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異界] 黃昏編年史 作者:夏牧訸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6-21 16:48:02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260944
bpii 發表於 2019-3-27 20:05
第71章 銀燭會的訪客(上)

不得不說,沒經歷過高等教育的姑娘就是好騙。

沐言使用的實際上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安神術。而之前打碎玻璃的一幕也不過是幻境——他可不想打破自家窗戶。

魔法能還原窗戶嗎?

不存在的,那頂多叫碎片重組,還原什麼的得時間倒流才行,他可不認為除了那位聖言者坎洛什閣下還有誰有操控時間這本事,這基本超脫了「魔法」領域,是「規則」層面。

地下的魔晶石礦藏覆蓋了整個珈藍學院,也就是說他可以在校園的任何地方調取能量釋放幻術,就跟從自己兜裡掏錢一樣方便。至於讓別人陷入夢境的,則需要剝離自死靈法術的心靈法術作為橋樑。比如那個頭環,七條魔紋都是裝飾品,真正讓高文陷入夢境的是他本人施展的法術,所以才會輕而易舉地丟給對方。

這麼複雜的程序,一個隨手製作的頭環根本無法解決,就算是要做,也必須靜下心來多琢磨琢磨。

更何況他口口聲聲提到的「聯網」功能靠現在的魔紋學以及煉金術根本不可能做到,就連赫魯人的科技樹也沒點到這一步,洛坎的土著們就省省吧,什麼時候創造出全自動便利店了再考慮這一點。

現在茶茶沉沉睡去,沐言終於想到了該怎麼安頓她。

剛才的安神術裡夾雜了一絲暗示,會讓她潛意識的認為沐言是最親密的「盟友」,或說「可以信賴的人」。

可以說如果沐言不作死,又或是不做出違背茶茶價值觀的事,憑這個小姑娘善良的本性,基本不會傷害他。

既然可以如此信任了,那在這個缺人缺到死的關鍵時節,是不是可以對她委以重任呢?

沐言突然覺得這姑娘不是累贅,而是一個救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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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午,如他料想的那樣,凱恩之角派人來了。

來的是兩個學者,年長的那位應證了「聰明絕頂」這個詞,頭髮稀少,鬍子花白,瞧他濃重的眼袋沐言毫不懷疑這人學者袍下面是古典的蕁麻布襯衣。

據說古典時期的學者用那種針刺感保持自己的時刻清醒,方便在夜間閱讀典籍,有頭懸樑錐刺股的功效。

在這個信息攝入基本靠讀書的年代,窮人家還真養不起學者。

缺少補品的藥劑,熬夜的平民學者大都猝死了,又或是讀的書不夠多,被「知識至上主義」的學者圈冷落。

「沐言先生。」年長的開口道:「在下伊恩‧葛泰爾,這是我的學徒溫德爾,我們代表銀燭會與凱恩之角,就有關凱恩之角魔樞區負責人高文先生私自破解您的魔紋一事向您致以誠摯的歉意。這件事我們已經妥善處理,這次來是為了邀請您前往凱恩之角駐地商議賠償以及後續的合作事宜,多有打擾,還望得到您的原諒。」

年輕那位溫德爾順勢遞上邀請函。

黑色封面的信函,印章是沐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樣子。

一本翻開的書上托著一根蠟燭,代表真理刺破黑暗與迷茫,帶來希望之光。

沐言頗有些感慨,在遊戲中他第一次收到這種信函是在黃昏歷7年,他60級,學者等級也達到了60時。那時他也算是晨星學者圈裡勉強排得上號的人物,這才被銀燭會看中。可為了達到這一步,他在遊戲裡花了整整15年,現實也花了接近3年,還真是不容易。

他微微頷首,溫聲道:「我接受貴社的邀請,現在就可以出發。」

既然銀燭會都拉下面子派人來邀請了,那就說明那個報廢的頭環引起了他們的重視……

同時也可以預料高文會成為此次交易的犧牲品。

學者圈子雖然純粹,但架不住背後運作的人手段高明。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道恩教授這樣的老學者之所以會住在珈藍學院,就是為了遠離這種紛爭。

銀燭會和凱恩之角的合作關係很早之前就展開了,後者能將科技迅速變現,是學者們安心研究卻不至於缺少經費的保障,前者也是後者能保持「最優生產力」賺取大量金幣的根本原因。兩者互利互惠,相互依存。

這一點就和地球上的研發人員與商業公司關係一樣。比如沐言所患的帕拉雷斯綜合徵的特效藥光其背後的科研經費就先後燒了上百億美金,耗費了兩代人的畢生心血,它之所以被定為天價也是因為如此,並非醫生、學者說了算,真正的話語人是它背後投資的商人。

商人是逐利的,靈敏的嗅覺讓他們各處開花,打造一條科研變現的產業鏈條,這條鎖鏈連接著科研和商品。在洛坎,凱恩之角就手持這條鎖鏈,一頭是珈藍人的錢袋子,一頭是銀燭會。

而此時出現在沐言面前的兩位學者,就如那位高文先生一樣,都是可憐的擋箭牌。

所以沐言答應的很乾脆,一點兒也不刁難他們。

伊恩見沐言這樣反應,也稍稍鬆了口氣,他本來都做好了迎接對方破口大罵的準備。

……

半個小時後,三人出現在魔樞區工坊的地下室。

空氣中還殘留著微弱的元素波動,是元素融合特有的氣息,看來那場爆炸的餘韻還未散去。

見沐言嘴角掛著似有似無的笑意,帶路的侍者表情也有些尷尬——還是昨天那位機靈的先生。

煉金臺已經被修好,頭環則炸得只剩下半截邊框,七條爆炸魔紋還剩2道。

這是一個標準規格的拆分煉金臺,以沐言對凱恩之角的瞭解,信仰歷777年的他們還在用原始的「模擬回溯法」解析未知魔紋,這種方法效率低下,但勝在對魔紋造成的傷害最低,在嫻熟的附魔師手下幾乎不會留下痕跡。

但這裡面也有一個問題,即需要保持魔紋正常運作才能開始正常的回溯,類比一下就是在接通電源的情況下換燈泡。

然而除了奧氏魔紋以外其他六條本就是個閉合陷阱,就像六條互相咬著尾巴凍僵的蛇,現在凱恩之角的人不光把它弄醒,還試圖把這個銜尾蛇環解開……不被蛇咬才有鬼啊!

伊恩明顯懂事的多,直接拿出一根綁著紅絲帶的捲軸,推到沐言面前。

「這是我們的對沐言先生的賠償計畫,另外我們還有意向展開一項合作……」

沐言點點頭,攤開羊皮卷。

這是一份聲情並茂的商業合同,撇開那些沒什麼用的道歉和客套話,主要內容可以歸納為兩條,或說擺在沐言面前的兩個選擇。

一是他選擇接受「賠償」,並與凱恩之角展開合作。合作方式即向銀燭會「分享」頭環中的魔紋結構。

作為回報,他可以加入銀燭會,並獲得與其他學者一起交流、分享心得的機會。當魔紋被研究透徹後,將以凱恩之角的名義將頭環製作成商品,並負責全權上也運作,之後每售出一件就會給沐言一定分成。

聽上去很合理?

第二條就簡單的多,如果他拒絕賠償,那麼凱恩之角會公開道歉,並給予違規者高文應有的懲罰。不過因為此頭環危險係數過高,凱恩之角旗下的任何煉金工坊都不會接受製作委託——哪怕只是流水線的組裝工作。

聽上去更合理。

沐言沒急著回答,而是反覆看了好幾遍,這才放下。

然後他抬起頭,直視伊恩。

「這只是凱恩之角的意思,我想問問銀燭會怎麼看?」
bpii 發表於 2019-3-27 20:05
第72章 魔力精煉

如果沐言沒有記錯的話,信仰歷777年,銀燭會內部正在集體攻克一個難題,即魔力精煉課題。

魔力精煉類似能源的提純、精煉、壓縮。對洛坎的魔法工業而言,魔力即是一切的基礎,甚至比地球上化工產業的石油還要來得重要,因為它不僅是原始的驅動力,是燃料,更是自動化流水線工作的核心。

換言之,就是「附靈術」。

如果銀燭會的學者們看過格雷澤老師在赫魯的那三個僕人——尖腦殼兒,大包和阿帚,他們恐怕會驚得跪在地上大喊「彌婭在上」。洛坎的「附靈術」目前只能賦予道具一些基礎功能,比如讓掃帚自動掃地,讓車輪自動轉動。

前者需要指定一片空地,否則掃帚就無法根據環境做出應對,後者也只能走直線,在障礙物時也不會拐彎。

法師們認為這一切的根源在於魔力純度。

他們堅信,魔力的本質既然是元素,那麼魔力純度達到極致時就能媲美元素之主的造物們,如此一來元素中自然會產生靈智,接著將其附在器物上,就能實現最初的構想。

這個想法可以說是正確的,也可以說是錯誤的。

它的正確在於,元素純度達到極致的確可以產生靈智,諸如嘉頓、伊蘇、拉爾他們就是這樣誕生的。

但是錯誤在於,那所需的純度要求太高了,就連傳奇法師也做不到——倒不是說難度,而是在量級上。

舉個例子,居里夫人在某種程度上算是「傳奇法師」的一種,她花數年功夫從一噸瀝青中提取出0.1g氯化鐳,之後用了八年時間分離出鐳單質,可如果製造一個「鐳元素生物」需要的量是10kg呢?以那個時候的眼光來看,即便她窮盡一生也無法做到。

但伊卡莉可以。

且不說她自身可以控制的力量有多大,她掌管的魔網本身就是一臺機器,所以她才可以自由操控元素疆域,隨意精煉元素。

所以說,他們的想法是正確的,但跑偏了。

產生靈智的方法並非僅有這一條,格雷澤老師的「附靈術」就是另一條路。

洛坎的法師們試圖將「靈智」賦予器物,格雷澤老師則恰好相反,他以靈魂為橋樑,用元素融合的方式製造出一口箱子、一把掃帚、一根燭臺,接著為其催生出簡單的靈智——靈智來自於器物本身,而非「附著」上去。

這樣的侷限在於,器物的學習能力取決於軀體複雜程度。比如對大包、尖腦殼兒、阿帚來說,沐言見到的樣子基本就是其極限了。海德薇比它們稍好一些,一生出來只會歪著腦袋咕咕咕,可隨著逐漸接觸、學習新鮮事物,它現在也能作為沐言的幫手(能……吧)完成一些自爆以外的任務。

即便如此,與洛坎法師們追尋的水中月、鏡中花相比,格式附靈術還是遠勝好幾籌。

但這不代表魔力精煉毫無作用。

任何技術和手段的革新都有其價值,有的已經付諸生產,有的還等待挖掘。高純度魔力無論是運輸還是儲存都佔盡了優勢,光這這些「附靈術探究道路」上的附加價值就足夠讓銀燭會的學者們前赴後繼了。

而這,這也是沐言的目的,洛坎的科技樹不同於赫魯,目前他還沒辦法改寫他們,而想辦法推動魔力精煉的腳步就是最佳的推動方法,而且還並非揠苗助長的那種。

《黃昏紀元》中,來到黃昏紀年後,高級法師玩家們擁有了一個可選的周常任務,名為「魔力灌注」。

它要求法師玩家持續為一枚水晶輸滿魔力,此舉會造成魔力上限受損一天,
魔力恢復速度減緩20%,以及一個「無精打采」的debuff。但作為回報,這枚灌滿魔的水晶能換取大量金幣。

所以這個任務被不少法師戲稱為「周常捐精」。

沐言後來瞭解到,這個任務背後的操縱者其實是銀燭會,後者致力於將來自法師的魔力提純到「工業」級別,以此製造「可持續能源」,可以說是相當有遠見了。

按照時間推斷,信仰歷777年的銀燭會至少已經在研究這個課題了。這也是他通過凱恩之角接觸銀燭會的原因。

……

「沐言先生為什麼這樣問?」伊恩表情微滯,他裝作沒聽懂沐言的話,回道:「凱恩之角和銀燭會的合作關係已經持續了數百年,他們的意思就是我們的意思,我不負責任何有關契約、合同的事宜,如果您接受的話,我們可以就此展開魔紋解析,抓緊時間吧。」

還真是趕時間啊……

沐言笑笑,接著問:「這麼說吧,其實除了這六條魔紋,我還有很多關於夢境和幻術的法陣搭建知識,用東方諺語來形容的話,這部分只是『冰山一角』,我也沒興趣和凱恩之角這樣利慾熏心的組織交涉,我認為知識是無價的,能夠與知識交換的只有知識,而非金錢。」

伊恩和自己的學徒溫德爾對視了一眼,均有些無奈。

他們見過太多這樣富有「心氣」的年輕人了,甚至他自己年輕時也是如此。可認清現實後才會知道金錢的重要性,這也是無數前輩總結出的經驗。

但是這個年輕人有一點說得沒錯,對這項技術更感興趣的其實是銀燭會,而不是凱恩之角。後者的市場顧問在詢問過高文關於夢境的經歷,又調查了一番沐言的來歷後表示「這只是一個天才法師的惡作劇」,認為沐言只是給高文呈現了一個畫餅,實際並沒有他想像的那麼誇張,即可以「解放靈魂」。

