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英雄街道 第九章 救兵
「不要再打了!」
當燕橫躍入那破洞之後,韓天豹鼓足聲氣,向著幾個師侄暴喝。
董三橋等數人正要向虎玲蘭反擊,聽到師叔這叫聲才終於停手,但仍然圍成半圓形跟虎玲蘭對峙著。
「你為什麼放那奸細進去?」董三橋的目光不離虎玲蘭手上的野太刀,朝身後的韓天豹追問。
「他根本就不是什麼奸細!」韓天豹怒氣衝衝地說:「他救過我一命!」
那餘下四個秘宗門人,之前還沒有上屋頂,看不見燕橫為韓天豹擊去飛劍的一幕。他們疑惑地瞧瞧董三橋。
「呸,怎曉得那是不是做戲?」董三橋冷冷說:「我只看見他放生了那武當派的混蛋。」
「我說不要打,就不要打!」韓天豹這次的語氣,完全是以門派長輩的身份下令。他平日在秘宗門裡沒半點師叔的架子,作主意的時候也不多,因此這次秘宗門來西安府,反倒是隱隱以低一輩的董三橋為頭領。此刻那四個門人,也不知該聽誰的話。
董三橋指一指躺在屋頂一邊,背上中了虎玲蘭一箭的同門;還有給燕橫刺傷了手臂的另一個秘宗門刀手。
「難道他們的帳就此不算嗎?」董三橋說,眼睛狠狠盯在虎玲蘭臉上。
虎玲蘭根本就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會攻擊燕橫,也聽不明白漢語的「奸細」是什麼意思。她以自己有限的所知在推想:
他們要攻打的那個武當派掌門,顯然就是在那個破洞下面!
虎玲蘭曾經親身體驗武當派的人有多厲害;而在下面的是武當裡最強的高手……虎玲蘭這才想到,燕橫和童靜在下面正面臨多大的危險。
一想及此,她毫不顧慮就往那破洞走過去。
董三橋等卻以為虎玲蘭又再發難,他們剛才已領教過她那柄又長又兇猛的倭國大刀,心想不如先下手為強,搶先就振刀齊往虎玲蘭砍過去!
虎玲蘭柳眉一豎,祭起野太刀迎過去。五柄快刀從不同角度襲來,但虎玲蘭斜垂著刀,繞頭大半週一揮,那五尺長刀就如化為一面巨大光傘,把她整個上方都保護覆蓋,五柄刀無一不被架開或逼退!
董三橋早知這一刀砍不進去,刀招本來就留有餘力,反而集中在緊接的一記腿擊上。在刀劍裡夾雜拳腿招式,正是秘宗門武功的一大妙技,董三橋這招「明堂快刀」的「雲底藏龍」,上路刀劈只為開路和吸引敵人,下面無聲無息的「釘腿」,以足尖斜斜蹴往虎玲蘭下腹,才是真正的殺著。
這等巧招,本來一般高手都不容易閃過。但刀法裡夾腿招,本就是荊裂在暹羅學過的看家本領;這幾個月虎玲蘭跟荊裂日夕對練,已經應付過許多次,這時一瞥見董三橋肩頭的抖動,就知下面正踢過來,雙手握著野太刀的長刀柄一沉,以柄尾狠狠迎撞往董三橋蹴來的腳背上!
董三橋畢竟也是成名高手,秘宗門武道講究眼快招快,他及時縮腿避開了這一撞。
另一秘宗門刀手正要乘機向虎玲蘭搶擊,韓天豹卻斜裡一伸手按住了他手腕。
「我說別再打!不聽我的話嗎?」韓天豹暴怒說。
這時他卻感覺背後有異,拉著這弟子的手就一起低頭俯下去。
一塊旋飛而來的瓦片,急勁地掠他們頭頂而過,繼續前飛,虎玲蘭、董三橋和其餘人也立時停手,側身閃躲這瓦片。瓦片直飛到對街另一片屋頂上才砸得破裂。
韓天豹和董三橋馬上回頭,卻只看得見樊宗已半落在屋頂邊緣外的身影!
