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長寧帝軍 作者:知白 (連載中)

 
V123210 2018-7-3 19:43:3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80 614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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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知白,縱橫中文網作家。

【小說類型】:架空歷史

【內容簡介】:

  這個天下大大小小數百國,說到陸地武功寧國近乎無敵,有四疆四庫的虎狼橫掃六合,陸地延伸到哪兒,寧軍就能把戰旗插到哪兒,可是海疆之外虎狼不及之處總有些人不服氣,於是就有了那少年帶刀揚戟,一葦渡江。

【其他作品】:《大逆之門》《永鎮仙魔》《爭霸天下》、《帝胄》、《惡霸》、《將明》


《不需他人代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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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23210 發表於 2018-7-11 08:12
楔子

  楔子:

  寧國立國數百年來一直尊崇道教,龍虎山上的歷代真人,多半還是寧國國師。

  道宗講究仁和寬厚,然而幾百年來寧國的皇帝陛下們,從沒有一個真正寬仁的,就正如當今皇帝陛下李承唐前年調派南疆十二萬虎狼之師橫掃南越國的時候說過的話……知道為什麼大寧叫做大寧嗎?因為有大寧在,誰敢不安寧?

  滅南越國的起因只是,南越國的幾隻山羊過了境啃了大寧這邊菜田裡的三棵白菜。

  荒唐嗎?

  荒唐不荒唐南越國的皇帝自己心裡清楚,可世上唯獨沒有後悔藥。

  三棵白菜,十二萬虎狼,一個傳承三百年的國家就這麼被滅了。

  若是南越國那個如今還軟禁在京城八部巷小院裡的亡國皇帝楊玉能夠早知今日,他也許會下令把全南越的山羊,不,是羊都宰了,牛也不能留。

  當今陛下把李家皇族這種不講道理的霸氣發揮的淋漓盡致,用龍虎山上這一代真人的話說就是……盤龍在淵,時不時得露露龍爪,不能讓人忘了怕。

  很奇怪的是,從前些年開始西域禪宗在大寧興盛起來,皇后娘娘便是摯誠信徒,她還勸過皇帝,說禪宗講究行善講究因果,陛下何不多聽聽大德高僧的話?

  李承唐說:朕得知道里外遠近,道宗是我大寧自己家裡的,朕不護著誰護著?外來的東西……朕不稀罕,真要是有因果,你就應該被天打雷劈。

  皇后娘娘自此之後再也沒有進過寺廟,只是偶爾在自己宮裡供奉一捧香燭。

  十二年前,不知道為什麼,當時還不是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最後一次進了道觀,從那之後就開始改奉禪宗。

  那時候李承唐還是王爺,坐在皇位上的是他的哥哥李承遠。

  十二年前的一個尋常無奇的日子裡,皇帝李承遠忽然大口吐血,沒多久就嚥了氣,整個大寧國朝廷一下子就亂了,因為皇帝陛下無子。

  有大學士說皇帝陛下無子,那就從諸位親王府裡的男孩中選一位繼承皇位,然而這個時候最大的孩子不過七八歲,大學士安的什麼心思也就昭然若揭。

  但是大學士手裡有實權,滿朝官員有三分之一出自他的門下,連皇后都不敢多說什麼。

  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選中的那位世子殿下被人千里加急的從江南接到京城的當天,鎮守東疆的大將軍裴亭山帶著九千刀兵橫陳在京城外,這位領兵二十載殺人無算的大將軍在城門外架起來一個涼亭,抱著刀盤膝坐在那,只說了一句話。

  留王不來,刀兵不撤。

  留王,就是當今陛下李承唐。

  京城裡八萬虎賁沒敢動,真的是不敢動?

  誰都知道,留王年少時軍中便存了威名。

  於是那位世子殿下灰溜溜的跑了,連城門都沒敢進。

  於是那位大學士仰天長嘆罵了一句帶甲莽夫,做事這麼粗魯,一點都不文雅講究。

  有奈何?

  沒奈何。

  就是在十二年前李承唐即將啟程趕往京城的那天夜裡,他的妻子進了道觀,見了一個道人,做了一件後來讓李承唐勃然大怒的事,這一怒,那未來是皇后娘家本可無限風光的家族被打壓的十二年來連一個四品以上的官都沒出過,狼狽不堪。

  皇后卻不後悔。

  咬著牙撐著,再惡毒的報應也不怕。

  那一天,她獨子剛滿一週歲。

  那一年,那個道觀裡的年輕道人嘆了一聲我命由天不由我,寒雪夜丟了皇后給他的東西便棄了道觀回了老家,日日自責。
V123210 發表於 2018-7-11 08:12
第一章 若我有萬夫力

  得百人敬畏是好漢,得萬人敬畏是英雄,得天下敬畏......自然是大寧,只能是大寧。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寧國周邊諸國逐漸都興起了一個祈福的活動,最早應該先是在緊鄰著南越國的昭理國開始的,每年九月初九大寧開國皇帝登基稱帝的那一天,昭理國的皇帝就會親自帶著文武百官為大寧祈福,然後暗搓搓的加上一句......願大寧不動兵戈。

  簡單來說就是,每年一祈禱,莫要揍我莫要揍我……

  說來有些可笑,之所以昭理國會這樣做是因為南越國的事,幾年前被越境而來的山羊啃了邊民幾棵白菜於是寧國十二萬精甲南下,將南越國從地圖上抹了去,昭理國的實力和南越國相差無幾,兩國打了上百年不分勝負,那十二萬精甲如今還在旁邊駐紮,昭理國怎麼可能不怕?

  大寧可以用幾顆白菜為藉口滅了南越,說不得會因為同樣扯淡的藉口滅了他昭理。

  如今在大寧京城八部巷被軟禁的那位南越國亡國皇帝喝多酒就後悔自己怎麼沒把舉國上下的山羊綿羊各種羊殺一個乾乾淨淨,這事昭理國的皇帝已經在做了,舉國滅羊......

  羊背鍋。

  大寧諸事皆強,但唯有一樣稍顯差了些,那就是水軍。

  說到陸上強兵,為最者自然是大寧國四疆四庫的虎狼,北疆鐵騎,西疆重甲,南疆狼猿,東疆刀兵,而四庫則是四疆兵源,四庫武府,哪一年不是人才濟濟虎將頻出?

  可若是沒有大寧國數百年來沉澱的殷實國庫,再強大的軍隊也撐不起天下敬畏四個字。

  大寧十九道,每道十九郡,最富庶者為江南道,每年充盈國庫的錢糧賦稅五分之一來自江南道,而江南道最富庶則是安陽郡,大寧江南織造府的所在之地。

  大寧的錦緞布匹甲天下,北方紅毛和西域碧眼對大寧國的錦緞痴迷程度令人難以想像,傳聞西域車拓國國王炫耀自己身上穿了十一件衣服份量都不足一斤,隔壁吐蕃國國王立刻就不惜重金購買了更好的,然後開盛宴炫耀自己穿了十五件,嗯,也是不足一斤份量。

  衣服是正經的好,秤正經不正經就不知道了。

  安陽郡城緊鄰著南平江,大江橫陳,每天來往運送錦緞布匹的商船絡繹不絕,就是這些布商撐著江南道六成的稅收。

  這個世界上也不會缺少了鋌而走險的亡命徒,南平江上的水匪歷來都是一大禍端,最初的時候調集過大寧戰兵掃了一遍,奈何水匪撐船之術遠勝這些陸上無敵的軍人,所以殺不盡。

  為此,當今皇帝陛下李承唐決定在江南道正正經經的打造大寧的水師,初始的名義是江南織造府的巡江水軍,以水匪練兵,初見成效,可要是想把水匪剿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剛剛裝完貨的少年阿冷坐在江邊看著開過去的巡江戰艦怔怔出神,他是魚鱗鎮一家織布坊孟老闆的義子,說是義子,不過是白來的苦力而已。

  他今年十二歲了,最大的夢想就是有萬夫力,殺盡天下水匪。

  少年人有如此狠厲的想法,只因為他覺得自己的爹娘一定是被水匪殺死的,所以才會在那個寒冬臘月把還在襁褓裡的他扔進路邊草叢裡,若非路過的孟老闆撿了他回去給自己親兒子孟長安擋煞,他可能在剛剛睜開眼睛看這個世界的年紀就離開這個世界了。

  沈先生說,要多記得恩,少記得恨。

  阿冷在孟老闆家吃了不少苦,五六歲開始幹活,別人家的貨都是僱傭車伕送到江邊貨船上,他家的貨,十歲之後就是阿冷一個人肩膀扛過去的,所有人都覺得阿冷應該活不長,畢竟從那麼小就開始幹活,每天孟老闆只給他兩個冷饅頭,能撐多久?

  阿冷像一株在雪地裡不該鑽出來卻偏偏鑽出來的野草,硬生生的扒開了凍土撕裂了積雪,向著朝陽而生......十二歲,一米七的身高,雖精瘦,但也強壯。

  從黃昏到深夜,阿冷一直都坐在江邊,他不能走,因為孟老闆讓他在這等孟長安,那個和自己同歲卻不同命的少爺。

  六年前有個老道人路過此地,看到孟長安的時候眼睛都放了光,說孟長安是虎狼之姿,以後必成大器,所以將他帶到了長安城的雁塔書院裡讀書習武。

  每年中秋之前,孟長安都會從長安城回來,每一次,都是阿冷拉著一輛沉重的大車把他接回去,孟家有拉車的駑馬,可是孟老闆說馬拉車太顛簸,不如人拉車平穩舒服。

  小胖子陳冉從遠處跑過來,一屁股坐在阿冷身邊塞給他兩個熱乎乎的白饅頭:「冷兒,今兒怎麼還沒收工?我看你傍晚的時候貨就裝完了。」

  「等孟長安。」

  冷兒笑起來:「你呢,這麼晚了怎麼也不回去。」

  「陪我爹,我爹說一會兒還有一船貨要裝,接了主顧的錢,再晚也得等。」

  他把大一點的那個饅頭遞給冷兒,冷兒挑了小的那個,一口咬下去大半個。

  陳冉也笑,學著冷兒的樣子一口咬下去,嘴裡鼓鼓囊囊的還要說話:「孟長安要回來了啊,那個傢伙,從小到大的欺負你......不過話說回來,他真的能成為大將軍嗎?」

  「大將軍?」

  冷兒搖了搖頭,他不知道孟長安會不會成為大將軍,卻想起那天老道人把孟長安帶走的時候,看到扛著一匹布回來的他老道人嚇得竟是手都顫抖了,那傢伙嘴裡嘀嘀咕咕的說著什麼困龍在淵之類的話,冷兒聽不懂,還說什麼孟老闆要遭天譴,說什麼魚鱗鎮只怕將來要有大災。

  管他呢。

  他不喜歡那個老道人,看起來神神秘秘的不討喜,冷兒喜歡沈先生,每個月都會來孟家進貨的沈先生看起來真是一個溫暖的人,他似乎對冷兒特別好,每次冷兒來裝貨他都會給冷兒三個銅錢,三個銅錢當然也不算什麼,也就買兩個饅頭而已,但那是在乎。

  沈先生每次來還都會帶一些小禮物,不值錢,可都很特別,這次給冷兒的一把精鋼小獵刀,沒開鋒,也沒刀鞘,冷兒不懂沈先生給他這個是什麼意思,反正很喜歡就是了。

  沈先生是聽說了冷兒的故事才到孟老闆家進貨的,那一年冬天,孟老闆得了個兒子,請來附近道觀裡的道人為兒子看相,道人說孟長安是有福之人,但是命薄,讓孟老闆找個和孟長安同歲的苦孩子收為義子為孟長安擋煞,巧不巧的是,把道人送回道觀回家的路上,孟老闆就在路邊草叢裡聽到了孩子的哭聲。

  苦孩子?還有什麼是比被拋棄更苦的?