「如果他真有這麼大能耐,整個珈藍的貴族以後只用戴上頭環躺在床上享受一日三餐,就能做主宰世界的美夢了。哈,這可能嗎?」

這位市場顧問可能不知道自己這番話說得有多高瞻遠矚,因為在另一個世界還真有這麼一群玩物喪志的NEET族被他不幸言中……

總之這個項目被他否決後,懷著對新知識的渴求,銀燭會的人又找了上來,而這份契約裡的賠償是作為學者的他們能從那群商人手裡爭取的最大讓步——即便如此,那群瞧不上眼的商人也將「剝削」做到了極致。

無奈,伊恩只好問:「那……沐言先生想要交換的是什麼『內容』呢?」

沐言自然不會直接開口詢問魔力精煉的進程,他沒法解釋自己從哪兒知道的這回事。

於是他換了種方式。

「我的家鄉……也就是蟠龍脊以東,原本有一片翡翠林,那裡植被豐茂,綠樹成蔭……」
bpii 發表於 2019-3-27 20:06
第73章 銀燭會的訪客(下)

「……最終,翡翠林成了荒漠,終日瀰漫著黃沙和狂風,再也沒有了昔日的美麗景色。」

     一聲長嘆後,沐言結束了這段講述。

     他聲情並茂地講了一個有關濫砍濫發的故事。

     「所以你們看,發展可持續能源是一件福蔭子孫、刻不容緩的大事,可以說我們只是從子孫手中借來了能源,卻在肆無忌憚地糟蹋它們。毫無疑問,這是種愚蠢的行為,無異於慢性自殺。」

     作為一個過來人,他講得振振有詞。

     伊恩和溫德爾一開始抱著看戲的心態,可後來越聽越入神,直到這句總結時,伊恩不禁有些激動地站了起來。

     他猶記得,那年他還是個年輕的學生,聽上一輩老學者為自己介紹魔力精煉這個課題時,是這麼說的。

     「據我們的勘測和統計,法藍城周邊的魔晶礦藏在如今的技術下還能採集兩百餘年,等到兩百年後,我們的後代要麼以能源的名義向鄰國發動戰爭,要麼靜坐家中等死。能源總會枯竭,除非我們能夠將空氣中游離的元素聚集成能源。」

     這番話與沐言的意思幾乎一致。

     當時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這是個不可能實現的課題,但銀燭會將它分割成了數個環節。

     因為洛坎的確存在那麼一部分人可以將空氣中游離的元素收集起來。

     他們就是法師。

     銀燭會的研究也很明確,由高到低,從難到易。他們先從白袍法師開始,委託他們收集魔力、輸出魔力,接著嘗試儲存魔力,然後將其轉化為可供魔力熔爐使用的魔晶塊,在此基礎上依次降低法師等級,直到能將學徒的魔力轉化為純粹的能源為止,然後再著手從空氣中收集魔力。

     毫無疑問,這個思路和方向是完全正確的,越是低級的法師,吸收轉化能力是最薄弱的,某種程度上是最接近機器的存在。但很可惜,研究進行到第四環,也就是從白袍(60)、紫袍(50)、紅袍(40)依次降低到藍袍(30)時突然卡殼了。

     原因有兩方面,其一是凱恩之角的不作為。

     他們認為這其中沒有任何利潤,而且中長期內(未來二十年)也得不到回報,因此沒有提供援助。銀燭會之前的研究全憑自己積累下來的老底。

     其二則是缺少大量樣本。

     這聽起來是一個很扯淡的事實。

     看似最難的白袍和紫袍法師環節都度過了,卻偏偏卡在了人口眾多的藍袍法師上……

     但這又是一種必然。

     課題初期,憑藉銀燭會的強大人脈,他們召集了15名擁有法師塔且富有卓越眼光與責任心的白袍法師協助實驗,前後一共用去一年時間,實驗也進行得非常順利。

     之後,同樣借由這15位法師塔主的提倡,他們花半年時間召集了共計100名紫袍法師,用三年時間完成了第二環研究。

     而第三環,800名紅袍法師的召集和數據採集則用去三年時間,之後研究又進行了三年,結果雖然不圓滿,但數據也足夠支撐實驗,按照這個勢頭估算下來,下一步需要至少3000-5000名藍袍法師參與實驗……

     實驗就卡在這一步。

     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即使在珈藍也沒有這麼龐大的「法師志願者」群體。

     完全輸送魔力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就如遊戲裡那些debuff一樣,它會讓法師感覺脫力和各種不適。完全掏空身體的法師,甚至比剛生完孩子的孕婦還虛弱。對混跡於各大傭兵團的藍袍法師們而言,他們根本不願將自己置於那種危險的境地。

     而另一個藍袍法師諸多的場所,就是珈藍。

     可是珈藍是什麼樣子,學者們心裡都有數。很久以前他們連魔力灌輸課程都取消了,又怎麼能組建學生「自願」提供魔力?

     更何況銀燭會與學院的關係甚至比不上凱恩之角——後者起碼每年給學院提供大量資金援助,而銀燭會有什麼?即使是讓白袍法師都尊敬不已的道恩教授,在學院都比不上一個波大臀圓的美女老師來的有吸引力——當然,這裡沒有對德溫老師的貶低之意。

     所以實驗就此停滯不前。

     現實也讓人無奈的同時,也有些哭笑不得。

     伊恩思考片刻,還是用較為溫和的口吻說道:「我們也有過類似的考慮,只是那個計畫擱置了,恐怕……」

     「為什麼會擱置?」沐言問。

     「原因是多方面的……」

     「那主因呢?缺錢?缺人?技術卡殼?這些我都可以幫上忙。」

     看著這個孩子一臉熱切的樣子,打擊的話伊恩反而有些說不出口。

     這時旁邊的溫德爾忍不住了。

     「別自大了,沐言先生。」

     這位學徒的語氣就如他本人一樣年輕而衝動。

     「我知道你是學校裡的名人,我也知道你在禮堂裡說的那番話,可在這件事上你改變不了什麼。現實一點吧,魔力精煉課題之所以會停滯,就是因為它從一開始就在頂風前行,你無法想像前輩們這一路走來有多辛苦,光有夢想,光會講一些大道理是活不下去的!」

     「我無法想像他們有多辛苦……」沐言喃喃重複著這句話,笑了笑。

     「你覺得我們兩個人裡,到底誰不清楚?」

     「什麼?」溫德爾慍怒,漲紅了臉。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先生。」

     「伊恩先生身上淡淡的新月草味道,實際是朧月香的味道,它有優秀的提神作用,所以他昨晚應該睡得很晚。他指甲縫裡殘留的黑色污漬,應該是專用於契約羊皮卷的印墨吧?從這件事發生到你們來找我僅過去半天時間,契約書就被趕出來了,再加上兩位親自過來的時間……想必伊恩先生一聽到消息,連早飯都沒吃就趕過來了吧?」

     伊恩老爺子微微抽了下嘴角,溫德爾乾脆將臉轉向另外一邊。

     沐言說得沒錯,伊恩昨晚只睡了3個小時,而且的確沒來得及吃早飯。但身為學徒的溫德爾卻沒察覺,並且昨晚他可沒有熬夜,倒是這一路上怨言不斷。

     沐言拿起那半個頭環,接著道:

     「我想,真正對它感興趣的,是你們吧?我甚至能腦補凱恩之角的負責人威廉‧肖克利先生那高傲中帶著鄙夷的口吻,

     『哦天吶,你們不會真的以為一個來自東方,只會耍嘴皮子的二十歲年輕人能鼓搗出這麼離奇的玩意兒吧』,我想兩位應該也在懷疑,這東西到底有沒有高文形容的那麼神奇……至於到底能不能,兩位為什麼不自己試一試呢?」

     說著他又拿出一個頭環。

     「這次是另一種形式,它可以改變你周圍的環境,而並非讓你入夢。對你而言就像推開了一扇門,來到新的世界。」

     伊恩將信將疑地戴上。

     帶上頭環後,他周圍的場景瞬間變化,身邊的其他兩個人雖然還在,但煉金臺消失了,密室也消失了,他正身處熙熙攘攘的克魯貝爾街,頭頂是藍天,身邊是來往的行人。

     「羅琳太太家的狗狗生了個毛色奇怪的崽,聽說賣了三百多金幣。」

     「真是個幸運的傢伙……哦,我是說那條狗。」

     「勃蘭-喬治尼那條裙子降價了,你有看過嗎?」

     「哦,那真是太棒了,我早就在幻想它穿在我妻子身上是什麼樣子了……」

     「抓住那個小偷,衛兵!抓住他!」

     突然,伊恩正前方衝過來一個風風火火的人,一頭撞在他身上,兩人各自趔趄倒地。

     但被他這麼一阻滯,撞翻他的那傢伙止住勢頭,沒來得及起身就被衝出來的幾個人摁住,衛兵上前攙扶起老人,看清他的銀燭徽章後恭敬地行了個禮。

     「感謝您的幫助,學者先生。」

     說完他就押著小偷離開了。

     伊恩待在原地,久久都未回過神。

     行人的指指點點和問詢聲湧入耳朵,一切都是那麼真實。他茫然地望著一張張關切的面龐,不知該怎麼回應。

     我記得煉金臺在這兒……

     他循著記憶向前,走了沒兩步,沐言突然攔住他。

     「伊恩先生,我只是改變了你眼中的世界,並沒真的改變這一切,所以再往前就撞了哦。」

     「哦哦,原來是這樣……這太神奇了……」

     伊恩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摘下頭環。

     場景瞬間恢復正常。

     他忙回過頭問溫德爾。

     「你剛才看到什麼了嗎?」

     溫德爾搖搖頭。

     「我看到您突然倒在地上,接著呆呆地爬起來,向前走了幾步,就被那傢伙攔住了。」

     「你沒看到街道,沒看到過往的行人,沒看到衛兵抓小偷,而且……而且什麼也沒聽到?」

     「都沒有,老師。」

     伊恩看向沐言,後者衝他露出一臉微笑。
bpii 發表於 2019-3-27 20:07
第74章 關於夢想

伊恩‧葛泰爾最終還是沒能擺脫誘惑,他問沐言能否將這東西帶回去,但這次沐言否決了。

     開什麼玩笑,銀燭會大本營可不在珈藍學院裡,而且這頭環也是假的,依舊是1+6的魔紋形式,拿回去研究也是爆炸。

     凱恩之角的魔紋學高級顧問好歹還算法師,高文自己也是個半步領域的劍士,身子骨硬朗,能炸個好幾次都不死。可那群老教授真是一個爆炸就能死一片,簡直是葬送珈藍乃至人類的過去和未來,這麼遭天譴的事兒沐言可不希望發生……

     對此伊恩也沒有任何想法,相反,老教授還有些慚愧。

     畢竟凱恩之角才鬧出私自解析他人作品引發實驗事故這種亂子,換做他也不會放心,便道了聲謙就此離開。

     他還要回去商量一下。

     送走兩人,沐言也沒有多留,轉身去了趟報社。

     和凱恩之角的作坊比起來,工作間顯得無比狹小,但勝在空無一人,所以看起來還挺寬敞。

     設備在自動運行,掃帚掃著地,拖布就緊跟在它後面。

     被修好的符文模板上亮著綠油油的光,一隻自動飛舞的羽毛筆在上面寫下一個又一個花體字符。在石板旁邊就是自動翻頁的文稿,每寫完一頁,它就會自動飛起來,皺成一團,跳進紙簍裡。

     這一切行雲流水,呈現出一種特殊的美感。

     傻鳥海德薇就站在桌子上,身上散發出潔白的光芒,它正是屋子裡這些附靈術產物的能量來源。

     等到模板刻印完成後,傻鳥會讓紙張一頁頁從在模板上拓印完畢,接著在右下角踩一腳,印上《比格紐斯》的專屬logo。

     如果銀燭會的人看到這一幕恐怕會為之瘋狂,他們研究了那麼久都無法達成的技術在這兒被別人輕鬆實現,甚至高出了他們的預期……倒是沐言不敢讓他們看見,所以讓傻鳥守在這兒,一有風吹草動就一個自爆毀得乾乾凈凈,不是坎洛什再世都沒法還原現場。

     他之所以來這兒,是為了給明天的報紙加點東西。除了故事連載,還得有點猛料。

     至於該爆什麼,今天早上的「震顫」不正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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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12日,天還沒亮,報亭門口就擠滿了人。

     看得出來,他們都很期待新的故事。

     珈藍的魔法科技雖然發達,洛坎的人均實力也算魔幻,但這都無法改變他們精神生活空虛的本質。

     畢竟當生存和變強佔據了生活的全部時,偏離主旋律的「娛樂」就會沒有多少人在乎——又或者說不會被太多人重視。缺少了「娛樂」的下層基礎建設,即使上層貴族們再如何貪圖享樂,也不能讓文化事業繁榮起來。這也是洛坎和地球截然不同的一點。

     拿到報紙的人一般不會第一時間查看,而是小心翼翼地收起來,心滿意足地離開,會帶著一種儀式感,在心無旁騖的情況下閱讀。

     一個小時很快過去,在一陣催促和抱怨聲中,排隊的學生悻悻離去。

     德列斯是最早拿到報紙的那批人,走進教室後他習慣性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可還沒來得及坐下就被別人拍了拍肩膀。

