。

  「還有一件事情。」賈詡忽然又喊住對方言道。「一件事小事,順便也說給衛將軍聽……之前相國曾一度準備燒掉洛陽,以絕關東聯軍之意,但念及百年古都,終究是沒下手,唯獨搬遷實在是太急,我與溫侯最後趕來,卻是將蘭台的一些書籍沿途扔掉了不少,若他有心不妨往東面收拾一下。」

  「是有此事。」呂布恍然點頭,心中卻是不以為意。

  「既如此。」眼見著軍吏告辭而走,賈詡卻是乾脆轉身而走。「咱們閉關不出就是……安心靜候相國軍令。」

  呂布再度頷首,卻又微微搖頭。

  「是這樣嗎?」關城之外,公孫珣聞得此言倒是不由大笑。

  「是這樣。」成廉早已經面色羞紅難耐。「實在是不想對方連見都不願一見。」

  「無妨。」公孫珣不以為意道。「董相國讓呂奉先做了縣侯,當了將軍,我最多與他加一個區區空頭九卿的職務,還有剝奪其人兵權的隱患……他更信重董仲穎也是正常……不過,也在意料之中……在此處留一曲騎兵前哨,其餘全軍回轉。」

  言罷,其人直接勒馬回轉,居然是要轉身撤軍了。

  眾將面面相覷,但也只能趕緊去引眾而走,而戲忠更是一馬當先,更是緊追不捨。

  「想問便問。」公孫珣不以為意。

  「君侯在關中的內線究竟是誰?」戲忠嚴肅相詢。「難道不是呂布嗎?如今看來他竟是叛離了君侯!」

  「志才這就落到下乘了。」公孫珣不以為然。「哪有誰叛離誰,又哪裡有什麼內線外線?之前與他們分開的時候,會想到今天這種局面嗎?關內關外,天下局勢係於一關得失,兩將的心思便能決定天下走向,他們自己敢輕易下決心嗎?而且,人家現在是溫侯,是虎威將軍,便是賈文和如今也是正經的兩千石,到了他們這一步,就不叫什麼內線、背主了,而是可以理直氣壯去看天下形勢做決斷的……說句不好聽的,他們的苦衷和風險是假的嗎?他們和部屬的家眷在長安難道是假的嗎?董卓對他們的恩義是假的嗎?長安的聖旨是假的嗎?一句話讓人托付生死,我自問沒有那個資格。」

  「那得到什麼形勢才能逼他們做決斷呢?」戲忠沉默一時。「聽賈文和言語,似乎是能保證他們不出兵騷擾我們後路,讓我們放心東向。可這有什麼用?關中兩點一日不破,我們便一日不能動搖大局,抑或是動搖這關上二人之心……」

  「不知道。」公孫珣也嚴肅了起來。「但潼關的地形你也親眼看到了,呂布和賈詡的能耐我想你也知道,只要這二人想守,我們怎麼可能輕易突破?至於東向處置弘農乃至於河南,雖然未必能動搖關中大局,可總這麼枯等著,等到軍心士氣散盡,被人攆回去,或者吃了敗仗回去,難道就好看了嗎?總是要做些事情的!」

  言至此處,公孫珣快馬加鞭,竟然直接沿著弘農大道奔馳起來。

  「東向也難!」戲忠在後搖頭不止。「此戰還是要攻心為上!」

  「那就看看東面的人心如何吧!」公孫珣口中作答,但話音落時卻已經人在數十步外了。

  「伯正(牛輔字),今日為何沒派出哨騎去打探情況呢?」

  下午時分,就在公孫珣無奈撤軍同時,陝縣城牆上,李儒正朝著自己的連襟,持有虎符、節杖的此間主將牛輔發問。「便是不出戰,也該時時保證情報吧?」

  「哦……」正在城頭上遠眺黃河的牛輔回頭正色相對。「不瞞文優,我是想要以此麻痹白馬賊,讓他以為我在懼怕他,以驕其志氣!」

  李儒無奈蹙眉:「狹長通道,一側險關一側重兵,如此局面,公孫珣如何才會志得意滿?反倒是你不派哨騎,萬一被彼輩突襲過來又如何?」

  牛輔也是漸漸變了臉色:「你也知道彼輩落入了兩面夾擊之態嗎?既如此,我不派哨騎又如何?此地咱們有一萬多人,又有堅城可守,他便是突襲過來又如何?安坐不動,等他疲敝之後召回河南諸軍全力一戰,將他按死在黃河邊上,這可是數日前你親口說的!」

  「話雖如此……」李儒還要再言。

  「不要再說話了!」牛輔忽然厲聲發作,居然便在城樓上大聲嗬斥起來。「此地須我才是持節持符的主將,哪裡輪得到你說話?有這個功夫,進捨中寫幾個字讀幾篇經文不好嗎?!」

  「你以為我不想安生讀經嗎?」李儒也是一時氣結,鬍子都翹起來了。「是岳父大人讓我來輔佐於你!」

  「輔佐我又如何?」牛輔絲毫不懼。「你之前所言的大致軍略我莫非沒有聽用?區區哨騎之事你便要招惹於我,莫非你以為你搬出岳父大人來我就懼你?

  言罷,其人直接當眾拂袖而走,而李儒愈發無言,卻也只能氣悶回捨了。

  然而,等其走入捨中,拿出一篇荀爽所著的《易經注解》來看,尚未看幾頁,卻又聞得捨外一片喧嘩,出門來看,只見到數千兵馬慌亂不止,紛紛臨時出城集結……攔住一個人問了一下,竟然是受了牛輔之命,要出城往東面澠池『偵察』!

  說是偵察,明顯是想要去搶劫了……但是搶劫歸搶劫,為什麼現在才出去搶劫?而且澠池也是有駐軍的,虎牢關與成皋被破以後,董卓軍收縮,董卓又任命了一位中郎將董越去澠池,專門接收之前的虎牢、成皋敗軍,也是在弘農囤積力量,以隨時支援陝縣的意思。

  所以,這明顯是越界劫掠!

  而李儒到底是個才智之士,其人茫然半晌,枯坐半日,臨到天黑時忽然想起一件舊事,然後趕緊讓手下軍吏去打聽……果然,正如他所料,牛輔是聽了他手下巫師之言!

  原來,牛輔這人出身邊地大豪,當地風氣,素來迷信,而牛輔本人尤其迷信,其軍中向來養著一群巫婆巫師,並對這些人百般信任。今天,就是這些人一大早在縣寺中拿烏龜殼起了一卦,說是今日牛輔運勢分明,不利於向西,而利於向東,然後還只能午後出兵!

  於是乎,持節都督河南諸將,兼領陝縣本地萬餘大軍的牛輔牛中郎將真就這麼幹了!

  李儒聽完彙報,簡直是心驚肉跳……他終於明白這位連襟如何在河東大敗了,至於今日的事情,他也是心如明鏡了。

  話說,諸位中郎將之中,董越最是看不慣牛輔的那些巫師巫婆,所以但凡遇到,一定要鞭撻幾下出氣才行,只是董越雖然不是董卓族人卻也是董相國身邊的親信之人,牛輔平素也不好如何。

  而如今,董越來到牛輔手下做事,那這些巫婆巫師此舉明顯是在找董越的茬!至於什麼西向不能,不過是為了東向出兵『偵察』找的藉口……以董越的脾氣,大晚上的被人越界劫掠,指不定便要動手教訓,甚至火拚,而如此做的後果到最後只會讓牛輔更加憤怒!

  然而,李儒既然清楚了這件事情的來由,卻居然無法……他畢竟只是一個書生,不然何至於讓牛輔這個廢物領兵?

  思來想去,李文優也只能緊親筆寫了封書信,然後喚得一名親信來,讓對方領著數名護衛趕緊出城,從南面桃林饒過公孫珣所駐湖縣,去潼關那裡尋賈詡,讓其人往長安傳遞一二。而等這名軍吏出去以後,稍微一想,李儒忽然再度醒悟,又趕緊寫了第二封告狀信,卻是喚來第二名心腹軍吏,讓其人從東門出城,繞城、繞道而往潼關報信。

  ——————我是長得像環首刀的分割線——————

  「牛輔、李儒者,俱董卓婿也,初平元年,二者領兵屯陝,共督河南諸將,時輔為正,持節;儒為副,佐之,二婿不合,相構不止。一日,儒得輔過,即書上於董卓,輔則持節封鎖西門,得之,即殺。儒聞之大歎:『今始知,儒遇兵者,有理而難書也!』」——《世說新語》.忿狷篇
timlight 發表於 2019-3-14 08:57
第12卷 第36章 被驅無異犬與雞

  自西向東,長安、潼關、弘農、函谷關、洛陽、虎牢關……這是一條直線,而且是中國文明史和軍事史上最重要的一條直線。實際上,由於這條線上的三個關卡、兩座城市的絕對敏感性,所以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引起連鎖反應。

  那麼,當公孫珣引兵越過黃河從河東來到弘農以後,雖然一仗未打,卻立即在這條線上引發了絕對的動蕩,而等到他轉向東面,牛刀小試拿下弘農郡郡治弘農城後,就更是立即引起了全盤的連鎖反應。

  長安的董卓下令,讓自己的弟弟董旻離開長安,進駐潼關身後的華陰,這個地方可以從容支援前方的潼關和北面的蒲津;而直面公孫珣壓力的賈詡、呂布,還有牛輔、李儒無一不採用了最保守的軍事策略,一個閉關不出,一個屯兵自保;而與此同時,函谷關東面的洛陽周邊部隊也立即收縮防守,拱衛在了洛陽周圍……甚至有傳言,董卓不惜通過南陽繞道下令,讓洛陽部分軍力回援函谷關,以確保要將公孫珣鎖死在弘農境內。

  其實,這就是董卓之所以難打的問題所在了,別看他的部隊根本不到十萬,而且還各自分開屯駐,咋一聽好像跟白波賊、匈奴亂軍都差不多,但其實後兩者只是『賊』,而董卓和他的下屬是一個完備的軍事集團。

  從軍事角度來說,只要董卓——牛輔這個指揮體系在,那他們就是一個整體,就是一個附屬於董卓這個政治核心的軍事體系,就是一個有活力、可以補充延續,而且還願意聽指揮的正式軍隊。

  這樣的部隊,想指望像對付白波賊和匈奴人那樣,通過一次兩次的軍事勝利來瓦解,太過艱難……按照那句說老了的話,想動搖董卓大局,只有攻入關中!

  同樣的道理,公孫珣的部隊也是如此,河北那邊不打到昌平,他在那個地方的政治勢力是不可能垮掉的,這邊的遠征軍不宰了公孫珣本人也毫無意義。

  甚至還有袁紹,你不殺了袁紹,那以他的政治聲望,可以在任何一個地方東山再起。

  這就是所謂政治威信的可怕之處,這三個人可能還有半個袁術,跟天下其他的人不是一個階層的,沮授那天對著袁紹的一番話確確實實是精辟至極——就是要利用這個先發優勢,迅速建立起一個完備的軍政體系和軍政集團,而一旦形成一個蒸蒸向上的嚴密軍政集團,那對誰都是可以挺直腰杆子懟上去的。

  而想要建立一個這樣的集團,沮授也給出了明確的答案——袁紹本人、人才、軍隊、地盤、名望。

  天下的道理都是相通的,可能說法不同,但本質都是一樣的,就好像一千八百年後那些人說的一樣,領袖、幹部、軍隊、財政、外交……不都是一回事嗎?

  所謂地盤無外乎是人口、經濟,也就是軍隊後備力量和財政的意思;至於外交,漢末這年頭當然不需要搞外交來確保局勢的穩定,但他們卻需要同樣起穩定人心的聲望與大義,而這一點,公孫珣正在努力爭取,袁本初則生下來就有,等他叔叔和哥哥全家死光光後更是已經到頭了!

  所以……

  「衛將軍去了弘農,宛如自入彀中,這是天賜良機,可明公為何還是遲疑不定呢?」郭圖立在成皋城一處大宅院中,正對自家主公袁紹懇切相勸。

  至於袁紹,一身素衣頭戴孝帶,正立在院中一處四面開窗的樓閣之上,望著西面晚霞出神,此時聞的郭圖再勸,卻又緩緩搖頭:「非是遲疑不定,而是千頭萬緒,不知道從何處下手……」

  郭圖本想再說話,卻見到袁紹微微扶額,

  並側過頭去,情知對方不願多談,讓他本人偏偏又不敢違逆這位『明公』,便無奈告辭。

  而其人走出這個院落,卻又迎面撞上許攸許子遠拿著一封書信之類的事物昂然而入,二人對視一眼,倒也懶得互相裝模作樣……一個根本沒提袁紹此時聽不進人言,另一個也沒說自己來幹嘛。

  實際上,之前辛評、郭圖專門選在逢紀在時堵住沮授,弄的許攸這個袁紹最信重的兩位謀主之一都沒來得及參與進去,他便乾脆與這幾個潁川來的人物撕破臉了。

  就這樣,二人心中各自冷笑且不說,一進一出之後,郭圖自去城中尋自己親故說話,而許攸也直入後院閣樓中見到了袁紹。

  袁本初看到又一人進來,隱隱頭疼又加重了幾分,剛要打發掉對方,卻不料,許攸來到閣樓之上,居然鄭重其事對著袁紹大禮參拜,然後畢恭畢敬的送上了一封文書,並口稱有罪。

  「子遠這是何意啊?」袁紹接過書信,尚且茫然不解。「何至於如此大禮啊?」

  「回稟車騎將軍。」許攸抬起頭來正色以對。「在下有心想去投靠舊識衛將軍公孫文琪,只是多年受袁車騎你的照料,不能不來辭行,而且此番路途遙遠,我家人口也多,還望能借些錢來讓我家人去昌平……」

  饒是袁紹早有對方弄幺蛾子的準備,此時也不禁目瞪口呆,怔了半晌,趕緊去拆信,果然是一封言辭懇切的辭行書信,外加一個署了名的借條!