  孟老闆覺得是天意,歡天喜地的把冷兒撿了回去,取名冷兒,隨隨便便取的,反正也不重要,他也不許冷兒姓孟,當然有沒有姓也無所謂。

  冷兒想著,若是可以的話,自己就姓沈,沈先生的沈......沈冷。

  沈先生說過恩重於恨,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來沈先生都要說這句話,看著冷兒的眼神裡還有一種似乎是想得到原諒似的意思,冷兒不確定,他也不認為會有這樣的意思,沈先生又沒有對不起自己。

  但沈先生還說,男子漢大丈夫,要有胸懷天下的壯志,恩要記得,仇也要報,不管是有仇還是有恩,能快報不拖著,其實冷兒沒懂沈先生送他一柄小獵刀的意思,沈先生是想告訴他,刀無鞘,是不藏鋒。

  亂七八糟的想著,冷兒恍惚了一下才聽到陳冉依然在自己身邊說著什麼,饅頭已經吃完了。

  冷兒忽然想起一件事:「這饅頭是不是你爹的晚飯?他把饅頭給了你和我,一會兒自己要餓著肚子裝船怎麼能撐得住?」

  冷兒從懷裡把那三個銅錢取出來:「江邊賣饅頭的日夜不休,再去買兩個給你爹送過去,做兒子的,要多想想爹累不累。」

  陳冉鼻子一酸:「我知道了!寧我餓著不讓我爹餓著。」

  他抓起那三個銅錢跑了出去,像個笨笨的胖鴨子。

  冷兒笑起來,沈先生說要多關心別人,要時時刻刻朝著溫暖而行......沈先生真是一個奇怪的人啊,什麼都懂,有時候說的話也有些矛盾。

  這些年來沈先生給的銅錢冷兒都存著,哪怕自己再冷再餓也舍不得花,聽說魚鱗鎮昊海樓裡的酒菜是最好的,但是特別貴,自己得再攢攢,然後請沈先生在昊海樓吃飯喝酒,得多點幾個菜才行。

  等到了子夜,該來的貨船還沒來,江邊等著裝貨的車伕力巴們開始罵了起來,聲音不大,但是頗刺耳。

  冷兒站起來舒展了一下筋骨,肩膀上被繩子勒出來的血痕還在隱隱作痛,扛了一天的貨,又拉著那麼沉重的一輛車過來,他的肩膀早就有些吃不消了。

  就在這時候,上遊方向忽然有一團一團的紅光順著江水下來,看著很壯觀,所有人都聚集在棧橋上往那邊看,眼尖的忽然喊了一聲:「船被燒了!」

  那一團一團的紅光,是一艘一艘被點燃了的貨船,冷兒心裡一震......水匪!水匪又在上游劫船了,沈先生是傍晚走的,可千萬不要出什麼事。

  他站在江邊墊著腳看,一艘燒起來的貨船在他面前經過,火燒的很旺,冷兒藉著火光看到了那艘貨船上的標誌......那是沈先生的船。

  冷兒一陣天旋地轉,人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悲傷。

  他身世再淒慘他都不悲傷,可是沈先生那麼好的人,怎麼能死呢?

  毫不猶豫的,冷兒將那把小獵刀取出來叼在嘴裡,咬緊了牙,低著頭,像是一頭不知道世上人心險惡的小牛,衝出了柵欄,一頭紮進了冰冷的江水裡,朝著那艘熊熊燃燒著的貨船游了過去。

  若我有萬夫力,必殺盡天下水匪。
V123210 發表於 2018-7-11 08:13
第二章 好想笑

  沈冷嘴裡叼著小獵刀一頭紮進深夜冰冷的江水裡,虧的他身體好,若不然沒有任何準備就這樣跳下去多半要抽筋,然後墜入江水深處。

  少年人,有少年也不自知的狠厲。

  因為懵懂所以莽撞,因為莽撞,所以無畏。

  他追上了貨船,趁著身上濕透了火一時之間不會燒的太狠,順著船尾爬上去,這確實是沈先生的貨船,這幾年來冷兒裝了幾十次的貨,自然熟悉,可是船上是空的,沒有貨物也沒有人。

  冷兒心裡一鬆,人不在,就說明還活著,他瞭解那些水匪的手段,只要人沒殺,十之七八是因為來路被水匪摸清楚了,留著人要贖金,而實際上,就算是贖金來了他們也不會把人放了,十成十的要綁上石頭沉入江心。

  沈冷在甲板上看到了一件東西微微反光,過去撿起來看了看,竟是一把小巧的刀鞘,他下意識的把自己的小獵刀插進去,完美無瑕.....可是,為什麼沈先生把刀鞘留下了?

  人還活著,就不能放棄,這也是沈先生對他說過的,不管多困難多辛苦,只要活著就不能放棄希望。

  沈冷把小獵刀收起來,一個猛子又回到了江水裡,跳下去之前他還想著,自己吃了一個饅頭,體力上問題應該不大。

  逆流而上,冷兒從貨船被燒的狀態判斷水匪應該就在上游最多五六里的地方,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著游過去,反正一定要去。

  若有人知道的話,一定會驚訝的無以復加,十二歲的孩子,逆流而上五六里?

  這是什麼體質!

  冷兒看到水匪的船之後悄悄過去,爬上去之後才發現沈先生不在這艘船上,這艘船裝的都是劫來的貨,那些水匪顯然高興壞了,聚在一起議論著什麼。

  「二當家,那個姓沈的肥魚這次能換來不少銀子吧?」

  「大當家的已經盯了他好幾年,派人去了幾次那傢伙的老家懷遠城,底細查的清楚,是個大戶,要來幾千兩銀子怕是沒問題的。」

  二當家一擺手:「手腳麻利點,把船開回去。」

  一個水匪笑道:「放心吧二當家,你還不知道我幹活兒有多快?」

  二當家的道:「知道你快,滿月樓裡的小蝶姑娘和我不止一次說過,你是最快的。」

  眾人一陣哄笑。

  躲在暗處的沈冷卻心裡一寒,他本以為水匪應該會離魚鱗鎮很遠才對,可滿月樓就是魚鱗鎮裡的青樓,那個小蝶姑娘自己在街上也遇到過。

  水匪的戰船其實也是普通的貨船,但是包了一層的鐵皮,還加了撞角,尋常貨船自然不是對手,冷兒躲在戰船裡,跟著水匪一起回了他們的老巢,對於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來說,這種經歷會有多可怕?

  而冷兒卻發現,自己一開始怕,可到了後來竟是一點兒都不覺得害怕了。

  奇怪。

  不得不說水匪的操船技術遠比剛剛成立不久的江南織造府水軍強多了,在一個狹窄的水道裡轉出南平江,然後鑽進了蘆葦蕩。

  冷兒躲在貨物裡又被裝了車,感覺是朝著下游的方向走。

  他心裡想的不是自己會有多危險,而是沈先生在哪兒?那個叫茶顏的小姑娘在哪兒?

  一想到那個小姑娘沈冷就感覺很奇怪,她總是對自己很不客氣,說話特別凶,好像特別看不上自己似的,然而又偏偏每次都要和自己說幾句話。

  那是一個漂亮的不像話的小姑娘,然而凶巴巴的總把自己當男孩子,沈先生說她是投胎錯了,國色天香的胚子,見誰都不服的性子。

  此時此刻,沈先生和茶顏就坐在一輛馬車裡,手腳都被綁住了。

  「值得嗎?」

  茶顏忽然問了一句。

  沈先生點了點頭,極認真的說道:「當然值得,他來了。」

  茶顏抬著頭看著馬車車廂的頂子無聊的說道:「來了又如何?那般懦弱的性子將來能成什麼大事,若換做是我,早把那個孟老闆打了幾百次。」

  「所以你在孟長安之上。」

  茶顏微微皺眉:「僅在孟長安之上?」

  「你可知道,未來能在孟長安之上沒幾人。」

  「不覺得有多厲害,那沈冷呢,呸......他怎麼可以姓沈?他應該姓......」

  沈先生微微搖頭:「讓他先姓著吧......冷兒啊。」

  提到冷兒這兩個字,沈先生的嘴角就勾起來,顯然很欣慰:「他?二十年後,世上無人在他之上。」

  「你就那麼確定是他?」

  茶顏不服氣的說道:「難道就不能是我?都是被別人撿的孩子,憑什麼他是......」

  看到沈先生的眼神,她不好意思繼續說下去了。

  沒錯,她也是撿來的。

  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茶顏問沈先生:「你當初撿我回去,是因為你丟了他而內疚嗎?」

  沈先生看著她的眼睛認真的反問道:「為什麼你總是要和他比呢?」

  茶顏把視線從車頂上收回來,不耐煩的把自己身上的繩子解開:「一會兒我再自己綁回去就是了......你問我為什麼總和他比?因為我們是那麼的像啊,都是被人丟了的,都是被人撿回去,甚至名字都那麼隨便啊。」

  沈先生嘆了口氣:「這件事在你心裡是過不去了。」

  「難道不是嗎?他是大冷天被撿到的,所以叫冷兒,我是在茶花樹下被你撿到的,所以你叫我茶兒,真......不是一般的隨意啊。」

  「後來不是改了茶顏嗎?」

  「那是被我說煩了吧,沈茶顏......審查嚴,真惡趣味,大前年你找到冷兒開始做布商生意,各路衙門審查的讓你頭疼,你順便改了我的名字,難道以為我不知道?」

  沈先生眼觀鼻鼻觀心。

  見他這個樣子,茶顏無奈的搖了搖頭:「罷了,我認了就是......可是,你想沒有想過,萬一他不是那個孩子呢?」

  「怎麼可能不是?」

  沈先生道:「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世上巧合的事還少嗎?」

  「也對......可我確定過,日子,路線都沒錯,而且我也不會看走眼,當年我在雲霄城三清觀的時候,最擅長的就是看相了,雖然冷兒的面相我不確定,但其他的都沒問題。」

  「是啊是啊,好厲害的,還不是後來嚇得連道袍都脫了。」

  「請你稍稍對我尊敬些,畢竟也是名義上的父親。」

  「哦......」

  茶顏看了沈先生一眼:「可你不是也說過,到現在為止,你有三個人的面相看不準,一個就是沈冷,既然看不準為什麼確定是他?」

  「我有感覺,感覺有時候比看相還准,再說,證據在那,錯不了。」

  「一般解釋不了而又強撐著,都會拿感覺來說事......罷了,不說這個,換一個話題,你說過三個人看不準,一個是冷兒,一個是當今陛下,還有一個是誰?為什麼一直都不肯告訴我。」

  「以後告訴你。」

  沈先生若有深意的看了茶顏一眼,日日相見可每次看心裡還是會震一下,小茶的面相太強了,強的讓他覺得是不是自己當初學過的東西都是錯的,這面相怎麼可能是個女孩子?

