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 王道心 第六章 來客
數以百計船桅上的各色軍旗,沿著大江列隊飄揚,氣勢甚壯,一時令人以為又將要掀起另一場水師大戰。
然而那江中的大小戰船所以聚集起來,全都只為了迎合一人的興致。
能夠這樣做的人,天下間只得一個。
「威武大將軍」朱壽——也就是當今皇帝朱厚照——這天又穿著全套他最喜愛的「喊武日辣扮威武團練營」銅甲。左手把住腰間劍柄,站立在江邊眺望這戰船密佈的情景,心裡大是得意。
只見江風一吹過,船上戰旗皆獵獵作響。停泊的軍船雖都未張帆,但上面都站滿了水手和戰士,船旁突出各樣刀槍弩,彷彿隨時就要初級。朱厚照看來興奮得忍不住拍掌,就像個十幾歲的少年。
「美人。你們看看:』他指著江上戰陣:「看聯的船隊多麼厲害!過幾天我們就乘它們去南京?你們想到時的場面有多好看!」
陪侍在皇帝身邊的,除了數百名「威武營』銅甲戰士外。還有他帶來江南的許多寵姬。其中有八個更是新近才在江蘇一帶得到的美女。宋梨和馬狄也站在其中,馬狄一邊手更牽著兒子阿捷,她們跟其他爭寵的美人不一樣,
沒有刻意擠上能被皇帝看見的前排,反而留在最後頭。當其他美人迎合著朱厚照的話拍手歡笑時,兩人只是淡淡地應和。?
立於皇帝兩側的「威武營」戰士,全都提著大盾,他們的眼睛不斷左右察看,謹慎地留意附近有否異狀,看來頗為緊張。
皇帝自下了南方,就像籠中釋放一樣,每天都充滿玩樂的衝動,彷彿非要把身邊陌生有趣的一切看遍賞邊嘗遍不可。他只要一想到什麼就馬上去做,有時要微服入大省城裡逛集市,有事要登山狩獵,有事要沿江河快馬馳騁。
他這般活躍又難以猜度的行徑,令護衛人馬疲於奔命。本來聖駕所到之處,隨邑護衛都要預先開路,及把皇帝停駐的一帶地方清空封鎖,不讓閒雜人等接近;但朱厚照的心意轉的太快,親衛軍隊根本來不及清場,尤其皇帝常要入城中市街賞玩,城裡人多密集,街巷又負責,要把他與所有潛藏的危險隔絕,不是常常都可以做到。
就像此刻,其實江中除了戰船之外,還有不少漁船在岸旁或是軍船中間經過。它們本就在這段大江中作息,實在難以完全截止禁絕。
這些戰船全都是在四個月之前鄱陽湖大戰裡殘除下來較完好的船舶,其中大半都從叛軍繳得。由於王守仁軍的水手多是福建水兵,早已返回原籍,故此現在操作這些戰船的都是在這鎮江一帶徵召的商船船伕,而上面的戰士則由南征的禁軍士卒充當。
自從在淮陽得了朱宸濠等俘虜之後,朱厚照很快忘了先前的不快,亦不等候去了南昌的江彬等將領返回,自行率軍向著南京進發。只是他對於南方一切都感到新奇。每到一處都要停留賞玩,因此走走停停,要到最近方才到達鎮江。住在前大學士楊一清的府邸裡。
這些年不論在京師還是出塞。,朱厚照只有騎馬玩樂,因此一到了南方就對江河上行舟十分著迷。他又想到自己錯過了鄱陽湖之戰,於是在寵信的太監魏彬鼓動下,命令再徵集戰船在江上演練,好填滿心中遺憾。
「好!上船!」
朱厚照振臂一呼,就上前走向埠頭。提著大盾的「威武營」士兵跟隨著保護。
埠頭上早有一條裝飾華麗的小船在等待著。幾名特別僱用的本地漁夫,小心翼翼地侍候著皇帝上船,生怕他會失足墮入水中——這裡江邊雖然水淺,可是皇帝穿著全副沉重的胄甲,要是跌進水裡可不好玩。