  情勢如此,雖然心理大概還是明白對方是來說最近的一些事情,可袁紹心裡還是有些不安。

  於是乎,其人只能上前扶住許攸認真回應:「子遠,你我相交十餘年,有什麼話不能直言嗎,非得用這種手段?」

  「袁車騎以為我是開玩笑嗎?」許攸甩開對方胳膊,正色而答,引得袁紹陡然變色。「以為我真不會走嗎?我明白的告訴袁車騎你一聲,若你過了今日還要猶疑不定,我就真要走了……不是我想負你,而是我家中有老小,若論私交,我固然可以隨你坐而待死,可我死後家中老小誰來撫養?」

  「我如何坐而待死?」袁紹也是無奈至極。「子遠,別人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的難處嗎?」

  「車騎將軍有何難處?」許攸好奇詢問。「有公孫文琪在彈汗山難?」

  袁本初當即語塞。

  「本初啊本初。」許攸愈發感慨,卻又忽然變色,厲聲而斥。「你現在根本就沒搞清楚你要做什麼……所以才會瞻前顧後,左右為難!你以為你現在的處境比公孫文琪在彈汗山的處境要好嗎?我告訴你,你跟他當初最艱難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若不能奮勇而起,努力向前,便只有死路一條!」

  「何至於此?」

  「何至於此?」許攸喘著粗氣轉向閣樓西側,指著滿城旌旗、軍馬,放聲嗬斥。「你以為這是什麼?這是你在洛陽、汝南養望嗎,可以有大把的時間揮霍,可以裝模作樣,感時傷懷?!你自己看看,這是在打仗!是在爭奪天下!勝了便是貴不可言,敗了便是塚中枯骨……五社津一敗,你還沒醒悟嗎?如今這個局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卻在這裡優柔寡斷,斷送良機!」

  袁紹面色青紅不定,卻是撤下頭上的孝布,扔到一旁,然後再度上前握住了許攸的胳膊:「子遠,我當然知道是該做決斷,但是如今的局面確實也難……」

  「有什麼難的?」許攸嗤笑一聲。「你口稱為難卻又遮遮掩掩,難道真以為大家不懂你的可笑心思嗎?如我所料不差,你所憂慮的,一個是若去河北,去取冀州四郡,不免要第一個與公孫文琪對上,而其人兵強馬壯,號稱天下名將,於是心有畏懼……對否?」

  袁紹愈發羞赧,卻也無言以對。

  「至於去中原,無外乎是中原諸侯多有從你之人,而且俱是黨人名士,高門故舊……不是不好動手,也是不願動手,而是公孫珣剛剛主動跳入弘農險地,劉備、曹操這些人也在整日求戰,孜孜以求興複國家,所以你怕此時動手被人嘲諷,於是心存不安,對否?」許攸愈發冷笑不止。「前一個,喚做色厲而膽薄;後一個,喚做沽名而釣譽;加一起,還有一個多謀而無斷!本初我就想問問你,就憑你這陣子的猶疑,我離了你又如何,不該嗎?」

  袁紹羞的耳根子都紅了,卻只是抓住許攸的胳膊不放手:「我知道子遠不會棄我,還請子遠教一教我!」

  「本初啊。」許攸也是低頭一歎。「誠如你言,咱們多年故舊,雖然一直沒有主從之名,卻也一直有主從之實……今日我便與你開誠布公好了。」

  「請子遠賜教。」袁紹撒開手,也是還了許攸一禮。

  「先說冀州四郡。」許攸也不去扶袁紹起來,而是在閣樓上背身向東而言。「本初畏懼和公孫文琪打仗,我何嚐不怕?這要是上來被打的落花流水,被白馬義從踩成肉泥怎麼辦?但是怕又如何呢?本初我問你,你想要學秦皇、高祖那般掃平四海,禦宇天下,最大的敵人是誰?」

  「自然是公孫珣。」袁紹毫不猶豫。「董卓雖然強暴,可其人太過於強暴,而且出身太低,不得人心,更不要說他一把年紀了;至於我弟袁術,不是我小瞧他,我便是小心劉焉、劉表都不用小心他,他在別人面前威風一時倒也罷了,在我面前不足一提;唯獨公孫珣,今日我也不瞞子遠,早在數年前的孟津宴上,我便認定了他是我成大事的唯一之敵,而非之前所想的北地主人!」

  「這不就結了嗎?」許攸沒好氣的回頭攤手反問。「既然公孫珣是你最大之敵,你怎麼能把河北的地盤讓給他?!若公孫珣打了關中再回來吃了河北,你還有爭勝的希望嗎?這種東西,你不爭,就是讓給他!同樣的道理,公孫珣為何要爭天子,因為他不爭,就會有人拿天子對付他!」

  袁紹宛如醍醐灌頂:「我懂了,就是因為冀州四郡挨著公孫珣,所以一定要取!就是因為公孫珣最強,所以一定要上來便與他為敵……若是今日避讓一時,那將來便再無勝機了!」

  「正是此意!」

  「可是……」

  「我知道你在憂慮什麼。」許攸繼續正色言道。「你是不是覺得,公孫文琪如今占有形勝之地,居高臨下,而其餘四郡便是輕易得手,也會被他借著幽並突騎之利,直接把我們衝下來?」

  「卻有如此憂慮。」袁紹也是越來越認真。「但是子遠你剛剛說的也對,河北四郡是萬萬讓不得的……如之奈何?」

  「那就不要只取冀州四郡!」許攸懇切言道。「本初,青州雖只六郡,卻皆是富庶之地,平原國百萬人口,北海八十萬人口,其餘濟南、樂安、齊國、東萊,皆四五十萬人口,加一起就是近四百萬人口,而如今青州無主,這不是天賜良機嗎?公孫文琪可以取並州以作倚靠,你難道不能取青州以作後援嗎?」

  袁紹微微頷首:「換言之,那就是公孫珣以幽並,我以青州,然後雙方在冀州爭雄?」

  「還不夠。」許攸上前一步,貼住一身素衣的袁紹繼續言道。「還有兗州,我讓你去冀州與公孫珣當面而對,卻也不是讓你放棄中原的!兗州現在就在身後,兗州各路諸侯此時都在你手下,如何不能取?要我說,應該是公孫文琪以幽並之虎士,本初你以青兗之富庶,然後雙方親臨冀州,一決雌雄!」

  「可是……」袁紹卻又微微搖頭。「胃口太大,會不會反而一事無成?公孫珣此去關中,真能給我留下那麼多時間?若是叩關不成,他折身回來又如何?而且,青州、兗州、冀州都是有大麻煩的,冀州在公孫瓚與韓馥;兗州在各路諸侯;青州在泰山周圍百萬黃巾……你之前說的四百萬青州人口,我怕有一百萬都成了黃巾。」

  「他什麼時候回來我不知道,」許攸冷笑一聲。「我也管不著。但是青、兗之事我現在就有一個絕佳之策……」

  「子遠教我!」袁紹趕緊再度拱手。

  「驅虎吞狼外加連環之策如何?」許攸繼續撚須冷笑道。「公孫瓚不是求渤海太守嗎?給他這個印綬便是,反正渤海早就是他的了……然後請他跟咱們一起去打青州!還有泰山的青州黃巾,為何不讓劉兗州、鮑國相、橋太守他們去討伐呢?他們三人的地盤可是緊挨黃巾賊所在的。倒時候,咱們借機吞並三人,再破黃巾,然後告訴青州士人與當地世族,就說咱們是來替他們防禦公孫瓚的……本初,你畏懼公孫文琪,難道還畏懼黃巾賊和公孫伯圭嗎?」

  袁紹幾乎是瞬間醒悟,卻又大喜過望

  「那張邈、張超……」袁紹剛要欣喜開口,卻又陡然想起兩人。

  「當斷不斷……」許攸忽然變色,卻是只說了兩句半截話。「至於劉岱、鮑信、橋瑁,這三人若是識時務,自然更好……」

  袁紹緩緩點頭,然後又問了一句話:「可若如此,河北河南大河相隔……我在河北與公孫珣必然是苦戰,誰來為我當後呢?」

  「這個事情我這幾日也仔細想過。」許攸一聲歎氣。「如公孫珣,尚有公孫越、公孫範可以倚重,而於本初你來說,袁公路反而是個對手,你也確實無人能製方面。」

  「孟德怎麼樣?」袁紹忽然開口。

  「孟德極佳。」許攸微微蹙額道。「唯獨太佳……而且我幾日看的真切,他是真想討董心複國家的!」

  袁紹一聲歎氣:「若以長久論,得慢慢發掘英才了。」

  「但曹孟德依舊可用。」許攸忽然又道。「依舊可以依仗他來穩定兗州局勢。」

  「這是何意?」袁紹一時恍惚。

  「他不是豫州人嗎?」許攸撚須眯眼道。「又是本初你信重的英才,讓他去豫州做個豫州刺史如何?」

  袁紹只覺身前豁然開朗……這簡直是絕妙之策!

  曹操去了豫州,以曹操的才能和他家族在本地的勢力必然能迅速於豫州北部站住腳,然後擋住袁術,而只要曹操和袁術在豫州拉扯,那兗州便自然安然無恙。

  袁紹長呼了一口氣,然後學著之前對沮授那般,對著自己這位久存身側的智謀之士躬身相見,大禮參拜。

  而許攸也是昂然受了對方一禮。

  「子遠啊子遠!」袁紹一時感慨。「前幾日我見到沮公與,只覺他能來見我是天助於我;今日才知道,你也是天助於我之人!」

  許攸冷笑一聲,撚須而言:「本初啊,我要澆你一木桶冷水了……事情哪裡是我們這些所謂智謀之士幾句就能解決的呢?之前沮公與把話說的那麼透徹,大家都以為你要當機立斷有所為了,卻不料你反而因為畏懼和浮名耽擱良久。將來的事情也是如此,不知道有多少麻煩在等著你呢!」

  袁紹一時苦笑,卻又強打精神昂然言道,不過這一次,他卻指著落日餘暉下的北面黃河揚聲感歎:「前路忐忑,壯志難酬,這個道理誰都知道……但是子遠,你看著大河之水,蜿蜒向東,萬里不止,中間彎過了多少彎,改了幾次道,但她一力向東,最終不還是彙入大海了嗎?若你們這些才智之士能夠助我,咱們齊心協力,我的壯志想來也會有一天直入東海吧?」

  許攸哈哈大笑,卻又忽然搖頭。

  「子遠這是何意?」袁紹略顯不解。「我哪裡說錯了嗎?」

  「本初沒說錯。」許攸收笑搖頭。「不管如何,這段話還是對的。只是本初,你憑什麼讓我們這些人為了你的壯志陪你這麼辛苦呢?」

  袁紹也不由失笑:「不錯,是我又想當然了……若能成事,必然與子遠還有諸位共富貴!」

  「不對,便是先在不能成事,也要共富貴。」

  「不錯。」袁紹趕緊肅容。「現在便要與諸位共富貴!」

  「既如此,本初應該知道我為何沒有提對付韓馥的法子了吧?」許攸低頭輕笑。「潁川諸位,跟著韓馥的家人一起去了鄴城安置,他們背井離鄉,又倉促搬遷,到了鄴城幾乎一無所有,甚至都沒法子在當地取得一官半職……不然,本初以為為何辛仲治、郭公則他們最近如此急迫呢?」

  袁紹當即再笑:「如此說來,只要我想取冀州,這些韓馥的鄉人,反而都是我的助力了?不過話說回來,些許官職、財貨,與他們便是。當然了,子遠功勞最大……今日一番指點,將來無論如何,你我都要共享富貴的。」

  許攸愈發失笑:「其實,便是沮授那些當地世族、豪強也是你的助力。」

  「這又是何意啊?」袁紹是真疑惑了。

  「因為他們雖然未必喜歡本初你,卻更不喜歡公孫文琪。」許攸不由挑起眉毛來。「不然早就學田豐那般投奔過去了……」

  「他們不喜歡公孫珣什麼地方?」袁紹愈發嚴肅。「出身,還是武人作風?」

  「他們不喜歡公孫珣在河北治政時對待世族的苛刻。」許攸似笑非笑。「公孫珣在河北十年治政,凡是他治理下的地方,世族、豪強都老實的跟狗一樣,偏偏一旦被他管束住了,還無計可施……但是旁邊人看了,未免心有戚戚焉。」

  「既然公孫珣對他們嚴,我就對他們寬;」袁紹忽然言道。「公孫珣以威,我就以德;公孫珣以武,我就以文……如此,以我的家門和聲望,何愁不能可聚青兗之士,合力於冀州,向北而無前!」

  許攸啞然失聲。

  正在二人於閣樓之上定策與公孫珣爭雄之際,忽然間,樓下有人來報,帶來了成皋城西十里外駐紮的曹孟德的一封書信。

  「必然是請戰。」許攸回過神來,當即嗤笑。「我之前怎麼沒瞧出來曹孟德如此忠忱?果然是板蕩見忠臣。」

  「你說錯了。」袁紹借著落日餘暉看了幾眼,卻是直接搖頭。「曹孟德、劉玄德實在是忍耐不住,已經再度向洛陽進發了……按照信上說法,曹孟德得到了昔日一位故人的傳訊,說是董卓軍因為公孫珣攻破了弘農郡郡治弘農縣,直接威脅到了陝縣的緣故,牛輔急調諸部收縮回援,而那位故舊願意做內應反水,開洛陽城以待……算算時間,這時候他與劉備應該已經到了鞏縣了。如何,子遠以為董軍是真退嗎?此戰又能成嗎?」

  「不知道。」許攸微微搖頭。「退不退也無所謂,成不成也無所謂,洛陽如今什麼都沒有……一座空城罷了,曹劉二人想當重臣便讓他們去當好了,總會醒悟的。」

  「那我們……」袁紹扔下信函,重新在額頭上綁起孝帶。「且喚諸位先生一起過來,議論一下轉向青州黃巾之事如何?」

  「可以。」許攸不以為意。

  天色黑了下來,正如袁紹猜度的那樣,曹劉二人已經進駐到了成皋西面的鞏縣,而起讓兩人大喜過望的是,此處果然沒有守軍。細細問來才知道,數日前,此地董軍忽然盡數西撤了……如此,正好印證了內應的說法。

  翌日一早,二將留下呂岱和腿腳不方便的簡雍引著千餘人駐守鞏縣,然後依舊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的繼續西進,而果然,前面的偃師城也是半個董軍都無,而且他們還在這裡遇到了那名故舊藏在城內的信使……後者告訴他們,再前面二十里的洛陽並非是空城,還是有三五千兵馬駐守的,畢竟那是洛陽。

  不過,信使也保證,只要曹操能在三日內於晚間進軍到洛陽城東,然後從正對著銅駝大街的耗門入城,他家主人是有辦法開門的。

  曹操與劉備驚喜之餘也是不由謹慎盤問……畢竟,之前二張的潰敗實在是太慘了,而此番若非是袁紹不想進軍洛陽的意圖太過明顯,又有公孫珣突然插入弘農,他們也是不敢來的……不過,盤問的結果倒是讓人唏噓了。

  「軍事凶危,兩位將軍有所疑慮也是正常。」官寺堂中,此人顯得面色蒼白,只是強撐著答道。「在下一個僕役,也沒什麼資格與兩位辯駁,只是在下主人曾有有一言,還望兩位將軍慎重相對。」

  「你說來。」曹操正色相對。

  「洛陽士民百不存一,苦董卓久矣,曹將軍之前棄洛陽而走,難道不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複歸朝廷,重扶社稷嗎?還望將軍莫要猶豫!」

  「這話我如何不懂?」曹孟德也是有些訕訕。「我在洛陽北部尉任中與你家主人同僚,不止一次在你家溫氏園中飲過酒……往日種種,宛如身前,只是軍事凶危,不得不防。」

  「但是曹將軍想過沒有?」此人依舊面無血色。「將軍心中有疑慮,那盤問下去,只會越來越疑,而我一個低賤之人,什麼都不懂,只是傳訊而已,說的話一多,不是破綻也是破綻了,彼時又該如何?」

  「這個道理我也不是不懂。」曹操看了眼面色不變的劉備,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應聲。「而且也真不是我不信你家主人與你,只是我這裡近萬士卒,性命全都操之於我手,如何能不謹慎?」

  「那我只有一種方法以證清白了……我家主人來之前與我有交代!」此人忽然就在堂上拱手。「請許我後退幾步,展示一物。」

  曹操自然無不可。

  而這僕役後退數步,卻是從懷中取出一個匕首,然後雙目一閉,便在曹劉與堂上諸將的目瞪口呆中往自己脖頸上一插,當即血濺三尺!

  屍體倒砸在地上,血液兀自噴湧了許久方才漸漸緩和下來……卻已經滿堂血跡了。

  「不想今日殺一義士!」堂上一人頓足而歎,正是資助曹操起兵的大財主衛茲,此人乃是陳留襄邑人,舉過孝廉的。「孟德,你也太多疑了些!」

  曹操羞愧難耐,滿堂上下也無人再多言。

  而片刻之後,回過神來,曹孟德再也不疑,一邊下令讓人厚葬此人,一邊便與劉備商議,當夜便一起出兵。

  二人議定,以夏侯惇領一千兵守住偃師以作後路,然後曹劉合力,外加之前從鮑信處借來的於禁部,合計九千人,當夜出全軍攻洛陽!