     「德,德列斯同學,能一起看嗎?」

     說話的是個白凈的小胖子,身材高大,卻有著與體型相反的靦腆性格。

     德列斯記得這傢伙,這是那天在聽證會教室裡緊跟著他第二個站起來的胖子。

     「行,一起吧。」他爽快道。

     「太好了!」

     小胖子激動不已,接著呼啦從他身後站起來一大幫子人,德里奇差點被嚇得跳起來。

     他這才注意到,自己被對方高大的身體遮住視線,盲區裡竟然擠了這麼一堆人。

     「這麼多人……」德列斯看到遠處老師已經進來了,「那等下課?」

     「沒問題!」

     「讚美你,德列斯同學!」

     「感謝你的慷慨!」

     德列斯笑笑,暫時收起了報紙。

     被這麼一攪和,德列斯的心思基本都在報紙上了,整堂課只看到菲利普老師嘴巴不停地張合,實際上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他環顧四周,發現不僅是自己,教室裡其他人幾乎都是如此,一副心急火燎的樣子,奈何嚴格的課堂秩序使他們不敢在行為上開小差,頂多思想跑跑毛。

     一下課,這群人就跟僵死的蟲子重新復活一樣,精神抖擻起來。

     德列斯把報紙攤開,平鋪在桌上,前後左右頓時擠滿了人。

     幸好這張小小的報紙自帶背景光,無論哪個角度的人都能看清。

     很快,他們就被故事抓住了眼球。

     上回故事講到蘭開斯特家族的姐弟倆私通,臥室傳來國王的咳嗽聲,兩人頓時被嚇了個半死……

     可屏息凝神等待片刻後,屋裡又傳出了國王響亮的呼嚕聲。

     原來,這只是虛驚一場,姐弟倆頓時又放下心來,開始該幹嘛幹嘛。

     好事進行到一半,侍衛長突然抱起親姐,後者也很自然地掛在他身上,但令她萬萬沒想到是,自己膽大的弟弟竟抱著自己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屋裡,就站在國王的床榻之側!

     「發現身處屋內時,瑟曦心中湧起莫大的恐懼。

     這要是被國王發現了,殺頭都是小事!這可是會連累蘭開斯特家族的啊!

     「你——唔嗯……」

     瑟曦剛一開口,嘴巴就被堵上,詹姆的胡茬刺著她的肌膚,濃重的男性氣息很快撫平了慌亂,隨之而來的是背德和恐懼並存的刺激感。

     良久,她才能夠自由呼吸,這時詹姆在她耳邊輕聲道:

     「我們去那頭死肥豬旁邊怎麼樣,就在他平時睡你的地方。」

     「不,不可以,你不可以這樣……我還是王后……」

     「你也是我的愛人,我親愛的姐姐。」

     詹姆似乎決意這樣做,執拗地抱著她來到床邊。瑟曦只好咬緊牙關,盡力不發出一絲聲音……

     月光從窗外照進來,兩人結合成一體的身影被拉長,宛如一隻蠕動的漆黑鬼手,鋪在熟睡的國王身上。

     ……」

     第一小段看完,眾人不禁發出低聲的感嘆。

     「可憐的國王。」

     「這兩個人也太……」

     「接著往下看呀!還有那麼多沒看完!」

     略一催促,德列斯把右面往中間挪了挪。

     ……

     這件事只是個小插曲,國王並未發現自己戴了頂帽子,故事依舊在進行。

     筆鋒一轉,來到王國的北境。

     北境寒冷荒涼,駐守在此的是當年陪國王一起舉兵造反的斯托克公爵。他有三兒兩女,每個人都養著一頭雪原狼作為寵物,陪伴他們一起長大。

     堅忍不拔,團結的雪原狼也是斯托克家的徽章,代表了斯托克人守護北境的決心和毅力。

     這時國王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造訪北境,兩個昔日並肩作戰的老友再度相遇。

     兩人熱情擁抱,拍打對方的胸膛,感慨歲月無情,接著旁若無人地說著些當年的風流故事。

     「這真是位王者。」

     不知是誰感慨了這麼一句。

     「能讓當年陪伴在身邊的老友這麼死心塌地地鎮守邊疆,還沒有任何抱怨,說明他是位真正的王。」

     「嗯嗯……說的對。」

     「或許他也知道王后偷情的事,只是懶得搭理罷了。」

     「該翻面了,我有預感,在凜冬城會有故事發生。」

     嘩啦

     德列斯將報紙翻頁,另一面果然將鏡頭切到另一個角色身上。

     也就是我們這對姐弟的畸形兒弟弟提利昂‧蘭開斯特。

     人們私底下叫他「小魔怪」,以此來嘲諷他的矮小身材。

     但這卻是個喜歡讀書、善於思考的人,同時他還有種常人沒有的樂觀,也正是這種樂觀讓他以畸形的身體活得很滋潤。

     「『我的腿太短,頭卻太大,總算這腦袋對我還挺合適。憑著它我很清楚自己能幹什麼不能干什麼,它就是我的武器。

     『我揮不動寶劍,甚至無法馴服戰馬,可我有腦瓜,我時常讀書,保持思路清晰銳利,就像劍士在打磨武器。

     『然而我們的不同在於,七境統一後,許多劍士都放棄了打磨武器,睡在女人的肚皮上,沉溺在香水味中——正如身為龍裔的塔格利安不再磨礪爪牙,而是在鐵王座上打盹。而我,始終讀個不停,所以我的武器依舊鋒利。』

     小魔怪如是說道。」

     我喜歡這個角色。

     德列斯不禁在心中感慨,他覺得自己和對方有某種共通之處。

     這時上課的鈴聲響起,德列斯雖然不忍,但還是合上了報紙,周圍頓時傳來沮喪的聲音。

     「哦別,剛看到精彩處……」

     「求你了,德列斯,再看看吧。」

     德列斯不禁苦笑,「可是……」

     他探出腦袋看了眼講臺……

     等等,菲利普老師不在那兒?

     「咳咳……我在這裡。」

     人群後方有個人不自然地咳了幾聲,眾人轉身,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菲利普老師也湊了進來,帶著不好意思的表情。

     他環顧教室,發現學生三三兩兩聚成一堆,幾乎每個人都剛從故事中脫離,臉上還帶著不捨。

     「這樣吧……我先借給你們五分鐘,不過之後你們得還給我。」

     突然發出歡呼。

     「萬歲!菲利普老師萬歲!」

     菲利普本人也不禁有些懵,仔細一回味,他感覺十分不可思議。

     一來他震驚於自己竟會做出這麼不可思議的行為,二來,他從未覺得自己和學生有這麼近過。

     沒錯,是心靈的距離。

     他此時能體會到他們在想什麼,並順其自然地明白自己該說什麼……

     這種感覺,很微妙,但讓他很舒服,讓他頭一次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群能夠交流的生物。

     嗯……這樣說似乎有些貶低這群學生,但實際上就是如此。

     負責《地誌學》的菲利普本身就是一名經驗豐富的斥候,他去過許多地方,繪製過幾乎大半個洛坎的地圖……

     但這不代表他的教書經驗很豐富。

     自打從軍部退役來到珈藍教書後,他幾乎每天都過著一成不變的無聊生活,就如他在野外風餐露宿時吃的那些干糧一樣沒有味道。

     因為自身冷冽的軍人氣質,他的課上很少有學生搞小動作,但他又何嘗不知道這裡面一大部分人心思壓根不在他教授的內容上……

     眼下還是他第一次感到離學生這麼近,難免有些動容。

     五分鐘很短暫,但足夠學生們閱讀完剩下的故事,畢竟還有14頁面被另一個新聞佔據,大家只是看到故事結束後就不再耽誤時間了。

     菲利普走到講臺上,放眼望過去都是依舊沉浸在故事裡的眼神,他想了想,幾年來第一次更換了開場白。

     「不知道第二章故事裡,大家更喜歡哪個角色呢?」

     一瞬間,所有神遊的眼神都回來了。

     還附贈一票站起來的學生。

     珈藍的課堂上沒有舉手這一環節,想說什麼起立即可,有時甚至不用站起身。

     但以往的課堂上,除非被他點名,否則沒有人這麼做。

     菲利普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停停停,這不是真的提問。我是想說說我的感受而已。

     「我最喜歡的角色是『小魔怪』提利昂,我很喜歡他對斯托克公爵的私生子基特‧哈靈頓說得那句話,『只要能騎在龍背上,即便是發育不良、畸形扭曲的醜陋小男孩也可以睥睨全世界。』我想起自己小時候做過的夢,我那時是村子裡身體最弱的孩子,他們都說我一輩子出不了村,可我不這麼想。我不僅想從村子走出去,更想走出珈藍,走出牧馬平原,我想去最南邊的荒原看看巨人,想去極北的高地接觸獸人,還想去無盡之海看看傳說中的海族……」

     「那老師你實現夢想了嗎?」有學生問。

     「當然。」

     菲利普挺直了胸膛。

     「我實現了它,用了二十年時間,從十五歲到三十五歲。一個男人最美好的一段時光,用在追逐自己的夢想上,我感覺自己的人生已經圓滿了。那麼,你們呢?每個人都有夢想,我們並不是離它越來越遠,而是不經意間忘了它。

     「你們呢?你們還記得自己的夢想嗎?我相信你們每個人最初都是以『踏入珈藍學院』為夢想,可這個夢想實現後,是不是該給自己一個更遠的目標,並迎著它奔跑呢?

     「就像提利昂的夢想,他想騎在龍背上。他應該始終沒忘記吧,因為他活在別人嘲笑的目光中,永遠不會忘記。」

     學生們沉默許久,每個人眼裡閃著不同的光。

     「好了,我們開始今天的課程……」
bpii 發表於 2019-3-27 20:08
第75章 送枕頭的

早晨第一堂課結束的時間,茶茶醒了。

     這是少女半個月以來最安穩、踏實的一個覺。

     醒來後在床上靜坐幾秒,少女這才彷彿想起什麼似的慌亂地檢查身體,發現連衣服都完好無損後又羞紅了臉頰。

     你在想什麼吶蠢蛋……

     她為自己的糟糕想法羞愧不已,但也鬆了口氣。

     茶茶整理好衣服走出來,赤腳踩在地毯上,走得小心翼翼,就像只初進新家的小貓。

     她看到沐言坐在書房,似乎察覺到她的到來,扭頭看了一眼便不再理睬。

     想了想,茶茶拷過去問道:

     「我可以為您做點什麼嗎,沐言先生?」

     「唔,可以幫我泡一杯茶嗎?」

     「當然。」

     不多時,一杯熱氣騰騰的香茶便放在沐言面前。

     令他有些詫異的是,茶葉是煙碧羅的葉子,這種草藥有明目清神的功效,很適合正在閱讀的人。

     他記得阿瑪瑟的確在廚房的櫃子裡塞了一大堆茶葉,那大都是來自格莉絲小姐的餽贈——或者說來自瓊斯商會的典藏。但這姑娘隨手就找到了煙碧羅,是碰運氣還是真的懂?

     「你對這個有所瞭解嗎?」沐言指了指茶葉。

     「這是來自圖靈的煙碧羅,我跟父親進貨時提前做過功課。圖鑑上有這種茶葉採摘前和焙炒後的樣子,我都記下了。」茶茶回道,又低下頭想了想。「我的父親和母親是在費伍德的茶樹園裡認識的,所以我的小名才叫茶茶……我記得很多種茶葉的樣子……」

     「原來如此……」

     沐言若有所思。他僅從對方那兒瞭解到茶茶的父親是個商人,經營的貨物十分駁雜。

     「廚房櫃子裡的那些你都認識嗎?」

     茶茶微愣,緊接著遲疑地點點頭。

     「能認出八九成,個別還不是很確定。但,但是只要給我點時間就能認出來!」

     少女顯得有些激動,連小拳頭都微微攥緊。

     見狀沐言便笑笑,「你別緊張,我也只是隨口一問。嗯……總之放心吧。」

     茶茶哦了聲,接著靜靜地站在一旁,始終沒有等到下文,不禁有些苦惱。

     「沐,沐言先生……有其他事情要做嗎?我,我可以做很多家務,只是屋子似乎被那位……」

     「他叫阿銀。」

     「謝謝……阿銀先生似乎也很勤勞呢,他每天都會打掃一遍屋子,任何角落都不放過……我,我可以代替他分擔一些工作嗎?」

     沐言合上書,饒有興趣地盯著她。

     少女被盯得不自在,長長的睫毛不安地抖動著,臉上也迅速飄起紅暈。

     「其實還真有事打算交代給你,不過在那之前我們得說清楚,這件事相當重要,你必須要有『保守秘密』的覺悟。你應該能理解吧?類似商會中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賬目、配方、競價前的心裡預期、手頭有多少金幣等等,而且那件事還會相當無聊。」

     茶茶深吸一口氣,用力點了點頭。

     「我願意,沐言先生!我會保守秘密!」

     「那好。」

     沐言笑得像只狡猾的狐貍,轉手就拿出一堆文稿。

     這上面記錄了他打算在「蜂巢」構築的各種法陣,它們無一例外要先交給地下那兩個AI進行推演、計算和篩選,而他現在壓根抽不出空來完成這項工作。

     現在有一個知根知底的人來幫忙再好不過了,尤其是對方對魔法還一竅不通,根本不存在洩密和胡思亂想的可能。至於錯誤什麼的,有那兩個AI在,他只要定期核對一下,就絕對沒問題。