——他趁著秘宗門等人分神和虎玲蘭纏鬥,就離開了屋頂,從窗戶回去房間救助姚蓮舟。
「你看!」董三橋踢踢屋瓦,向師叔怒罵:「那混蛋殺了我們多少同門?你卻讓他溜了!」
韓天豹一時為之語塞。
虎玲蘭急於闖過秘宗門人往那破洞去,舉刀又欲再戰。
此時屋頂上的人卻聽見,在下面那已幾乎空寂無人的街上,傳來非常急密又強勁的腳步聲。
來者不只一個。但其中一人的足音格外沉重,每一步都如戰鼓擂動。
未見其人,只聽這聲音,已令人心跳加速。
五條身影在西面的街角驀然出現,朝著「盈花館」而來的奔勢並沒有半點停頓。
「我早就說這樣太慢啦!」當中一把年輕的聲音說。
說話者正是那個腳步聲最響的人——武當派「鎮龜道」錫曉岩。
他一看見「盈花館」的情況,還有屋頂上的眾人,就把在最前頭帶路的「首蛇道」同門一把推開,當先衝了上去。
「上面的人全交給我!你們都從下面殺進去!」錫曉岩那野性的臉殺氣騰騰,壯碩的身軀朝前踏步奔躍,有如飢餓已久的猛獸。
陳岱秀看著他那斜背長刀、縛著單臂的背影,微笑嘆息。
——這小子,根本就不應該選入「鎮龜道」……回去後我要向師副掌門說,讓他改穿「兵鴉道」的黑衣!
陳岱秀已拔出武當長劍,帶著兩名「兵鴉道」同門唐諒和符元霸,一執雙劍,一帶斬馬朴刀,直跑向「盈花館」大門。
錫曉岩到得西面牆前,順著奔勢躍起踏到牆上,他施展的游牆法根本不能用「輕」功去形容,而完全是靠強勁的腿力登上去,彷彿就在牆上跑步一樣。但那走上屋頂的速度,全不輸於秘宗門的輕功好手。
快到牆頭,他雙腿運力一跳,整個人就越過屋頂的高度出現。人在半空時,他左手已伸到腰旁,扯開了那縛在腰腹的黑布活結,那原本像抱著肚子般縛在腹前的右臂頓時鬆綁。
突見武當人閃電襲來,韓天豹率先就迎上去。
——今天被殺傷的秘宗門弟子實在太多了,不能再給一個弟子犧牲!
錫曉岩還未著落屋瓦上,眼睛盯著衝來的韓天豹。
——第一個是你!
錫曉岩腰肩拉弓,準備乘身體落下之勢,就以右臂朝韓天豹發拳!
韓天豹是拳法的大行家,哪會看不出來?他左手反提單刀,穿戴護腕的手臂也擺成得意的「裡外戰」拳架,心中對於錫曉岩這招飛身直拳,已經想定破解反擊之法。
錫曉岩吐氣猛呼,右肩一抖,那條仍裹著黑布的右臂衝出。
韓天豹已經看準了兩人距離——
轟然的響聲。
韓天豹連第一個反應都未發動,錫曉岩的右拳已經重擊在他心胸!
——怎麼會……這麼遠就……
旁觀的人這瞬間都有這疑惑。兩人分明還未到伸手可及的距離,韓天豹卻已中拳!
韓天豹有如被軍隊攻城的破門錘擊中,身體整個倒飛,在瓦片上滑行了一段,幾乎跌出屋頂外,口中噴出鮮血!
韓天豹被擊飛之後,錫曉岩雙足落到屋頂。眾人這才看清他那仍伸出的右臂。
虎玲蘭、董三橋跟其他人也都吃了一驚:
——世上怎麼有人的手臂這樣長的?