  初夏時節,星河燦爛,全軍傍晚出兵,連夜行軍。

  然而,越是接近洛陽,曹劉二人卻越是黯然……他們都是在洛陽久居之人,當日之繁華,今日之死寂,如何不讓他們黯然神傷?尤其是曹操,那僕役死前所言,讓他念及自己逃出洛陽時的狼狽不堪,複又想起此番組織聯軍十萬卻不能阻止董卓遷都,更是羞憤交加。

  沿途順利,直到洛陽城東的耗門之外,舉火搖晃示意,卻果然有人打開城門,主動相迎。曹操和劉備半驚半喜,匆忙引兵迎上,卻還是小心為上,讓樂進先入城控制城門。

  等到樂進派人彙報城門已得,曹劉二人這才放下心來,讓於禁在城外接應,然後親自引眾入城。

  「玄德!」曹操強壓心中激動之意,回頭言道。「雖只是空城,可畢竟是洛陽,不想讓你我成此大功!」

  劉備面色不變,但也是強壓心中激動,他對洛陽雖然有些感情,但更多的卻是在想,此番奪回洛陽後,不免要名震天下,以抒三十年不平之氣。

  「按照約定。」曹操見狀也是趕緊收起多餘話,指著南面挨著城牆的道路而言。「你從此處往北走,沿途奪取中東門、上東門,並在那裡與城外的於司馬彙合,然後合兵去取北宮;我便隨老溫還有他的人一起,沿著銅駝大街直接去鎮壓南宮與各處署衙……最後,咱們再合兵於西城,務必將殘存的些許董卓軍給逐出洛陽!」

  劉備微微拱手,便帶著張飛與自己所部兩千人,徑直順著城牆北上了。城外,作為客軍前來助戰的於禁部也是按照軍令即刻順著城牆,在城外北上。

  而曹操這裡終究是小心為上,一直眼見著劉備的兩千人全部入城了,這才回頭讓自己的兵馬出發。

  而等到他的四千人和那個姓溫的故舊一起合兵進發,甚至夏侯淵、曹洪等人已經開始分散占領鎮壓官署以後……不知為何,曹孟德剛要催動馬匹,卻又忽然想起那個僕役死前的面容,想起自己逃出洛陽城時的狼狽,想起自己在呂伯奢家中的作為,想起舉兵時的艱難……然後鼻子一酸,居然差點留出淚來。

  「老溫,這次多謝你了。」曹孟德對著那名在火把下顯得有些面色發白的故舊,倒是誠懇的道了句謝。

  然後,不及這溫姓洛陽故人來得及反應,曹操忽然下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命令:「文謙,燒了城門!」

  「為何要燒城門?」樂進茫然不解。「劉將軍和於司馬尚未奪得那兩個城門,萬一有變,這是我們唯一後路!而且此時燒城門,無異於明告城內守軍,我等已經到了。」

  「就是要絕了後路!」曹操在火把下厲聲而言。「就是要告訴那些西涼賊子,這一次,我絕不再逃了!」

  樂文謙無可奈何,但想來既然已經入城,此戰十之八九是個大勝仗,倒也無話可說……實際上,跟在曹操身後的衛茲等人也都無言……便乾脆撤出城門,一把火點著了洛陽耗門的城門樓。

  隨即,曹操親驅全軍向前,其中各部紛紛往據三公府、九卿署,而曹操本人則兀自帶著兩千餘人往南宮而去。

  行到南宮跟前,眼見著當日因為誅宦而倒塌、焚毀的城牆尚在,向來情感豐富的曹操幾乎又有落下淚來。

  然而,不及多想,忽然間四面喊殺聲頓起!

  北面北宮方向,身後三公府與諸官署間,交戰聲都是陡然一強。

  這個時候,曹操倒依舊沒有在意,因為他畢竟之前放了火,此時的交戰聲,恐怕是城中殘餘的那幾千西涼兵馬見到火起匆匆趕來的。

  而按照之前內應老溫的說法,整個洛陽城此時應該只有區區三四千人,以此番曹劉二人的合力,應該沒有任何問題。

  但是,其人剛要呼喊左右,下令進入北宮時,卻心下猛地一驚。原來,那名有著以死明志僕役的洛陽舊交老溫,居然已經沒了蹤影。

  「將軍,孟德!」旁邊的衛茲見狀不由焦急。「速速入北宮掃蕩吧!」

  曹孟德張口欲言,卻一個人都說不出來。

  而衛茲剛要再言,深夜中,喊殺聲越來越重的洛陽城中,一陣弩矢從殘破的北宮牆後射出,隔牆射入到了曹操軍陣之中,而在馬上彎腰說話的衛茲直接脖頸背上挨了一矢,當場斃命!

  火光琳琳,喊殺陣陣,曹孟德終於明白,自己並不比二張更聰明!而當他聽到銅駝大街那一端傳來密集馬蹄聲,倉促勒馬回轉,看到被自己下令燒著的洛陽耗門時,卻又不得不承認……自己何止是不比人家聰明,有時候簡直蠢得過分!

  ———————我是天真爛漫的分割線—————

  「初平元年,珣自河東輕兵入弘農,天下震動,時紹在成皋,聞之欲行退兵之策。左右以洛陽在前,多有疑慮。紹乃曰:『今天下英雄,唯公孫與吾爾,餘者雖董卓一時強暴,亦年長而失德,皆不足慮也。故珣以嚴,吾以寬;珣以武,吾以文;珣以進,吾以退;每與珣相反,事乃可成耳。』遂棄曹劉在前,退而取關東、河北。」——《世說新語》.言語篇
timlight 發表於 2019-3-14 08:58
第12卷 第37章 雄心如君莫可擬

  曹操幾乎是瞬間就想明白了一切。

  畢竟,董卓軍的計策太過直白和簡單了,甚至曹操現在就能斷定,此番董卓軍收縮的情報恐怕是真的,所以才會故伎重施……因為這次戰鬥明顯就是模仿之前賈詡、呂布撤退時埋伏孫堅的套路,只是他曹孟德、劉玄德和二張一樣,對洛陽太過於渴望,所以才輕易中了如此簡單的誘敵之計。

  但回到眼前,這些都不是事,真正的問題在於,我們的奮武將軍剛剛親自下令把城門燒了!

  城中四處火起,喊殺陣陣,而真正隱藏在火光與喊殺聲中的殺招,卻是那些從黑影中射出的箭矢,是隱隱約約傳來的馬蹄聲。

  故此,曹操眼見著衛茲身亡,卻顧不得多想,只能勒馬回轉……不管如何,無論是往哪裡去,都得先找到夏侯淵、樂進還有曹洪這些人,然後再試圖去彙合劉備、于禁,否則僅憑他曹孟德一人和區區兩千兵馬,想逃都逃不出去。

  然而,其人還是晚了片刻。

  雖然是黑夜之中,雖然是城市之內,可是銅駝大街這條曾經代表了漢室威儀的寬闊大道卻成為了騎兵天然的衝鋒場所……數以千計的關西騎兵不需要列陣,不需要辨明敵人的方位,甚至指揮官都不需要下令,他們只要沿著寬闊而又筆直的銅駝大街向前提速衝鋒就行了!

  於是乎,曹孟德剛剛狼狽轉身來到後面,尚未來得及組織防禦以及呼喊援軍,身後關西騎兵便已經衝到。

  話說,這位奮武將軍本人或許在跟著公孫珣征討黃巾時知道如何使用騎兵,知道如何防備騎兵,可是黑夜之中,火光之側,其人從陳留、沛國招募來的新兵蛋子們卻根本不明白騎兵平地衝鋒的威力,更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實際上,這些人本就因為猝然遇襲而茫然失措了,如此情形下又何談結陣抵禦呢?

  騎兵呼嘯而至,曹孟德帶在身邊的兩千人因為陣型鬆散和陡然遇敵,幾乎是瞬間崩潰!曹操反應過來,大聲呼喊下令,且不說還能不能來得及,此時卻已經根本沒人理會了……所有部屬都在逃命,然而這些人將後背賣給騎兵的結果卻也不用多想,這千餘關西騎兵宛如攆鴨子一般,直接便在這條不知道流過多少血的大道上輕鬆砍殺追逐了起來。

  等到這波衝鋒衝勢緩和下來,南宮內的伏兵也是一起棄弓執刃殺出,儼然是跟在騎兵身後要將這條大道之上的曹軍趕盡殺絕。

  曹操目眥欲裂,但是早有關西騎兵借著火光看的真切,發現了這名披著大紅披風,帶著鶡冠的大人物,便又主動來攻……如此情狀,曹孟德雖然心如刀絞,卻只能帶著幾十名騎馬的親衛,俯身轉向而逃。

  但倉惶而走不過百餘步,忽然間,隨著身側一名親衛馬失前蹄直接被一具屍體絆倒,然後連人帶馬摔倒在地,曹操也是一個躲閃不及,直接從馬上摔下!

  黑夜之中,身後又有追兵緊隨其後,周圍親衛紛紛變色,卻只能硬著頭皮回身去阻攔追兵,然後指望著曹操自己爬起來。

  然而,這些奮不顧身的親衛不知道的是,黑夜之中,摔在地上的曹操本人心中已經一片冰涼……無他,其人摔下來之後,整個右臂直接撞到地上,瞬間毫無知覺,然後右肋處也是疼痛難忍,他根本爬不起來了。

  曹操費了好大力氣才坐起身來,一回頭,卻又發現自己的親衛已經被騎術精良的關西騎兵砍殺的只剩半數,也是心中絕望至極。

  平心而論,這一瞬間,曹孟德甚至有了就此放棄抵抗,坐在地上等死的心思。

  「曹公何在?」但就在此時,

  一名身材短小的將領忽然率領一彪人馬從銅駝大街南側的三公府中殺了出來,卻正是之前與曹操分開的樂進。

  「你家什麼曹公已經被我殺了!」混戰之中,一名關西將領聞得聲音,瞥見樂進,便立在馬上,手持一杆滴血長矛,遙遙相指嘲笑。「現在便來殺你這隻猴子!」

  樂進聞言大怒,不管不顧,竟然只拎著一把環首刀,直接率眾衝入騎兵陣中。

  而樂文謙所部雖然人數不多,卻多悍勇善戰,而這之前,董卓軍騎兵雖然占盡了優勢,但衝勢卻已經停止,此時倒只算是在混戰之中。所以,忽然一股曹軍的生力部隊自側翼率眾突入,倒是將這股追來的關西騎兵殺了個措手不及。

  當然,歸根到底還是樂文謙悍勇善戰,其人雖然身材短小,卻反而在這種混戰中如魚得水,只見其人親自引著數十甲士衝殺在前,亂軍之中,上砍騎兵,下砍馬腿,須臾間,便引兵連殺十餘騎兵,連殺十餘匹戰馬,更是救出曹操侍衛、潰兵無數!

  而最讓人失神的是,樂文謙每殺一人便問一聲『曹公何在』,每救一人,也問一聲『曹公何在』,引得戰場之上人人側目,曹軍個個振奮,董軍個個膽寒……而人人皆為之奪魄!

  話說,那之前出言嘲諷樂進身材的董卓軍軍官,坐在馬上居高臨下,雖然黑夜中亂戰,也看不清對方如何大發神威,砍騎兵如切瓜,但有一件事情他倒是瞥的清楚……須知道,環首刀宛如直劍,砍人倒也罷了,砍起馬腿來卻耗費極大,故此,樂進砍不了幾下便只能棄刀,然後向身後侍衛索要新的環首刀……而這軍官眼見著對方殺入陣中,數的清清楚楚,短短片刻時間內,這名矮小的曹軍軍官居然已經連著換了五六柄刀!

  故此,隨著樂進渾身浴血,越殺越近,這董卓軍軍官根本把持不住,居然直接打馬跑了!

  將是軍膽,此人既然逃了,周圍董卓部也紛紛逃竄,或者說暫時撤退,而樂進自然不會去追,而是趕緊順著那些侍衛的指點去尋曹操。

  不過,這個時候曹操已經被人救起來了。

  原來,曹洪這個人,一進城便奉命去鎮壓清理銅駝街北面的官寺、署衙,但其人素來貪財……之前戰端一開,和安利號生意便斷了,後來為了資助曹操舉兵,更是傾家而為,所以更是對財貨寶物格外在意……他走到一半,卻又想到南宮乃是禁地,雖說董卓搬遷時已經搜刮了一遍,但彼處尋得財貨寶物的機會還是遠大於這些官署的,於是便自作主張,直接引兵向南宮而來。

  於是,等到戰事驟然爆發,其人倒是和樂進幾乎前後腳來到此處。而曹子廉也不是個善戰之人,樂進在那裡大發神威,他便乾脆趁機去尋落馬的曹操,找到了還不說,甚至還幫曹操臨時用斷矛杆綁了下胳膊,又將其扶上自己的戰馬。

  而曹洪保著曹操,樂進親自引兵斷後,並沿途收攏敗兵,邊戰邊往東撤,而走了不久,果然夏侯淵也迎面引眾來尋曹操,三將聚齊,大略一看,竟然只剩七八百人……其餘的倒未必都死光了,而是十之八九被那股子騎兵當面一衝,各自崩潰,此時正在街頭巷尾淪為被屠殺的對象,當然也是某種意義上『殿後』的主力。

  當然,這時候決不能再感時傷懷了,曹操與三名最信任的將領稍微商議了一下,立即決定了撤退的方向——耗門被燒,此時唯一的指望便是于禁和劉備能打通中東門了。

  於是乎,夏侯淵開路,樂進斷後,曹洪親自照料曹操,淒淒慘慘七八百人立即倉惶順著城牆根去中東門尋劉備去了。而至於中間遭遇西涼軍大股、小股部隊的多次阻截、追擊,自然也全靠夏侯淵與樂進死戰,才能勉強得以脫離。

  不過,所謂患難見真情,最讓曹操驚喜和感動的是,劉備居然沒有獨自逃脫,非只如此,劉玄德一邊死守城門,一邊還派出了張飛引其軍中所有騎兵順著洛陽東牆來迎曹操……張飛之悍勇,給人的安全感當然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後半截路好走了不少。

  但是可能正是因為張飛這個當時虎將離開的緣故,等曹操在中東門彙合劉備時,後者也是損失慘重,居然也只剩千餘人了。所幸城外的于禁部三千人俱在,其人迎面接出曹劉二將,立即主動接過了斷後的任務,然後讓曹劉二人先行撤往偃師。

  這一夜慘敗,當真是傷筋動骨,曹操渾渾噩噩,不知道在想什麼,劉備也是面色慘白,二人一直逃到天明,眼見著偃師城在前,這才算是喘了一口氣。

  「昨夜一敗,我等兵馬損失大半,待回到成皋,恐怕難以立足,也無力做事。」看到城池在眼前,胳膊上綁著一支斷矛杆子,滿面煙塵血汙的曹操終於在馬上苦澀開口,卻不知是跟誰在說話。「故此,我準備再去募兵……文謙回東郡募兵;妙才和子廉回老家,子廉自去家中募兵,妙才去尋子孝,那小子手上有數千人,如今正在泗水左近徘徊;我和元讓則去一趟揚州,丹陽兵確實善戰,此番玄德所部能遠勝於我絕非虛妄。」

  其餘諸將自然忙不迭的答應,唯獨劉備一聲不吭。

  「玄德弟勿憂。」曹操見狀勉強打起精神言道。「你昨夜救我一命,我豈是知恩不報之人?此去募兵,我定然全力助你,募來的丹陽兵你我一人一半,務必也將你損失補償一二……」

  同樣狼狽的劉備一聲感歎,不由幽幽言道:「孟德兄,我哪裡是計較這些事情?只是想起如今正在討董的關鍵之時,你我如此一場大敗,一來恐怕對討董大局有所影響;二來,等你我募兵回來,怕是要錯過不少大事……此來討董,本是覺得大丈夫當為天下先,故此躊躇滿志,卻不料狼狽一敗,反而淪為笑柄。」

  劉備向來是喜怒不形於色,今日這番感慨,已經是羞愧悲哀到了極點;而曹操從來都是個感情豐富的人,此時聞言,又想起昨夜那一戰的種種,卻是悲從中來,幾乎委屈的想要落淚。

  只不過,周圍將士全都沮喪至極,身為主將,這時候像劉備那番感慨已經是極致了,再哀傷下去,恐怕就要影響士氣了。

  一念至此,曹操卻是強打笑臉,對劉備笑道:「玄德弟勿憂,但凡你我二人尚存,身邊諸將皆在,總是可以重整旗鼓的。至於說討董大局,想來本初、文琪,還有袁公路他們各自都在,你我一場小敗,不至於影響大局的。」

  劉備也只能勉強乾笑。

  然而就在此時,只見前面偃師城上一陣騷動,儼然是見到回來的部隊後稍有驚動,

  與此同時,走在最前面的夏侯淵也是開口打了個圓場:「二位不必感慨了,前面元讓出城來迎我們了,且入城稍作休整,再輪其他。」

  「不錯!」曹操遠遠瞥見城門打開,然後有兵馬旗幟出迎,也是鬆了一口氣,然後強行打氣。「此番天不收我曹孟德,將來必有後福!」

  話音剛落,從曹操自己到旁邊的劉備,從前方開路的夏侯淵到旁邊一言不發的張飛,從疲憊至極的樂進到兀自瞎想什麼的曹洪,幾乎人人變色……原來,前面只有數百步遠的偃師城中湧出來『迎接』他們的兵馬未免太多了些,而且俱是騎兵!

  要知道,曹劉二人之前只留下了夏侯惇引著千餘人留守偃師,而他們本就缺騎兵,所以城中騎兵應該只有數十,但是眼前的偃師城中源源不斷湧出來的赫然都是騎兵!而且數量驚人!