  也正因為是個女孩子,不然的話他都會覺得小茶才是自己要找的人,可路線不對,時間不對,前後差了三年。

  「你想過這次把冷兒帶走之後怎麼辦嗎?」

  「跟著我,終究不會比孟長安在雁塔書院裡差。」

  「雁塔書院?讀書的地方,算什麼,要我說還是要去四庫武府,那才是男人該去的地方!」

  茶顏揮舞了一下小拳頭,意識到自己有些不像女孩子了,又裝模作樣的坐好。

  「別忘了,裴亭山就是雁塔書院出來的。」

  沈先生提醒了一句,茶顏這才想起來那個帶著九千刀兵橫陳在長安城外,城內八萬虎賁都不敢妄動的東疆大將軍。

  大寧四位大將軍,只有裴亭山一個人不是四庫武府出身,而是文縐縐的雁塔書院出身,可四位大將軍之中,最不講道理最不像個讀書人的也是他。

  「你這是想告訴我,孟長安的面相和裴亭山一樣?」

  「裴亭山?他怎麼比得了!」

  沈先生鼻子裡哼了一聲,也不知道說的這句他怎麼比得了,是說孟長安怎麼比得了裴亭山,還是裴亭山怎麼比的了孟長安。

  「你在想什麼?」

  沈先生問茶顏。

  茶顏想到自己剛才想的,怎麼比得了那兩句話:「哦,沒什麼,繞口令。」

  「這個時候你在想繞口令?」

  「哪個時候不能想繞口令?」

  「快到了。」

  沈先生提醒了一句。

  茶顏眉宇之間又露出那種不耐煩的表情,用繩子把自己捆起來,她居然真的能做到!

  「最後一個問題。」

  茶顏問沈先生:「你把刀鞘故意留在船上的吧。」

  「是。」

  沈先生笑起來:「希望他能懂我的意思。」

  茶顏撇嘴:「他那個智力......算了當我沒說。」

  她低著頭,很厭惡的把剛才堵在自己嘴裡那塊布咬回去,沈先生忍不住問:「你為什麼不在把自己綁起來之前先把布塞回去?而要這樣艱難的咬回去?」

  茶顏的表情顯然楞了一下,然後想到智力這兩個字,頗為惱火。

  他們兩個坐的馬車比沈冷藏身的拉貨的馬車稍稍慢了些到地方,沈冷用那把沒開鋒的小獵刀艱難的把麻袋切開鑽出來後大口的喘息,險些把他憋死。

  他蹲在貨堆後面的時候還忍不住去想,自己為什麼就不害怕呢?

  然後他聽到了一陣腳步聲,緊跟著是門開的聲音,他在貨堆後面悄悄往外看,然後眼睛瞬間就瞪大了。

  四五個看起來凶悍的水匪手裡提著長刀,架著一個錦衣少年進了門,沈冷怎麼都沒有想到,孟長安會被他們抓住,而且看起來像是剛剛哭過?原來那高傲的少年,也會被嚇哭啊......

  這種時候,沈冷告訴自己千萬別笑,不然對不起這氛圍。

  可是好想笑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8-7-11 08:13
第三章 大當家

  沈冷覺得自己應該救孟長安,又忍不住的想到,孟長安是在長安城裡的書院習武,應該很厲害的才對,怎麼會被抓住?

  「臭小子!」

  一個水匪在孟長安的腦袋上敲了一下:「小小年紀殺人那麼凶,幾個兄弟都被你幹掉了,雖然說少了幾個人,分錢的時候又可以多分一些,但是你這樣很他媽的招人恨,要不是你......」

  「閉嘴!」

  另外一個人瞪了他一眼:「把他先關在這,一會兒再說。」

  那幾個人推搡著孟長安進來,然後轉身出去了。

  孟長安跌倒在地上,因為被捆的結實想站起來都不行,沈冷從貨堆後面跳出去,用自己沒開鋒的小獵刀將孟長安身上的繩索費力的割開:「噓。」

  孟長安看到他的時候楞了一下:「怎麼是你。」

  沈冷咧開嘴笑了笑,那潔白的牙齒笑起來特別有親和力,還稍稍有些傻。

  「別笑!」

  孟長安瞪了他一眼:「知道有多危險嗎?還沒心沒肺的笑。」

  「哦。」

  沈冷不笑了,把孟長安扶起來:「你怎麼會被抓住的,水匪襲擊的是沈先生的船。」

  「你先告訴我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是來救沈先生的。」

  沈冷如實回答:「沈先生待我很好,還送我禮物,這小獵刀就是他送的。」

  孟長安一把將小獵刀搶過來看了看:「沒開鋒,西瓜都不好切開,可是當下湊合用吧。」

  他把小獵刀放進自己懷裡,沈冷看的愣了:「我......我的。」

  「我先用用,在你手裡屁用沒有。」

  孟長安貓著腰走到窗口位置往外看了看,然後回來坐在那大口喘息:「這群混賬東西,在我家鄉做惡,我早晚把他們斬盡殺絕!對了,傻冷子,你知道這是哪兒嗎?我瞧著有些眼熟......」

  沈冷爬起來跑到窗口看了一眼,又快速的跑回來:「我知道,這是咱們家庫房後邊一座廢棄的宅子,我在這家門口撒過尿,都說這戶人家惹了髒東西,家裡鬧鬼搬走了,後來有膽子大的進來過,第二天一早被人發現死在宅子外面,就再也沒人敢進來了。」

  「這群水匪真他媽的膽大包天,居然把庫房就放在我家庫房後邊,狗屁的鬧鬼,還不是怕人發現故意弄出來的噱頭,既然這地方離我家很近,一會兒你跟著我出去,出了院子直接往家裡跑。」

  「我不回去,我得救沈先生。」

  「你有病啊。」

  孟長安瞪了一眼,雖然他和沈冷一樣大,可是比沈冷成熟的多,個頭比沈冷也要高一些,壯一些,模樣也俊美一些。

  他出身還好,家財萬貫,又在長安城的書院裡讀書習武,所以這就造成了兩個人極大的差距......自信的氣質。

  孟長安看起來果斷,強硬,而沈冷看起來很......普通。

  孟長安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這樣做像個英雄。」

  沈冷:「我不是英雄,我是阿冷。」

  「白痴!」

  孟長安哼了一聲,忽然想起來什麼:「還有啊,你他媽的給我記住,以後和我說話的時候別咱家咱家的,你不是我家人,我爹收養你,只是收養你。」

  「哦。」

  沈冷又哦了一聲。

  孟長安看著他就來氣,凶巴巴的說道:「給我老老實實在這蹲著......一會兒我想辦法把人引開,你立刻衝出去跑回咱家,見到我爹讓他立刻去織造府衙門報官,別去鎮衙門,鎮衙門裡那幾個三腳貓功夫的捕快根本不是對手,況且,水匪敢在魚鱗鎮裡放個庫房,說不定和鎮衙門裡那些王八蛋是一丘之貉。」

  「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

  「你說的那一什麼丘什麼是什麼意思?」

  「你閉嘴!」

  孟長安眼珠子一瞪:「記住我的話了沒有,你要是誤了事,我就把你趕出家門。」

  沈冷:「你剛才說咱家了。」

  孟長安:「你有病啊,我能說你不能說!」

  「哦。」

  孟長安直起身子,舒展了一下四肢:「記住了,我出去,把人引開,你立刻跑回家找我爹,讓他去織造府衙門報官,記住了嗎?!」

  「記住了!」

  沈冷嗯了一聲,指了指孟長安懷裡的小獵刀:「我......我的。」

  孟長安抬起手在沈冷腦殼上敲了一下,還挺疼。

  「我在乎你這個破東西?!用完了就還給你,不......我不還了!」

  沈冷:「哦......那你用的時候小心點,別弄壞了。」

  「你!」

  孟長安抬起手要打:「你就能不能爺們兒點?能不能別什麼都可以,你的東西,你搶回去行不行?!」

  沈冷:「你先用吧,反正是我的。」

  孟長安:「你是想氣死我,然後繼承我爹的家產吧。」

  沈冷:「我給自己找了個姓,沈......沈冷,沈先生的沈,你姓孟,那家產是你的。」

  「放你大爺的屁!你他媽的是我孟家的人,怎麼可以姓冷?!」

  沈冷小聲提醒:「沈......不是冷。」

  孟長安氣的來回轉圈:「我告訴你,你生是我孟家的人,死是我孟家的鬼,別跟我再說什麼沈先生的冷,呸!我去你大爺的,別再跟我說什麼沈先生的沈,我回去就找我爹,讓他給你正經取個名字。我孟家的人,胳膊肘往外拐,欠打!」

  沈冷:「打過了,前天。」

  孟長安臉色一變:「又打你了?憑什麼又打你!」

  他快步過來抓著沈冷的肩膀轉了一圈:「打哪兒了?我看看!」

  沈冷:「屁......屁股。」

  孟長安伸手去扒沈冷的屁股,沈冷連忙躲開:「你幹嘛......」

  孟長安反應過來,哼了一聲:「我只是想看看我爹打的夠不夠重,打的不夠重我再打一頓!」

  沈冷往後躲了躲:「重,挺重了,兩根木棍打斷了。」

  孟長安一扭頭,不讓沈冷看自己的臉色:「你蹲在這吧,我爹打你也是為了你好,你這個人不打不行,打是......打是疼。對,打你疼了是疼你。咳咳......我......我以前是不是也狠狠欺負過你來著?那也是疼你......這次回來之前先生說,人人生而平等,我忽然間明白我並不比你高貴多少,啊不,我還是比你高貴一點的。大不了,大不了以後我少欺負你就好了。先生的話我還是要聽的......」

  「你爹的話你都不聽,為什麼你會那麼聽你那個教書先生的話?」

  「廢話,你爹捨得真打你嗎?」

  「捨得啊。」

  「你能好好說話嗎......是,爹捨得打你,但是爹捨不得打我啊,可是先生打人......我操,我告訴你,你挨的揍那真是太兒戲了。若是有朝一日你能去長安,一定讓你見識一下先生打人。」

  孟長安心有餘悸,忘記了剛才自己眼圈微微發紅。

  「那個什麼,我以前欺負你算是我不那麼對,你以後也長點記性,我欺負你的時候你就不能反抗?我打你,你也打我啊,我搶你東西,你搶回去啊。」

  「哦。」

  沈冷點頭,伸手:「小獵刀,我的。」

  孟長安:「你有病啊,我讓你搶......」

  沈冷站在那,咧開嘴笑,牙齒潔白。

  「我不搶,反正你會還給我的。」

  「不許笑!」

  「哦......」

  孟長安氣的不行,只覺得自己看到沈冷就想揍他,這個傢伙實在是有些......窩囊。

  可是每次想揍他的時候又忍不住想,自己若是和沈冷換個位置,自己會有沈冷那麼開朗的性格嗎?那個傢伙,明明日子過的那麼辛苦,為什麼笑起來的時候......總是很溫暖?