倒是朱厚照自己信心十足,他來南方已經坐國許多次船,早就習慣那搖晃,這時踏著木板幾步,輕輕一躍就上了小舟。跟雖他的「威武營」衛士反而足又驚又笨拙,他們都是北人,不習水性又少坐船,每步都戰戰兢兢。
這小船把朱厚照送到了江中的大般旁。皇帝隨即攀爬繩梯登到大戰船之上,他畢竟慣常習武又年富力強,兩三下就爬上甲板。等到其餘八十多名親衛都上了船後。朱厚照從船樓上一揮戰旗,各戰船也就揚帆起航。
宋梨和馬荻在岸上看著船舶緩緩移動。暫時不用陪侍帝側,令她們鬆了一日氣。
「皇上的興致看來還很濃。」宋梨說著,又想起以前隨駕出塞的經歷。「這麼下去,我看他不玩個兩、三年都不會回京師。」
「這不是好事嗚?」馬荻徽笑說。這趟南征,不論天氣、環境和飲食都比從前在漠北邊塞優勝,而再不用被困在「豹房」,對她們二人而言也輕鬆得多。加上朱厚照沿途又新得了不少美女,宋梨二人要陪伴皇帝的日子亦大大減少。
不過最重要的是:皇帝在江南待得越久,她們就越可能找到機會把阿捷送走。只是直至今天,馬荻都還沒法找到合適又值得信賴的人,可以把自己的孩子託付。
「本來楊大學士是個很好的人選……」馬荻這時沉吟說:「可是他一定不會……」
她說的乃是楊一清。宋梨馬上會意她要說什麼,只是礙於許多寵姬在旁,不宜把話說完。
——姐姐是想銳:楊大學士雖然好人,但也不會為了一個孩子,而冒上觸怒皇上的危險。
楊一清乃是當朝少有的忠臣,更是早慧的神童,十四成即考鄉試,獲推薦為翰林秀才,十八歲中進士而入仕,而且文武雙全,屢次領兵抵禦邊塞外敵;之後又與張永合作除去奸臣劉瑾,功勛卓著,得進內閣參與朝廷機要政務;直至近年因為指控錢寧等人幹政,受到各寵佞聯合在皇帝跟前的誹謗,於是請求休官歸鄉,返到來鎮江居住。
雖已退仕,楊一清卻仍心繫朝廷與主君,這次趁著皇帝南來入住他家,就在飲宴時藉機向聖上進言,勸其節制慾望,應該更有身為人君的自覺,勵精圖治。這些話雖不合朱厚照心意,但他未有對楊一清動怒,只是笑著敷衍過去。之後皇帝確也有三天暫時停下休息。令江浙一帶百姓稍送了一日氣。
那場飲宴宋梨和馬荻也都在場,因此對楊一清印象深刻。這人天生相貌醜陋,眉毛稀疏,面容顯得有點猥瑣,她們第一眼見了都不喜歡他,但後來聽他說話,才感受到他為人沉實卻又不失機敏,而且果敢直言,品格學問俱不凡
——可惜,這個愛玩的皇帝,留在身邊的都不是楊大學士這種人……
「我要!我要!」這時阿捷看見江上行駛的大船,甚是亢奮,不斷呼叫著要去坐。馬荻把他抱起安撫。
「今天不坐啦……」她握拍阿捷的背項說:「不過有一天阿捷一定會坐船。會去很多、很多不同的地方,學會很多不同的東西。阿捷要做一個有用的人。不依賴別人也能夠生活。做得到嗎?」
阿捷用力地點點頭,那雙明亮如星的大眼瞧著母親。有一股純真而誠摯的光芒。宋架在旁撫撫阿捷的頭髮,看著這目光,忽然又想起燕橫。
——他們的眼睛好像……
馬荻所以這麼說,是因為這數月來隨著皇帝南征,親眼看見沿途民間如何大受摧折。聖駕所到之處,所耗的糧食資財不計其數,民房被一一臨時強徵。市街生計停頓。皇帝要打獵一次,一座山的禽獸就幾被殺光;要看一場煙火。那積在天上的煙雲過了一整天都不消散。
更可怕的是,地方的貪官污吏也都藉著皇帝南巡而來,編造各種敲詐征索的藉口,大加斂財,令所經處民間的負荷百上加斤;官員又爭相向皇帝獻上各種土產名物,以討取聖上的賞賜,所得往往百倍於產物的價值。宋梨和馬荻看著朱厚照揮金如土,所花的都是朝廷的淺,只有在旁輕輕嘆息。