錫曉岩收回拳頭,手臂垂了下來,長度竟然遠遠過膝,垂到了小腿旁。他整個人身軀比例勻稱,唯獨是這條右臂,彷彿是從另一個比他高得多的人身上砍下來,再接到他肩上似的。
一招交手,就將秘宗門堂堂的名宿高手重創——錫曉岩初下武當山的第一拳,已足名震天下武林。
他那雙滿佈著紅絲的眼睛,看也沒看已倒在屋瓦遠處的韓天豹,只是掃視著董三橋和虎玲蘭等仍然站著的六個人,以不知道是盛怒還是狂喜的亢奮聲音說:
「下一個。」
◇◇◇◇
同時在樓下的「盈花館」門前街上,戴魁仍在看顧著書蕎,另外還躺著一些死傷的秘宗門和心意門人。戴魁赫然見陳岱秀等三個武當弟子正朝這邊奔來,馬上把腰刀架起,倉皇準備迎敵。
但陳岱秀三人看也沒看戴魁就走過,根本未把一條手臂已骨折的他看在眼裡,一心只是往那大門跑去。
戴魁被如此輕視,心中苦澀,但也無可奈何。他擔心在「盈花館」裡的同門,就向大門那邊大叫:「有敵人來了!」
守在「盈花館」樓下的群豪聽見,立時有數人衝出大門來看個究竟。
原本文質彬彬的陳岱秀,一劍在手整張臉就變了,似結上一層寒冰,帶著兩個師弟朝那數個敵人直奔。
其中一個地堂門的好手,舉起藤牌來掩護上半身,右手單刀藏在盾牌後,準備斬擊陳岱秀的腿足。
符元霸卻從陳岱秀左邊掩前,從齒間吐氣嘶叫,那露出的雙臂肌肉一收緊,雙手提朴刀迎頭劈下,「武當斬馬刀法」一氣就將那地堂門藤牌從中央破開兩半,鮮血自盾牌中的裂縫激噴!
只是一刀的氣勢,把門前幾個不同門派的好手嚇得膽顫心驚,竟就逃竄回門內。
三個武當弟子站在那大門前。只見內裡「盈花館」的大廳人頭聳動,數十柄刀槍劍戟滿佈。
顏清桐等心意門人原本守在姚蓮舟房間門前,聽見下面的騷動,也都退到樓梯處往下觀看。乍見三個氣勢逼人的身影站在大門外,顏清桐倒抽一口涼氣。
「武當弟子!」他不禁低呼。
陳岱秀看一看大廳內的陣容,卻連眉毛也沒有揚起半點。他左右瞧瞧師弟唐諒和符元霸。唐諒只是向他還以微笑。符元霸更是毫無表情,振一振朴刀揮去血漬。
三人心意相通,橫排同時跨過門檻。
無畏地踏入那眾敵環伺的大廳。
◇◇◇◇
西安府的人當然不會沒見過和尚。自唐代玄奘法師譯經於長安大雁塔,這古都已為佛教東傳中土的重鎮,城內佛寺林立,在西安住的人要幾天都看不見和尚還真不大容易。
——可是走路走得這麼快、身材這麼高大的和尚,他們倒是頭一次看見。
那六個僧人自東城牆的長樂門進城,都只是用腿走路,但最初人們遠遠看見他們揚起的塵霧,還以為是一支騎馬的隊伍。
六僧年紀不等,但都在精壯之年,最大那個看來都只是四十餘歲,一副副碩厚的身軀,把黃色的僧袍都撐得滿滿。他們戴著遮陽的頭巾,手上提著似是用作行杖的木棒,但都沒有用杖棒支地,十二條腿有力地邁步,那步姿明明只是像一般走路,但速度卻比普通人跑步還要快,僧鞋下冒起煙塵陣陣。
其中一個最壯碩的年輕僧人,看似背著一個巨大包袱,路人再仔細看才知道,原來那是第七個僧人,卻是一個身材瘦小的老和尚,伏在那壯碩弟子的背上由他馱著走。這瘦僧頭上頂了個圓竹笠,看不清有多年老,但扶在弟子肩上的手乾瘦得像鳥爪。
七僧在東大街上急行而過,途人為之側目。
其中幾個行走時,露出袍袖的手腕反射著金紅的光芒。有人看見了皺眉搖頭:怎麼出家人也穿金戴銀啊?……