  至於夏侯惇,他們很快就親眼見到了……卻是被捆縛著推到軍前的!

  「諸位故舊別來無恙?」逼近到數十步外的徐字大旗下,董卓軍潁川方面的總指揮,中郎將徐榮在馬上微微欠身,頗顯禮貌。

  曹操和劉備對視一眼,又看了看身後千餘殘兵,以及已經疲憊至極的軍中將佐,也是各自心涼——之前一位洛中故舊呂布,硬生生把河內王匡打崩,使後者落得個『自縊身亡』;如今輪到另一位故舊來了結他們了嗎?

  而就在二人相顧無言,卻都提不起半分戰意之時,之前一直沒怎麼言語的張飛卻是單騎而出,遙遙拱手相對:「徐將軍,久仰大名!」

  「張將軍,」徐榮見到來人,卻是先後退數步,讓一隊鐵甲騎士上前,然後方才繼續笑道。「你的大名這些日子我也是如雷貫耳……不想當日廣宗城下一別,再見面竟是如此情形。」

  張飛見狀搖頭不止:「徐將軍何必如此小心?我看你足足有五千精騎,且不說我能不能斬你,便是僥幸斬了你又有何用?白日間平原之上,五千騎兵放馬衝來,我們這些殘兵敗將頃刻便會化為齏粉吧?」

  「萬人敵之語難道是假的嗎?」徐榮連連搖頭。「還是小心為上。」

  「徐將軍!」張飛也懶得說廢話,便乾脆拱手直言。「曹將軍是衛將軍故交,玄德兄是衛將軍之弟,你是衛將軍之舊部……能否就此放我們一條生路?」

  徐榮一時尷尬失笑:「臨陣對決,衛將軍寬宏大量,怎麼會因為這種事情怪我?」

  「伯進兄!」劉備聞得此言,心中一動,便也趕緊打馬上前,然後在馬上俯身行禮。「如今的局勢你還看不清嗎?我兄在弘農隔斷了你們與長安的聯繫,如今董卓想要給這裡傳遞個消息都得從武關轉南陽繞個大圈,而牛輔此人聽說又是個無能之輩……換言之,你為一鎮方面將軍,實際上已經無人能約束……既如此,何妨念在當日你我洛中故情,放我們一馬呢?」

  「不錯!」曹操也趕緊夾著馬腹向前,扶著胳膊努力勸說。「伯進兄,大家曾在洛中相處甚佳,相互稱兄道弟……今日,你真就忍心看我們死在這裡嗎?再說了,時事易轉,將來的事情誰也不知道的,若你今日能放過元讓和我們這些人一馬,將來我們二人必有厚報!」

  徐榮愈發訕訕。

  「徐將軍!」張飛終於不耐。「別人不知道你的心思,我卻知道你的為難之處,但大丈夫生於世間,不就求一個痛快嗎?我若是你,要嘛立即連夏侯元讓一起放了,要嘛便下令拿下我們,直接在這裡殺個乾淨,何必在這裡左右失措呢,這樣婆婆媽媽對你有什麼好處?」

  徐榮終於無奈搖頭:「我何曾要什麼好處……只希望曹劉兩位將軍今日吃一個教訓,或許能記住,這天下間的大事此時還輪不到你們這些人摻和!」

  這話說的莫名其妙,倒有些居高臨下的姿態……不過如此局勢下,徐伯進說什麼,曹操和劉備也都只能聽著了,實際上,便是張飛也已經閉口不言了。

  而說完這番話,徐榮到底是朝身邊一名軍官努了下嘴。這軍官與徐榮容貌相仿,不過卻年輕了不少,儼然是徐伯進親眷之類的人物,而其人得到示意,也是來到軍前,一刀劈開了夏侯惇身上的捆縛繩索,並任由後者狼狽逃向對面的殘陣之中。

  曹劉二人心中清楚,自己二人再度死裡逃生,便一起朝著徐榮勉強行了一個大禮,然後就準備趴在馬背上準備繞城而走。

  「不要去成皋了!」徐榮忽然又開口提醒。「你們還不知道吧?就在你們之前一路進軍不斷的時候,有探馬說袁本初有從成皋撤軍的跡象……此番設伏的三人,我和李蒙馬上要引兵向西,而段煨卻依舊會留在洛陽駐守,其人說不定會乘勝往東來追擊,若成皋沒有兵馬可守,你們恐怕要被段中郎將的騎兵追上……所以妥善考慮,不妨派個人去鞏縣,招呼那裡的部隊一起去緱氏,然後轉向我剛剛撤離的潁川,以避鋒芒,如此才最安全。」

  曹操、劉備再度變色,然後連連道謝,就毫不猶豫的當場轉向南面緱氏方向而去了,全程都沒有什麼疑惑之意。

  畢竟,一來,徐榮既然已經放過他們,便沒有再欺騙他們的必要;二來,實在是袁紹的異動早就顯現出來了,諸侯之間的矛盾也早就出現了,以他們二人的聰明,其實對此早有準備。

  且不說徐榮放任這些故舊引殘兵敗將逃往緱氏,然後自引兵緩緩向東,只說曹劉二人倉惶來到緱氏,已經疲憊到了極限,卻又迎面嚇了一大跳……無他,洛陽通往潁川的東南門戶緱氏縣城中,居然也是旌旗招展,鎧甲耀眼,明顯有兵馬屯駐!

  不過,這倒又是虛驚一場——原來,城中竟然是同為討董諸侯的昔日故人,孫堅孫文台。

  至於說孫堅為何在此,倒也是令人佩服!

  話說,雖然當日幾乎被賈詡、呂布聯合董卓軍河南諸將打了個全軍覆沒,可孫文台到底是江東猛虎,挫而不餒,堅韌不拔不說,更有一番拳拳報國之心。所以,他好不容易收拾起了殘兵,又在南陽稍微征召幾千兵馬之後,聽說徐榮撤退,洛陽空虛,居然又親自引兵追趕,然後今日白日間才剛剛越過轘轅關,進入了緱氏城,卻不料沒等到董卓軍的進攻,反而迎來了曹劉二人的敗兵。

  當日潁川討伐黃巾時對酒歌舞的三位故人,今日再度相見,卻是各自狼狽、各自唏噓。

  ———————我是義釋曹劉的分割線———————

  「初平元年四月末,曹操、劉備共進洛陽,為段煨、李蒙、徐榮所伏,幸以榮舊識,得以身免,遂狼狽入緱氏,逢孫堅孤軍自南至。稍整,將再趨洛陽,先聞袁紹棄曹劉而驅諸侯向東,複有袁術斷孫堅軍糧在南,三將喟然。及操、備將南行募兵,堅亦欲親身往魯陽辭袁術,乃感慨共置酒相送於緱氏山下。酒至三巡,念昔日共歌舞於洧水,遂約詩歌,操垂涕吟曰:『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勢利使人爭,嗣還自相戕……關東諸侯,凡數十路,竟只兩位可托生死!』堅、備並歎,遂共祀皇天後土,血誓互付妻子。誓罷,各自踉蹌而散。」——《典略》.燕.裴鬆之注 本帖最後由 timlight 於 2019-3-14 08:59 編輯

timlight 發表於 2019-3-14 09:01
第12卷 第38章 夜夜酣歌感知己

  且說曹孫劉三人在緱氏城中相遇,稍作休整,算是死裡逃生。

  然而,接下來的壞消息卻是一個連一個。

  先是斷後的于禁被兩面夾擊,大敗而歸,三千泰山銳士據說只有數百死保著于禁逃回了成皋,袁曹二人雖然既擔心又不捨,卻也無可奈何。

  接著,呂岱和簡雍從鞏縣淒惶而至,並送來了一個天大的壞消息……原來,徐榮所言的情報不假,成皋的袁本初確實有異動。其人忽然發動,先是以敗軍之罪當堂拿下了張邈、張超兄弟,並吞其眾,然後卻又逼迫兗州東部三大諸侯鮑信、橋瑁、劉岱往攻泰山,除了留著些許人馬把守虎牢關外,竟然是把曹劉二人扔在河南不管了。

  曹劉二人原本還想著徐榮、李蒙二將西歸弘農,洛陽只有一個段煨,還是可以勸說袁紹轉身以成功業的,但如今哪裡還能指望袁本初?

  而就在孫堅勉力安慰二人,並立誓要憑一己之力奪回洛陽之際,第三個壞消息又傳來了。

  話說,孫堅此番跟在徐榮屁股後面進軍神速,魯陽那裡就有流言說洛陽全面空虛,孫文台準備自成其功,所以便有人勸袁術應該壓製一二……當然了,本質上的緣由還是董卓退縮到關中後,討董大局對於關東諸侯而言已經沒有了真正的前景,所以人人都在為自己考慮,那內訌和矛盾便不免公開化了……但不管如何,袁公路還是聽從了建議,忽然斷了孫堅軍糧。

  這個舉動對孫文台而言不諦於晴天霹靂,他一個武夫,在南陽和潁川這種地方毫無政治根基,沒有袁術給他做政治保證,怎麼能有所作為?

  甚至於他身上的將軍號和空頭豫州刺史都是袁術表的。

  而到此為止,經過董卓與二袁的這一番調教,曹孫劉三人這才陡然意識到他們真正的地位……徐榮之前那番話雖然刺耳,卻也是句實在話,單以現在而言,這天下大事還輪不到他們來做主。

  不過明白歸明白,一腔悲憤卻也是免不了的,畢竟,功業私心之餘,這三個人是真心想為國家做點事情的。或者說,此時此刻,這三個出身、聲望、資曆、性格截然不同的三個人,都還是有這麼幾分理想主義的。

  當然了,話說回來,這天下間的各位諸侯,又有幾個沒有理想主義呢?

  實際上,家國情懷、扶危定亂之心,與個人私欲,乃至於作風暴戾普遍性摻雜在這群人身上……曹劉孫三人有理想,公孫珣、袁紹難道就沒有?便是董卓當初廢立之時又何嚐沒有幾分想認真做事,想一改桓靈時代萬馬齊喑的心思?

  只不過大浪淘沙,面對著各種各樣的困難,有人能夠堅持了下來,有人難以堅持下來而已。

  回到眼前,最起碼這三個宛如喪家之犬的『小人物』還是沒有放棄這份執念和理想的,三人感慨於時事變幻無常,再加上又是多少年的交情,便在山花爛漫的緱氏山上歃血立誓,定為生死之交,相約一旦其中一人有所不測,另外兩人便要竭盡所能為其照料妻子。然後,便各自啟程,繼續為自己的理想而努力去了……曹操、劉備是要各顯神通去重整兵馬的,孫堅則要輕身去魯陽找袁術表達忠誠,從而繼續換取支持。

  而就在這三位豪傑困頓於弱小之際,袁紹抽身提大軍往關東橫行無忌之時另一邊,弘農那裡卻已經是戰雲密布了。

  在公孫珣轉向東面,攻取了弘農郡郡治以後,董卓和牛輔……尤其是牛輔,立即感覺到了極大的不安。於是乎,董卓軍立即按照原計劃,調度河南地區的兵馬大舉進入函谷關,

  試圖將公孫珣壓製乃至於解決在弘農境內。

  具體來說,乃是陝縣以西、潼關以東沿著黃河的這個狹長地域。

  至於說兵力,公孫珣還是他那一萬騎兵、五千步兵,外加一萬餘輔兵,這是分兵後的兵力,如今集中在湖縣、弘農縣一帶……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戰兵在河東一戰遭遇到了不少損失,如今的部隊是經過河東白波軍俘虜補充的,戰力總體上保持著水準,卻也未必沒有破綻。

  而與此同時,董卓軍那裡,除了一個段煨繼續留守洛陽,其餘所有兵力都有回縮參與這次軍事行動的跡象。

  其中,牛輔、李儒依舊在陝縣與茅津,其部兵力大概在一萬四五的樣子;董越收攏虎牢關、成皋敗兵,約有四五千人,如今在澠池;李蒙回撤到了新安,其部約有五千餘騎兵;然後胡軫是五千步兵,依舊駐守函谷關。

  這四個地方,自西向東一字排開,全都是弘農郡沿著洛陽、長安官道的重鎮,相互之間相隔不過三十里、四十里的距離,便是陝縣到函谷關也不過區區一百多里的距離,完全可以視為以牛輔為首分散駐紮的一個大軍團……合計兵力約有三萬。

  還有李傕,其部作為董卓最信任的一支軍隊,步騎混雜近萬餘人,則從南陽撤回到了武關,儼然是要從南路進入盧氏縣,合圍公孫珣的意思。

  非只如此,董卓之弟董旻,已經率軍一萬進入華陰,甚至蒲津那裡也咬牙分出了五千騎兵交給了郭汜,來到華陰……換言之,潼關身後又有近小兩萬部隊。

  三路兵馬,三萬在東,一萬在南,兩萬在西,合計三四倍的兵力,將渡河而來的公孫珣攆回去,或者乾脆按死在黃河邊上的意圖不要太明顯。

  那麼問題來了,之前放了曹劉二人一馬的徐榮在哪裡?

  答案是,徐伯進如今領著他的五千騎兵正在弘農郡的宜陽縣駐紮……這個位置,向北走三十里正是牛輔、李儒那個三萬眾的大集團軍;往西走,則可以與從武關趕來的李傕彙合,使南面合圍的這個方面軍兵力達到一萬五千眾。

  某種意義上來說,倒也像模像樣,畢竟是兩個集團軍的結合部嘛,隨時可以朝兩個方向支援,也沒有算棄用。然而,無論如何,這個位置都是整個戰場距離公孫珣最遠的地方,你要說製定軍事計劃的李儒沒有用心良苦,沒有防範,那叫睜眼說瞎話。

  但是沒辦法,誰都知道徐榮是公孫珣的舊部,誰也都知道徐榮是個會打仗、能打仗的人……若非是大戰在前,無法輕易剝奪兵權,恐怕徐榮早就被一眾同僚給圍住,然後被奪走兵馬了!

  當然了,如果公孫珣不來,沒有這場大戰,就憑徐榮之前在潁川的表現和功勞,為什麼要奪他的兵權呢?