正德皇帝這南征之行,對蒼生百姓而言,就如一場狂風。
宋梨這時看著江上徐徐開行的戰船,心裡想,皇帝這麼玩一次打仗的遊戲,又不知道花耗了多少民脂民膏。
「有峙候我想:把這麼大、這麼多的權利。都集合在一個人身上,真不是一件好事……」
馬荻聽了這話立時瞪大眼睛,伸出手指按在宋梨的櫻唇上,示意她噤聲。這般大逆不道的說話,要是被旁人聽了,隨時有殺身之禍。
在吃驚的同事,馬荻又不禁想:宋梨其實是個聰慧的女孩。只不過在旁觀察,竟有這樣的見解。
——她也真可憐……徒青城派到「豹房」,總是身在不改在在的地方……
馬荻自己何嘗不是在感懷身世?這些年她也是人家隨意擺佈賞玩的籠中鳥。
——所以阿捷的人生絕不可以像我們這樣……
那船隊已是漸行漸遠。這時有近侍太監到來,催促宋梨她們這些寵姬登上馬車。未上船的「威武營」將士也都已上了馬,只因皇帝的所有護衛和隨邑,都要沿著江岸陸路前進,跟隨著聖駕而行。
乘著那大戰船的朱厚照甚是興奮,一時仰頭欣賞那巨大高聳的船帆。一時又低頭去看船首破開的浪花,他在甲板上四處走,不斷問船伕各種操作航行的方法,又研究架在船邊的各種武器戰備,對於戰船上每一方寸都那麼好奇。
因江彬等寵臣都去了南昌,此刻陪伴在皇帝身邊的只有提督太監魏彬。隨同南來的南位大學士梁儲和蔣冕則留在岸上與護衛車馬同行。另外張永仍要負責看守朱宸濠等叛逆俘虜,並未到來這江岸。
看著朱厚照那一興奮的模樣,安排這一切的魏彬心想自己立了一個大功,以後在皇帝眼中的地位又會獲得提升。他慶幸江彬、許泰等都不在,才給了他這個良機。
朱厚照站在船首處,左右兩旁都各有八個衛士拱護著。他遠望江上大小船舶齊航的氣勢,心裡不禁想像,先前的鄱陽湖大戰是何等壯觀;若是自己親身率領王師,在炮聲火焰裡乘風破浪,衝鋒陷陣,那又將是多麼的豪邁。甚至後世的史書,會把他與鄱陽湖大破陳友諒、奠定開國之勢的太祖皇帝相比。
——而聯卻失之交臂!
——今生恐怕再難有這樣的機會……
原本情緒高漲的朱厚照一想及此,轉眼露出了愁容。
魏彬從旁見了吃驚,不知是不是自己有什麼安排不周,惹怒了皇上。
「這軍船就只能開這麼快嗎?」朱厚照看著船下浪花,又指指江上各處的快艇:「它們好像比朕的船快啊。」
一名水手誠惶誠恐地下跪回答:「回陛下……今天風不大。而這條主船比那些輕巧的小艇沉重許多,這樣已是最快的了。只可等風變。」
「呸!沒用!」魏彬反手抽了那水手一記耳光,然而皇帝止住了他,只揮手著那水手繼續幹活去。
「既是天時,就算是朕也沒辦法呀。」朱厚照仰頭看看桅杆上的旗幟,微微一笑:「就像老天注定,這一戰朕趕不上……」
魏彬這才明白皇帝的愁懷何來,於是上前銳:「陛下,請看看這水師如何佈陣!」
朱厚照一聽見又有關於武事的新花樣,再次打起精神來,點了點頭,興
致勃勃地看著水面。魏彬一聲令下。這主船上的戰士馬上吹起號角。附近其他大船聽見了也一一響號,互相和應。
那逾百的大小軍船,開始依照先前的指示,前後移動排起陣形。這是魏彬一早準備來取悅泉帝的節目,是今天的重頭戲。
可是這些臨時徵召的水手船伕,不似王守仁軍中那些紀律訓練皆甚嚴格的福建水兵,又不熟悉這些戰船操作,於是在一起調動時陷入了混亂。有的船還互相輕微碰撞。