     「看不看得懂另說,先記下這些,之後會有人從頭開始給你講解的。」

     茶茶伸手去接,卻撲了個空。

     她有些費解地看向沐言,後者表情依舊嚴肅。

     「再確認一次,茶茶小姐。希望你這半個月真的考慮清楚了。」

     「我很確信,沐言先生。」茶茶看向完好無損的玻璃,眼神裡流露出一絲憧憬。「我想獲得那種可以撫平創傷的魔法,來獲得朱迪的原諒……同時,為了活下去,我向您獻上我的忠誠,以及微不足道的力量。」

     「也為了你未來的安全。」沐言補充道。

     「是的,也為了我自己。」茶茶道,說著就跪了下去,額頭緊貼著地面。

     沐言沒有阻止她。

     良久,她重新起身,伸手去拿那卷東西。這次沐言沒有撤回,將東西交給了她。

     「至於家務活……阿銀會做的,而且你最好不要插手。他這個人很臭屁,也不喜歡別人打亂自己的節奏。所以哪怕有問題也不要去找他。嗯……你可以去隔壁問問麗娜小姐,順便邀請她來家裡做客,之後如果他們兩人交談甚歡……你明白自己該怎麼做吧?」

     「知道,我會去院子裡澆花。」

     「嗯……非常聰明。」

     沐言滿意地揉了揉茶茶的小腦袋,他想起了懷恩校長留在晨風的那些小貓人。

     可算是調教完了。

     ------------------

     下午,沐言來到「蜂巢」。

     對面的法師角鬥場似乎迎來了兩個相當受歡迎的訪客,門口停著不少打算湊熱鬧的觀眾。相較之下,蜂巢這裡依舊冷清。

     除了他坑巴裡那次啟用過這裡以外,許久都沒有人來了。

     不過珈藍學院畢竟家大業大,這麼好一片地方,空著就空著了,絲毫不心疼。

     沐言信步走入,一隻腳剛跨過門線,就突然停住,接著嘴角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

     竟然有人在這裡等他……

     略微停滯後,他悄無聲息地步入。

     蜂巢的建築結構與法師角鬥場基本類似,復古的克拉曼風格,其場地之空曠與風之蒼穹那座露天的星爍競技場比起來也不遑多讓。

     圓形場地,四周本該是圓桶狀的保護網,不過已經被沐言在做壞事那次提前拆掉了。

     周圍是逐層升高的坐椅,因為使用了與威斯冬大禮堂類似的空間魔法,這兒也足以容納數萬人,遠比外部看上去多得多。

     供法師們進行魔力灌輸的蜂巢狀冥想屋就在觀眾座位的正下方,做了良好的隔音和避震處理,這樣特殊的結構應該是老克拉克公爵與學院爭執不下的結果,雙方都作了妥協。

     沐言來到正中間,一道身影直直地矗立著。

     孤傲,高冷,消瘦,如果伴隨著一絲微風吹起他的法袍,那簡直就像小說裡的主角。

     天才法師路西安‧克拉克。

     蓋恩先生的寶貝兒子,魔女艾瑪的未婚夫,也是白巖礦場之行中最後關頭救了德列斯的法師。

     沐言對這個小傢伙的印象很深刻,他是個正兒八經的貴族,真正的貴族,以血脈為榮,以自己的身份為榮,並致力於維護這份榮耀——而不是嘴上說說,是與那群傳統的精靈一模一樣的傢伙。

     這就導致他是個把賤民掛在嘴邊的混球,他有多在乎貴族身份,就有多厭惡賤民。

     路西安似乎等待了許久。

     不過沐言畢竟是個惡趣味的人,以傳奇法師的感知,他完全可以做到包裹對方,全方面隔絕他的感知,讓其感受不到自己的靠近。

     於是沐言悄無聲息地來到這位酷哥背後,在他肩上輕輕一拍。

     「砰」

     路西安不愧是戰鬥法師中的翹楚,法袍上的抗拒火環瞬間爆發,火焰氣旋自腳下升騰而起,在地上犁出螺旋形凹痕。

     他自己則化作一道白光連續閃爍三次,蹦出去老遠。活像只受了驚的兔子。

     嘖,連環閃光,這放在遊戲裡體質至少也有8點了。

     法師不通過藥劑、任務、裝備等額外手段提升體質的話,僅靠等級帶來的加成,需要至少40級才能有額外3點體質的加成,這幾乎是龜速進步。

     而眼前這位今年不過19歲,就已達到這個級別,完全稱得上是天才的模板。

     路西安似乎被沐言嚇到了,臉皮不自然地抽動了幾下,冷酷樣子也有些僵硬。

     你說扮什麼不好,非要扮酷哥……

     「沐言先生。」路西安開口道。

     「你不應該叫我老師嗎?」

     「我早就畢業了。」

     「哦……路西安同學是專程等我的?」他也不囉嗦。

     「是的,我代表我父親來……」

     沐言打斷他:「為什麼在這兒等?蓋恩先生沒告訴你我公寓的位置嗎?」

     路西安被打斷,有感於沐言的無禮,略微有些生氣道:「我知道巴裡在這裡著了道,所以想來找找有沒有法術殘留的痕跡,畢竟您說東方人的『試煉』與幻術有些類似。」

     「所以你找到了嗎?」

     「沒有。但我聽說您從巴裡手裡要過了那個不成器的報社,還和銀燭會、凱恩之角的人有過來往,我覺得下一步或許和這裡有關。」

     沐言不禁感慨對方眼線真多,並且這孩子想法真跳躍。

     「為什麼呢?」他問。

     感覺事情回到了自己的掌控,酷哥清清嗓子,習慣性勾起嘴角,用一種帶著驕傲與掌控一切的口吻道:「原因——」

     「原因很簡單不是麼。」沐言再次打斷他:「我在你父親面前大言不慚的說,我不需要他們的幫助,然後這一路上都跟在別人屁股後面『撿』東西。學院裡能撿的東西無非就這兩處,巴裡他們廢置的報社,以及這座蜂巢——我還來過這兒,你自然能發現被我動過手腳的痕跡。再加上今天發生的事,以你們的能量不難發現我和銀燭會的人討論了有關魔力精煉的內容,並且沒有答應凱恩之角……所以我很大幾率又該來這兒『撿』東西了,不是麼?」

     路西安被他噎了個半死,良久才冷吭一聲。

     「哼,你知道就好。」

     「哦?」沐言笑笑,「可你不想想麼,你說出上面這番話,和我自己說出上面這番話的區別在哪兒?現在事情在你們的掌控中,還是在我的掌控中?我們兩個人會在這裡見面,是你預料到我會來……還是我預料到你會在這兒等我,所以才來赴約?其中的區別,路西安同學大概能懂吧?」

     路西安的表情出現了一絲波動。

     這就是思維跳躍的壞處了,能想到的太多,因此也就容易放棄固有想法。

     「可你還是來了。」他堅持道。

     「沒錯,我來了。並且我知道你會來,」沐言笑笑,「話說回來,克拉克公爵有告訴過你,那天在溫泉鄉發生的具體細節嗎?」

     路西安搖頭。

     「他只是向我盛讚了你。他很少那樣誇獎一個人,而且閣下比我也大不了多少歲。」

     「那我可要說聲謝謝了。看來他也知道這是醜事。我所謂的『試煉』,可以放大人心靈深處的慾望——當然,一般我會在徵求了許可的情況下才這樣做。」

     路西安皺眉:「閣下想說什麼?」

     「那天,我在所有人面前展示了弗蘭克先生的慾望,」沐言勾起嘴角,蠱惑道:「你猜猜那是什麼?」

     路西安頓時有些厭惡地哼了聲,「女人?」

     「啪」

     沐言忍不住打了個響指。

     「那麼,再猜猜,這個女人是誰?」

     「這我怎麼可能知道?我沒心思管這些事。」

     「艾瑪的母親。」沐言微笑道。

     「什麼?」

     風度頭一次從這位酷哥臉上溜走,他是那麼憤怒,以至於周圍的溫度都在升高。元素被蒸得沸騰,一絲白氣繚繞在他身邊。

     沐言再次感慨這傢伙天賦不錯,頭頂可是有全領域靜默結界的,這樣都能調動如此當量的元素,紫袍實力頗為紮實。

     再有20年就能穿得上白袍?

     嘖嘖,恐怖如斯。

     只是這種人才竟然是血統論的擁躉,克拉克家族怎麼做到的?還是說他們表面上信仰血統論,可背地裡還用傳統法師那一套理論教育路西安?否則這傢伙底子怎麼會這麼紮實。

     而且,沐言從對方身上沒察覺一絲神力的氣息。換言之,路西安的一身本事都是自己修煉出來的,沒有被伊卡莉或伊蘇之流拔苗助長過。

     他身上也沒有烙印。

     這股憤怒來得快,去的也快,路西安很快就平靜下來。

     他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並且意識到是沐言故意如此,自嘲地笑了笑,正要開口說什麼,沐言又搶先了。

     「父親尚且如此,巴裡同學又如何呢?你覺得,他潛藏在心靈最深處,不願告訴任何人的『心魔』是什麼呢?」

     被沐言這麼有意無意地撩撥和引導,路西安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氣又上來了。

     他本能地順著這個思路聯想,雖然沐言什麼都沒說,但自己已然得出一個答案。

     巴裡的父親,艾瑪的母親。

     巴裡,艾瑪……

     「啪」

     沐言又打了個響指,一段魔法影像出現在空中,是朱迪小姐。

     影像有些朦朧,朱迪罕見地紮著雙馬尾。不過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她與魔女艾瑪有幾分謎之相似,再加上眉眼裡壓不住的古靈精怪,在低畫質下兩人幾乎一樣。

     「不用我說什麼了吧,這是巴裡同學上一個伺機下手的女孩兒,好在被人英雄救美了。」

     沐言又給怒火上澆了把油。

     砰砰砰

     周圍的空氣接連發出元素劇烈摩擦以至於引爆的聲響,空曠的大廳裡頓時瀰漫著一股戰場上才有的硝煙味道。

     這位酷哥身上的氣息也比之前強了一點,極端情緒果然使人進步……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路西安刻意壓低了聲音,為了讓自己表現得冷靜一些,他不得不這樣做。

     「任何人都有這樣的慾望,巴裡會如此,我根本不意外。可你為什麼要把這種骯臟的想法呈現給我,這樣赤裸裸、毫不掩飾地擺在我面前,讓我發怒?」

     「因為我要對付巴裡,我不想讓他活著,或說清醒地離開禁閉室。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我希望他的下半生都有人精心照顧,可以躺在床上安然度過。」沐言淡淡道,彷彿在表示對別人的誠摯祝福。「為了不讓我被人發現,現在需要一些幫助。」

     「所以你在利用我?」

     「沒錯,正如我對你父親說的那樣,我在利用他們,而現在,我就在利用你。我向來認為雙方擺明了相互利用是合作的高級形式,因為它省了那些勾心鬥角、虛與委蛇的環節,適合你我這樣懶得走程序的人。」

     路西安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要我做什麼?我想知道你的計畫。」

     「我只能給你畫一張餅,就如我向你父親展示的那樣——對了,他派你來找我,應該是要給出答覆了吧?源自六人議會的克拉克家族,一個血脈高貴、傳承悠久的議會家族,面對這個東方人的請求,給出的答覆應該不凡吧?」

     沐言微笑道,指了指兩人頭頂。「比如這個?」

     路西安也不囉嗦,一甩手扔出一卷東西。

     這張羊皮卷看起來有段年頭了,即使加了封存法術,邊角也略有磨損。

     「如您所願,先生。這座『蜂巢』的契約書。現在它完全屬於你了。」路西安道,那冷淡的樣子就像剛剛扔掉了一塊銅幣,而不是一份價值連城的契約書。

     「這是從我爺爺那一代算起,克拉克人有史以來最昂貴的投資,希望你能對得起父親的眼光。」

     「那是當然。」沐言笑著收下。

     「這是我和蓋恩閣下的交易,現在我們來談談『未來』。首先,既然這麼久以來元素高塔的人都沒有找上門,那麼顯然,蓋恩閣下也不希望高塔知道這件事。請將這個秘密保守下去。我畢竟不是什麼信徒,所以也討厭和神職人員扯上關係,這也是我為什麼選擇來珈藍而非晨星。」

     「請繼續。」

     「很好。」沐言點點頭,「第二點,也是我們兩個人的合作。在不遠的未來,如果塞繆爾和巴裡有求於你的話,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幫他們一把。」

     「幫他們?」路西安皺眉,「你確定自己沒說錯?」

     「當然……總之你照做就是了,如果你的願望和我一樣,希望用溫和的手段讓巴裡……」

     「我可沒說過是『溫和』的手段,我巴不得你現在去殺了他,然後自己也被絞死在真理廣場。」路西安哼了聲,毫不掩飾自己的敵意。

     沐言也不惱,莞爾一笑:「我就當你答應了,我要說的僅此而已。」

     路西安一言不發地拿出傳送石,就要離開。

     這是那枚大型傳送石的替代品,相當好用。兩者比起來就是飛機和自行車的區別,但在這個人均步行的年代,這已經是奢侈品了。

     傳送門打開,他一隻腳剛踏進去,突然轉身道:「沐言先生,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是個相處起來很糟糕的人?」