  這本身就是一個悖論。

  「君侯攻破了曹陽亭。」宜陽縣縣寺內,徐榮將一封戰報遞給了自己身側一名和自己容貌相像的年輕軍官。「曹陽亭距離陝縣不過十五里,中間只有一個陝陌可守,牛輔絕對受不了,換言之,大戰隨時將起。」

  「這也正是之前約定的訊號。」那軍官接過戰報,大略一看,立即就變的嚴肅了起來。「兄長速速發兵吧!」

  坐在太尉椅上的徐榮一聲長歎。

  「兄長這是何意?」這容貌頗似徐榮的軍官當即緊張起來。「怎麼事到臨頭反而猶豫不決起來了,不是說好了嗎?」

  「我不是猶豫不決。」徐榮不由搖頭。「若是沒有決斷,早把你給砍了,之前在偃師也早就把那幾人給剁了……連李儒都知道君侯對我的恩德極重,然後稍作防備,我自己又怎麼會忘呢?更不要說還有你這樣的遼東親眷親自來身邊催促我。子信你放心,咱們明天一早就出兵!」

  「既然如此,那兄長為何還要感歎?」說話的這名軍官,其實是徐榮的族弟,喚做徐興徐子信,他本就是玄菟出身的一名白馬義從,追隨公孫珣許久,如今早已經做到曲長。

  而此番公孫珣渡河,他卻是單騎走陸渾關尋到了自己族兄……其意圖,不言自明了。

  「我感歎的不是要不要助君侯,而是在感歎董相國。」徐榮微微搖頭。「你是我近親兄弟,我也不瞞你,若是董相國此番能和君侯一樣親臨陣前,不要說親自引兵在前面和君侯對峙,只是出武關或者函谷關督戰,我說不定便真會猶豫不決起來……畢竟,董相國對我也確實是仁至義盡。」

  徐興微微蹙眉,和自家這個對政治沒有任何敏感性,只是單純軍人的族兄不同,出身白馬義從的他明顯更『全才』一些,在他看來,既然已經決定要幫自家君侯了,就沒必要說這些有的沒的,徒給人以話柄。

  但是很顯然,徐興管不了自己族兄,或者說從徐興的角度來說,只要自家族兄確保能夠公孫珣的要求出兵,別的就都罷了。

  「但是董相國終究是一頭紮入了關中不再出來。」徐榮繼續言道。「聽說最近還在抄掠關中富戶以充實他的郿塢。反倒是君侯,不管不顧的越過了黃河,將自己放到這個位置上,逼得我不得不做決斷。有時候我就想,難道相國他不明白嗎?他也是打慣了仗的人,哪有主帥仗著兵多,自己縮在屋子裡就能打贏的人?」

  「可能是屋子太牢固了些。」徐興不由微微嗤笑。

  「那便是棄了屋子外的人!」徐榮略顯無奈道。「自己躲入屋子裡,將我們的生死交給牛輔那種廢物……固然牛輔是他女婿,可是如今當面的乃是咱們君侯,他自己不出來,不要說女婿了,便是兒子又有誰能心服?」

  「兄長想多了。」徐興不以為然道。「依我看董卓此番安排還是對頭的,因為河南諸將和其所部多是他的關西舊部,根基全都在關中,所以不會因此而不服的。」

  徐榮稍微一怔,卻又旋即黯然:「換言之,他只是棄了我嗎?」

  徐興微微一笑:「不然呢,難道兄長以為李儒此番安排沒有得到你那位董相國的同意嗎?咱們現在所處的弘農郡南半截可全都在人家手上,長安到這裡的消息又沒斷絕。至於說真正入了那位相國眼的,譬如呂布,如今不正在關中嗎,還身居要地!」

  徐榮沉默以對,片刻後終於是面無表情的站起身來:「回去準備一下吧,今夜就出兵!」

  徐興微微挑眉,拱手而退。

  話說,軍隊從來都是最容易讓人獲取威望的地方,如果一個人可以帶著部屬連戰連勝,在生死對決中讓敵人不停的死,讓自己人不停的生存下來,那其人很容易便被下屬神化,也很容易被敵人神化。

  徐榮並不能做到那種地步,但他領兵以來,卻也從未敗過,故此其人對手下這五千騎兵的掌控還是毋庸置疑的……軍隊中要心腹有心腹,要骨幹有骨幹,而且部屬對他的盲從性也是極高的。

  所以,其人甚至沒有編造軍令,便輕易將整支部隊拉了出來,然後星夜南下去了。

  而與此同時,陝縣以西十五里,陝陌,公孫珣正在連夜作戰。

  「損失多少?」親自坐在陣前督戰的公孫珣眼見著撤下陣來的楊奉前來彙報,便乾脆直問。

  「連死帶傷約有五六百人。」楊奉面露慚愧。「請將軍責罰。」

  「責罰什麼?」公孫珣不以為然。「本就是我強行要你們夜戰攻壘……不過也希望你能理解,大戰在即,由不得心存僥幸。」

  「屬下自然明白!」楊奉趕緊俯首再言。

  「且下去休息。」公孫珣微微頷首,卻又看向了身側另外一名身材高大的武將,卻正是隨他渡河將領中地位最高的高順。

  高素卿見狀不敢怠慢,也是即刻上前請戰:「若敵無援軍,可以一鼓而下。」

  「有援軍也要一鼓而下。」公孫珣肅容以對。「必須要打通這最後一番阻礙,方能直面牛輔。」

  「喏!」高順不再多言,直接稱喏而去。

  時值夏夜,天氣已經略顯悶熱,火光之中,高順領命而去,親自率三千步卒展開總攻,而陝陌上的這個董卓軍營壘卻並未迎來想像中的援軍,故此再也支撐不住,果然是被一鼓而下。

  但是,幽州軍全軍上下,並未有多少喜色,因為任何一個清楚戰局形勢的人都明白,大局還是非常嚴峻的。

  實際上,早在之前攻破弘農縣,引的董卓軍全線震動並立即嚐試反撲後,軍中就已經有不少人暗中勸公孫珣折返河東了。

  對此,公孫珣的回答也很簡單——他想再試一試。

  「陝陌到陝縣不過區區七八里,牛輔竟然沒有派援兵……」公孫珣若有所思,然後忽然對身側的諸將下令。「立即將哨騎全部撒出去,然後騎兵主力盡發,將部隊連夜壓到陝縣前鼓噪一番再退回來修整。」

  眾將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趕緊奉命行事。

  而眼見著中軍離去,公孫珣也是再度下令,移營到陝陌,親自在這裡駐紮停留,準備直面牛輔。

  「為何不去支援陝陌,以至於最後一道屏障如此輕易被奪?」話說,陝縣城內,幽州軍騎兵連夜來到城下,鼓噪驚擾一番後便徑直折返陝陌,而李儒驚嚇之餘不免對牛輔憤然質問。「牛伯正,你須知道,李傕和叔父大人那裡的部隊尚未就位!」

  「你不懂,沒用。」剛剛從城頭上下來的牛輔連連搖頭。「區區一個平原上的營壘,擋不住的,援軍送過去不過是給白馬賊加料。」

  「我不懂……」李儒被氣了個半死。「我有什麼不懂?你不就是畏懼對方如虎嗎?偏偏裝作一副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心裡卻已經怕到了極點。」

  「不要擾亂軍心!」牛輔昂然言道。「我何時怕過白馬賊?此舉不過是最穩妥的法子罷了……就在陝縣死守便可,他能奈我何?」

  李儒冷笑再言:「果真如此嗎?」

  牛輔豁然變色:「李文優,你非要我殺一個兩千石來立威嗎?!」

  李儒也是終於勃然大怒:「你要殺誰?!殺我嗎?!之前殺了我的文書我還未曾與你計較呢,今日居然要殺我嗎?」

  「我怎麼敢殺文優呢,」牛輔也是尷尬失笑。「殺了你岳父大人焉能繞我?殺一普通兩千石便可。」

  「殺別人也不行啊?」李儒已經被氣得頭疼了。「兩千石俱為單獨領軍的大將,哪有臨陣殺大將立威的事情?徐榮我都沒敢殺,只放在宜陽擱置,就是怕出亂子,動搖軍心!」

  「胡扯什麼?」牛輔愈發不耐。「岳父大人和白馬賊,還有你,不都言之鑿鑿,喜歡拿兩千石立威嗎?當日在晉陽,你們就是如此商議著處置那個雁門太守的,我都記著呢!故此,想要讓軍中上下一體,只有殺一個兩千石……」

  「這是一回事嗎?」李儒已經沒有力氣和對方爭辯了。「也罷,且不說之前的事情了,現在公孫珣引兵來到陝陌,很可能是想趁著我們沒有合圍,先行擊破我們二人……我們二人若潰,那諸將就沒了體系,他也就能死裡求生了。」

  「這個我自然明白。」牛輔扶刀睥睨而言。「你是說不妨召集其餘各部來此彙集,讓白馬賊知難而退……對吧?」

  「不錯!」

  「我明日便下軍令,讓他們靠過來,三萬大軍雲集,如何守不住一座城池?」

  李儒終於鬆了一口氣,便折身回捨中休息去了。而牛輔回到自己所居的地方,卻並無著急睡覺,反而是隨手一鞭子打過去,讓親衛胡赤兒去將幾名巫師巫婆請過來。

  胡赤兒無可奈何,只能又去叫那些算卦跳大神的人,順便給了這些人幾鞭子出氣。

  而一眾巫師、巫婆小心翼翼來到牛輔捨中,卻迎面便聽到了牛輔的計較:「衛將軍打到了陝陌,我心裡沒有底,你們幫我算一算,過幾日大軍聚集起來後,到底要不要殺一個兩千石立威?」

  巫師、巫婆們對視一眼,然後各顯神通不說,結論卻很統一——無論是卦象還是什麼神的提示,都說牛輔確實要殺一個兩千石才能轉危為安。

  聽完彙報,燈火之下,坐在床榻上的牛輔也是連連感慨:「我就知道該如此……那你們再算一算,該殺誰立威?」

  眾巫師巫婆趕緊再度大顯神通,然後很快就有一個燒龜殼的巫師率先得到了卦象,然後跪地瑟瑟而言:「回稟大將軍,卦象已出,卻並無特指,只是說要殺掉第一個進入城中的其他兩千石,方能轉危為安……因為此人正是不利於大將軍的罪魁禍首。」

  牛輔恍然大悟:「天命果然不可輕測嗎?」

  ——————我是天命煌煌的分割線——————

  「軍中當備卜者,以勵士氣,然卜之所向,當操於將手。故曰,昔武王伐紂,卜之大吉,乃出兵。實當出兵,乃卜之大吉也。又如昔宋、鄭交戰,鄭不敵,求於晉,晉大夫入廟卜之,不祥,遂棄援鄭。非以卦象不援,實以不援而示卦象於鄭使。若反以以卜辭而定軍事,即所謂本末倒置也!」——《子伯兵法》
timlight 發表於 2019-3-14 09:07
第12卷 第39章人言寶刀投烈士

  夏夜煙火氣極重,繁星點點之下,一眾巫師、巫婆戰戰兢兢走出牛輔居捨,轉回到自己所居的地方,這才放下心來……卻又不由紛紛埋怨起了那個燒龜殼的巫師壞了規矩。

  「你這人怎麼能這麼說話?」另一名年長卜卦者憤憤而言。「雖然大將軍信我們,可軍中這種地方哪裡輪得到我們來跳?」

  「就是這個意思。」一個年輕漂亮的巫婆也擠到跟前抱怨道。「之前咱們一起說他此戰有危難,是他自己害怕,咱們替他說出來而已,而且這種話總能圓過去的。這次殺什麼兩千石立威,也是他先親口說出來的,咱們順著他的意來講罷了。可便如此,你也不能特指著說殺一個什麼兩千石吧?」言至此處,這巫婆不由又壓低聲音埋怨。「你自己說,兩千石是能輕易殺的嗎?你要害死我嗎?」

  「就是!」又有神漢上前咬牙切齒。「且不說能不能殺成,就算殺不成,到時候姓李的一來追究,大將軍回頭一指咱們,咱們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得償命!」

  「你們懂個屁!」燒龜殼的巫師早已經忍耐不住。「你們也不想想,若是真要召集其餘將軍來這裡,第一個到的到底是誰?我平日裡多有和軍中將佐喝酒往來,問的清楚,周邊諸將,就數董越那廝最近……若能殺了他難道不是好事?」

  驟然聞得董越此名,所有神婆巫漢全都怔住……因為他們自己也清楚,董越真要是到了,自己這一等賤人不去想法子宰了對方,對方知道之前那些事情後遲早也要宰了自己這些人的。雙方結怨已久,根本沒有轉圜餘地,或者說這些身份低賤的卜者根本沒資格去和一個中郎將『轉圜』。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也算是自保?

  「便是如此,你也有些急切了。」那年長卜卦者沉默了許久,方才又嘟囔了一句什麼。「不過事情已經到了這份上,就不要抱怨了,董越說來就來,大家不要吝惜財貨和人情了,各處都走動一下,務必除了這人!」

  眾人各懷心思,紛紛搖頭散去。

  有人疲憊不堪,且去休息;有人強打精神,連夜去找熟悉的將佐使力氣;便是那幾個巫婆也各自去找自己相好,以求庇護……這種情形下,那個燒龜殼的巫師倒是從容抱著一包財貨,趁著之前幽州軍前來驚嚇時造成的混亂,堂而皇之的出門去了城中一處所在。

  話說,陝縣城中早已經變成了個大兵營,駐紮在城南的赫然是一位千石別部司馬,其部全都是並州籍貫士卒,而為首者喚做張遼,乃是董卓在洛陽時順勢兼並的一部。而這個巫師負著一個包裹,七拐八抹,卻正是來到此處,要與張遼相會。

  「張司馬。」這巫師一進來便乾脆直言。「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經做完,且放我出城……」

  「兵荒馬亂,你背著這麼一個包裹,就不怕被人劫了?」剛剛從城上撤下的張遼正光著膀子在院中衝涼,露出白花花的腱子肉,見到親兵引人來此也是依舊輕鬆。「要不要藏在我軍中,等這一陣子過去了,再放你回鄉?」

  「哪裡還敢回鄉?」這巫師不由頓足苦笑。「張司馬莫忘了,我本是河南人,當日牛輔奉命去河東作戰,將我從街上直接帶走的,也是因此才與司馬結識……」

  「是啊。」張遼扔下手中木盆,也是連聲感慨。「當日在河東,牛輔左右看我不順眼,幸虧在洛陽便認識了你,才能苟且到現在……其實我也知道你言不盡實,不願藏在這裡只是怕我吞了你的積蓄,但我真的是念在相識一場,你又屢屢助我的情面上有心保全你。

  」

  巫師訕訕而笑,卻不多言。

  「也罷!」張遼見狀也懶得多言。「我就不送你了,但此時也不好開城門,我讓人尋個筐子將你從城牆上放下去……是要去南陽,一路小心吧。」

  「多謝司馬大恩。」巫師聞得此言,不由大喜,卻是負著包裹一邊後退一邊鞠躬。「不是南陽,是襄陽,我聽說當日號稱八駿的劉表去了那裡主政,彼處並沒有亂象,或許能就此安生下來。」

  說完這話,其人早已經忙不迭的後退出了院落,只剩下張遼一人光著膀子看著頭頂星光若有所思……直到身後房中閃出一人來。

  「文遠,你且不怕著涼嗎?」這人雖然只是尋常打扮,但出來後甫一開口,語氣卻顯得有些居高臨下。

  「兄長。」張遼聞言趕緊回頭。「雖然我部皆是我親自招來的雁門子弟,但為防萬一,你還是不要輕易出來露面的好,省的被人看出破綻……」

  「哪裡需要如此小心?」張遼親兄張泛感慨言道。「我跟在你們軍中三個月,多少也看出來了,牛輔是個西涼棒槌,避著他走就行;而這個李儒看起來厲害,其實一來反應慢,二來書生氣太重……這兩人怎麼可能是君候的對手。」

  依舊光著膀子的張遼旋即失笑:「其實,僅憑三月前兄長便直接從太原過來尋我,我就覺得牛輔要倒黴了,因為用間到了如此地步,確實讓人服氣的無話可說。唯獨如今的局面,衛將軍就算是能在陝縣攪一攪風雨又如何呢?關中的穩固擺在那裡,而弘農的重兵也是如此,在這裡折騰,恐怕便是有所得勝,也不過是個僵持的局面。」

  張泛微微蹙眉:「這就不是文遠你要操心的事情了。」

  張遼見到自家親兄長不爽,也不敢多言,只是搖了搖頭,便立即擦了身子,然後穿上衣物進房中休息去了。

  夜色幽遠,幽州軍連夜到陝縣城下威嚇了一陣後便回撤到了陝陌上,然後借著原關西軍的營地紮營,很快就因為疲憊和夏日時節的溫暖氣候而迅速入睡。

  不過,作為一軍主帥,公孫珣卻依舊在和軍中兩名僅有的兩名高層討論著什麼事情,而很快,向來沉悶的高順便率先告退,只留下戲忠與公孫珣相對而坐,久久不願離去。

  「君侯,我本不該再輕易過問軍事,可是如今的局勢,屬下卻有一言不吐不快。」戲忠目送著高順出帳而去,過了許久才在搖曳的燭火下開了口。

  「你是在擔憂徐榮、張遼二人那裡會出問題,還是擔憂身後突然有兩萬大軍出潼關奔襲我部,又或是擔憂河北大局?」正在看什麼書的公孫珣抬起頭來,倒似乎是早有預料,並無多少驚愕之意。

  「我……」戲忠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正色應聲。「不瞞君候,我都擔心。」

  「沒什麼好擔心的,事到如今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公孫珣不以為意。

  「話雖如此,可盡人事卻是要付代價的。」戲忠不以為然。「今日這一個平原營壘,便傷亡了數百……」

  「可總是要不負人的。」公孫珣聞言放下手中書籍,霍然起身,然後負手在帳中踱起步來。「就拿眼前來說,若是徐榮、張遼無動於衷,我都殊無恨意,因為早多少年前我就懂這個道理了,在人心這個事情上面,千萬不要以為自己是最特殊的那個。故此,事情一旦不成,我就乾脆撤軍,留高順在河東,然後全軍轉回河北!只是志才,若他們不負我,我又該如何?」

  戲志才苦笑搖頭。

  「若他們不負我,我又如何能負他們呢?」公孫珣繼續負手言道,宛如自言自語。「若徐張不負我,那總要打當前這一仗的,屆時先不管勝負,無論如何得到陝縣把他們二人及其所部給拉走才行吧?你說今日的傷亡固然可惜,但若是徐、張反水,我不去救,又該死多少人?」