  「記住我剛才說的。」

  孟長安聽到腳步聲,往下壓了壓手掌:「找機會衝出去。」

  他把地上的繩索胡亂在自己身上纏繞了幾圈然後在地上坐下來,小獵刀抓在他的右手,藏在背後。

  沈冷一翻身靈活的跳到了貨堆後面,屏住了呼吸。

  門吱呀一聲開了,不少人的腳步聲進來。

  沈冷穿過貨堆的縫隙看到了孟長安背後的手在發抖,他知道孟長安也會害怕的,一定比自己還要害怕。

  所以他深吸一口氣,忽然從貨堆後面衝了出去,嗷的喊了一嗓子:「我要去織造府衙門報官!你們是一什麼丘什麼!少爺你快跑!」

  這一嗓子,把那些進來的人嚇了一跳,把孟長安也嚇了一跳。

  「白痴!」

  孟長安罵了一句,趁著那些人追向沈冷的時候身子一翻滾過去,小獵刀噗的一聲戳進一個水匪的後腰。

  他握著小獵刀的手來回扭了兩下,抽刀出來,身子好像裝了彈簧一樣躍起來翻到另外一個水匪的肩膀上,小獵刀從脖子左邊刺進去,右邊刺穿出來,刀子抽出來的那一瞬間,血液噴灑。

  孟長安好像一頭幼年的下山虎,雖然看起來還稍顯稚嫩,但已然有一股吞天下的氣勢。

  他出手非常的快,而且又狠又準,最主要的是,不知道為什麼那些水匪似乎有些投鼠忌器,居然沒人敢真的動他。

  「住手!」

  就在這時候門外走進來一群人,為首的是一個看起來很笨拙的胖子,一隻手裡提著鳥籠子,另一隻手裡托著茶壺。

  他在往日裡看起來一直都很隨和的樣子,甚至有點......窩囊,他是那個被老闆娘罵的時候唯唯諾諾的孟老闆,也是那個打沈冷的時候狠的像個兇徒的孟老闆。

  最最主要的是,他是孟長安的爹,那個孟老闆。

  一群水匪看到孟老闆進來,一起俯身抱拳:「大當家!」

  ......

  ......
V123210 發表於 2018-7-11 08:13
第四章 低估了你

  當沈冷和孟長安看到進來的居然是孟老闆的時候,兩個人都愣住了,他們兩個下意識的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裡看到了無盡的恐懼。

  「大......大當家?」

  孟長安看向他父親,然後嗷了一嗓子喊出來,衝過去在他父親身上拳打腳踢:「你要幹嘛!你都幹了些什麼!」

  孟老闆兩隻手抬起來,一隻手拎著鳥兒籠子一隻手托著茶壺,任由自己兒子在他那圓鼓鼓的大肚子上打了一陣,也不阻止也不說話,他低著頭看著自己兒子,眼神裡都是溺愛。

  等到孟長安打累了,孟老闆隨即吩咐了一聲:「帶少爺回去休息......」

  孟長安猛的往後退了一步:「別想讓我離開,你給我一個解釋。」

  「解釋?」

  孟老闆看著自己的兒子,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既然你看到了,那我今天就提前把事情都告訴你。」

  他用茶壺點了點自己的鼻子:「我,你爹,是這大運河上十三路水匪之中最大最厲害的那個,你是不是覺得不能接受?那你想想,你身上穿的衣服,用的東西,吃的食物,你喜愛的那些小物件,還有你去長安城雁塔書院修行的費用,都是我這樣賺來的。你從小用的就是水匪的錢,吃的是水匪的飯,你就是個水匪的兒子。別用那樣的眼神看我,我本來想等你大一些修行有所成可以幫我了再告訴你的。不過,早點讓你知道也好,能多給你一段時間適應。」

  「我不信!」

  孟長安衝過去抓著他爹的衣服:「爹,是不是他們逼你的?」

  「他們逼我?」

  孟老闆哈哈大笑:「哈哈哈哈......這地方,還有誰能逼我做事?兒子,你記住,我現在的一切將來都是你的。只有你逼別人去做什麼,永遠都不會讓別人逼著你做什麼。」

  孟長安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不!我才不要你這些髒東西,我要一個乾乾淨淨的爹!」

  啪!

  孟老闆抬手在孟長安的臉上扇了一下,扇完了之後眼神裡就滿是心疼,伸出手去觸碰兒子的臉:「打疼了吧?別怪爹,是你不懂事。你回去自己好好想想,好好睡一覺。」

  他回頭吩咐了一聲:「送少爺回去!」

  過來幾個水匪去拉孟長安:「少爺,別和大當家犟嘴了,跟我們回去。」

  孟長安認出來,說話的那幾個人,居然是他家裡的織造坊的長工,平日裡看起來都是憨厚老實的人,誰能想到他們居然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水匪。

  「我不!」

  孟長安一步一步往後退:「我不回去,我就要親眼看著我的父親還要做什麼,我想知道,在自己兒子面前,一個父親能做出多狠厲的事情來。」

  「讓他看著吧。」

  孟老闆臉色冷漠下來:「早點接觸也好。」

  他走到一邊坐下來,看都沒看在不遠處呆若木雞的沈冷。

  他坐下來後不久,幾個水匪押著兩個人進來,這兩個人都被麻袋套住了上半身,沈冷看的出來,正是沈先生和那個叫沈茶顏的小女孩兒,那小女孩兒看起來走路都在發抖,顯然是嚇壞了。

  「沈先生。」

  孟老闆指了指沈先生,隨即有人過去將沈先生套著的麻袋解開拿下來。

  沈先生看起來還好,臉色還很平靜,他站在那,手被綁著,卻一點兒也不顯得狼狽。

  「大家族的人就是有教養,有氣質。」

  孟老闆忍不住讚歎了一句,然後讓人給沈先生搬了把椅子:「坐下說話吧。」

  他整理了一下措辭後繼續說道:「沈先生也知道,我們只求財,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傷人性命,我派人打聽了一年多,知道沈先生家裡在懷遠城是大富之家。這樣,勞煩沈先生給家裡寫一封信,告訴家裡人你在我這一切安好。請他們準備一些謝禮,把你贖回去。我知道沈先生家裡不缺錢,所以當然也不會小氣了,準備五萬兩銀子吧。」

  沈先生只是看著他,一言不發。

  「別,別這樣。」

  孟老闆有些為難的說道:「你我也是老相識了,何必還要走到下一步?你這樣,我就只能想辦法威脅你,讓你害怕,看你那弱不禁風的樣子,打起來怕是也扛不住多久。所以我只能選擇讓你更害怕的方式,順便給你一點時間考慮。」

  他站起來走到小女孩沈茶顏身邊,伸手把麻袋拽了下來:「這個小丫頭,我打第一次見面就喜歡的不得了。我是不是還對你說過,以後若是有緣,就給我兒孟長安和她定個親?你那時候搖頭不語,我就知道你看不起我們做小本生意的,你家大業大嘛。所以我就改主意了,我兒既然沒有這個福分,那我就替我兒享受好了。」

  他伸手去捏沈茶顏的下巴:「我扒下她的衣服,估計用不了一分鐘,所以一分鐘之內你最好給我個答覆,一分鐘之後,她衣服被扒光,我也就控制不住我自己了。」

  沈先生微微皺眉:「一個人,怎麼能扭曲到這個地步。」

  「哈哈哈哈......扭曲?如果你見到過真正的扭曲,你就不會說我了。」

  孟老闆冷笑著說道:「你一定沒有見過,水災之後顆粒無收易子而食的場面。你一定沒有見過,為了爭搶富人施捨的饅頭一群乞丐打的頭破血流甚至有人被砸癟了腦袋的場面。這些我都見過,看的很多了。有些時候,富人們為了取樂,就故意拿著些銅錢和饅頭去消遣乞丐。跟他們說,打吧,誰打贏了就都是誰的。」

  他拍了拍沈茶顏的肩膀:「你們這些出身高貴的人,體會不了這種絕望。我體會過,所以告訴自己,永遠都不要再去體會了。說來也怪了,還得感謝那些富人。如果不是他們取樂,我也不會發現我自己骨子裡的狠。發現不了這種狠,我也就沒辦法帶著一群怕我的苦兄弟一起走上這條路。」

  他嘆了口氣:「人可能年紀大了,就容易感慨。我說過只給你一分鐘的,結果幾句話就超了時間。這樣,咱們再來一次。我再給你一分鐘的時間,從現在開始。」

  他伸手去解沈茶顏的衣服扣子,那隻肥胖油膩的手,哪怕只是觸碰到她都是一種不可原諒的褻瀆。

  「別碰她!」

  沈冷忽然從旁邊衝過來,一頭撞向孟老闆。

  沈冷沒打過架,他不喜歡打架,這一點和孟長安截然相反,孟長安從小就是一個喜歡打架的人。

  所以在這個時候,沈冷只會一頭撞了過來。

  「咦?」

  孟老闆微微側身讓開,然後一把抓住了沈冷的衣服領子,像拎著小雞一樣把他拎起來,臉對著臉看著沈冷。

  「傻冷子,你看著我的眼睛。」

  孟老闆的話,讓沈冷很冷,身體都在不由自主的顫抖著。

  「看,我還以為你有勇氣了呢,但你還是連我的眼睛都不敢看。人,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你看我兒長安,我待他多好?每天都不曾虧了他,要錢給錢。有一日要錢不給,他就跟我發脾氣。而你呢,我每日打你一頓,有一日不打,你覺得幸福滿足。你敢撞過來,說明你只是把心裡對我的恨藏的極好,剛才突然就釋放了出來。」