     「唔……比如?」

     「比如說打斷別人說話是件不禮——」

     「沒問題,我改。」

     路西安又被猝不及防地嗆了一次。

     「哼。」
bpii 發表於 2019-3-27 20:08
第76章 信任危機

隨著第七期《比格紐斯》的發售,整個學院裡有關「提利昂」其人的討論也逐漸多了起來。

     即使換了個地方,這個醜陋的侏儒也還是那麼討人喜歡。

     洛坎的騎士小說中,主人公大都是偉光正的騎士,並且為了方便讀者自行代入,各個身姿挺拔、英武不凡,像提利昂這麼特殊的也算頭一個了。除了新奇之外,埃裡克的敘述技巧與文筆也著實為這個角色增色不少。

     可要說遺憾,那也是有的,畢竟少了彼特‧丁裡基這樣一位優秀的演員來詮釋他,使他的形象還不夠豐滿。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想,這反而也留下了無窮的想像空間,每個人腦補的都不一樣,但也最符合自己的審美。

     除了故事連載外,還有一件事在學院裡引起了廣泛討論,那就是沐言專門用四分之一版面講述的新聞。

     即有關昨天早晨魔樞區那場爆炸的始末。

     不少學生從他人口中得知了有這麼一回事,但在凱恩之角保持緘默,校方也刻意收斂事態的行為下,這件事不到半天就徹底冷卻下來,漸漸也沒什麼人提及。

     可沐言這麼一攪和,事情瞬間不一樣了。

     他在報紙上詳細交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得就像他親身經歷了一樣(?),這其中還附上了那間密室爆炸後的慘樣,以及當天早晨威斯冬大禮堂避震結界宛如霓虹燈一般閃爍的影像,只隱瞞了當事人的具體身份與作品內容。這一系列宣傳下去,幾乎全校都知道了凱恩之角背地裡的小動作。

     以往,這座商會在學生心目中的聲望說不上友善,至少還算中立,畢竟它是珈藍的代表商會,代表魔法帝國與其他兩家分庭抗禮。但這種事情一曝光,各種猜測和質疑瞬間甚囂塵上。

     不少與之有過合作的學生都開始回憶自己的經歷,即使這裡面沒有問題,也隱約覺得不太對勁,彷彿真的被凱恩之角坑過一樣。

     這其中除了學生自發的猜疑,必然還有其他人在推波助瀾——無論在哪個世界,都少不了痛打落水狗的人,更不用說凱恩之角一家獨大這麼久,樹敵何止一兩個……可以說他們正面臨一場嚴重的信任危機。

     很快,從一個大嘴巴的貴族開始,一些似有似無的小道消息就迅速傳播。

     「我有個遠方親戚在凱恩之角工作,他說這種事再正常不過了,只是你們少見多怪而已。」

     這位貴族像往常一樣向別人炫耀著自己的閱歷,鬼知道他到底有沒有這麼個親戚,上一次和上上一次他的開場白分別是「我有個朋友」和「我有個老鄉」。

     但總之,他成功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力,接著便被捧上了天,在飄飄然中大說特說起來。

     「其實他們私自解析他人的魔紋也不是這一次的事兒了,只是平時手段精妙,沒弄出這麼大的事故來。可你要以為他們對每件作品都這樣那可就大錯特錯了,那可是凱恩之角,哪兒來那麼多閒工夫和一群學生打鬧?那些魔紋學高級顧問時間可寶貴了,他們只要看一眼你們的作品,就能知道這裡面的思路和想法,接著不管有沒有合作,這看上的東西就屬於凱恩之角了,只有那些感興趣、但又看不懂的才會解析。

     「這種『借鑑』手段根本不會留下任何痕跡,再加上你們這些學生不懂自己的想法有多少價值,很容易被忽悠過去,事後即便暴露了,幾枚金幣也就能打發。凱恩之角家大業大,裡面齷齪事兒可不少,你們別把那群商人想得那麼善良——哪兒有善良的商人吶。」

     很快,這番話被以各種方式和各種版本在校園裡傳開,要不是珈藍是一所半封閉式學院,不消一頓晚飯的功夫,它就能傳到校外去。

     但即使這場信任危機只是侷限在校內,它的發酵速度也遠超想像。

     起初學生們只是將其當做新聞來聽,但隨著與凱恩之角合作過的學生一個接一個出言響應,表示自己的確遇到過類似事件,它就漸漸變了性質。

     從討論變成了聲討。

     下午最後一堂課結束,至少數百名激進的學生就包圍了魔樞區,要找凱恩之角的負責人討要個說法。

     此時正值校園裡的人流高峰期,看熱鬧又是年輕人的天性,於是百人隊伍翻了好幾倍,浩浩蕩蕩地湧向魔樞區,將「黃金之源」堵了個嚴嚴實實。

     負責魔樞區的幾個老師見情況不妙,連忙去凱恩之角的工坊找人,可他們到達時卻被告知四名高級顧問並非每日都來,除了一天前震暈的兩個之外,其他兩個今天干脆就沒來上班。

     至於接替高文的負責人,則壓根就不知道這件事,他也是匆忙上任,手頭的賬目還一頭霧水,更別提關心這些輿論了。

     整個工坊裡唯一一個對這件事知根知底,並還在場的竟然只有一個侍者。

     侍者叫阿曼德‧漢默,那天正是他看出沐言的頭環有問題,並親自去找高文來接待,而且在事故發生後,是他第一個打開了密室的鐵門,將昏過去的三人扛了出來。

     於是臨時負責人頓時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把他推了出來,自己則謊稱肚子疼去了廁所,留下學院的老師和阿曼德幾臉懵逼。

     「我該做點什麼,這位……」

     「叫我西曼就好。」刀疤臉西曼老師撓了撓自己的光頭,敏銳的感知讓他耳邊無時無刻不縈繞著學生們的嚷嚷聲。

     真是吵死了!

     「該死,這群精力無處發洩的處男們。」他嘟囔著抓起阿曼德,連續閃動幾次白光,兩人就來到了魔樞區入口。

     見西曼拎了個人出來,學生們先是一愣,但看清阿曼德的侍者打扮後憤怒反而更盛。

     「西曼老師!我們要的是說法!不是一個替罪羊!」

     「沒錯!他只是一個侍者,我見過他!」

     「你真當我們什麼都不懂嗎?明天他就不是這兒的侍者了!」

     「就是這樣!我們抗議!讓這兒的負責人出來!」

     阿曼德看著群情激奮的學生,腦子轉得飛快,瞬間就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

     他扭頭看向西曼,「西曼老師,放我下來吧,我跟他們談談。」

     「好。」

     西曼也鬆了口氣,將阿曼德放在地上。後者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對面前的學生們鞠了一躬。

     「大家安靜一下。」

     他的聲音十分鎮定,而且帶著一股股從容不迫的氣質。這讓他看起來像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見狀為首的學生便抬起手,背後聲音頓時減弱。

     「謝謝。」阿曼德微微頷首,「我叫阿曼德‧漢默,我在魔樞區做侍者已經五年了,我見過幾乎你們每個人,也大都叫得出名字。」

     說著他指了指為首的學生,「加布里同學,煉金科的優秀學員。你一年半以前來過這裡,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改良了某種藥劑,對嗎?」

     「喚醒藥劑,阿曼德先生。」加布里大聲道:「我將市面上的喚醒藥劑改良,讓它能恢復的魔力增加了三成,但成本卻沒有任何增加!三個月前,凱恩之角在克魯塞街區的店面上架了新型喚醒藥劑,恢復力同樣增加三成,我確信這裡面有我的一份功勞!但我卻沒有得到相應的報酬!」

     「不,你得到了,撒謊可不是一個珈藍人該有的行為。」阿曼德道:「我記得那時你一臉緊張地來到這兒,問我這裡是不是『凱恩之角的工坊』,我帶你進去,讓當時的主管先生接見你。後來你離開時非常興奮,嘴裡不住念叨著『學費有著落了』,還罕見地向我說了聲『感謝』,你當時明明對這筆交易很滿意,不是嗎?」

     加布里一下子滿臉通紅,的確如阿曼德所言,他對那筆交易沒什麼不滿,只是今天突然被人提醒,說克魯塞街區的那家店每天至少賣出幾千金幣的藥劑,而自己當初不過得到1000枚金幣就沾沾自喜,這種巨大的落差讓他難以忍受,感覺自己受到了矇騙。

     「是這樣沒錯,但,但那是因為我不懂自己研究的價值!」他粗著嗓子喊道:「你們還是欺騙了我!」

     「沒錯!這是種欺騙!」

     「騙子!欺詐者!」

     「讓你們真正的負責人出來!」

     阿曼德無奈地揮揮手,示意安靜。

     「聽我解釋,各位同學們。還有你,加布里同學。你或許不知道為什麼時隔一年我們才推出了這種藥劑,不是為了讓你遺忘這件事,而是你的研究根本就不完善,或者說它存在安全隱患。」

     「你撒謊!!」加布里勃然大怒,他不允許自己的傑作被人詆毀,「它沒有任何副作用,我親自實驗過的!」

     「不,它有,只不過以你的能力發現不了。」阿曼德嚴肅道:「你或許不知道一款藥劑從被改良到足夠搬上貨架需要經歷多麼漫長的過程,你不是凱恩之角的煉金師,所以你不在意這個流程。你的天才創意與其他人的一樣,也要經歷漫長的時間檢驗與改良,只有確信它在長期內都對人體無害時才會上架,而這個過程一般需要半年,在凱斯基大鼠身上完成。

     「我有一個同事恰好是這種老鼠的飼養者,半年前的某一天他用開玩笑的口吻跟我說,有一批老鼠在服用了名為「喚醒藥劑改II」的試劑後,一個月內毛髮全部由棕轉白,接著一根根脫落,最後連皮膚都變白淒淒的顏色。這樣的後果是,稍微一接觸陽光,它們的皮膚就會被灼燒、紅腫,乃至潰爛。

     「你之所以沒發現,是因為你的頭髮原本就是白的,而且作為一名法師,你體內的抗性,以及深居淺出的作息完美避開了這一點,因而覺得它無害。加布里同學這一年來是否覺得太陽太過刺眼,以及夏季時自己身上會有莫名刺癢、腫脹感呢?」

     加布里沉默了,對方說得沒錯,他的確有類似的體驗,只是作為常年蹲在煉金實驗室的人,他的皮膚過敏已然是常態,所以也就沒怎麼在意……

     「而這,就是凱恩之角負責改良的部分。」阿曼德乘勝追擊,「從『想法』到『產品』,這其中的艱辛不比憑空產生一個天才的想法小多少,這也是凱恩之角在魔樞區設立工坊的目的。這裡是將各位的夢想變為現實的地方,但它也絕不是福利組織。在這裡,每個付出勞動的人都會得到報酬,即便是我,一個微不足道的侍者,也能得到一筆充足的薪水供我生活。可我並沒有對諸位提供任何直接幫助,這,就是中間環節的支出。

     「諸位繳納給學院的學費,實際上分成無數股細流,匯入不同的人手中。我身後的西曼老師,羅德老師,負責授課的德溫老師,道恩老師,還有看守學院大門的守衛們,都是這筆錢的受益者……可他們中的哪個人有向威廉校長索要過等價於學生學費的薪水嗎?這顯然是愚蠢的行為。

     「正如珈藍學院摒棄了傳統法師塔的教育理念,建立魔法學院來統一教授知識,提倡『共享』精神一樣,凱恩之角的目的亦是如此。同樣,正如珈藍學院建立之初受到的阻力一樣,凱恩之角也會遇到各種阻撓,甚至是小人的覬覦。

     「我並不否認一天前高文主管為了私人目的進行的勾當,但他已經得到了上面的嚴懲,凱恩之角也與提供創意的先生進行過洽談,這件事本該就這樣了結,但看樣子,諸位受到了挑撥,被人當槍使了。

     「時間是如此寶貴,我們不妨放在學習與思考上,而非稍一被人挑撥就氣血上湧,做出不理智的事,除了浪費時間以外,這也讓人看了笑話,不是麼。」

     阿曼德侃侃而談,不卑不亢的聲音在魔樞區傳開。

     這次不光加布里沉默不語,連他背後激憤的學生們也一個接一個閉嘴了,不少人開始思考自己是否真的如他所言被人利用了。

     見情況被阿曼德穩住,他身後的幾個老師也紛紛上前安撫學生。

     這個時間恰好是飯點,為首的加布里又低著頭一言不發,看熱鬧的人也逐漸散去。

     人一少,這百來人沒了底氣,各自擺擺手離開,一場衝突就這麼被化解了。

     直到人群散去,面前一個人都沒有,阿曼德才默默走回了工坊。

     他剛一回去,新負責人就抓著他詢問情況,獲悉事情化解後頓時鬆了口氣。

     「我就知道,那群學生掀不起什麼風浪。」這位負責人不屑道,和之前惶恐的樣子判若兩人。

     阿曼德勉強笑笑,本來有些話要說,剛到嘴邊,就被打斷了。

     「沒什麼事你就先下去吧。」負責人擺擺手,阿曼德愣了一瞬,這才點點頭離去。
bpii 發表於 2019-3-27 20:09
第77章 人才呀

阿曼德化解這場危機的時候,沐言就坐在報社裡靜靜聽著。

     這是一次出色的危機公關,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來完成,沐言沒想到自己還能引起這樣的變動。

     他不知道阿曼德是打哪兒冒出來的,但他知道,即使是未來,總管法藍城,縱觀牧馬平原,也從未聽說過有這麼一號人物——按理來說他不該如此沉寂。

     這樣優秀的人物既然在遊戲中都毫無存在感,說明要麼夭折了要麼被埋沒了,無論哪種都是一個悲劇。

     撇開這些,就阿曼德那番話而言,他的技巧很高明。

     總結一下,那番話的內容無非三點。

     第一,我來這兒不是甩鍋的,因為它本身就不存在。凱恩之角沒有做錯任何事,這是高文的個人行為,並且他已經受到了嚴懲。

     第二,你們被人煽動,是因為你們不懂這裡面的彎彎繞,我懂,所以我講給你們聽。

     第三,你們太年輕了,容易被人煽動,這不應該。

     這三條環環相扣,層層遞進,最終讓這群學生心服口服的同時,還帶著一種「長見識了」的微妙心情。

     他的一切都圍繞一句「你們不懂」來發揮,也正是因為這群學生不懂,才會被他以偏概全糊弄了過去。

     試問,凱恩之角有在背地裡採納學生的創意而不給錢嗎?