  戲忠抿嘴不言。

  「至於潼關後集結的兩萬大軍。」公孫珣繼續言道。「咱們二人無不可言,我心裡其實對賈文和還是有些期待的,他是個真正聰明人,我總覺得他是有法子能幫我看住呂布和潼關身後兵馬……」

  「可萬一呢?」戲忠還是再度忍不住搖頭。「萬一賈文和信不過又如何?萬一他攔不住後面那兩萬兵又如何。」

  「那就沒轍了。」公孫珣停下腳步道。「就還是那個下場了……逃回去,回河北處置袁紹,我又沒說一棵樹上吊死。」

  「我也知道君侯在河北有所安排,並無擔憂袁本初能猝然擊破我們。」戲忠繼續歎道。「其實若我所料不差,若君侯一日不敗,或者君侯一日不入關中,他恐怕未必就敢明刀明槍開戰,只是在周圍掏地盤而已……但我還是那句話,弘農事還是可以為的,可關中大局,未必能指望弘農,也未必能指望賈文和。」

  「你莫不是糊塗了。」公孫珣忽然失笑。「說的好像我只把心思放在賈文和身上一般,如果是這樣,依照我對其人的了解,他反會對我失望吧?」

  戲志才也是忽然間反應過來,旋即不言。

  潼關處,黃河水聲與山谷蟲鳴聲中,被公孫珣看重卻又沒有真正倚仗的賈文和也在望著幽幽夜色感歎,因為他剛剛得知了一件重大消息——身後華陰聚集的一萬五千大軍的主帥董旻,忽然只帶數千騎兵星夜折返長安去了,這讓他省了很多心思,但也讓他有些失神。

  話說,董旻回長安不是誰的計策,也不是他枉顧大局,恰恰相反,他回去是因為身後有變不得不回——長安有人試圖刺殺董卓,此時需要有人領兵回去穩住局勢。

  「真是亂成一甕粥啊。」就在賈詡立在潼關城門樓上遙遙眺望夜空之際,不知何時,潼關主將呂布一身甲胄完備,竟忽然出現在了此處,然後昂然往賈文和身側走來。「賈君,你說彼輩為何突然要行刺相國?」

  「不是相國,而是太師了。」賈詡面色不變。「拜位太師的旨意已經發出去了,相國也受了,據說這些人就是準備趁著相國拜位太師的時候動手,只是召集的人中有人離開後便徑直去告發,這才被發覺了而已……至於為何,難道不是衛將軍就在關外徘徊嗎?」

  「且不提這個,」呂布走到近處,忽然略顯小心翼翼。「賈君,你是涼州人,在長安人情熟,知道這次到底怎麼個說法嗎?我怎麼聽說跟荀司空有關係?」

  「是。」賈詡沒有半分遮掩。「就是荀氏那些人做的事情……他們的意思是,趁著軍隊都在外面,忽然殺掉太師,前方必亂,倒時候以朝廷旨意勒令我們還有張濟那裡一起倒戈迎接衛將軍,我們這些人若無董太師在後,除了倒向衛將軍與朝廷,並無他路。」

  「真是狠毒啊!」呂布連連搖頭。「平日裡荀司空何其爽朗一人?而且太師屢屢提拔於他,讓他從一介白衣數月變成司空,他怎麼就不知道感恩呢?真是叛主小人!」

  「溫侯不要罵了。」賈詡再度感歎一聲。「據我所知,荀司空聽說事敗以後,立即自殺了……他是太師少年時便在潁川認識的故人,此番以命相抵,太師說不定會念在舊情隱去此事,便是其餘參與者,說不定也能保全性命。」

  呂布恍然頷首,卻也是扶著佩刀隨賈詡一起望著東面夜空出神。

  「溫侯若有話說不妨直言。」賈文和只瞥了對方一眼,便大概看出了一些東西。「不必陪我一個老朽在這裡浪費時間。」

  「我是在想。」呂布聞言也是哂笑一聲。「此番還是可惜了,若是身後不出這樣的事情,左將軍(董旻)率眾出關,直搗湖縣,那衛將軍除了倉促渡河也沒別的出路吧?」

  「天下事哪有什麼如果?」賈詡面無表情,感慨而言。「凡事皆出自意外,凡事又皆有因果,事情出來了便是出來了……還是那句話,溫侯有言不妨直說。」

  「我的意思是。」呂布終於圖窮匕見。「既然身後華陰自有重兵把守,那咱們就沒必要考慮守關之事,你我不妨先斬後奏,就在明日傾關而出,只率五千兵東向,獨自成此大功!」

  賈詡終於扭過頭來正色打量了一下呂布,卻一時沒有開口。

  「我哪裡說得不對嗎?」呂布被看的發毛,也是愈發著急。「賈君,你是長者,也是智者,自從當日小平津一戰後,我對你是向來極為尊重的,若是哪裡不妥,你一定要教我才行!」

  「其一,」賈詡回過頭來,依舊望著東面夜空感慨。「衛將軍兵馬非比尋常,你只五千兵,未必能倉促破湖縣以成大功;其二,荀司空這件事情不是這麼簡單就會結束的……你本就是並州人,而非相國關西舊部,擅自出兵,未免讓相國和左將軍疑你難製,而一旦失敗,更是要疑你居心的。」

  呂布悚然而驚,趕緊拱手:「多謝賈君提醒,不然險些犯了大錯。」

  「溫侯不必多禮,你我之間本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賈文和不以為意。「卸了甲胄回去休息吧,我還要看會星象……」

  呂布釋然告辭。

  然而,走不過數步,呂奉先忽然又回過頭來,好奇詢問:「賈君是在看星象嗎?」

  「自然。」

  「我聽說大人物都上應星象,那能從星象上看清楚天下大勢和太師、衛將軍這些人的運勢嗎?」

  「我也久聞此言,但我本人卻並無這個本事,只是夏日暑熱,城頭涼快,隨便看一看而已。」

  「原來如此。」呂布失望搖頭。「其實我並無他意,只是好奇而已,若論運勢,此番荀司空刺殺太師不成,到底算是有利於太師呢,還是有利於衛將軍?」

  其人邊說邊下樓而去,說到最後,聲音已經是從樓下傳來了……而獨自一人的賈詡卻是一時失神,難得在蟲鳴聲中與黃河水聲中露出了迷茫神態。

  局勢僵持,整個弘農亂成一團,眾人身處局中,自然想法紛紛不同。但唯獨時間和黃河這兩個事物,一路向東,片刻難停。

  第二日,四月下旬的天氣陡然變得燥熱了起來,而就在這麼一個情況下,牛輔正式以東面持節執符之將的名義向身後的澠池董越、新安李蒙、函谷關胡軫發出征召,要求三將只留少數屯駐人馬,然後全軍向陝縣彙合,也就是向他靠攏的意思。

  軍令沒有任何問題,三將得到快馬傳訊後紛紛回複得令,然後便盡起兵馬,往陝縣而來。而其中最先趕來的,赫然是澠池董越部……畢竟嘛,一來澠池距離陝縣最近;二來董越雖然脾氣暴躁,卻是不久前剛剛被提拔上來的,對軍令還是看的很重的,不像其他諸將,已經獨立領兵許久,儼然成了兵頭子,除了董卓一人,誰都敢齜回去。

  故此,其人當日白天接到軍令後毫不猶豫,立即拔營,夜間便已經到達城下。

  不過,這位董中郎將雖然大節無差,卻畢竟是橫慣了的,不然也不至於動輒鞭撻牛輔看重的那些巫師巫婆,所以他既然來到城下,便立即呼喊喝罵,要求開門入內!

  城牆上的士卒不敢怠慢,立即去報掌握城中大權的牛輔。

  而牛中郎將既然被驚起,卻居然不氣,反而是攆走小妾,就坐在榻上再度召集了自己的巫師智囊團,以測吉凶。

  巫師、巫婆們神色倉惶,卻最終是得出了一個很一致的結論——來者大凶!

  「為何只是大凶?」牛輔微微蹙眉。「昨日那個燒龜殼的不是直接說要殺第一個入城的兩千石嗎?他人在哪兒?」

  「回稟大將軍。」一個年長的卜者跪地瑟瑟而言。「可能是天機不可輕易泄露,那洛陽王仲昨夜為大將軍算出那一事後,整整一日高燒不退,儼然是受了天譴。」

  牛輔恍然大悟,卻又揮手斥退,而等這些人紛紛倉惶逃離此處後,這位持節的中郎將卻是披掛整齊,又喚來親衛首領胡赤兒交代了幾句,便徑直點起軍中大小將佐,持節往東門而去了。

  半個時辰後,陝縣東門大開,董越等的辛苦,見到開門,便直接下馬,然後罵罵咧咧的上前進入城門洞中,火光之下還不忘揮鞭抽打開門軍士。

  然而,這位中郎將一鞭子抽出去,隨著牛輔一聲令下,其親衛首領胡赤兒便率數十甲士一擁而上就在城門洞中將此人按倒。

  董越心中大驚,剛要說話,卻不料那胡赤兒不僅得了牛輔軍令,更是受了那些神婆巫漢的各種賄賂,所以後者幾乎是立即拔刀而出,將這位被按在地上的兩千石中郎將給一刀梟首!

  見到此人身死,牛輔幾乎是瞬間覺得身體輕鬆了不少,好像真的除了災厄一般;而被砍殺的董越到死都稀裡糊塗,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被殺……至於周邊有些發懵的軍士,卻有些膽寒無語了。

  不過,這些軍士的反應落入牛中郎將眼中,倒更是讓他滿意,於是其人便洋洋自得,一邊下令屬下軍官收攏城外董越部屬,一邊兀自回城休息去了。

  而一直等到一刻鍾後,李儒方才得到消息,倉惶來到城門處,卻只見到一具屍首和城外的一團亂象,然後瞬間心涼如水……他有心去斥責牛輔一番,告訴對方這種立威只會起到反作用,卻居然不敢去。

  猶豫了半日,李文優只能折返捨中,給自家岳父寫起了告狀信!

  當然了,不管李文優如何書生氣,其人的才智擺在那裡,基本判斷還是正確的,董越部見到主將被殺,大部分人是被順利收編了,而一小部分人卻在驚慌之下立即折返逃竄回到澠池,並將消息傳播開來。

  故此,第二日,但李蒙率部到達澠池,聞訊後卻停在那裡,沒有任何去陝縣的意思了;而第三日上午,胡軫到了新安,卻也駐足不前……這當然是正確的選擇,這種時候誰敢去陝縣?握住自己手裡的兵馬,等待董太師的處置下來再說吧!

  不過,就在這兩位兩千石各自遲疑的時候,又一日下午,具體來說乃是四月二十四日傍晚,有一位中郎將卻率領本部五千眾不辭辛苦的出現在了陝縣城南十五里的路中。

  正是徐榮徐伯進。

  話說,徐榮當日下令全軍南行,其實是順著洛水往西南方向而去,但走不過幾十里便在金門這個地方也就是後世的洛寧縣左近,忽然來了個大轉向,辛苦走小道往北面陝縣而來……或者說,他一開始就是要去陝縣,之所以繞一個大圈子,無外乎是想避開澠池的董越,和被董越握在手中的崤山狹道罷了。

  陝縣在前,徐伯進下令全軍就地休息,吃飯引水、飲馬整兵,但稍作歇息之後,不知道是不是又想起了董卓對他的厚愛,這位中郎將居然再度遲疑了起來。

  但就在這時,身後山中數里外卻忽然火起,時值夏日,山谷中枝葉繁茂,瞬間便大火燒山,勢不可擋……原來,徐榮族弟徐興見到兄長又犯了政治上幼稚的老毛病,便主動出此下策,逼迫其兄速速進軍!

  暮色之中,徐榮看著身後越燒越大,越燒越近的大火,又看著扶刀催促進軍的族弟,只能哀歎一聲,下令全軍速發陝縣!

  大火既然起來,暮色之中光照何止二十里,陝縣張遼立即便披掛完全率眾往城牆上而去,而陝陌大營中的公孫珣也毫不遲疑,立即擊鼓聚將,下令全軍出動!

  —————我是下令全軍出動的分割線—————

  「珣既入弘農,雄關在前,厚兵在後,所謂困於重兵之中,受製於東西之間。或勸之,當走河東。珣乃揚聲對曰:『行百里者半九十,正所謂也,艱難之時,愈見人心,且勉力支撐,勝敗未可言也。』俄而,又聞袁紹提關東軍往平兗州,將赴河北,左右複勸,當歸河北,已定人心,珣亦喟然對曰:『人不負我,我不負人,關中百萬士民翹首以盼,焉能棄之?如袁本初空談大義,棄擲國家,吾恥之焉!』」——《漢末英雄志》.王粲
timlight 發表於 2019-3-18 10:50
第12卷 第40章 將軍何不持之向燕市?

  晚間陡然火起,任誰都知道是出了大事,牛輔和李儒再怎麼不著調也是跟著董卓多年的人,軍事經驗也是有的,自然不敢怠慢。

  於是乎,二人也顧不得多日冷戰,稍微一碰頭,便立即分為兩路,牛輔自提兵去南城防備,而李儒也要往西面城牆上督戰……畢竟,雖然大火是在南面燒起來的,可公孫珣所駐紮的陝陌卻只距離陝縣不過七八里,須臾便可到達,而公孫珣又怎麼可能輕易放過如此戰機呢?

  實際上,全身甲胄的李儒登上城牆之後不久,便遠遠見到城西的大路上有點點火把映入眼簾了,而見到對方來的如此之快,他也不禁憂慮叢生……須知道,這一次咱們的李博士倒是反應極快,才一會功夫便已經大概猜到是怎麼一回事了。

  當然,由不得他不快,不要說李文優了,就算是牛輔和其餘大小將佐也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了,因為這個時候能從城南過來的敵軍只能是徐榮及其所部,而且也只有徐榮的反叛算是『合情合理』!

  不過,相比較於李儒的憂慮,牛輔此時只恨自己沒有早點殺個兩千石立威……若是早一點決定殺兩千石立威,他肯定是要殺徐榮啊!還有那些巫師巫婆,他們明明算出來自己此戰有難厄,也算出來罪魁禍首是一個自己陣營中的兩千石,但卻為何沒有算出來是徐榮而非董越呢?

  南城處早已經嚴陣以待,更有無數兵馬在後方往來調度支援,而隨著大批的軍械、箭矢、火把,甚至還有珍貴的油料和惡臭的糞水被抬上城以後,但不知為何,登上城門樓上遙遙觀望等待的牛中郎將卻愈發心亂如麻。

  話說,中國古典軍事技術在守城方面的頂峰要等到唐宋時期才能達到理論上的頂峰,而在這之前,一般而言只有著名的雄關和特殊的大城才擁有完備的防禦體系……最起碼在這個時代,軍事上普遍性還是以城垣高大而城門稀少為先,卻非是宋代明文所說要『低牆多門』的那種防禦特色。

  但值得注意的是,這種變化和進步不是自發形成的,而是根據攻城軍事技術的進步被動演化的。

  換言之,這年頭普遍性的高牆和數量較少的城門是有存在理由的——大規模投石機出現之前,高大的城牆本身就是一種倚仗。

  但是李儒和牛輔依舊非常不安,這種不安來自於徐榮的突然襲擊;來自於公孫珣甫一到城下,便毫不遲疑作出攻擊姿態;也來自於原本應該在,此時卻並不在的胡軫、李蒙二人的近萬兵馬……事發突然,外加此消彼長,難免讓人心驚肉跳。

  「來到陝陌不過數日,只有長梯能用,倒不如指望撞木……」有軍官上前回報公孫珣。

  「那就撞木!」公孫珣當即下令。「舉盾護住人,立即撞門!高順!」

  高素卿聞言立即出列拱手:「末將在!」

  「帶主力步兵去城北茅津處!」公孫珣壓低聲音言道。「兩個要求,一個是盡量搶奪和保全船隻,一個是盡量把聲勢造大!」

  高順微微頷首,即刻領命而去。

  而公孫珣複又回頭看向成廉、魏越、趙雲、田豫、田疇等將,卻是下令全軍下馬,盡全力弓箭掩護,同時又命身後輔兵舉火把、立火盆助威!