魏彬見了甚是惶怒,怕又開罪皇帝。但朱厚照見了這情景,只是大笑起來。
「聯這水師,看來跟「威武團練營」差得遠了,這些日子還得好好練一練。」
魏彬聽著只能陪笑不語。
這時他們卻聽見,左後方的江上人聲鼎沸。
眾人回頭一看,只見其中一艘滿是「威武營」護衛的戰船,指著江水鼓噪呼喝。原來在紛亂的船陣之間。不知何時有一條細小的漁船從江岸水邊混入進來,無聲無息地朝著皇帝所在的主帥船接近。
那條細長的小漁船,上面獨獨只站著一名漁夫,穿著蓑衣頭截大竹笠,搖著櫓催船不斷前行。加上船帆吃滿了風勢。而船身又輕又尖,漁船的航速甚高,轉眼已越過那條滿是禁衛的戰船。又再向主船接近了一些。
「刺客!」
主船上的護衛怒叫著。這兩個字如一枚尖針,刺到朱厚照耳朵裡,他身體聳動了一下,臉上笑容消失。
漁船仍是毫無停滯地前進,乍看就好像在冰上滑行一樣。那漁夫的搖櫓手法,有一種極是奇特的力量,每一下都十分貫徹,好像他雙手的感應,隨著長櫓能夠延伸入水中,借用了水流的每一分阻力來劃動,驅使船身上前,而且完美配合著船帆的風力,沒有一絲一毫的力量被浪費。
這樣的能耐,就連主戰船上那些經驗豐富的本地水手。也從來沒有見過。
——人和船筒直就像化成一條游魚一樣……
一聽見「刺客」二字,主船上的禁軍戰兵也緊張起來,慌忙尋來弓弩去射擊那漁船。這天並不是真正的演習,不過做個模樣給皇帝看,因此那些守在船上的禁軍極本沒有任何作戰的準備,這時才急急忙忙地提起弓弩,上箭去瞄準發射,同一時間射向漁船的箭只有七、八支。
那零星而來的飛箭大多都射偏,只有兩箭掠過漁夫的身體兩尺內。,另一箭飛向他胸口,只見漁夫一個輕鬆的閃身就避開,緊接又再搖櫓,那一箭絲毫沒有阻礙他前進之勢。
漁船一眨眼接近到主船側不足三丈外。那漁夫放開了船櫓,迅速拾起放在船上一根丈長竹竿,並朝船首奔跑數步!
——那雙穿著草鞋的腳,在破浪航行的小舟上竟是如履平地,身姿無一絲搖晃。
漁夫快要跑到船首盡頭時,仲手將竹竿一端撐在船頭甲板一條預先鑿開的縫隙裡,緊接著雙足一蹬,整個人就凌空飛了起來!
就如搖櫓時一樣,漁夫這連串動作,展現了驚人的感應和協調力,將奔跑、起跳、推竿、腰挺,以至竹竿本身的彈力,每一分毫都全部統合起來,再加上借助漁船前航帶動的速度,渝夫的身體就像紙造一樣輕巧飛行,而且去勢力甚急激,迅速飛越了江面的浪潮,臨到主船的般身側面!
眼見就要撞上船身,漁夫左手伸出,手裡有一柄半空時拔出的短刀,他反手一刀猛插而下,乘著身體飛撲之勢,刀刃輕鬆就深深刺入堅厚的船身木頭裡!
漁夫握刀的左臂猛拉,整個人沿船側向上拔升,右臂朝天舒展。一把攀住了船邊。他藏在竹笠底下的嘴巴輕輕吐了口氣,右手發動拉扯,身體收縮一翻,也就輕輕登上了主船左舷的甲板。
這一連串強登戰船的動作,在眾多船上戰士的眼中就如幻術一樣。不管是身經百戰的邊軍騎兵,還是受過精銳訓練的禁衛勇者,也從來沒有想像過,人體能夠如此移動。
然而不管多吃驚,他們沒有忘記自己身在這裡的責任:保護這世上最重要的一個人。
而且他們都清楚,要是這個人有什麼閃失,他們跟自己的家族會有什麼後果。
禁衛們暴喝著,提著刀槍一擁而上。
漁夫左手一扯,解開了披在身上的蓑衣向前橫揮,就將最接近那兩名護衛的長槍捲住。兩人只感到那蓑衣之上似乎挾帶著一種神異的力量,手上槍桿被不由自主地旋轉拉扯,兩柄槍被捲在一起往旁脫手飛去!