  「不......」

  沈冷咬著牙,忽然抬起頭直視著孟老闆的眼睛,那雙眼睛裡充滿了無畏。

  「在今天之前,我從來都沒有恨過你。沈先生說,多記恩情少記恨,我是你從雪地裡撿來的,是救命之恩。普天之下,沒有比這恩情更大的。現在我恨你,是因為你是水匪,害人的水匪!」

  「呦呵,還是個愛恨分明的傢伙。」

  孟老闆嘆道:「我還小瞧了你呢,你說的我心裡酸酸的,我不該對你那麼差。算了,我從今天開始改正,以後都對你好一些。現在就對你好一些......這個小丫頭漂亮嗎?漂亮吧?她是你的了。現在,你當著所有人的面把她的衣服扒光了,你想幹嘛就干嘛。怎麼樣,我對你是不是很好?」

  他一把將沈冷扔出去,扔在沈茶顏腳下。

  「你敢嗎?」

  孟老闆問。

  他用腳踢了踢沈冷:「如果你不敢,那就別怪我沒給你機會。我數到十,要麼你把她衣服扒光了她是你的。要麼,你就看著我怎麼教你征服一個漂亮小姑娘。」

  就在這時候,沈先生忽然說道:「看到了嗎,這就是人性裡的複雜。」

  那個明明應該已經嚇壞了的小女孩兒點了點頭,認真的說道:「看到了先生,以前先生說人性裡善惡交織,沒有人可以真正的做到善惡分明。我不懂,現在懂了。他對他兒子的善,和對我還有那個傻小子的惡,沒辦法分開。」

  沈先生站起來,身上綁著的繩子居然全都自己斷了,好像斷開的蛇一樣落在地上。

  「孟老闆,你查了我一年多,我何嘗不是一樣?水匪十三路,唯百里屠殺人無數。人前人後,孟老闆和百里屠,你到底是哪一個?」

  孟老闆的臉色猛的變了:「我真是低估你了。」

  「你也低估我了。」

  站在他不遠處的沈茶顏忽然出手,那嬌嬌弱弱的小小身軀裡,也不知道怎麼爆發出那般炸裂的力量。

  她左腳往前一滑,左臂抬起,小臂朝上,身子向前一沖。

  砰地一聲,孟老闆那肥大的身軀就被撞飛了出去。

  「好了。」

  沈先生淡淡的說道:「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你還小,殺人之事不可沾染,你帶他們兩個出去,別讓他們兩個也看到了。」

  沈茶顏嗯了一聲,竟是一手一個提著沈冷和孟長安從窗口掠了出去。

  三個人跳出去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誰的一根頭髮飄落下來。沈先生看了那頭髮一眼,手掌輕輕揮了一下,那根髮絲隨即飛出去,看不清楚蹤跡。

  片刻之後,這庫房裡所有人都倒了下去,每個人脖子上都多了一條紅線。

  沈先生轉身往外走,眼睛裡再也沒有那些水匪,只有那兩個少年眼睛裡的悲傷。

  ......

  ......
V123210 發表於 2018-7-11 08:14
第五章 名字而已

  孟家的院子很大,畢竟在魚鱗鎮裡孟老闆也算是殷實大戶,可是院子再大也不敢把房子造的有多高,衙門裡一句違制,就能讓他家破人亡,哪怕他是明面上無人知曉的水匪百里屠。

  孟長安在沈冷那間破舊的小房子裡找到他的時候,沈冷蹲在那發呆,像是心有餘悸,三魂七魄沒了一大半。

  「出息!」

  孟長安罵了一句,然後又嘆了口氣:「你真的打算以後姓沈了?」

  他剛剛死了爹,可是他骨子裡的執拗和倔強卻讓他不哭,再難受也不哭。

  「嗯。」

  沈冷的回答很簡單,從鼻子裡擠出來的這一聲比孟長安還要執拗。

  「以後你怎麼辦?」

  孟長安沉默了一會兒後問,可是還沒等他回答,外面清脆的聲音已經替他回答了。

  「他能怎麼辦?當然是跟我們走。」

  說話的是沈茶顏,那個看起來很漂亮很驕傲的小姑娘,比沈冷個頭稍微矮一些,若說她現在是含苞待放的年紀,那麼她那花苞裡藏著的可不是花蕊,而是殺氣。

  孟長安哼了一聲,對這個小姑娘沒有任何好感。

  「你們還不走,是不是等著我親手報仇?」

  他問。

  沈茶顏不屑的哦了一聲,指著沈冷:「帶了這個廢物就走,不過,你真的以為你有機會報仇?」

  小姑娘荳蔻年華,卻咄咄逼人。

  本還有一句你爹該死要出口,她忍住了,覺得太凌厲,傷人傷己。

  孟長安和她對視著不甘示弱,然而堅持了一分鐘就沒了興致,他的殺父之仇怎麼辦?真的要報?不報的話,豈不是枉為人子?

  然而父親是水匪百里屠,被父親殺死的那些鄉親們那些客商們的家屬親人如果都來報仇,自己身上會不會千刀萬剮,一想到這個,孟長安就一陣陣的發冷。

  「你呢?」

  沈冷忽然站起來問了他一句:「你打算怎麼辦?」

  「我有的是地方可以去,再說我家大業大怕什麼,爹死了這宅子這產業也得姓孟,雖然我覺得很髒……我一會兒收拾一下東西就回長安城了,雁塔書院裡好歹還有我一席之地,倒是你,跟著這兩個來路不明的傢伙,自己多小心。」

  他過去在沈冷的肩膀上拍了拍,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像個大人了。

  「傻冷子,別跟誰都掏心掏肺的,江湖水深,天下太大,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改回來姓孟,這產業都是你的,我不稀罕。」

  「我也不稀罕。」

  沈冷搖頭:「你剛才說,挺髒的。」

  孟長安咧開嘴笑了笑,有些苦澀,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做了最後的努力:「那些大家大戶的公子在書院裡讀書習武,都可以帶一個書僮或是伴讀,若是……」

  「他不去!」

  沈茶顏跨了一步攔在沈冷身前:「他以後必須跟著我們,絕對不會去什麼狗屁書院做伴讀書僮,他丟的起那個人,我丟不起。」

  孟長安眼皮一翻,帶著怒意:「你算個屁?」

  沈茶顏倒是笑起來,眯著眼睛說話:「先生說我還小不許沾染殺人的事,但沒說不許我打人。」

  孟長安想到之前這個小丫頭一手一個拎著他和沈冷從窗子裡跳出去的身手,咬了咬牙忍了。

  「傻冷子你記住,如果在外面吃了苦受了罪但對未來有用,那就忍著,可若是吃了虧造了算計……別忍,或者忍到你找到我。」

  他把沈冷的小獵刀拿出來晃了晃:「這個我不還給你了,算是……什麼也不算,就是不想還了。」

  沈冷嗯了一聲:「我有刀鞘,你有刀,將來會重新見面的。」

  孟長安說了一句那也是為刀不是為你,說完之後就走了,背著一個小包裹,裡面卻一兩銀子都沒裝,倔強的讓人心疼,也讓人敬佩。

  他甚至一件衣服都沒帶,身上換了雁塔書院的院服,包裹裡除了一把小獵刀,還有他書院的身份憑證,以及一壺水。

  此去長安萬里迢迢,他身無分文,也不知道怎麼走。

  沈冷追上去,把自己攢下來的所有的錢都塞進孟長安手裡:「我自己的,乾乾淨淨。」

  孟長安鼻子一酸,眼眶微微發紅,仰起頭不讓眼淚落下,哈哈大笑:「這幾個破錢瞧把你在乎的,給你面子我就收下了,以後千倍萬倍還給你。」

  少年沈冷不知道,這是孟長安在心裡發下的第一個毒誓。

  毒誓有多重?哪怕不是報血仇的那種,毒誓也深刻於心。

  少年孟長安大步而行,自從開走第一步,就再也沒有回頭。

  沈茶顏看著沈冷那模樣忍不住冷哼了一聲:「你家的骨血裡就沒有孬種,可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孬種的欠揍。」

  沈冷道:「我不是孬種,我是心疼他……莫要忘了他死了爹,親的。」

  沈茶顏楞了一下,這才想起來那少年自始至終都沒有流過淚,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忽然有些害怕,越是去想孟長安那眼神越覺得害怕。

  孟長安離開之後沈先生才進來,有些遺憾的說道:「畢竟是血仇,我還是不在他面前出現的好,少年人心這麼冷硬,將來不成大器都難,倒是你……小茶有一點說的沒錯,你骨子裡有些軟。」

  沈冷嗯了一聲,也不想解釋什麼。

  軟?

  軟骨頭的人會嘴裡叼著一把沒開鋒的小獵刀朝著冰冷的江水裡一躍而下?會在那庫房裡一頭撞向百里屠?

  少年人心境還不穩,但有天生的所為所不為。

  沈先生伸手拉著沈冷的手:「跟我走吧,我記得你去年的時候曾經說過,若一日有萬夫力,便殺盡天下水匪。」

  沈冷抬起頭,眼神明亮:「是!」

  「我教你萬夫力,也教你萬夫不當之智。」

  沈冷使勁兒點了點頭,拉著沈先生的手往前走,沈茶顏卻一把將他的手打掉:「多大了,還要大人牽著手?」

  沈先生微微皺眉:「小茶,不許這樣。」

  沈茶顏不服氣的哼了一聲:「本就是,好歹也是個男人身。」

  沈先生苦笑搖頭,卻沒有再去牽沈冷的手:「知道我為什麼送一把小獵刀卻沒有給你刀鞘嗎」

  「不知道。」

  「剛才我說了,你骨子裡有些軟,這可能和你這十二年來成長的環境有關,日日夜夜被欺負的已經形成了一種自我保護,你不知道的是你骨子裡應該有什麼樣的霸道凌厲,應該有什麼樣的張揚跋扈,我送你刀而不送你刀鞘,就是想告訴你,不要藏鋒,少年人,當鋒芒畢露。」

  他忽然停頓了一下,想起那把小獵刀已經被孟長安帶走了,忍不住唏噓:「那個傢伙,鋒芒本就在外,哪裡還需要什麼刀?你們兩個倒是應該換換才對,刀鞘予他,刀予你。」

  沈茶顏回憶了一下孟長安的樣子,然後問:「那個道人說的是真的?」

  「胡謅的。」

  沈先生的回答倒是讓人意外:「道宗也好禪宗也罷,誰能一眼十年?我不是說沒人有那個本事,龍虎山上真人,禪宗那位大士一眼十年是沒問題的,其他人……不過孟長安這樣的人,二十歲之前若沒人壓得住他的鋒芒,只怕就再也沒有人能壓得住他的鋒芒了。」

  想到自己剛說完沒有人可以一眼十年,他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可是,雁塔書院只是個書院。」

  「你莫不是又忘了裴亭山?」

  兩個人一邊說話一邊走,沈冷機械的跟在後面,一句話也插不上,他覺得自己確實懂的太少了,雁塔書院他是知道的,但裴亭山是誰?