  經此一來,雖然沒有上來便開展血戰,但聲勢到底是一下子就大了起來。而李儒雖然看到對方並沒有大舉攻城,但城門始終要防守,城牆上時不時飛來的箭雨也始終要躲避,還要組織力量反向壓製,更要提防城前密集軍隊的動向……而等到陝縣北面的茅津渡口處突然喊殺聲驟起,

  他更是驚得倉惶跳了起來。

  話說,這個時候李文優才反應過來,城北渡口處是個大的防守破綻……或許並不能說是防守破綻,畢竟那裡足足有三千人的部隊駐守,而且還有小寨。但是,彼處居於城外,沒有城牆阻礙,處於對方那個赫赫有名的『陷陣營』打擊範圍之下,卻也是事實。

  換言之,那裡現在最起碼是目前防守的最薄弱處!而且那裡還有船!還有足夠的建築材料可以被取來當做攻城材料,就地搭建簡易攻城器械!

  一念至此,李儒趕緊讓心腹軍吏去尋牛輔——只有持節兼持有虎符的牛輔才有資格調度城中兵馬出援!

  而等軍吏受命而去了不久之後,李儒卻又忽然覺得哪裡不對!

  思考了好大一會,李博士才恍然大悟——城西、城北公孫珣親臨之處,有虛有實,有火光有喊殺,有箭雨有撞木,動靜大的不得了,可牛輔與徐榮當面所在的城南卻居然安靜的不行?算算時間,這裡都打成這樣了,沒理由南面徐榮還沒趕到吧?

  實際上,李文優先是側耳傾聽,又親自在甲士舉盾護佑下出城門樓向南觀察,而放眼望去,暮色愈發深沉的南面夜空下,只有遠處山中火光大作,卻居然沒有一個正常戰場該有的聲響。

  「速速去南城尋牛輔那廝,弄清楚怎麼回事?!」城門樓內外,躲在盾牌下的李儒急切之中居然推開了身邊的親衛,而且有些歇斯底裡。「全都去,問問他為何徐榮還不攻城?是在猶疑嗎?告訴他,若徐伯進猶疑,可以先穩住對方!」

  幾名侍從手足無措,各自茫然而走,而其餘幾名甲士複又趕緊上前撿起地上盾牌,準備繼續保護李儒。

  但就在這個空隙之中,之前立在馬上指揮,早就注意到其人走出城門樓的太史慈遙遙望見,卻是忽然勒馬向前,直衝城門樓下,然後借著馬勢奮力一箭!

  箭矢在黑夜中宛如流星,正中李儒面門!

  然而,畢竟是從下往上,畢竟是遠遠倉促一箭,弓術精湛如太史子義也無法做到一擊斃命。實際上,那一箭雖然射中李文優面門,卻只是蹭破了他的臉頰,順便將正在大聲呼喊的其人舌頭給劃傷了。

  總之,李儒並無大礙,甚至根本沒有後退包紮的意思,唯獨其人血流滿面,而且半邊臉火辣辣的做疼,有心想指揮,說話卻已經斷斷續續,而且有漏風嫌疑,只能勉強通過身邊軍吏和侍從傳達。

  而與此同時,城南城門樓處,牛輔倒是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傷口,而且不用李儒來提醒,他就已經開始跟徐榮在城上搭話,並好言相勸,以避免兩線開戰了!

  「伯進兄!」牛輔扶著城門樓,也是在兩個大盾的護衛下遙遙與城下之人搭話。「你雖是衛將軍舊部,可我岳父大人也未曾負你……你說你,不在宜陽好好待著,如今何故領兵來犯,刀兵相見?」

  徐榮回頭望了望身後已經被大火阻截的道路,也是不由苦笑:「牛中郎將,事到如今多說無益……但只要你許我一件事,我便可以不與你作戰。」

  「伯進兄不妨直言。」牛輔倒是聞言大喜。

  「我想去與衛將……與我家君候彙合。」徐榮懇切言道。「我身後已經起火,只能向前,所以若你能許我繞城而走,往城西而去,卻不發一箭一矢阻擊我,也不派人蹈我後路,我就可以保證不做還擊!」

  牛輔也是在盾牌後苦笑:「這事情若是被岳父大人知道,我如何交代?而且你到了白馬……到了白馬將軍那裡,如何能不聽命攻城?大家都是做小的,小的何苦為難小的?」

  此言一出,城上城下,並州人、涼州人,都不由面面相覷。

  「所以,你我二人就只能刀兵相見了!」徐榮同樣被噎了一下,卻只能無奈感歎。「須知箭矢無眼!」

  「這是何苦來啊?」牛輔聞言不由在城上頓足,而眼見著城下並無動靜,他倒是也光棍起來,推開身側兩名持盾甲士,直接扶著城垛向下喊道。「你雖善戰,可夜間騎兵攻城,真能奈我何嗎?」

  「那你說如何?」徐榮不以為然。

  「不妨往城東走。」牛輔指點道。「往城東稍待!」

  「然後被你和董越前後夾擊嗎?」徐伯進忽然變色,然後破口大罵。「你以為我是三歲孩童嗎?!」

  牛輔無奈再度哄騙對方:「董越已經被我殺了,人頭就在東城外懸掛,如今澠池和崤山狹道並無人管束。」

  「我不信!」徐榮歪著頭打量了一下城頭,卻是冷笑一聲。「除非你能與我一物,以作保證?」

  「你總不是想要我節杖、虎符吧?」牛輔扶著城垛,探頭相對,也是顯得更加無奈了。「這種東西如何能給你?」

  「不要這兩物,只要你隨身一物便可!」徐榮凜然而應。

  「何物?」牛輔一時茫然。

  「你猜。」徐榮忽然失笑。

  牛輔心中大怒,只當對方是在戲弄自己,然而剛要答話,其人便覺得背後一股巨力襲來,然後整個人便騰雲駕霧起來……然後撲通一聲,在兩軍陣前,直接摔出了城去!

  城高不過三丈,但牛輔身披重甲,直接摔了個五葷七素,眼冒金星,然後模模糊糊間只聽見城上有一個三分熟的聲音揚聲大笑:「我也不知道徐將軍到底要牛將軍身上何物,還請你上前自取!」

  話音既落,便是一陣喧嘩砍殺聲從城上傳來。

  「是並州人!」疼痛模糊之間,牛輔只產生了一個判斷,而且還挺正確。

  然而,就在城上喧嘩亂戰的同時,牛中郎將複又聞得身後城門咯吱作響,居然是有人早有準備,在踹下他的同時便控制了城門!

  大門打開,徐榮到底是早在之前著火時便下定了決心,直接拔刀下令,號令全軍攻入!聞得軍令,徐榮的心腹與北軍舊部帶頭,引著還有些茫然的五千騎兵,呼嘯而入,城內登時大亂。

  沒有人理會地上的趴著的牛將軍,也沒人取他身上何物,然而大軍湧入,卻不免馬蹄踩踏,讓牛伯正漸漸性命眼見不保。

  而其人神魂顛倒,生死將易之際,卻是忽然想起了那個被天譴高燒不退的巫師,洛陽王仲——只能說彼輩算的極準,可笑自己,居然沒有把董越拽入城中再殺,而是倉惶殺死在了城門洞裡。

  張遼、張泛兄弟既然開城成功,彙合了徐榮、徐興兄弟的騎兵,便不由士氣大振,而與此同時城內那對連襟兄弟,一個被張遼一腳踹的半死,一個被太史慈一箭射的漏了風,倒是讓這場仗變得摧枯拉朽起來。

  甚至,由於徐榮和張遼的存在,很多人甚至沒有搞清楚事情經過,便直接倒戈投降。

  另一邊,李儒派出這麼多人去尋牛輔,既沒有求來援軍出城援護,也沒有看到任何回複,卻在城門樓內突然聞得南面喊殺聲頓起,又從窗戶那裡眼見著一條火龍從南面乘夜湧入城中,竟然直撲自己所在西城……也是渾身冰冷,不知所措!

  而很快,徐榮入城和張遼殺牛輔開城之事便隨著對方主動呼喊傳到西城!城外聞得呼喊,同樣士氣大振,隔牆相對。

  夏夜銀河之下,火光圍繞之中,李儒捂著面頰,只恨自己平時愛讀經書,卻忘了一個涼州人無論如何都不能不取兵權,以至於臨陣之時空有明見,卻只能坐視牛輔這種廢物步步走錯,葬送大局!

  但是,轉念一想,其人卻也得承認,徐榮和張遼的事情他反而要負更多責任,最後竟然一聲哀歎,捂著面頰跪坐在了城門樓內。

  李儒既然放棄指揮,陝縣便再無轉圜之機,徐榮長驅入城,立即轉向城西,再奪西門,放公孫珣主力入城,旋即又轉向城北,開北門試圖逼降城外茅津諸軍……不過,等他再來到城北以後,卻驚愕發現,高順已經掌握了渡口,敗兵也已經湧在北門之外了。

  這一仗打得莫名其妙,卻輕鬆至極,三更時分,衛將軍公孫珣便移動儀仗,進入陝縣。

  「君侯!」甫一入城,田豫便主動來報。「擒獲董卓女婿,中郎將李儒,其人想見君侯!」

  「和牛輔一起梟首,牛輔首級與我送入崤山狹道那邊的澠池,李儒首級與我送入潼關!」公孫珣理都不理,便直接下令斬首。

  田豫緩緩頷首,而主動來迎的張遼卻有些欲言又止。

  「文遠有話說?」公孫珣在馬上睥睨言道。「要為李文優求情?」

  「回稟君侯,不是此意!」張遼趕緊大聲回報。「只是牛輔渾身稀爛,已經不知道能不能取得首級了!」

  公孫珣莫名其妙之餘卻是微微蹙眉:「那便將其屍首連甲胄整個送過去!」

  「喏!」張遼揚聲稱喏。

  ——————我是下令斬首的分割線——————

  「太祖破陝縣,殺牛輔,擒李儒。儒者,卓婿也,亦五經博士,乃拜軍士請見太祖曰:『儒固一死,獨捨中有荀慈明《易經注解》一部,稍作文批注,請緩死三日,許儒補成全文。』軍士往見太祖,太祖即令殺之!時年三十三也。」——《新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timlight 發表於 2019-3-18 10:52
第12卷 第41章 鼎湖當日棄人間

  間諜、內應、牛輔的愚蠢,以及李儒的書生氣,讓公孫珣在最艱難的時刻突然獲得了轉機。在陝縣這個交通要道打了下來,近萬降兵的到來,還有關外指揮中樞的消除,使得弘農的局勢徹底好轉。

  實際上,收到牛輔那破碎的屍體後,崤山狹道後面的胡軫和李蒙就立即做出了防守姿態——李蒙固守崤山狹道,而胡軫則馬上南下,重新占據了宜陽,以防南路被突,並與來到盧氏的李傕連成一線。

  而手握近萬大軍的李傕在連結胡軫的同時,則毫不猶豫通過武關向關中求援!

  總而言之,經此一戰,雖然還是僵持狀態,但雙方卻明顯的攻守易勢。潼關以東的董軍全然陷入到了恐慌與防守姿態,再無半點敢戰趨勢,之前的圍困大戲也瞬間煙消雲散。與此同時,對於公孫珣來說,如果不考慮關中問題的話,單以弘農甚至整個潼關以東而言,似乎已經可以稱得上是豁然開朗了。

  按照正常思路,這個時候,公孫珣應該南下、東進,依次擊破李傕、胡軫、李蒙,甚至洛陽的段煨,然後聚集兵力與人口,傾全力從更容易攻打的武關突破。

  但毫無疑問的是,公孫珣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他在陝縣休整了十餘日,將投降的關西兵稍處置整編以後……具體來說,就是先清洗軍官,事從急權殺了一批換了一批,然後士卒打散編製重新組織……五月上旬便直接率眾往潼關而去了。

  而到了彼處,公孫珣就地安營紮寨,開始全力打造攻城器械,同時每日大營往來不斷,常常看到有援兵進入,也有輪休的部隊調往後方休整,也經常有輔兵部隊往來運輸糧草——釘死潼關的意思,不要太明顯。

  「陝縣入了衛將軍手中,則茅津不保。」賈詡看著關下旗幟分明的大營動態,不由微微蹙眉。「而茅津乃是大港良渡,船隻又多,既然入手,那麼往來黃河就方便的多了。」

  「我就知道賈君也看出來了。」呂布聞言不由挑眉。

  「我看出什麼來了?」賈詡嘿然失笑。「還請溫侯賜教。」

  「賈君何必戲我?」呂布指著關下繁忙而龐大的軍營言道。「若我所料不差,衛將軍在此地打造器械的同時,河東兵馬應該正源源不斷經茅津往陝縣而去,彼處或許正在囤積大軍,準備一口氣吃下李、胡諸將,甚至一口氣攻下洛陽也說不定。」

  「溫侯以為當前是疑兵?」賈詡眯了下眼睛,指著塬下白馬旗飄揚的營壘質問道。「衛將軍親自在此做疑兵?」

  「不錯!」呂布昂然而答。

  「為何如此篤定?」

  「其一,雖然衛將軍多親自領兵,可其人並非是個喜歡一人攬走所有功勞之人,還是願意分功給下屬的,換言之,其人是樂意做這個疑兵的;其二,胡軫、李蒙這兩個貨色,和牛輔、李儒一樣,俱是廢物,不過是靠著追隨太師日久方才重用,所以不要說韓當、高順、徐榮、張遼、成廉、魏越那些人,若有大略計劃和足夠兵力,便是衛將軍身側白馬義從中的小將,譬如進來漸漸知曉的趙雲、太史慈、二田等將,也足夠能了結這二人;其三,但有你我在,我不覺得潼關能被區區一兩萬人攻破,也不覺得衛將軍不懂這個道理……賈君以為如何?」

  「鞭辟入裡。」賈詡撚須頷首。「如此,溫侯不妨上一份文書與長安,將想法說出來……能不能救下來弘農諸將且不提,最起碼要讓太師知道你的軍略與忠心。」

  「這……」呂奉先反而猶疑。「聽說陝縣兵敗,李儒首級送到長安後,太師非但沒有在長安坐鎮迎戰之意,

  反而又折身回去了郿塢,可有此事?」

  「不錯。」

  「賈君,你是智者,又是更蒙太師信重的涼人,能不能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並無他意。」賈詡看著塬下的白馬旗攏手言道。「太師年長,長子早死,如今連兩個女婿也忽然沒了,便是最近又生出來一個幼子來,又哪裡知道能養得活呢?反而是家中還有一位九旬老母,一位尚未及笄的孫女……其實人到了這份上,總要先全家再全國的,你說是不是?」

  「呃……嗯。」

  「我聽說太師去郿塢後看到外圍夯土牆壁高七丈、寬也七丈,已然完成,便臨牆感歎,說『事成,雄據天下;不成,守此足以畢老』。」賈詡終於歎氣道。「太師的意思恐怕已經很清楚了,他要先在郿塢為老母、孫女求個安身立命之處,然後方才折身求關東事,並非是不管外面局勢了。」

  「原來如此。」呂布緩緩而答。「那我的奏疏是能送到太師身前的了?」

  「送不送到都無所謂。」賈詡再度搖頭道。「溫侯,你怎麼還不明白?讓你送奏疏不是讓太師看奏疏中的內容,而是讓太師還有剛剛回到華陰的左將軍(董越)心裡明白你的忠心!昔日北軍三將,徐榮、張遼皆反,軍中大將更是只剩你一個人非關西出身……這個東西,我都不好署名的!」

  呂布悚然而驚,連連道謝而走。

  而賈文和留在塬上關城上,看了看公孫珣那熱鬧非凡的營地,然後望了望天空,又望了望北面黃河,卻終於甩手去巡視潼關中的各項軍務去了。

  順著賈文和的目光往北,不過四五十里外,乃是涷水入黃河處,此地有一處天然良渡,而且在兩漢時期還經常架設浮橋以連通兩岸,素來聞名天下……不錯,此處就是黃河上著名的渡口蒲津,也喚作蒲板津,乃是溝通河東與關中的最主要通道,向來商旅輻輳,往來如人流如織。

  不過,進入到初平元年的五月中夏時節,這裡卻顯得有些沉悶和肅殺。

  畢竟,此時此刻,這裡的東岸還沒有那座鸛雀樓,浮橋也在郭汜領兵去華陰後被留守的張濟直接拆除,甚至西岸渡口處的各種設施也被一掃而空,唯有兩岸龐大的軍營聳立,宛如兩只對峙的怪獸一般,讓人感到揪心。

  時間緩緩向前,來到五月十七,這一日距離公孫珣擊破陝縣已經足足二十餘日了,時值上午,婁圭、田豐、韓當三人立在營中夯實的三丈高台之上,正遠遠眺望對岸,卻不知在等待著什麼。與此同時,整個軍營從早上到現在,一直是炊煙不斷,而無數軍士也紛紛在輔兵的協助下抱著甲胄軍械、負著刀劍弓矢,各自在營門內外聚集列隊,甚至渡口處的船隻,也在緊鑼密鼓的做著準備。

  河西的張濟畢竟是宿將,其人眼見著對岸三將升旗聚將,又有無數兵馬進入戰備狀態,再加上此時郭汜不在己方兵少的,如何不曉得對方要渡河?於是乎,他一邊快馬讓人往華陰董越、郭汜處求援,一邊卻又趕緊下令全營戒備,準備作戰。

  當然,雖然有些緊張,雖然之前死了族侄,可張濟本心卻還是認為自己能夠守住蒲津的……原因有三:

  其一,對方兵力絕對占優是不錯,但實際上渡河來攻時,投送力量有限,兵力到達灘上時是斷斷續續的,所以只要他張濟指揮得當,那對方很可能就會形成抱薪救火的局勢,最後做成添油戰術……使得西涼軍反過來一直保持絕對的兵力優勢。

  其二,對面幽州軍雖然有善戰之名,其中將佐也隨著公孫珣多年凱歌常奏而聞名在外,但卻多以騎兵、騎將而聞名,而這種搶灘登陸戰毫無疑問是要看步兵能否撐住第一口氣的……但對面軍陣中的唯一著名步將高順卻不在此處。

  其三,左將軍董越和中郎將郭汜就在華陰,其部足足有一萬五千大軍,兼程而來不過一日夜,便是保存戰力,緩緩而至,也最多兩日夜就能趕到,他張濟再遜,手握五千戰兵,萬餘丁壯輔兵,騎步兼有,隔河守渡口而已,難道撐不過兩日?