蓑衣脫下後,那漁夫背後立時露出一柄斜背的兵器,他左手捲走長槍的同時,右手伸往肩後,迅疾將那兵器拔出!
奇特的是,漁夫並不是用右手五指握著兵器的柄子,而是僅僅用食、中兩隻手指,勾住那柄首上的圓環,就把雪霜似的刃鋒拉出來;漁夫右臂順勢一揮,那利刃遁著一條巧妙的弧形軌跡出鞘向前劃出,最前端的雙刃尖峰,削向一個提刀的護衛頸項,準確無比地從頸甲和頭盔之間一條細小的縫隙劃入,帶著激烈的血花離開。
——這麼詭異的兩指拔劍斬擊招術,上一次於世間出現,是在西嶽華山。
劍刃削過之後,漁夫又再舞起左手蓑衣,那捲旋的奇異力量又令一把禁軍的長砍刀向斜下方脫手甩去,釘入了船舷甲板;他右手腕緊接一翻,掌心向上。手指扣著的劍又從另一角度斜斜抹回來,另一名「威武營」衛士的喉嚨被削開!
——在這極端精準的劍技前,眾衛士的一身堅厚護甲,猶如不存在。
漁夫右腕抖了一抖,手指變換了拿法,這才終於握著創柄。此時眾護衛看清那柄兵器的模樣:狹長而微彎的刃身,既是劍又似刀,護手鑄成「卍」字形的前後逆鉤,劍柄飾著銀白色的古雅雲紋。
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兵刃,也不知道這仍然是當世第一劍。
用才漁夫扯脫蓑衣時。也順勢將綁著頭上竹笠的繩子解脫。此刻竹笠才輕輕滑了下來,露在眾人眼前的,是一張白皙而難以看出年紀、有著貴族之氣卻又閃出孤狼般眼神的奇特臉孔。
沒有在戰場中死去的姚蓮舟?
眾多護衛從未有見過他的臉,只是直接感受到那股強烈的危險,但他們除了上前,沒有其他選擇。刺客禁衛們唯一可以倚仗的,就是數量。前排幾個還沒失去兵器的衛士,呼喝著一同攻上去。
但足他們一遭遇姚蓮舟,連「對戰」都稱不上。姚蓮舟以左邊的蓑衣揮使出「太極」化勁。那些衛士的刀槍一碰上,就好像遇到一道亂流形成的牆壁一樣,紛紛失控或被捲得脫手;而他右手的「單背劍」就如一根刺針,用最小的動作精確地傷害衛兵沒有甲片保護的部位。他左右手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器物,使出截然不同的武技,一圓一直,一澎湃一輕捷,卻能完美地互
相配配合,面前的敵人在他眼中就像練習用的人偶,逐一被殺傷倒下,還有一人因為堅持要保住手上被捲的兵器,從船邊墮入了水中。
大明天下最勇猛精銳的軍人,一一發出淒厲的呼叫。
站在第二排有六個提著大盾的「威武營」親衛,他們看見有同僚落水。
又見姚蓮舟此刻仍站近在船邊,馬上心生一計。六人並排舉起盾,一同朝姚蓮舟撞擊過去!
——大不了跟他撞成一團,一起下水!
——必得保護聖天子!
然而要把天下第一「太極拳」高手撞翻,是個不設實際的幻想。
就在其中一面盾牌於姚睡蓮接觸的瞬間,那提盾的衛士突然感覺戰船翻側了。這只是錯覺,是他那衝撞的力量被「太極」帶引得失控而擾亂了重心的結果。他不知道是怎樣發生的,只知自己手上盾牌忽然就跟另外兩面盾撞擊成一堆。
六個並排的盾衛,被這混亂互相牽連,三個掉落船外,兩個倒跌到其他同袍身上,最後一人伏倒甲板,後頭中了姚蓮舟另一記輕巧的刺劍。
打倒了這六人後,眾兵的陣列出現了混亂和空隙。姚蓮舟把握著這個機會,沿著船邊前進,開始主動攻擊!