——因為僧人走得太快,他們實在看不清楚:那不是什麼金銀飾物,而是鑲著銅片的拳腕護甲。
◇◇◇◇
武當「首蛇道」弟子趙昆被派來關中已有三年,主要是為武當派攻打華山派作準備的工作,對西安府的街道尤其熟悉。
「快到了!」他腳下沒有慢半點兒,向身後的桂丹雷等三人說。趙昆領路下,他們正以最便捷的路徑走向城東大差市。
焦紅葉和李侗沿途都是默默走路,沒有說半句話。一想到同門尚四郎此刻很可能已經犧牲,他們都心情悲憤。
四人抄到較狹窄的少慈巷裡,走了一段時,就聽到後面遠處也傳來人聲和腳步聲。
不用看就知道,那必然是尹英川所率的群豪西軍。負責為他們帶路的既是本地鎮西鏢行的鏢師,對西安的街道分佈自然一樣熟知,走上同一條路並不奇怪。
——但那鏢師卻沒有顧慮,這麼大群人要走怎樣的地形。
這少慈巷兩邊的房屋,都是科舉生員就學的書院,建得密密麻麻的,巷子兩旁都是書院的後門,擠得只容兩、三人並肩而行。
桂丹雷聽著後面的人聲,知道己方比敵人快不了多少。雖不知那「盈花館」此刻情況如何,但如果給這路西軍與那邊會合,這仗比較難打。
——如果先集中力量打擊其中一邊,就有把握得多。
桂丹雷一想到這裡,就在巷子中心停步。
「你們兩個快去支援!我在這兒借地形阻截!」
桂丹雷這一舉動,只令焦紅葉等三人略停了一停,就再舉步向前奔跑。桂師兄是師星昊副拳門的代表,他們絕對服從。
更何況他們根本就沒有擔心的必要。
——他是「鎮龜道」的桂丹雷師兄。那個胸口有「太極」標記的人。
桂丹雷看著三個師弟奔遠了,也就回身面向人聲漸漸鼎沸的後方。
在這窄巷內聲音迴蕩,正前進的西軍,腳步聲有一股如大浪從遠處捲來。這麼大群人擠在巷中急行前進,實在有些混亂,有的武人禁不住咒罵,整個隊伍更是吵雜。
這時在最前頭領路的鏢師和八卦門人忽然停下步來,後頭的人幾乎就撞成了一堆,有人不滿的高聲喝罵。
「搞什麼鬼?」
那帶路鏢師不如趙昆是輕功高手,早就走得腿酸。現在他看見,前面二十步外有個猶如大圓球的身影塞在這少慈巷的正中央,更被嚇得幾乎跌倒,幸被身旁的八卦門弟子扶住了。
八卦門名宿尹英川與弟子丁俊奇,排開門人走到最前頭。尹英川那黑白雙眉皺在一起,與另一頭的桂丹雷遙遙對視。
桂丹雷沒有說話,但眼睛已經表達一切。
——你們的路,到此為止。
尹英川身後的弟子,已抬著那柄巨大單刀到來,直豎在尹英川的右旁。
桂丹雷一人,與西軍近百人之間那段空巷,彷彿充溢著一股無形張力。
日光已略斜,照在站於巷子東邊的桂丹雷臉上。站在這不利的方位,他的圓眼卻未有眨一眨。那棕色鬈髮在日曬下略呈半透明。
此時在那西軍大隊後頭人叢間,突有一金屬長物向上射出,釘在左邊一幢書院的牆頭。那長物一收縮,就帶著一條身影飛上了書院屋頂。
正是荊裂,他已揮動左臂,將釘在牆頭的鐵槍頭拉脫,一邊收卷鐵鏈,一邊沿屋頂而跑,要越過桂丹雷的攔阻。
——他雖也想親眼看看這個桂丹雷的武功,但心裡更憂慮燕橫和童靜,還是選擇先趕去「盈花館」。
桂丹雷視線未離尹英川,只用眼角的餘光斜斜留意上方正走來的荊裂。
「你要去哪兒呢?」桂丹雷微笑說。
荊裂正走到桂丹雷上方十數步外,在屋頂上停步。
「讓我先過去。待會兒再見,行嗎?」荊裂竟也微笑,還很禮貌地問桂丹雷。