  魚鱗鎮裡的人還不知道孟家已經出了大事,那廢棄庫房裡的幾十具屍體也還沒有被人發現,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這三個人也不顯得惹眼。

  「小冷兒,你要去哪兒?」

  一個靠拉車為生的苦力陽光燦爛的喊了一聲,正是陳冉的父親。

  「大伯,我要離開這了。」

  沈冷停住腳步,然後認真的學著大人的樣子俯身一拜:「冷兒多謝大伯這些年來的照顧,冷兒以後還會回來看大伯的。」

  陳冉的父親愣住:「你這是……真的要走了?你且等等,且等等。」

  他忽然轉身往回跑,跑的很急,常年拉車的漢子下盤有多穩?可他跑起來的時候卻有些踉蹌,像是絆到了什麼似的險些栽倒。

  沈茶顏微微皺眉:「哪裡有時間多耽擱。」

  沈先生抬起手往下壓了壓:「你性子太急烈,哪裡像個女孩子,等等就等等,已經等了十二年,還在乎多半個時辰?」

  沒多久,沈冷就看到小胖子陳冉氣喘吁吁的從對面的巷子裡跑出來,臉都發白了,一邊跑一邊喊:「冷子你等等我!」

  陳冉的父親跟在他後邊跑,兩隻手往前伸著,怕是自己兒子會跌倒。

  陳冉急切的跑過來,把手裡一包東西塞進沈冷手裡:「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總有個念頭,你是留不住的,早晚都會離開魚鱗鎮……這裡有些饅頭,榨菜,還有幾個鹹鴨蛋,你知道我家裡也拿不出什麼。」

  陳冉的父親從褲袋上解下來一個錢袋子,嘩啦嘩啦響,想數出一些銅錢給沈冷,猶豫了一下,把所有的錢塞進沈冷懷裡:「出門在外別捨不得花錢,大伯力氣有的是,錢用完了就回來,孟老闆家裡炕冷,大伯家裡雖然沒有婆娘,可炕是熱的。」

  沈冷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

  他沒有拒絕陳冉和他父親的好意,心裡也起了一個誓。

  我早晚回來,帶你們榮華富貴。

  孟長安和沈冷離開魚鱗鎮的時候都在心裡暗暗發誓,似乎是上天不屑,竟是突然間陰了天,然後打了幾聲悶雷。

  陳冉抱著沈冷使勁的哭,哭夠了就鬆開手:「我爹說的對,退一萬步說,你也就是退回魚鱗鎮,魚鱗鎮裡有我家,不怕。」

  沈冷使勁兒點了點頭。

  想起以前兩個人躺在草坡上看著夕陽下山,嘴裡叼著一根毛毛草的沈冷問陳冉:「誰給你取了這麼個文質彬彬的名字?」

  陳冉聳了聳肩膀:「你不知道,我原來叫陳再,小時候走路不穩經常摔跤,我爹請人問了問說是名字不好,頭上有一根扁擔,肯定走不穩……於是就改了陳冉。」

  沈冷:「這麼迷信的嗎?」

  陳冉:「管他呢,名字而已,比如你叫冷兒,但你真的冷嗎?」

  ......

  ......
V123210 發表於 2018-7-14 09:01
長寧帝軍 第六章 一根手指一頓肉


    過南平江的時候,沈先生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然後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沈茶顏正看著沈冷笨拙的扎馬步,聽到笑聲看了一眼沈先生:「想起什麼了?」

    「咱們三個都姓沈。」

    沈先生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有一種別人不理解的得意。

    沈先生看向茶顏:「像不像一家三口?」

    茶顏:「呵呵。」

    沈先生是個風度翩翩的人,當初穿道袍的時候雲霄城裡也不知道多少婦人看到他就走不動路,此時雖然脫了道袍換上長衫,卻增了幾分灑脫少了幾分刻板,看起來比年輕時候更有味道了些。

    茶顏是個美人,十二歲已有七分國色天香。

    沈冷就普通了,雖然眉清目秀,可是因為常年做苦力所以皮膚粗糙了些,膚色也黑,倒是更顯得一雙眼睛格外明亮。

    茶顏看到沈冷傻笑:「你又笑什麼?」

    「一家三口。」

    沈冷傻笑著回答。

    「數你最醜。」

    沈茶顏過去在他小腿上踢了一腳:「你這也叫馬步?軟塌塌的好像曬了兩根面條似的,馬步紮穩,別說風吹雨打,縱然山崩地裂也不能動分毫。」

    沈冷被這一腳踢的幾乎栽倒,連忙又站回去:「知道了師姐。」

    沈茶顏皺眉:「哪個是你師姐?」

    「總不能是親姐。」

    「小小年紀,油嘴滑舌。」

    沈茶顏從甲板上撿了一根如她手腕粗的麻繩,攥住麻繩拇指一彈,啪的一聲那麻繩就斷開了,她手裡留下了大概一米長一截,掄起來在沈冷後背上打了一下,沈冷疼的立刻一聲悶哼,後背上瞬間就腫起來一條。

    沈先生居然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對沈冷點了點頭,意思是加油你是最棒的?

    這可比孟老闆打的絲毫也不差了,而且孟老闆手上的力度竟似乎還不如這小丫頭,她那橫眉冷對的樣子,沈冷想著倒好像她是自己幹爹……

    「紮穩!」

    沈茶顏拎著麻繩鞭子站在那,沈冷再次穩住馬步,橫過大江,這船本就搖晃,別說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便是常年在江上討生活的漢子們,有幾個能在風浪搖擺的船上扎馬步的?他們可以在這樣的風浪裡於甲板上健步如飛,可扎馬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就只這樣?」

    沈冷問。

    他的意思是就這樣一直扎馬步嗎?

    沈茶顏:「你還很狂啊。」

    然後又一鞭子打了下去,沈冷心說自己這是犯了什麼天條……

    渡江扎馬步,下了船乘車沈先生和沈茶顏坐著,沈冷在車廂裡扎馬步,馬車一路走沈冷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兒,兩個時辰就這樣過來,沈冷額頭見汗,身子也開始搖擺起來。

    車伕回頭看了一眼長出一口氣:「之前一動不動,我還以為你們是從湘西來的呢。」

    沈茶顏皺眉:「怎麼那麼多話!」

    車伕瞄了一眼沈茶顏手裡的鞭子,選擇閉嘴,心裡想著那像個擺件的小傢伙的日子過的真不容易啊。

    見沈冷站不穩了,沈茶顏還要打下去,沈先生終於開口:「已經極限了,比你那時候強些。」

    沈茶顏微微一怔,哼了一聲,隨手把鞭子扔了出去,轉頭看向窗外的時候,眼神裡有些欣慰和喜悅一閃即逝。

    是啊,這個笨傢伙,竟是比自己當初還要強些。

    沒有一點兒武術功底,先於船上再於車上馬步紮了兩個時辰,這已經是令人瞠目結舌的事,這要是讓四庫武府那些遊歷於大寧全國各地的擇雄校尉看到了,怕是拼了命也要把沈冷搶走。

    紮了這麼久的馬步,能說明的絕不僅僅是沈冷身體素質好,還有強悍的毅力,這正是四庫武府最需要的人才。

    看到沈茶顏將鞭子扔出窗外,沈冷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一屁股坐下來,還沒有坐穩,沈茶顏一手抓住他的衣服領子,直接把他從窗口扔了出去。

    「跟著跑。」

    就這三個字,簡單的不近人情。

    沈冷剛剛紮了兩個時辰的馬步,腿部肌肉有多痠痛?她絲毫也不去體諒,那樣子比孟老闆還要心狠的多。

    沈冷卻沒有說什麼,在地上一骨碌爬起來,跟著馬車開始跑,跑步對於沈冷來說真的不算什麼,從十歲開始就肩扛著至少一百五十斤的貨在商舖和碼頭之間來回奔波,兩年來跑的路幾乎可以繞大寧一週了,不是大寧小,而是跑的確實太多。

    「趕快些。」

    沈茶顏朝著車伕說了一聲,車伕卻沒有把馬鞭子甩下去,反而一拉韁繩停下來,把之前收進懷裡的車費掏出來扔在沈先生腳邊:「這生意我不做了,沒見過這麼欺負人的,那孩子不是人?這麼糟蹋,你們就不怕遭了天譴?」

    沈先生略尷尬:「她是為他好。」

    「為他好?這他媽的叫為他好?都是你的孩子,閨女養成這刁蠻的樣子,兒子被養成苦力樣子,這般欺負人若是為他好,南越國的皇帝現在是不是還得對大寧感恩戴德?」

    這比方並不好,若是八部巷裡的南越亡國皇帝楊玉聽了會想打人。

    沈先生還是很認真的解釋:「我待他們兩個是一樣的,她開始的時候也這樣,現在他經歷的都是她經歷過的……」

    「你以為我信?」

    車伕指著旁邊:「趕緊下車,不管是重男輕女還是重女輕男,在我看來都是王八蛋。」

    沈冷站在那傻笑,朝著車伕挑了挑大拇指。

    沈先生還想說什麼,沈茶顏從馬車上跳下去,從錢袋子裡又抓了一把銀子扔在馬車上:「趕你的車,這是賞你的。」

    然後她一腳踹在沈冷屁股上:「跑!」

    沈冷只好跑起來,一邊跑一邊笑,沒心沒肺,沈茶顏則跟在他後邊跑。

    都是跑步,只是兩個人跑步的方法卻差距甚遠,沈冷跑步的呼吸方法是自己習慣了的,而沈茶顏的呼吸方法顯然更加的合理,呼吸方法的不同,沈茶顏和沈冷在同等體力同等素質的情況下,沈冷絕對不行,差的遠。

    車伕愣在那:「你閨女很彪啊……」

    沈先生看了看沈茶顏扔在馬車上的銀子,有些心疼,這個丫頭什麼都好,就是對錢沒有概念,扔出去這麼多……車伕說什麼他都沒有去聽,想的是怎麼才能拿回來?