     有,當然有,而且就沐言所知,這不在少數,幾乎是種潛規則了,就連《黃昏紀元》裡都無比生動地重現了這一幕。

     一個現實裡是企業高管的玩家去凱恩之角的商會做「面試任務」,深感這遊戲做得真實的同時,將自己在公司那一套管理制度搬了出來,果然以高評價成功完成了任務。可後來他在凱恩之角做日常沒幾天,就發現自己的想法被面試官匯報給了高層——當然是以面試官的名義,後者也順勢高遷了。

     這個故事在當時一度淪為笑話,不少人表示這或許是加布里‧埃爾的第二個陰謀。(第一個是改名卡)

     那麼問題來了,凱恩之角裡有類似加布里(重名的珈藍學員)這樣的例子嗎?

     當然也有。

     凡事都不是絕對,像加布里這種事必然不少,普通學生的創意到產品的確有一段路要走,可這不代表每件事都是正大光明,毫無貓膩的。

     比如在沐言所知的情報裡,凱恩之角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專利買斷制,而且價錢低廉得令人髮指。除了道恩教授以外,沒有任何人選擇長期分成。

     問題也在於此,一個兩個學生不懂事,貪圖小便宜,看不懂長遠收益這很容易理解,可其他未加入凱恩之角的在野煉金師、附魔師們,目光也這麼短淺嗎?

     不見得吧。

     所以到底是沒人選還是沒得選,這就是問題所在了,這恰好也是阿曼德閉口不談的。

     他故意將實際問題從一個典型推廣到全體,接著偷換概念,將話題上升到愛與理想這一類大而空,但對少年們來說格外動聽的話,成功糊弄了他們。

     這是一個人才,真正的人才,聽得沐言都想把這傢伙拉來給自己打下手,他現在正是缺人的時候。

     他看得出來,阿曼德知道的就那麼多,可以說今天這番話他將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講了出來,再具體、更細緻的內容憑他的身份也沒資格接觸。

     可在外人看來完全不是這麼回事,這就是能力所在了。

     學生們瞧他說得有鼻子有眼,再加上這個人不卑不亢,氣質出眾,自然以為凱恩之角裡都是這種人——拿著微薄的薪水,卻在盡力將自己的「想法」變成「現實」,如此崇高,如此令人欽佩……如此一來,凱恩之角的整體形象都美化了不少。

     於是原本一再滑坡的信任也慢慢被挽救了回來。

     沐言越想越覺得有趣,他想知道這傢伙後續會怎麼樣,凱恩之角會不會讓他就此高昇等等。自己如果有這麼一個對手,那事情可就好玩起來了。

     然而當沐言經過工坊門口時,打眼一瞥就瞧見了那個落寞的身影……

     他依舊站在門口。

     這時恰好有客人到來,他微一愣神,忙迎了上去。

     不知為何,雖然他臉上依舊帶著熟悉的微笑,可沐言覺得那有些消沉。

     想了想,他沒有打擾,而是徑直離開了,不過阿曼德‧漢默這個名字被他記在了心裡。

     ……

     ……

     夜晚,雙月高懸。

     「阿曼德‧漢默,賽普汀人,六歲時隨父親來到法藍城,生長於貧民窟。

     「十四歲那年,父親感染肺病死去,阿曼德加入灰街——一個遊走在貧民窟與外城區銅火巷之間的地下組織,除了經營地下黑拳、販賣奴隸和走私貨物外負責替凱恩之角物色基層人員。

     「一年後,阿曼德因為口才出眾而被挑中,至今在凱恩之角已經工作了十三年。」

     以上是瑞奇交給沐言的資料,除了這些還有厚厚一沓,有關阿曼德在這二十幾年裡的大小事件,事無鉅細。

     陰影腳步的辦事效率著實不凡……

     沐言大致看了一遍,確認阿曼德這個人秉性不壞,即使在灰街裡也沒沾染那種心狠手辣的脾性,反而因為本性純良顯得格格不入。

     至於為什麼他在凱恩之角這麼多年都沒有寸步的提升,則完全因為這個機構死板的人事關系。

     看完後沐言都好奇,如果沒有銀燭會和珈藍學院的幫扶,凱恩之角拿什麼和另外兩家斗……

     凱恩之角目前的話事人威廉‧肖克利是經過董事會的六名元老的層層考驗後爬上來的,可以說他是這六人的打工仔,又或者說,這六個人不表態時,他就是凱恩之角的皇帝。

     而事實就是如此,這六個人除了收錢時,基本不過問凱恩之角的事宜。

     威廉往下,是三到四名二把手,威廉對他們有絕對支配權,或走或留甚至不用向董事會打招呼,而這幾個人也沒資格越級向上面提建議。

     一個企業,卻採用了這樣獨斷、官僚的結構,以至於上對下有著完全的支配權。於是當壓力來臨時,便會沿著支配的方向層層傳遞,並逐層加深。

     這也就使得整個凱恩之角內部到處都是任人唯親的風氣,下級對上級也都是阿諛奉承,溜鬚拍馬,真正干實事的人反而成了最底層,成為了真正承擔壓力的人。

     就比如這次,承擔壓力的人成了阿曼德,可最終的獲益者卻是他的上司,即那個臨時負責人。而對後者來說,這件他沒有親身經歷的事過去就過去了,阿曼德不需要為此得到褒獎,反正在他看來這也不算什麼……

     瞭解了這一茬,沐言也就沒什麼好猶豫的了,這麼優秀的人才,既然你們凱恩之角的人毫不在意,那我可就收下了。

     安排阿瑪瑟連夜去找對方後,他拿出了白天得到的那卷契約書。

     這上面明確寫著克拉克家族對其享有無限期的使用權、收益權和轉讓權,也是距今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如今這張古老的羊皮捲上又多了一行新墨,寫著沐言的名字。
bpii 發表於 2019-3-27 20:57
第78章 阿曼德

在《黃昏紀元》中,玩家得到一份類似這樣的契約書是非常艱難的,別說這麼一大片土地,就光是在法藍城擁有巴掌大小的一塊歇腳點都難得要死。這裡面光有錢還不行,身份、地位、關係,這些無比現實的東西在遊戲裡照樣缺一不可。

     並且玩家獲得的契約書上僅有使用和收益權,無權轉讓,想出手的話只能以低價退回給珈藍帝國。

     這也難怪路西安說這是克拉克家族這麼久以來最大的投資,換做其他家族恐怕都沒機會拿到這種東西……

     望著這一紙契約,沐言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未來的工作量,可光是想的他就感到腦殼隱隱作痛。

     蜂巢的場地有多大,他此刻的怨念就有多大。在某種程度上繪製魔紋和畫壁畫差不了太多,前者可能還更累一些……聽說米開朗琪羅是畫壁畫操勞死的,他突然有種類似的覺悟。

     憑自己一個人就要完成這麼浩大的工程,著實有些強人所難。

     要不,叫個幫手?

     他突然來了靈感,猛的坐起來,扯出一張羊皮紙,開始認真地寫起信來。

     「

     致親愛的格雷澤老師、扎伊克斯老師:

     」

     想了想,他把「達米安」劃掉,改成「扎伊克斯」。

     還是扎老師親切一些,達米安這可是格莉絲小姐的愛稱,光是看著他都覺得膩得慌。

     「

     數日不見,甚是想念,兩位老師身體還都硬朗嗎?風之蒼穹的林精們還調皮搗蛋嗎?學生近來一切都好……

     ……

     」

     半個小時過去,他檢查了一遍信,確認無誤後疊起來,召喚出海德薇,讓傻鳥當著他的面吞掉,然後給它加持了各種法術,拎著腿從窗戶扔了出去。

     傻鳥在空中翻了好幾個跟頭,這才抖擻羽毛一路向上飛走。沐言給自己加持了「鷹眼術」,目送它不斷高昇,最後一頭撞在全領域靜默結界上,boom的一聲炸得稀碎,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這一去一回需要至少一個月,在這之前,他還得做好一個人奮戰的準備。

     「天生勞碌命啊……」

     沐言長嘆一聲,消失在屋子裡。

     ----------------

     直到雙月高懸的深夜,阿曼德都睡不著。

     十四年前,父親臨終時告訴他,當一個人只能依靠自己時,每一步都要走得很小心,因為再也沒有人不計回報地替你擦屁股了。

     所以,自那以後他就養成了一個習慣,無論多麼疲憊,每天睡覺前都要回憶一遍今天的所作所為,一方面查缺補漏反省自身,另一方面還要想想未來的路該怎麼走。

     但今天,這項工作總會在進行到一半時卡殼。他也清楚,這一切都因為他心裡積鬱著一口氣。

     他在凱恩之角工作了十三年,自從五年前來到魔樞區以後,他就夢想著有朝一日能成為這兒的主管,然後一步步向上爬,實現自己的夢想。

     於是他每天都以百分之兩百的專注度工作,他的努力超乎任何人,所以才會在沒有人教的情況下記住那麼多材料的名字、特性,並培養出了不凡的見識。

     但是命運彷彿喜歡和他開玩笑,明明給了他這樣的毅力,卻沒有給他足夠的運氣,今天他以為那是個機會,並且出色的完成了任務,但結果卻如一記當頭棒喝,敲得他喘不過氣來。

     那位吉爾主管不僅沒將這件事記在心上,甚至沒記住他的名字,沒記住他的臉……

     該死的吉爾!

     阿曼德在心裡又罵了句自己的主管,隨即深呼吸,告誡自己要調整心態趕快入睡,否則會對明天的工作造成困擾。

     閉上眼,他又想起了高文先生。

     毫無疑問,那是一位好人,可是現在他成了替罪羊。

     他相信今天如果是高文先生,絕不會對他的表現毫無反應——不過如果是高文先生,或許也就沒他表現的機會了。

     算了,睡覺吧。阿曼德在心裡嘆了口氣,強迫自己沉下心來。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就在他迷迷糊糊終於快要睡著時,耳邊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該死!