——自從在武當山大戰生還之後,姚蓮舟以一敵眾的技巧、策略、反應和直覺,提升到前所未有的境地。這主戰船之上,皇帝的重裝親衛加起來有過百人,正常而言即使以姚蓮舟的武力,要正面以一抵百也沒有可能。但這船上環境狹窄,那百人近衛空有壓制多數,亦難以從四面八方全部圍攻上來;而姚蓮舟更善用這優勢,一直背靠著船邊外的江河,先消除了後顧之憂,每次同時向他進攻的最多只有五、六人,後排的人又無法在此使用弓弩火炮支援,他就這樣逐一應對和把眼前的敵人消減。
江上附近其他的護衛船,都急急開過去欲協助救駕。那些別船的衛兵沒看得清皇帝主船上會發生著什麼,只是不時從遠遠看見,有刀槍兵刃被不知是什麼力量送得飛上半空,又有穿著戰甲的衛士接連墮入水裡,那景象就似有什麼猛獸衝入了人群中一樣。
姚蓮舟的長劍和蓑衣交替揮動,一柔韌一銳利,遇者披靡。相比起武當山戰爭裡如化為魔神的那個姚蓮舟,此刻的他又不一樣,反而回覆到華山「鎮岳宮」裡孤身大破「拜鬥劍陣」時那個模樣,招式自然揮灑,臨機變化時又似一個畫師在廣闊白紙上即興揮筆,每一個動作都在盡情地享受。
——分別只是,繪畫這幅圖畫用的不是墨,而是鮮血。
這兩年來壓抑的一切能量,終於在這場戰鬥裡盡情宣洩。
——商師兄,對不起。
——看來,我還是適合當一個握劍的人。
靜伏的死屍,匍匐的傷者,在甲板上迅速堆積。有的禁軍士兵忽然想起,曾經聽武當山活著回來京師的神機營同袍,描述過那場不可思異的可怕經歷。他們驀然猜出,眼前這個人是誰。
即使是再勇猛的軍士,即使明知道任務再重要,但面對眼前的恐怖,還是無法法控制地退縮下來。
姚蓮舟面前的空間又增加了。他看得見,那個正在船頭處被密切保護的人物,距離自己已不足十丈。
於是他第一次離開船邊,跨過屍身,向那目標踏進。
左手上的蓑衣經過多次揮舞捲纏,已然殘破得七零八落,姚蓮舟放手丟棄,擎著孤劍孤上前。
衛士們以為姚蓮舟失了一件「武器」,反擊的機會來了,於是再次振起士氣向他搶攻。
然後他們才明白她是多麼愚蠢的判晰:全心運用「太極劍」的姚蓮舟,才是最可怕的姚蓮舟。
眾人又見識到另一種幻術。在「太極劍」的化勁引導之下,一個衛士猛刺出的槍尖貫穿了同袍的肚腹;另一人的砍刀劈進了別人戰甲的肩頸之間。姚睡蓮舟則在那橫飛的刃鋒之間毫髮無損地前進,護衛們拼盡全力,也沒法形成半點有效的抵抗。
眼看刺客已快走到三丈之內,拱護著皇帝的那些持盾衛兵,立時在陛下前方築起一道盾牆,作為最後的屏障。
一身都染成血紅的姚蓮舟再殺進一丈,一劍刺死跟前一名身材高壯的衛兵後,吸了一口氣就猛躍向前,左腳先是踩上那仍然站立的死者腰帶處。往上一跳。右腳繼而踏上其頭盔他左腳也提了上來,踏著死屍的肩頭,兩足發勁一蹬,全身就朝那盾牆飛過去。乘勢身體如一字往前出劍。
武當派的捨身劍技,「武當飛龍劍」!
這劍招從高點起跳,再加上「飛龍劍」本身的爆發跳躍力,姚蓮舟一眨眼就越過了盾牆上頭。
「單背劍」的刃尖,直指著下方正德皇帝朱厚照的咽喉。
「武當飛龍劍」之勢疾如流星,以朱厚照的眼力根本看不清。但他好像直覺知道已是自己殞命之時,在劍尖抵達之前,他閉上了眼睛。
劍尖碰上皇帝的喉頭皮膚,但那前刺的力量瞬間就被姚蓮舟收住。姚蓮舟同時輕巧地著落甲板,站立在皇帝身前,劍鋒與朱厚照的頸項之間,連放進一張薄紙的空隙也沒有。這種極動而後靜、自如收放操作軀體的能力。舉世無雙。
朱厚照憋住了氣息一會,當他發現自己仍然需要呼吸時才透了一口氣,張開眼睛,看著近在自己三尺之前的武當掌門。
這兩個人。終於見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