    正想著,車伕伸手把銀子抓起來放進懷裡:「你們這一家三口真有意思,我們做這行的,什麼人見不到?你們這樣的第一次見。」

    沈先生看著他把銀子收起來,坐直了身子很認真的說道:「我知道咱們江南習俗,若是去走親戚,帶的禮物多了,主人家往往都會押返回去一些。」

    「沒錯,咱們這的人厚道。」

    車伕回答,趕車上路。

    沈先生嘆了口氣:「你厚道嗎?」

    「我厚道啊。」

    「你若厚道,不嫌多嗎?」

    車伕楞了一下,然後笑起來:「你這麼一說到真是有些不好意思,賞錢確實給的多了,但我不會退給你。」

    最後幾個字說出了一種錢在人在的決絕。

    沈先生無奈道:「我們也不是什麼有錢人家,以後不做生意了,每一個銅錢都得算計著花,所以……不過你放心,我是不會搶回來的,但我希望你給我一個機會,又或者說讓我死心,這樣,我伸出一隻手張開,你猜我伸出幾根手指?」

    車伕看白痴一樣看著沈先生:「張開的?」

    「張開的!」

    沈先生說的斬釘截鐵。

    沈先生把左手伸出去,笑呵呵的說:「你猜。」

    車伕忽然背脊上一陣發涼,可是不死心的說道:「你五指張開,當然是五根手指。」

    沈先生說了一句不對,然後右手一翻握了一把鋒利小刀,一刀下去將左手小指切下,血隨即噴了出來,車伕立刻就白了臉。

    他把之前沈茶顏給他的賞錢全都掏出來扔給沈先生:「神經病!」

    沈先生也不急著把錢撿起來,把掉了的小指對在傷口,取出來一包藥粉捏了些灑在上面,小指就粘好了似的居然不往下掉,他又取出一個布包,在裡面翻找出針線,認真的給自己縫合:「我剛才說過了,以後不做生意了,錢會變得拮据,他們兩個都是長身體的時候,頓頓不能缺了肉,她還小不知道錢的重要,我知道。」

    沈先生縫好了之後把那包傷藥遞給車伕:「這個送你了,價值應該比那些銀子還大些,我自己配的傷藥,當初在雲霄城的時候一包至少賣二百兩銀子。」

    車伕臉色發白,哪裡敢去接。

    沈先生把車上的銀子一塊一塊撿起來收好,然後對車伕說了聲謝謝。

    「就為了他們不少吃一口肉?」

    車伕忍不住問了一句。

    「是的。」

    沈先生回答。

    車伕又問:「他們的一口肉,比你一根手指還重要?」

    「是的。」

    沈先生點頭:「重要的多。」

    車伕覺得自己可能一輩子都理解不了,但他忽然對沈先生生出幾分敬意,他現在已經很清楚,沈先生的武藝一定很強,殺了自己搶回去那些銀子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可沈先生是用斷自己一根手指的方式換回去的。

    孩子的一頓飯,比自己的一根手指還重要……

    車伕在心裡來來回回的想著這句話,越想越覺得可怕。

    「你不知道他們是誰,也不知道我虧欠了多少。」

    沈先生依然那淡然如水的樣子,說話的語速不快不慢:「我自己欠的,我得還。」

    而那兩個傢伙則從中午跑到了太陽下山,沈冷渾身濕透,而沈茶顏則額頭上都是細密的汗珠,停下來之後沈茶顏回馬車上取水,看了沈先生的手指一眼:「又來?第二次了!」

    沈先生笑:「兩次情況差不多。」

    其實兩次斷指,情況還是差了不少的。

    沈茶顏看似面無表情,一口氣喝了半壺水,然後把身上的錢袋子扔給沈先生:「太重了,若沒有這東西墜著,我能甩他三條街。」

    沈冷走回來一眼就看到沈先生手指上的血,沉默了片刻,把錢袋子撿起來綁在自己腰上:「我掛著,下次也能甩你三條街。」

    沈先生眼睛眯起來,感覺很幸福似的。

    車伕依然一臉的懵逼。

    沈冷抽空問了沈茶顏一句:「他斷了手指你好像不是很害怕?」

    沈茶顏哼了一聲:「也就是嚇唬嚇唬車伕,他能接上。」

    沈冷:「......」
V123210 發表於 2018-7-14 09:01
長寧帝軍 第七章 我烤過魚


    沈冷本以為會走很遠很遠,當沈先生帶著他走進了一個小院子的時候他仔細回憶了一下,從這裡到魚鱗鎮,就是一天的路程。

    「去劈柴。」

    沈茶顏倒是很熟悉這裡似的,進了門就朝著沈冷喊了三個字,然後去把每一間房子的窗戶都打開,這裡距離江邊並不是特別遠,濕氣有些重。

    沈冷很累,卻沒有說什麼,在院子裡找了一圈只找到一把已經很鈍很鈍的斧頭,沒有找到磨刀石,以這把斧頭想要劈柴的話,只怕到明天早晨也劈不出來幾根。

    沈先生走到沈冷身邊:「刀鞘呢?」

    沈冷將自己藏在懷裡的小獵刀的刀鞘取出來,沈先生把刀鞘接過來:「刀鞘其實不簡單,這面凸起的地方是個機關,按一下就會彈出來一根繩索,很細,一丈多一些……這邊你注意到了嗎,是一層一層的波紋,就好像魚鱗一樣。」

    沈先生將斧頭撿起來,用刀鞘波紋的那一側在斧頭上滑了一下,嚓的一聲,斧頭竟是被波紋蹭掉了一層鐵屑。

    沈冷實在沒有想到這看起來尋常的刀鞘居然藏著機關,更加的喜歡了。

    沈先生把刀鞘和斧頭遞給沈冷,自己進了屋子,片刻之後搬了一把躺椅出來,就在這小院子的槐樹下躺好,眯著眼睛休息。

    沈冷用刀鞘磨斧頭,蹭一下,斧頭上就掉一層鐵屑,沈冷看著那刀鞘陷入了沉思,沈茶顏把屋子窗戶都打開後看到沈冷沉思,那傢伙專注起來的樣子倒是有幾分小帥,看起來應該是在想這刀鞘以後會有幾種用法。

    下一秒,沈冷忽然脫了鞋,用刀鞘蹭腳底的死皮……他是今天才穿上鞋子的,以往在孟老闆家從不曾穿過鞋,常年在商舖和碼頭之間跑,腳底下厚厚的一層死皮。

    蹭一下,他爽的哎呦一聲……

    沈茶顏啪的一聲把窗戶又關上了,心說那般金貴的東西,這個傢伙居然用來去死皮?

    蹭的舒服了,沈冷把鞋子穿好開始劈柴,斧頭被磨的頗為鋒利,很快就劈了一堆,他發現劈柴這種事居然會上癮,一斧子下去木頭兩開,感覺特別爽。

    然後他腦子裡冒出來一個想法,看向躺椅上的沈先生:「戰場上兩軍交戰,大將出手之前是不是都要說些比較霸氣的話?」

    沈先生道:「一般都是一言不發上來就打的,你說的那是小說裡的情節,不過也不是沒有,你想說什麼?」

    沈冷揮舞了一下刀鞘:「以後遇到頑敵,我就揮舞一下刀鞘說,信不信我把你的臉在我刀鞘上摩擦?」

    沈先生點頭認真的說道:「這威脅可真可怕。」

    「燒水去。」

    沈茶顏隔著窗戶喊了一聲:「我要洗澡。」

    她靠著窗戶生悶氣……把臉在刀鞘上摩擦?這很霸氣嗎?

    沈冷哦了一聲,看到院子裡就有一口井,檢查了一下木桶上的繩子是否有破損的地方,然後把水桶扔進了水井裡,打上來水刷了鐵鍋,架上柴火燒水。

    他不斷的伸手去測水溫,感覺水溫差不多了就把水舀出來,拎著放在沈茶顏的房間門口,沈先生眯著眼睛笑起來,沈冷不知道他在笑什麼,可是沈茶顏卻知道,所以覺得沈冷很可惡,沈先生也很可惡。

    當初她燒水,是等到水燒開了之後舀出來又兌冷水,而沈冷卻沒有這樣做,想到半路上她屢屢提到的智力二字,沈茶顏就更惱火了……

    柴劈了,水燒了,別人或許會問接下來做什麼,沈冷卻沒有,從錢袋子裡取出來一塊碎銀子,小心翼翼貼身放好就出門去了。

    「還不服氣?」

    沈先生閉著眼笑問。

    沈茶顏賭氣似的哼了一聲,把窗戶關嚴實,門關嚴實,脫了衣服坐進澡盆裡,舒服的顫抖了一下……水溫居然特別的合適。

    她忍不住去想,這傢伙燒水的時候難道把水舀出來後進入木桶再倒進浴盆裡的時間都算進去了?如果不算計這些的話水溫現在就是略微涼一些的,可現在正好。

    一定是巧合。

    沈茶顏閉上眼睛,感覺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很舒服。

    那個傢伙,也沒有看起來那麼笨啊。

    沈茶顏泡了一會兒後沖洗,換了一身清爽的衣服出來,發現沈先生還在躺椅上眯著,可她知道沈先生不可能睡著的,這兩年他的睡眠時間越來越短了,她問為什麼,沈先生回答說沈冷起步太晚了,自己必須準備的足夠多他才能追上去,沈冷的對手從一出生就比沈冷站的高,得到的多,沈冷需要用十倍的速度去追才能把差距一點點拉回來。

    沈茶顏擦著頭髮走出來:「打算什麼時候告訴他?」

    「不急。」

    沈先生果然沒有睡著,應該是思考什麼。

    「與其瞞著,不如早些讓他知道的好。」

    沈茶顏是個很直爽的性子,不願意這樣瞞下去。

    「他若現在就知道了,壓力就太大了。」

    沈先生坐直了身子:「大部分時候壓力帶來動力,可是壓力太大的話,會把一個人的心境直接壓垮,那時候我準備的再多又有什麼用處?」

    沈茶顏:「你待他可真好。」

    沈先生:「我給你取了名字的。」

    沈茶顏:「呵呵……」

    沈先生笑道:「你覺得我偏心?我給他準備的那些,大部分你都看過的,我不喜歡吹牛,給你看過的那些,足夠讓你把孟長安甩開三條街。」

    沈茶顏:「大部分。」

    沈先生訕訕道:「因為有些東西,是男人才能學的。」

    「比如呢?」

    「我去洗澡。」

    沈先生快速的離開,衝進屋子裡,心說你要是聽了那比如的事,豈不是要罵我流氓?說不得說不得……

    沈茶顏哼了一聲,心說還不是偏心,然後她習慣性的走到院子一側,也不需要去看,就在牆角處把那柄自己削的木劍抽了出來,樹上掛著一個吊環,很小,剛好她的木劍能夠刺進去,風吹吊環晃動起來,她站在那不動如山,出手,疾如閃電,每一擊都精準的把木劍送進吊環裡。

    「喂!」

    她一邊刺一邊喊了一聲。

    「什麼事?」

    正在洗澡的沈先生問。

    「什麼時候給我一把真正的劍?」

    「當你千刺不誤的時候。」

    沈茶顏哦了一聲,面無表情的繼續刺劍,第一百三十二劍刺空,她惱火的微微皺眉,然後很不耐煩的重新計數。

    一百五十七次,失誤,重新計數。

    兩百零二次,失誤,重新計數。

    九十九次,失誤,不再刺下去了。

    沈茶顏把木劍放回去,她很清楚該在什麼時候停下來,心境已經開始變得煩躁,此時再練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他去幹嘛了?」

    「買菜。」

    沈先生換好衣服出來,又在躺椅上坐好,只不過手裡多了一本冊子一支筆,他用的是一種很特殊的筆,很特殊的墨,寫在冊子上的東西直接看是看不到的,需要用特殊的法子才能顯現出來。

    「需要這樣小心嗎?」

    沈茶顏看著沈先生那專注的樣子忍不住問了一句。

    「需要,而且還不夠小心,我剛才就已經在後悔了……我不應該把包藥給車伕,那是只有我才能配出來的傷藥。」

    「怎麼會那麼巧,雲霄城距離這裡至少幾千里,消息不通,誰會知道?況且你在雲霄城已經是十二年前的事了,當初熟悉你的人多半已經去了長安飛黃騰達,誰會注意到一個車伕手裡的傷藥?」

    「還是小心些好,你知道的,他們絕對不會放過沈冷。」

    他用的是他們兩個字,不是她。

    沈茶顏知道,經過十幾年的時間,當初一人做惡的那個她已經在自己周圍形成了一個共同利益的團體,這個集團當然是以那龐大的家族為核心,雖然從大寧天成元年開始,那本該一飛衝天的家族被打壓的抬不起頭,可誰敢低估了那家族的能量?