     他猛的坐起來,隨手抓了件衣服就氣沖沖地來到門口。

     他發誓,不管外面是誰,一定要先罵對方一頓解氣。

     然而門推開時,阿曼德啞火了。

     面前站著一個年輕人,穿著普通的劍士服,月光照在他的銀色長發上,宛如水銀傾瀉,再加上這張絕美的臉,乍一看還以為是個傾國傾城的女人。

     但阿曼德明白這是位男士,因為對方的眼神堅定、清澈,沒有一絲女子的柔弱和嫵媚,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劍。

     他嚥了口唾沫,心中的不快也被拋之腦後。

     「閣下是……」

     「這不重要。」阿瑪瑟淡淡道,遞給對方一封信。

     「沐言說你如果認為自己的上司是一坨狗屎,就按照信裡的話照做,然後在明天,你就能得到一份足夠實現自我價值的工作。反之,就請把信燒了,否則它會讓你丟了工作。記住了嗎?」

     阿曼德還陷入震驚無法自拔,他機械地點點頭,對方就如一絲輕煙般消失了。

     半晌,他才回過神來,接著迫不及待地拆開信,只見上面寫著一行字。

     「只要燒了這張紙,它就會變成辣椒粉,自動粘在吉爾先生明早要用的廁紙上。——沐言」

     看到內容,阿曼德不禁笑出了聲。

     他搖搖頭將紙收了起來,決定明天親自去找那位沐言先生。

     他覺得這只是個玩笑,那位沐言先生為了懲罰自己今天與他作對而做的惡作劇。

     但作為笑話它也足夠有趣,起碼讓他心裡的鬱悶消失了。

     ——最起碼有人記住了自己的名字,這就夠了。

     ……

     第二天一大早,阿曼德和往常一樣來到克魯貝爾街,站在吉爾先生家外等候,大概半個小時後,其他幾個侍者相繼到齊。

     眼看上班時間越來越近,可負責帶領他們的吉爾先生卻遲遲不出現,幾人難免有些著急。

     他們這種身份的人沒有資格自由出入珈藍學院,每天必須由主管確認身份後親自帶進去。

     以往是高文領導時,總會提前半個小時準備妥當,還會為他們中的遲到者帶上早餐,可這位吉爾先生卻這樣磨蹭,別說提前了,連準時都做不到……

     身為主管的他可以不在乎這點時間,可他們這些侍者就完全不一樣,他們要在高級顧問到來前幹完所有雜活,以免耽誤那群老爺的時間。曾經就有位沒來得及打掃實驗室衛生的侍者被一位顧問隨手點了蠟燭,他的哀嚎響徹整個工坊的七層樓,可之後人們甚至不記得他的名字。

     酒館裡的吟遊詩人常把他們與費伍德的野草放在一起,這一點每天都會得到完美的詮釋。

     終於,幾人裡有一位等不及了,斗膽上前敲了敲門。

     鐵閘門「哐哐」響了兩聲,突然,一道黑影似乎被聲音驚動,從墻裡「嗖」的一聲翻了出來,一頭撞在那人身上,撞飛出去老遠,接著壓低身子發出「嗚嗚」的叫聲,表情不善。

     這是條毛色烏黑油亮的護院犬,頸環上的鏈條脫落了,只剩一個掛鉤。它有半個成年人大小,現在正呲牙流涎地徘徊著,模樣兇狠。

     其他人被嚇懵了,敲門那位更是躺在地上捂著胸口瑟瑟發抖,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不住向這邊投來求助的目光。

     「救,救我……救我……」

     阿曼德環顧身邊,但凡被他看到的人都後退了半步,不安地低下了頭。

     他咬咬牙,壓低重心,張開雙手,慢慢朝一人一狗的方向靠過去。

     護院犬察覺到他的靠近,發出一陣包含敵意的低吼,但始終沒撲上來。

     「我沒有敵意……我沒有敵意……」

     阿曼德念叨著這句,像是為自己打氣,又像在與狗溝通,他始終盯著護院犬的眼睛,緩緩靠近了倒地的同伴。

     「很好……我沒有敵意……相信我……」

     他慢慢拽著同伴站起來,幾乎半扛著他後退幾步,又沿著原路慢慢往迴繞,成功離那條狗越來越遠。

     但就在兩人還未來得及鬆口氣時,門突然被人推開了。

     「博迪,咬他們!哈哈!」

     「吼……汪!」

     黑狗發出一聲短促的吼叫,猛的撲了上來。

     關鍵時刻,阿曼德一把推開同伴,右手握拳重重掄了上去,一拳砸在黑狗的腹部。

     「嗚~」

     看似兇狠的黑狗應聲倒地,蜷成一團,還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

     「哦該死!!你做了什麼!?」

     還穿著睡袍的吉爾一面破口大罵一面衝了出來。

     「該死的賤種!你竟然敢打傷我的博迪!!」

     吉爾揪著阿曼德的衣領,唾沫星子噴在他臉上。

     「先生,是您讓它攻擊我們!」阿曼德忍著火氣解釋道。

     「我的博迪咬你們一口怎麼了!又不是要殺了你!我那只是在開玩笑!」吉爾憤怒道:「況且你們這些賤種的命值幾個錢,你知道博迪花了我多少金幣嗎!它的命比你們貴重多了!」

     阿曼德握緊了拳頭,他感到熱血上湧,連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

     他懷疑自己下一秒就會忍不住讓對方兩百斤的身體橫著飛出去。

     「怎麼,想打我?」吉爾察覺到他的敵意,表情一下子扭曲起來。他鬆開手,指著自己的胖臉。

     「來,往這兒打,我保證不還手,來啊,來打我啊!你們幾個今天還想不想進學院了?還要不要這份工作了?」

     看到他這副囂張的樣子,阿曼德宛如被淋了一盆冷水,迅速冷靜下來。

     他不得不松開了手,默默低下頭。

     見狀吉爾一把將他推翻在地,還在旁邊憤憤啐了口。

     「沒種的廢物!呸!」

     他抱起狗轉身進屋,鐵門關合的聲音無比刺耳。

     幾人又在早晨的冷風中等了半個小時,眼看已經要到工作時間,可他們卻還沒有出發。

     阿曼德抬頭望了眼窗戶,默默拿出那張紙,在路邊點燃。

     他雖然覺得這根本不可能實現,但還是抱了一絲微乎其微的希望。

     但願他能受到應有的懲罰。

     他想道。

     幾分鐘後,屋子裡傳出一陣殺豬般的慘叫。
bpii 發表於 2019-3-27 20:58
第79章 幽月工坊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這間報社的副主編了,負責管理兩個小傢伙刊印報紙。我每隔三天會送來樣稿,你讓他們倆校對排版就可以。

「這是你的臨時通行證,威廉校長那邊我也打過招呼了,大概一個月內能搞定正式的,期間先用這個。

「此外你平時要注意收集學院裡學生們的動向,有機會的話多採訪採訪購買了報紙的學生,做做問卷調查。什麼?問卷調查?嗯……就是類似消費體驗,閱讀感受一類的東西,作為一種反饋。另外有關他們的興趣愛好也可以收集一下,這叫市場調研。讓我想想還有什麼……」

沐言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點在桌上,過了會兒,打了個清脆的響指。

「就這些吧,希望我們合作愉快,漢默先生。」

他對阿曼德伸出手,後者也默默伸出手,和他握在一起。

這個身材高大的漢子眼眶都有些微紅。

他早晨頂撞了上司吉爾之後,本以為自己會就此丟了工作,可沒想到事情竟峰迴路轉,一進到學院他就撞見了沐言。

後者似乎專程在等他,三言兩語就從吉爾手下要走了自己,接著還幫他搞定了住處和通行證問題。更不要說不到一個上午的功夫,他就成了這家報社的副主編……

別人不清楚《比格紐斯》是什麼,他可是再清楚不過了,昨天他本來想對吉爾說的就是有關這家報社的事。

他認為有人在背後對凱恩之角出手,而且手段高明,需要嚴加提防,可誰知吉爾這傢伙竟然根本不理會他,只認為這是一次學生的小打小鬧……

見鬼,這麼多年過去,珈藍的學生是什麼扶不上墻的尿性他還不知道嗎?這群學生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就突然有了血性和腦子,這後面一定有人在推波助瀾。

他第一個懷疑的就是沐言,因為報紙上對那天的始末交待得太過細緻,就像親身經歷了一般,這可不是聽人贅述就能有的體驗。

而且他對自己的眼光一向很自信,那天從沐言臉帶微笑地進來,他就有種不好的預感,因為這個年輕人太自信了,從頭到尾都帶著掌控一切的從容,這根本不是一般學生能有的,更不要說他可是道恩教授手底下的,即使是他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侍者,也屢次聽到道恩教授公正嚴苛的傳聞。

然而身份的侷限使得他得不到太多情報作為支援,甚至因為連平民圈子都接觸不到的緣故,他對沐言的身份一無所知,所以也就沒想過《比格紐斯》的幕後主使與那天來凱恩之角的年輕人是同一人……

直到沐言親口說出這一事實,他才心服口服。

這也是他感到激動的原因。

聰明人總是惺惺相惜的,尤其是對方還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尊敬與重視,這就更讓他激動不已了。

阿曼德終於等到了命運女神的垂青。

「對了,沐言先生。」阿曼德問道:「我們的工坊叫什麼名字?」

「你是說這家報社?它就叫《比格紐斯》報呀。」

「不,老闆,不是的。」阿曼德笑道:「您費了這麼大功夫,絕不只是為了掌控這麼一家報社,未來還會有其他手段吧?就像灰街主營的只有兩家酒館,可實際上這酒館是灰街上下四百多號人的據點,在這個基礎上還掌控著銅火巷一半的賭場和妓院,勢力可以輻射到整個貧民窟……」

沐言摸著下巴想了想,「你說得有道理……要不我們干脆就叫『幽月工坊』吧。我們就像隱藏在夜間的刺客,既不代表血月努林塔瑞,也不代表金月索林納瑞,我們是一輪暗淡無光的『幽月』。


「幽月工坊麼……」阿曼德念叨著這個名字,「我記住了。」

---------------

安排好阿曼德,沐言心裡的石頭也終於落了地。

他剛回到公寓,還沒來得及喝口水,門又被人敲響了。

來人是之前見過面的學者伊恩老爺子,依舊帶著他的學徒溫德爾。

但不同的是,這次溫德爾趾高氣昂地站在前面,一開門就對沐言伸出了手。

「我們破解了你的謎題,兩萬金幣拿來吧!」

氣氛瞬間凝滯起來,沐言的笑容也僵住了。

《比格紐斯》到今天為止發售了七期,只有前三期涉及「寶藏」。而隨著《霜與火之歌》被越來越多的人瞭解,加上謎題太過晦澀,寶藏的熱度也逐漸消退,以至於沐言都快忘了這一茬了……

但今天,就有人伸出了手。

伊恩教授急忙拽開自己的學徒,打圓場。

「他是開玩笑的,開玩笑的……」

「我可不是開玩笑的!我破解了那個謎題!他就應該給我金幣!兩萬金幣,足夠支撐銀燭會的許多研究!」溫德爾梗著脖子,即使自己的導師頻頻使眼色也毫不理會。

沐言的表情有些微妙,但還是笑盈盈地應了下來。

「沒問題,但我得聽聽你的答案,先生。」

「哼,簡單的文字遊戲,難不倒我!」溫德爾隨即解釋道:「『阿倫納德的小草在希爾德的風中搖晃』這兩句指的是——」

「答案,先生。」沐言打斷道:「告訴我答案,我才可以判斷是否有必要聽你的解釋。」

溫德爾有些慍怒,與路西安一樣,他討厭這種沒禮貌的人。

不過與路西安不同的是,後者會在恪守禮儀的前提下這樣想,但他壓根沒意識到自己剛才有多麼莽撞。

「答案是『納拉達克,星耀圖書館,一層『法瑞爾區』的紅木桌子下面』。」

沐言微微頷首,點點頭,向溫德爾伸出手。

「拿來吧。」

溫德爾愣住了,「拿什麼?難道不應該是你把金幣給我嗎?」

「你難道不知道規則嗎?報紙相當於門票,持有門票的人才能加入這場遊戲。」

「好,那我後天就去買報紙!」

「等等,你會錯意了閣下。」沐言笑笑,「必須是寫著謎題的報紙,也就是第一倒三期,可那已經是過去式了,而且我這個人從來沒有復刻再版的習慣。」

「你……」溫德爾一時語塞,伊恩教授已經在拽他的胳膊了,但年輕人依舊憤憤,腦瓜子轉得飛快。

「那我隨便找個有那三期報紙的學生,讓他說出謎底,是不是就能拿到錢了?」

「當然可以。」沐言欣然允諾,「請務必讓他親自來找我。哦對,忘記說了,《比格紐斯》的售賣亭裡附帶一枚影像水晶,會將每次的購買人記錄下來,所以說您是騙不了我的,必須讓他本人前來才行。

「不過我很好奇,兩位是怎麼突然知道的這回事,你們看了最近的報紙嗎?」

其實沐言更想問他們知不知道昨天學院的風波,但看樣子這倆是不知道的。

伊恩終於把學徒擠到了一旁,老人臉上帶著濃濃的愧色。

「抱歉,沐言閣下,事情是這樣的……」

他三言兩語交代了來龍去脈,沐言這才明白過來。

原來這師徒兩個在那天離開學院後去了趟凱恩之角的總部,按理來說他們的確該匯報一下與沐言談判的結果。

但就在這個過程中,那位威廉‧肖克利先生出言侮辱了兩人,並侮辱了銀燭會。

想想也是,「與沐言談判」這件事在高瞻遠矚的他看來本就是個廢案,可這固執的師徒倆卻一定要堅持廢案,現在果然碰了壁,按照威廉的性格必然要奚落一番,他還順帶著嘲笑了銀燭會,大意無非這群學者哪兒懂什麼談判和商業手段,乖乖坐在實驗室就夠了。

這也是溫德爾憤怒的原因,他為了向威廉證明自己,用一天時間調查了沐言。在獲悉這個謎題後更是廢寢忘食地鑽研了一夜,最後終於在伊恩老爺子的幫助下破譯了它。

然後,溫德爾飄了。

他天真地認為沐言拿不出這兩萬金幣,並認為他只要以此為要挾,就能讓沐言與銀燭會展開合作,並且不提任何苛刻的要求……

於是才有了剛才這一幕。

聽完後,沐言也不禁向溫德爾投去了憐憫的目光,只是這小子憤怒地回瞪,並且似乎很不滿伊恩這樣拆他的臺。

伊恩則不以為意,反而笑著問道:「我們這次進來時聽說學院昨天發生了什麼事,不知……」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我把那天的事登上了報。」

沐言笑笑,拿出第七期報紙,將有關凱恩之角的爆料只給他看,並簡單介紹了昨天下午的學生圍堵魔樞區事件。

「……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不過被一個聰明的傢伙化解了。好在這事沒傳到那位威廉先生耳朵裡,否則你們能不能來我這裡還是另外一回事呢……」