  實際上,對岸的幽州軍應該也明白這些道理,否則就不會一再拖延,沒有發動攻擊了。

  而心中大定之後,眼見著軍備完全,張濟竟然率先鳴鼓出軍,西涼軍戰兵五六千人幾乎傾巢而出。

  其中,步兵兩千在營寨兩側列陣,他們以曲為單位,每曲兩百人列一方陣,足足十陣步卒一字排開,沿河而立。這還不算,足足五六千輔兵、陪隸被分發了弓弩隨步卒列陣在後。

  而一千騎兵也是如此,一曲兩百騎兵為一陣,五曲騎兵分別列陣在步兵身後準備隨時支援。

  除此之外,張濟還在營中藏了一千最精銳的騎兵,一千最精銳的步兵,隨時可以投入戰鬥,確保在第一時間擊潰登岸敵軍。

  時間一點點向前,韓當、婁圭、田豐這三個做主的人在夯土將台上正進行最後一次爭辯。

  「要不要再等等?」韓當第一個開口表態。「君侯對其人還是比較看重的。」

  「不必等了。」田豐黑著臉答道。「按照君侯所言,他回報後咱們才能出兵,而其信使昨日既然到了,那我們就沒有不要再理會其他,就即刻出兵吧!」

  韓當複又看向了婁圭。

  婁子伯搖搖頭:「義公不必多想,事到如今,有沒有他我們都得渡河……此時,對岸敵軍最少,我方兵力最盛,如何還能拖延?拖延到敵方援軍趕到嗎?」

  韓當恍然大悟,便即刻拱手告辭,親自下了將台,往渡口前傳令去了。

  戰鼓隆隆作響,兩岸士卒全都精神緊張起來,而隨著幽州軍第一波渡船匆匆起航,河西軍營中的夯土將台上,穩坐中軍的張濟卻不由眯起了眼睛——他看的清楚,這一波先登士卒大多負盾,卻不免讓人聯想起那支已經聞名天下為高順所統的部隊,也是讓人心驚肉跳!

  當然,為防箭矢,也為了率先立足於灘頭,大盾反而是先頭部隊理所當然的裝備,張濟很快便自嘲了起來,看來,自己是有些神經過敏了。

  而眼看著這波渡船如預料之中的那般,避開列陣完備的地方,瞅準了下遊遠離西涼軍大營的某個地方作為落腳地點,恢複鎮定的張濟也來不及多想什麼,只是即刻下令,讓營外列陣部隊不準擅動,然後複又喊來傳令軍官,卻是咬牙第一時間派出預備隊,以求壓下對岸這一波當面之敵,來壯一壯全軍氣勢。

  然而,傳令軍官剛走不久,就在這時,數騎從上遊北面處疾馳而來,為首者手持令牌,直接越過營門,臨到將台前方才在侍衛的逼迫下滾落馬下,卻又面色倉惶難製。

  張濟見到來人後心中先是一緊,卻又忽然再度放鬆下來。

  原來,此人乃是張濟派駐到上遊六十里外郃陽縣的一名軍官,是協助守城的。而此人既然趕到,那說明幽州軍必然是兵分兩路,試圖上下齊開花……不過,這在張濟看來未免可笑,甚至是個敗筆。

  首先,郃陽那邊有城,而且城中也有千餘守軍,如果對方從那裡過河的話,便是能勉強立足,也攻不下城,徒勞無益;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渡船是有數量的,如果有這個船隻,為什麼不從上遊放下來用在蒲津這裡,使得這裡一次性投入兵力更多?而且也正是因為渡船是有數量的,那意味著本就缺乏良渡的郃陽那裡渡河兵力不可能太多。

  而如果上遊不能奪城的話,說句不好聽的,完全可以放著他渡,渡個兩三天堆個三四千人,甚至五六千人都行,然後等華陰大軍到來後再分出所有騎兵,將那支沒有城垣支持,卻又缺乏後勤的的孤軍給轉化為戰功。

  一念至此,張濟不由顯得有些不耐起來:「可是對面賊軍分兵在郃陽,試圖從彼處潛渡,所以想來求援軍?你自己看看,眼前這個陣勢,我如何能與你援軍?回去固守城池,兩日後華陰左將軍的大軍趕到,我再派騎兵助你成功!」

  「不是!」軍官氣喘籲籲,汗水糊面,跪在地上都不能撐住身體。「不是頜陽附近有人偷渡,而是更上遊七十里夏陽失守!」

  張濟驚愕起身,茫然失措:「夏陽也有城池,若有潛渡也不過是區區騷擾分隊而已,如何輕易失守?」

  「回稟將軍,據逃回來的夏陽守軍而言,敵軍也不是從彼處渡河的,而是從更上遊的採桑津而來,採桑津距離夏陽足足百餘里,咱們並無防備。」軍官無奈解釋道。「而且據夏陽逃回來的殘兵說,幽州軍足足有五六千之眾,夏陽猝不及防!」

  「放屁!」張濟勃然大怒。「焉敢謊報軍情?五六千人在採桑津渡河,一旦從渡口離開奔襲,最多只有三日乾糧在日,三日奔襲百餘里,還能一戰而下一座守備嚴密的城池?」

  軍官無可奈何,不敢再言,但面上焦急之色卻絕無作偽之意。

  而張濟冷靜下來,也曉得眼前軍官是可信之人,便複又緊張詢問:「夏陽確實有失?」

  「敗兵是這麼說的。」軍官無奈言道。「聽說有五六千人,我也是擔心彼輩會繼續順流而下,往郃陽而去,所以才匆匆親自過來請求援兵……卻也沒想到這裡已經開戰!」

  「也罷,且不說此事,可知道領兵之人是誰?」張濟瞥了眼下遊越來越近的幽州軍渡船,複又面露疑惑。「能領五千兵三日奔襲百里而下一城的人,應該就是那幾個人才對……但此時高順、徐榮、張遼、魏越、成廉,還有白馬義從中的田疇、田豫、趙雲,甚至還有那個太史慈,應該都在潼關隨白馬義與衛將軍在一起,至於韓當與那兩個軍師中郎將正在對面,哪來的什麼人物能獨領一軍?」

  「敵將乃是河東徐晃,乃是白波賊降將,其部也多是河東降卒。」軍官正色答道。「夏陽與河東一河之隔,不少人認得他,也認得他部屬中人。」

  張濟終於怒極反笑:「照你這麼說,當面幽州軍主力,乃至於潼關的衛將軍,合計四萬多兵馬,竟然是聯手為一個降將做誘餌嗎?!」

  軍官終於無所言了。

  不過就在這時,一陣巨大的聲響忽然從大營南面,也就是下遊地區遠遠傳來,張濟也好,那名軍官也罷,還有兩岸無數士卒、軍官紛紛不由自主的起身觀戰——果然,幽州軍那支千人規模的先頭部隊已經渡河成功,然後在一處堅實的淺灘上下船舉盾呼喊衝鋒,與河岸上早已經相候的涼州軍迎面相撞,並激起陣陣喊殺聲。

  張濟見到對方自水中前撲依然從容,只能無奈搖頭——這便是蒲板津之所以要重要防備的緣故了,此地兩岸河口天然牢固穩定,實在是方便渡河,不然也不會是幾百年來兵家必爭之地了。

  回到戰場之上,這支被選為先鋒的幽州軍果然格外精銳,前面數百人舉盾衝鋒,竟然直接在灘頭形成了一個盾陣,迎著數倍之敵毫無膽怯之意,甚至隱隱有些平分秋色的感覺。而身後最後一批下河士卒竟然懂得回身舉盾護住船上民夫,讓民夫和輔兵下水推動船隻折返,這才轉頭參戰。

  如此訓練有素,著實讓張濟心驚,而更讓他失語的是,就在此時,這支第一批下船的部隊中竟然有人在水中舉起了一面高字大旗!

  莫非公孫珣知道渡河需要步卒精銳,所以偷偷讓高順部和他的步卒潛行回來河東?有茅津在手,又有幾十日的時間,想來也不是不行……一念至此,張濟不由有些口幹舌燥。

  「滾回去守城!」自從死了侄子便脾氣暴躁的張中郎將回過神來,正準備派出督戰隊往下遊而去,回頭瞥見那名軍官卻是氣不打一處來。「管他徐晃還是徐榮,四千還是八千,守住三日便可,話音左將軍那裡有兩萬大軍,隨時能到!」

  軍官感覺頷首,然後馬上動身狼狽而走。

  然而,其人剛一動身,將台上的張濟忽然一個激靈,以至於渾身冰冷起來:「你且回來!」

  軍官茫然不解,只能回身在將台的台階上叩首。

  「咱們剛才說,那徐晃應該是引五千兵,從採桑渡三日奔襲百里到夏陽而一戰下一城,對不對?」張濟慌忙來到對方跟前,面色蒼白著質詢起來。

  「是……」

  「敗兵可說,距離你郃陽七十里夏陽城是幾日前失去的?」張濟的面色愈發捉摸不定起來。「從今日算起。」

  「四、四……三日半前?」這軍官似乎也有些醒悟了。

  「你花了多長時間來此處報信的?」張濟的臉色終於陰冷起來了。

  「昨夜得到訊息,只是中間睡了兩個時辰而已……」軍官終於明白自家將軍的意思了。

  「你怎麼好意思睡覺?」張濟勃然大怒,直接拔出刀來,就在將台的台階上將此人一刀砍翻在地,卻又拎著滿是血漬的刀子在對方哀嚎聲中厲聲傳令。「砍了他的腦袋,掛在轅門上!再派出信使,往華陰去,告訴左將軍和郭中郎將,夏陽、郃陽俱失,不想讓關中大局有失,就星夜兼程來救我,先連夜發騎兵,再連夜發步兵!還有,督戰隊往下遊去,管他是不是高順,是不是陷陣營,都要給我速速攆下河去!」

  周圍人不敢怠慢,補刀的補刀,割首的割首,求援的求援,引督戰隊而去也趕緊倉惶而走,西涼軍大營中一時亂做一團。

  然而,好不容易等一切平息,張濟也強做鎮定坐下身來,卻又再度愕然當場。

  原來,隨著渡船回轉,對岸又一波千餘人的部隊開始登船,這倒沒什麼,關鍵是船上竟然升起了一個讓張濟雙目充血的趙字大旗!而與此同時,幽州軍河畔枕戈待渡之處,似乎也不想做什麼遮掩了,竟然不約而同同時升旗,細細望去,韓、魏、成、田、趙、太史……居然無一不在!

  如期情形,逼得張濟喘著粗氣重新坐下身來,神智也漸漸清明起來:

  幽州軍諸將都在此處?幽州軍所有精銳都在此處?

  可若如此,潼關公孫珣那裡是怎麼回事,竟然只是個誘餌嗎?精銳部隊若是全都從茅津潛渡回來了,那那位衛將軍怎麼就這麼大膽,篤定潼關無人試探?而且怎麼就這麼放心,把所有戰兵交給下屬?

  不對,仔細想想這麼做似乎是對的,集中優勢兵力突破一處,本就是兵法精髓……如今對岸集中了幽州軍所有戰兵,還有一路偏師提前渡河取得奇效,自己這裡卻因為公孫珣早潼關外虛張聲勢,以至於郭汜的五千人遲遲不能回來,此消彼長,此時不戰,更在何時?甚至,單以難度來說,自己這裡本就比潼關更容易突破好不好?

  而且,再仔細想想,其實自家董太師也同樣是將所有戰兵分給了下屬分別帶領……但是,董太師是居於郿塢那個大後方安樂窩裡,而公孫珣是把自己放在了敵軍兵鋒之下,而與同時,他身邊應該只有兩撥剛剛整編完成不久的降軍而已。

  又或者,公孫珣也來到這裡了?潼關只是徐榮和張遼引著一群降兵裝模作樣?

  想到這裡,張濟終於發自內心的生出了一絲恐懼之意——因為不管是哪種情況,自己此時都已經陷入了險地。

  潼關之外,布滿旗幟的幽州軍大營裡,說來好笑,除了公孫珣和些許幕僚以外,此地竟然沒幾個幽州人在……而此時,大營的主人似乎絲毫不清楚北面已經開始了血戰,他竟然在大營北面的黃河畔釣魚。

  「君侯!」在旁侍立許久之後,徐榮終於忍耐不住,小心翼翼的開口詢問。「其實依我看來,只是像現在這般遍插旗幟,以輔兵裝作戰兵,虛張生事為蒲津做誘餌的話,我也能做,你之前不妨親自過去督戰的。」

  「你不懂。」握著釣竿的公孫珣不以為然。「我這三路兵馬,並無一處是真正虛兵……此地但有我在,則未必不能起奇效,而採桑渡有徐公明在,則也未必沒有大局上的建樹!」

  徐榮不由嗤笑:「若說君侯在何處都有奇效,我雖然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想來必然是對的。唯獨那個什麼徐晃,區區一個降將,領著五六千投降的白波匪,如何能有什麼大局建樹?君侯把勝負大事托付給他,未免被人笑話。」

  公孫珣不慌不忙,只是瞥了眼對方,卻是笑而不語。

  徐榮怔了片刻,然後忽然間在河畔驚惶跪地請罪。

  —————我是虛實不兼備的分割線—————

  「徐晃字公明,河東楊縣人也,少為郡吏,與同郡關羽相交厚。及白波匪起,河東皆反,以家族計,從豪帥楊奉為騎督,後白波匪降,歸於太祖。太祖以其勇武敦厚,頗愛之,許以降兵五千,自成一部。左右皆不平。及與董卓戰,太祖將往弘農,諸河東軍事皆付婁圭、田豐、韓當三者,唯徐晃,自指分兵向北。左右皆曰:『晃降將也,無名無力,必無能也。』太祖曰:『君等謬矣,公明固無名也,然非無力,此去不能長驅,亦當破竹,北路方面之任,當複與誰?』左右複不平也。及渡河往弘農,太祖破陝縣,取茅津,以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故策,以輔兵做勢招搖於潼關,暗發精銳於茅津,複信與婁、田諸將,曰:『兵自解向蒲,汝等在彼,有獨斷之任,可擅處之,獨以公明回報,而發總攻,方能大勝。』左右益不平也。」——《舊燕書》.卷七十一.列傳第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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