桂丹雷本來就沒有想過能夠攔下所有人,最重要的是牽制著八卦門的主力;可是這個「獵人」也是個極危險人物,如果就此讓他越過,而他並不是真的去「盈花館」,反而藉機跟尹英川在巷內前後夾擊,桂丹雷處境將會變得凶險。
但桂丹雷不知怎地,直覺就相信這「獵人」不是會這樣做的人。
「那就待會兒再見吧。」桂丹雷竟點點頭應允。
荊裂也朝他點點頭,才再在崖頂上開步走。兩個死敵,對答表情竟隱隱有點像老朋友。
——但他們彼此都知道,待會兒再見面時,大家都不會手下留情。
群豪之中也不乏輕功好手,但他們倒沒有一個人敢像荊裂般,隻身就輕輕鬆鬆在桂丹雷上頭走過去。
尹英川這時終於伸出了右手,反手拿住那大單刀的柄子,單手以鞘尾豎在地上,那負責抬刀的弟子這才敢把雙手放開。
「我先前就知道。」尹英川悠悠說:「今天我要對上的人會是你。」
他說著就倒轉成正握,只用虎口挾著刀柄,四根指頭在柄上如彈琴般來回彈動,顯得技癢已久。
「就讓我領教一下,武當派怎麼個『天下無敵』法。」
桂丹雷沉下腰來,在巷裡坐個馬步,身體顯得比先前更要橫壯。那雙比常人碩大的手掌架在胸口高度,掌心向前。
只見那雙手掌的掌紋甚是紊亂,密密麻麻得連最基本那幾條紋都幾乎看不清楚了。
但假如近距仔細看真的話就會瞧出來:當中許多根本就不是掌紋,而是無數次練習赤手接拿兵刃遺下的創痕。
桂丹雷的「太極拳」開掌架式,不動如山。
「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
當錫曉岩的右手再次舉起時,董三橋的眼裡出現從來未有的戒懼。
秘宗門能夠在自古能人輩出的河北滄州立足,甚至脫穎而出列入天下「九大門派」,憑的自是刀劍拳頭上的實力;年輕時就已在當地成名的董三橋,不論是友好比試還是惡意相鬥,經驗都絕對不淺。
但是一個這樣怪異的對手,他實在前所未遇。
錫曉岩右手伸向頭上方,握住斜掛背後那個纏藤的長長刀柄。
屋頂上眾人見他這舉臂握刀的動作,有一種說不出的奇特。仔細看他那突顯在衣袖下的手臂形狀,他們才恍然:
他一條手臂上竟有兩個肘關節!
原來錫曉岩這怪臂,並不是單純臂骨長得比別人長,而是整個構造異於正常:在前臂和上臂之間,赫然還多出了一節無以名之的臂段,也就是說由手腕數算上肩頭,共有四個關節,比常人多出了一個「手肘」!
錫曉岩和已逝的兄長錫昭屏,天生體形怪異,都是拜其父親所賜:兩人實乃同父異母的兄弟,父親錫日勒,原是物移教的門徒,共娶了四個妻子,輪番為他生兒育女。每次妻子懷孕,錫日勒就喂她們服用教內特殊調製的奇藥,以致生產出來的嬰兒都成為生長不正常的畸胎,為的就是要替物移教製造天賦異稟的戰士。
結果錫日勒的四個妻子共懷孕十四次,有五次胎死腹中,九個生出來的男女畸嬰,七個都活不過兩歲,最後就只有這兩兄弟存活下來。而四個母親因為藥物摧殘,也相繼去世——物移邪教的秘術,殘忍如此。
就在錫昭屏只有五歲,錫曉岩尚在襁褓之時,物移教被武當掌門公孫清剿滅,錫日勒是少數殘存並投誠武當派的教徒,帶著這兩個兒子上了武當山;三年後錫日勒病死,這對孤兒就由武當派撫養長大,並各依他們的特殊體質被訓練成精銳高手,練出別人不可能練到的武功路數。
此際眾人見錫曉岩要拔刀,就像面對一個謎題:
——這樣的手臂,會斬出怎樣的刀招?