沐言說完,發現伊恩教授似乎望著報紙出神,久久都未抬起頭。

「伊恩……先生?」

「哦……我沒事。」

老人雖然這麼說,可語氣裡完全沒有一絲「沒事」的樣子。

甚至聲音都有些顫抖。

直到他抬起頭,沐言才發現老人眼裡不知何時已經蓄滿了淚水,囁嚅著嘴唇,哭得像個孩子。
bpii 發表於 2019-3-27 20:58
第80章 伊恩的往事

伊恩‧葛泰爾教授,沐言在《黃昏紀元》里根本沒聽過這個人,因為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他在黃昏6年,也就是信仰歷783年就去世了,而那個時候,法藍城剛好接替坎薩冰原的聖光之願,成為玩家抗擊亡靈的前線陣地。

可以說,老人走得很悲涼,正如他之前的抗爭一樣悲涼。

這個人,命裡缺金。

伊恩還是一個正兒八經的貴族,在珈藍讀書的時候,學院開設了「魔力輸出」課程。

他正好趕上了這件事的尾巴。

伊恩對這門課程非常感興趣,並且投入了巨大精力琢磨怎麼讓自己的魔力輸出更加平穩、更加持久。但很可惜,因為他在法師領域的糟糕天賦,即使再怎麼動腦子,他也追不上那些天賦卓越卻不願用功的同學。

於是還沒等他琢磨透徹,這事兒就黃了。原因是魔力不夠純粹,無法作為商品向凱恩之角輸送等等威廉校長向沐言講過的原因,後者不提供援助,學校也拒絕了克拉克家族的建議,資金鏈由此斷裂,校方也無法維持下去。

得知這一噩耗的伊恩很絕望,可在一次銀燭會學者舉辦的講座中,他聽到了有關「可持續發展魔力能源」的想法,這才豁然開朗,並天才般地將這一想法與「魔力輸出」結合在一起,由此萌生了新的創意。

於是他自掏腰包,買了一小部分儲存起來的魔力——也就是那些魔力熔爐都燒不動的『廢能源』,一邊上課一邊用課餘時間自主研究魔力精煉。

這也是日後銀燭會「魔力精煉」的開端。

在伊恩看來,事情都是從簡單到複雜發展,於是他認為應該從低級法師的魔力精煉入手——比如他自己。

當時尚未加入銀燭會的伊恩在這方面表現出了非凡的天賦,與他糟糕的魔力資質恰好相反,很快,他就取得了不俗的進展。

但這也是悲劇的開始。

伊恩的父親是個男爵,是那種祖上也闊過,但沒到「世襲罔替」程度的貴族。於是一步步傳下來,到伊恩的父親這一輩就混成了男爵。

而這位老爹也不過是個終日調戲女僕,養鳥遛狗,無所事事的鄉下貴族,甚至連馬都不會騎。

這種身份雖然不至於讓伊恩被人恥笑,但也無法為他提供過多金錢。所以伊恩研究魔力精煉基本是孤注一擲的行為,他為此賭上了自己後幾年的學費,因為他看得到這其中蘊含的東西是多麼驚天動地。

幸運的是,在不懈努力下,他憑一己之力就研究出了一種提純魔力的初步手段,該手段最有效的商業利用就是,可以將市面上流通的魔力晶塊體積壓縮至原先的18,也就是六面體的棱長縮短一半。

魔力晶塊的大量運輸從來都是靠飛行魔獸實現的,無法靠空間道具來大面積實現。

並且為了防止其碰撞造成爆炸,每一塊晶錠之間都要夾雜大量緩衝物,比精密儀器還要小心輕放,所以每隻獅鷲身上攜帶的數量非常有限。再加上隨著珈藍附近礦脈的逐漸枯竭,運輸地點正在逐步擴張,因此運輸成本與日俱增,而這個手段至少可以讓運輸效率提高一半!

得到這一結果的伊恩興沖沖地前往凱恩之角,將這一信息全盤托出,期待換取對方的資金支持,將自己的研究繼續進行下去。

然而,他的要求被無情駁回了。

「抱歉,我們看不到任何商業利用價值。」

迎接他的是如此冷冰冰的一句話。

伊恩傻眼了,他沒想到這麼明顯的巨大收益對方會傻到視而不見,一時憤怒的不能自已,竟當場和工作人員動起手來。

身為一個蹩腳、又成天待在實驗室的柔弱法師,他毫無疑問被輕易制服,同時凱恩之角憑藉影像水晶裡的證據,還讓學校給了他為期三天的處分。

這時的伊恩真是萬念俱灰,處於人生最低谷。

一來他暫時失去了人生的方向,這是精神上的絕望。二來他的錢也花光了,這是物質上的絕望,他甚至會因為缺錢而退學……

家裡已經拿不出錢了,他被送來珈藍學院前老爹就說過,他有3個兒子,在他身上投資的最多,是因為能看到未來。可如果未來被他自己親手葬送,那他就要將重心放在另外兩個兒子身上了。

從禁閉室出來後,伊恩感覺自己的人生一片灰暗,可沒過多久,他突然接到了來自銀燭會的橄欖枝,裡面的某位大人物不知從哪兒聽說了他的事,專程發出了邀請。

伊恩頓時激動地跪在地上高聲讚美彌婭,哭得不能自已。

銀燭會為他申請了類似助學基金的東西,讓他能夠繼續完成學業,伊恩感動得無以復加,於是在某次組會上提出自己鑽研已久的魔力精煉課題,迅速得到了導師和同僚的認可,並以他為核心開始組建項目組。

這即是銀燭會「魔力精煉」的開端。伊恩之前獨自研發出的體積壓縮也不過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並且經歷過先前的失敗,以及在銀燭會的不斷學習,伊恩的眼光也放得更加長遠,他指出從低到高的順序是錯誤的,因為複雜問題的解決方案一定可以兼容簡單問題,可一味地解決簡單問題就會讓人陷入死胡同,愈發高級的法師才能接觸愈發純粹的元素,他們的研究應該反過來才對。

於是銀燭會這才制定了沐言瞭解到的課題。

而《黃昏紀元》裡這個課題之所以被重啟,則是因為玩家大量湧入,通過「捐精周常」為為學者們提供了大量樣本……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在這其中,又發生了另一件事,也是改變伊恩一生的大事。

當初項目進行到一半,用去十餘年時間,伊恩也順利從珈藍學院順利畢業,正式成為銀燭會的學者。

雖然痛恨凱恩之角,但他從沒提起過這件事,畢竟銀燭會為他提供了學費,凱恩之角又是銀燭會的金主,他也過了愣頭青的年紀,自然不會做這樣令雙方難堪的事。

可某次與凱恩之角接觸後,當他從冗雜的實驗數據中抬起頭,卻不經意間發現,凱恩之角的魔力運輸事業較之前效率高了一倍!用的恰恰是他當初的結論!

伊恩當時陷入了極大的震怒,他感到一陣天昏地暗,自己被矇騙了,而且是最信任的組織和最痛恨的敵人聯起手來欺騙了他!

這一瞬,他彷彿再一次陷入了深邃的黑暗中,而且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在過去的十餘年間,他對銀燭會貢獻的忠誠與信賴,在此時都猶如放肆的嘲笑,狠狠踐踏著他的尊嚴。

於是伊恩怒氣衝衝找到高層,找到了當初那位吸納他進來的學者。

面對他的怒火,這位老學者嘆了口氣,平靜地講述了其中的來龍去脈。

其實在伊恩與凱恩之角發生口角,被學校處分之前,他壓根兒就沒聽說他的研究,是凱恩之角的人在事後找到了他,告訴他有一名前途無量的學者陷入了人生的低潮,並將全過程告訴了他——就在那枚害伊恩吃處分的影像水晶裡,他的一舉一動,操作的每個細節,甚至眉飛色舞地演講時嘴角蹦出的唾沫星子都無比清晰。

也就是說,只要不是傻子,都參照這枚水晶能復刻出這個他視之為珍寶的「體積壓縮」過程。

但凱恩之角的人沒有做得這麼絕,他們的目標也很明晰,要麼放任這個天才就此死去,凱恩之角也不會動用這項專利,而是砸碎這塊水晶,讓這一秘密爛死在肚子裡,等下一個天資不凡的學者發現它。

要麼,銀燭會接納他,並組建項目組,之後凱恩之角再從銀燭會手中用低廉的價格買斷這項專利。

伊恩聽愣了。

「可是,可是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他當時問道。

「你似乎沒意識到自己這項研究的意義。」老學者回答,「魔力運輸每分每秒都在發生,孩子。按照凱恩之角在建立之初定下的至高條例,個人授權可以採取分成制,並且分成比例必須佔1%-5%的凈利潤,視利潤大小呈反比,在你這裡就必然是1%。

「可你知道這1%有多少金幣嗎?它足以讓你成為比國王還富有的人。因為魔力運輸每分每秒都在發生,只要魔力不枯竭,它就永遠會繼續下去,它就是珈藍的血液。只要珈藍沒有死,你的兒子,你的孫子,只要你的家族沒有滅絕,你的後代哪怕成天躺在床上睡大覺,都可以從凱恩之角這兒領到大量金幣,一輩子衣食無憂。

「你知道六人議會的家族為什麼擁有源源不斷的財富嗎?因為他們的先祖在七百年前,凱恩之角尚未建立時施以援手,幫助了這群商人。那六位在當時是最負盛名的法師們,同時也是最負盛名的學者,因此凱恩之角在其後700多年從未停止過往六家輸送金幣。這也是至高條例的一部分。

「當然,這樣的例子,只出現過六例,也只能出現過六例。凱恩之角的人又不是傻子,不會締造出第七、第八個這樣的議會家族。所以他們幾乎從不允許個人分成。」

聽到這兒,伊恩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所以他們才要一口價買斷?那銀燭會以往——」

「當然,向來如此。銀燭會的所有專利都是一口氣賣出去的,唯有如此,我們才能從這群商人那裡獲得足夠的金錢維持研究——在這一點上,他們給出的數字足夠良心。」

老學者自嘲地笑笑,「因為他們知道,每一項專利帶來的金錢都是數百,數千,甚至數萬倍於這筆錢的。甚至,後來你之所以能完成學業,所有的學費都是他們提供的。」

伊恩久久不能言語,半晌才憋出一個問題。

「可我們為什麼不自己來?」

老學者再次笑笑,「傻孩子,銀燭會之所以偉大,是因為你們的純粹。你們無時無刻不在探求真理,你們擁有的知識和力量讓白袍法師都不禁投來欽佩的目光。這些事,會讓你們變得斤斤計較,思想被束縛,執著於金錢和名利,這是毀壞根基的行徑。」

他嘆了口氣。

「在珈藍建立之初,凱恩之角和銀燭會就像兩個親兄弟,哥哥主外,操持家事,弟弟主內,鑽研學術。可隨著時間推移,兩人的後代逐漸離心離德,只有表面上同為一家的形式傳承了下來,並且由哥哥逐漸掌握這個家的全部。

「毫不客氣地說,只要兄長願意,凱恩之角就可以摧毀銀燭會,然後在它的廢墟上重建一個新的機構,叫它銅壺會,金焰會都可以。雖然那個組織距離成長到銀燭會如今的地步需要大量時間,但也能在他們自身份崩離析前完成。真正沒有選擇的,是我們。」

當時年輕氣盛的伊恩還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他憤怒地站起身,大聲咒罵面前的老學者。

「你是叛徒!你是學者之恥!你口口聲聲說著『純粹』,可你已然變得不純粹!你為了金錢,將銀燭會賣給了凱恩之角!」

老學者並不回應,甚至沒有生氣,他只是疲憊地笑笑。

「我無法反駁,孩子。你說得對,我早就不『純粹』了,我變得斤斤計較,執著於金錢和計算,我的雙眼早已渾濁,早已看不清真理何在……

「但是,總有一天你會懂的。

「當我們不具備改變環境的能力時,那就只能適應它,茍活著,直到有一天族群中誕生了足以扭轉局面的個體。但是,在那之前,為了生存,為了更好的生存,總得有人來背負這個罵名,總得有人和我一樣變得不純粹,唯有如此才能更好的保護你們,讓雛鳥健康長大。

「我希望你是那個可以站出來的人,我也希望你可以站在凱恩之角的廢墟上,大聲地譴責我,痛斥我,這些我都接受。

「但在那之前——在你足夠站出來之前,你不應該是這副雙眼通紅,表情猙獰,完全喪失了理智的樣子,現在的你就如一頭野獸。而野獸,是注定無法扭轉這一切的。」

在那之後,伊恩跪在地上哭了一天一夜,直到所有淚水都流乾,這才昏死過去。

而重新醒來的伊恩,從此也不再提及這件事,至於他是在默默積蓄力量,還是等待那個能夠站出來的人,這些我們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在面對凱恩之角的人時,儘管心中有無限的仇恨,卻依舊壓抑著這些,卻依舊與之合作,盡力為銀燭會爭取最大的好處。

這就是伊恩老爺子的一生,這也是為什麼他看到沐言的行為,聽到昨天那件事後哭得像個孩子。

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人為他的委屈說過話,而沐言是第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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