沒有時間給他們思考了。錫曉岩背後已閃現刃光。
秘宗門眾人惶然舉刀相應——
錫曉岩貌如凶獸,發出不似人類的嘶叫。
他左足在瓦面上微踏一步,腰胯猛抖,四尺開外的狹長刀鋒一氣拔出橫斬。
——這是「太極」的發勁方式。錫曉岩已有修練「太極拳」的資格,但他天生性情太暴躁剛烈,在聽勁柔功方面無甚進境,但發勁攻擊的訣要卻練得完全到家,正好跟尚四郎相反,因此他在武當山上,制服的胸口只有半邊黑身白眼的「陽魚」標誌。
刀鋒破空銳音,尖銳如鬼哭。
秘宗門眾人都知難攖其鋒,本能地退步縮身閃躲,但最左面一人卻站得稍前了一點點,那長刀加長臂的誇張攻擊範圍仍是將他籠罩。
這秘宗門弟子在刀鋒及身前的一刻,及時倒垂單刀擋在身側。
——這是他一生最後一個防守動作。
他壓根兒就不像被刀砍中,而更像是受到極沉重的棒擊。單刀折斷。腰身被斬中處向內屈折。整個人升起離開瓦面,橫向急飛越出了屋頂!
董三橋瞪眼,看著同門的屍身就如炮彈般飛出,全身都被一種恐怖感滲透。
——簡直不是人!
發勁之法,本來就是要儘量利用身體關節,一節接一節將勁力加乘上去,至最後一節發出;「太極」的發勁更是把此道練至頂峰,身軀從至柔剎那變至剛,勁力的傳遞過程無絲毫浪費,如水波積蓄成巨大的浪濤;而錫曉岩的「陽極刀」發勁,更多了一節常人所無的大關節,把本已強猛的勁力再加乘上去!
——他雖年輕,但純論剛勁,在武當山最少排頭三名。
屍體還未落到街上,錫曉岩又已順勢再上右步,腰身旋動,長刀又反手從同一軌跡橫斬回來!
——最簡單的招式,但當配上如此超人的力量時,無隙可破。
在董三橋心裡,現在想的已經不是能不能夠戰勝的問題。
而是能不能夠生還。
日光之下,刀鋒燦然,卻讓人感受到一股黑暗的死亡力量。
就在這剎那,另一片更長的刀光揚起。
電光石火間,兩刃相交,炸出比刀光更亮的星火,還有震盪鼓膜的鳴音。
兩片刀刃反彈開去。錫曉岩驚奇地收住刀鋒,瞧著那個擋下他反斬的人。
島津虎玲蘭則轉身一圈,才將野太刀回彈之力消去,雙手順勢將刀身舉起過眉,刀鋒向上,刀尖和視線皆直指錫曉岩,一雙明澄的眼睛無畏無怖。
錫曉岩的怪手把刀橫在胸前,迎對虎玲蘭的舉刀架式。
他還在回憶剛才交鋒一刻的手感——自從他這「陽極刀」練成之後,未嘗一次全力斬擊,有人能正面硬抗。
——竟然還要是個女人!
先前他滿胸都是要發洩的怒火,上屋頂來就是清掃敵人,雖也留意到當中有個女子,卻未多加細看,完全沉入戰鬥的狂熱中。
錫曉岩野性的眼睛,打量著面前這個比他要高出半個頭的東瀛女劍士。
虎玲蘭野太刀底下那剛強的臉容與表情,在他眼中有種難以言喻的美。
——長居武當山二十五年、身心都傾注於武道之上的錫曉岩,從來未曾有過這樣奇特的感覺。
虎玲蘭盯著這個奇怪的刀手,心頭也是一般震撼。
她的架式雖穩靜如止水,但其實雙臂經過剛才一記互砍,正在微微發麻。
虎玲蘭自小與眾多兄弟一同練武,他們每一個都身壯力雄,本來她以女子之身,應該專練輕靈的刀法來跟他們抗衡;但她就是不服輸,硬是要跟兄弟一樣走剛猛的路子,還要用上這麼巨大的野太刀,結果練就了比島津家眾兄弟還要凌厲的剛刀。
可是眼前這個武當的男人,刀勁更要稍微凌駕於她——而且只用單手!
能夠給她如此震撼的人,從前只有一個:荊裂。
她心裡焦急地記掛著還在下面的童靜和燕橫。但是面對如此高手,絕難抽身。
——荊裂,你在哪裡?……
仍然猛烈的陽光,無情地灑照這對遠渡來此古都、身在屋頂高處對峙的武者。兩柄長刀映射得彷彿著火燃燒中。
宿命的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