    十二年前那個女人做出那麼惡毒的事來,然後咬著牙撐著,只要她撐過前二三十年,後面誰還能阻止的了她的家族崛起?

    「你在寫的是什麼?」

    沈茶顏又問了一句。

    「兵法。」

    沈先生說道:「我仔細考慮過很久,送他走哪條路會更快些,這兩年的觀察之後,尤其是今天一天的考驗之後,文那一條路真的不適合他啊。」

    沈茶顏腦子裡出現了沈冷穿上書生長衫拿著扇子之乎者也的樣子,然後使勁兒搖頭,心說可真噁心。

    「既然是要走更凶險的路,為什麼不想辦法把他送到四庫武府?」

    小姑娘對四庫武府還真是嚮往,唸唸不忘。

    「不敢。」

    沈先生寫完最後一筆,今天想到的算是記下來了。

    「況且,四庫武府裡的那些傢伙,哪一個比得過我?」

    沈先生把冊子收起來,伸了個懶腰:「也不知道那小傢伙會買回來些什麼,你們都在長身體的時候,再不喜歡吃肉也要吃。」

    聽到這句話,沈茶顏的眉宇間生出一股厭惡來,她當然不是厭惡沈先生。

    「他應該不會買太多東西回來,因為他比你更知道錢的重要性。」

    沈茶顏:「呵呵。」

    沈先生道:「不如打個賭?他若是花了超過五十文錢,算我輸。」

    沈茶顏道:「五十文錢?能吃什麼?」

    「吃魚。」

    沈冷從外面很艱難的走回來,看起來確實很吃力,因為他帶回來一條魚……事實上,就因為在江邊遇到了這條魚,所以他一個銅錢都沒花就回來了,事實上,那應該不算魚……

    沈茶顏嘴角抽了抽:「這魚不好抓吧。」

    沈先生嘴角也抽了抽:「你是光膀子打的吧?」

    沈冷心說這笑話可真過時啊。

    他帶回的,是一條一米三四長的鱷魚。

    南平江裡,鱷魚並不少。

    「打的時候確實有些艱難,幸好我比它聰明多了。」

    沈冷說的輕描淡寫,可是衣服上被撕破的地方顯然不少,但卻沒有傷,看起來他是真的累壞了,恨不得現在就躺下來才好呢。

    他一屁股坐下來,拍了拍那鱷魚的背:「容我歇一會兒,我回來的時候看到有個果園,外面堆了不少果木,我去抱一些回來把這東西烤了吃。」

    沈茶顏嚥了口吐沫:「你烤過?」

    沈冷想了想自己在孟老闆家挨餓不得不去江水裡摸魚的往事,好像就在昨天似的……嗯,是的,確實就在昨天。

    「烤魚誰沒烤過?只是沒烤過這麼大的,魚鱗也沒這麼厚!」

    「你管這叫魚鱗?」

    「不然呢……」

    沈茶顏一轉身就走了:「我自己煮麵,你們烤吧……」

    ......

    ......
V123210 發表於 2018-7-14 09:02
長寧帝軍 第八章 他沒有別的未來!


    沈冷這幾天的日子過的極為規律,做飯,練功,做飯,練功,睡覺……

    每天上午對於沈冷來說都有些難熬,因為上午的時間屬於沈茶顏,她就像個揮舞著皮鞭的小惡魔,下手不留情,可也不知道為啥沈冷就是不怕她,一點兒都不怕。

    每天早晨起床後洗漱做早飯,休息十五分鐘後就開始練功,先馬步半個時辰,然後負重蹲跳,沈茶顏說這是為了鍛鍊他的爆發力。

    戰場上出手,爆發力極為重要。

    而每天下午的時間屬於沈先生,整個下午都會顯得很安靜,沈先生只是讓他看書,看地圖,看戰例,看各種各樣的東西,甚至還有半個時辰的時間學習各地的方言。

    沈冷的每一天都被安排的極充實,他就好像一個口袋,沈茶顏和沈先生兩個人撐開口袋不停的往裡面塞東西。

    到了第四天的時候多了一項,那就是近身格鬥,準確的是說近身挨揍。

    沈茶顏讓沈冷主攻她防守,一開始沈冷還有些不好意思,結果被揍的鼻青臉腫之後才發現自己的不好意思完全沒有意義,沈茶顏反擊出手的時候可沒有一丁點的不好意思,小姑娘老氣橫秋,對沈冷說現在你每一次挨揍都是將來戰場上躲開敵人殺招最好的準備。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沈先生發現沈冷這個孩子就像是一塊橡膠似的,怎麼拉扯都拉扯不壞,不管你給他多大的壓力,他都能扛下去。

    開始他以為這是年幼就承受苦力養成的習慣,畢竟孟老闆對他是真的不好,可是後來沈先生確定那不是什麼習慣,而是一種骨子裡的堅韌。

    「去江邊挑一些土回來,只要江邊細沙。」

    沈先生吩咐了一聲就回屋去了,這些日子一直都在寫寫畫畫,他那本表面無字的兵法似乎就快要完成了。

    沈冷答應了一聲,抓了兩個木桶和扁擔出門,從他們隱居的殘破道觀到江邊差不多來回有近六里,兩個木桶裝滿細沙超過百斤,可挑了一擔回來後沈先生說不夠,至少再跳十擔回來,沈冷肩膀上已經紅腫,還是咬著牙去了。

    沈茶顏狠狠瞪了沈先生一眼,跟著沈冷出門。

    到了第三趟的時候沈冷肩膀已經疼的幾乎忍不住,可他依然堅持,沈茶顏跟在他身後也不說話,看到沈冷踉蹌了一下後一個箭步過去,從沈冷肩膀上單手把扁擔摘了下來。

    然後她把扁擔扔還給沈冷,一手拎了一個木桶大步往前走。

    才走了沒幾步,就看到沈先生臉色有些發寒的站在小路上等著他們。

    「我……」

    沈茶顏張了張嘴,臉色微紅,不知道怎麼解釋。

    「自己去領罰。」

    沈先生只說了五個字。

    「他受不了的!」

    沈茶顏倔強的頂嘴。

    「嗯?」

    沈先生眉頭一挑,那是真的生氣,沈茶顏縱然平日裡說話似乎沒大沒小,對沈先生也看不出來多少尊敬,然而那只是表象而已,沈先生鼻子裡嗯了一聲,沈茶顏就低著頭放下木桶,一個人回了道觀小院。

    「不怪她,是我的錯。」

    沈冷想要求情。

    「也好,看看她去怎麼受罰的,你也一塊,罰完了之後再去把沒挑完的細沙挑完。」

    「是!」

    沈冷將兩個木桶跳起來,搖搖晃晃的回了小院。

    院子正中,沈茶顏已經蹲好了馬步,看到沈冷進來後瞪了他一眼,沈冷心中覺得愧疚,放下木桶後跑到沈茶顏身邊也紮了馬步。

    「你幹嘛?」

    「陪你。」

    「用不著。」

    「哦。」

    「還不滾?」

    「我扎馬步歇會,挑木桶太累了。」

    「白痴,你知道一會兒要發生什麼?」

    「不知道。」

    沈冷笑起來,牙齒白白的,笑容很乾淨:「管他呢。」

    沈先生在沈冷之後回了小院,直接回了屋子裡面,然後懷裡抱了一些東西出來,到了近處沈冷才注意到那是一些短矛,造型很奇特,兩邊都有矛鋒,大概一米二三的長度。

    沈先生將短矛在沈茶顏的兩條胳膊下邊分別插了幾根,那短矛鋒利的讓人心裡發寒,然後沈先生抓了兩個石鎖遞給沈茶顏,沈茶顏就這般站著,只要胳膊稍稍往下就會被短矛刺中。

    沈冷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你明知道會是這樣的懲罰?」

    他看著沈茶顏:「為什麼還要幫我?」

    沈茶顏哼了一聲:「關你屁事,路上看到一隻小狗挑水累了我也會幫。」

    沈冷:「狗為什麼會挑水?」

    沈茶顏瞪著他:「你是不是有病。」

    沈先生嚴肅的說道:「功必賞過必罰這是領兵之道,沈冷你也要記住。」

    沈冷哦了一聲:「我的呢?」

    「你的什麼?」

    沈冷用嘴巴往自己腋下撇了撇:「矛。」

    沈茶顏臉色微微一變:「我不用你陪我!」

    沈冷認真的說道:「先生說功必賞過必罰,我剛才也犯了錯,所以也要受罰,這可不是陪你,而是我自己那份。」

    也不知道為什麼,沈先生的嘴角不易覺察的往上勾了勾,然後真的就在沈冷的胳膊下面分別插了兩根短矛,可院子裡沒有了石鎖,那兩個都在沈茶顏手上。

    「木桶。」

    沈冷努嘴:「那邊,那邊,沙子還沒倒掉。」

    沈茶顏已經急了:「你是不是瘋了。」

    沈冷搖頭:「功必賞過必罰,賞罰分明,也需度量一致,若是懲罰因人而異,不能服眾。」

    沈先生點了點頭,過去將木桶拎過來遞給沈冷,沈冷拎著木桶,片刻胳膊就抖了起來,沒幾十秒胳膊上就被刺了一下,血瞬間就流下來。

    「讓他滾開!」

    沈茶顏尖著嗓子喊了一聲。

    沈先生搖頭:「他自己的選擇。」

    沈冷咧開嘴笑,因為疼所以那笑容有些扭曲:「嘁……你是不是覺得我撐不住?我跟你說……哎呦……這算個什麼!」

    又刺了一下。

    沈先生在石凳上坐下來看著那兩個孩子,臉上依然嚴肅,心裡卻很高興,團結對於軍人來說是最重要的品質之一,若是不能團結,那麼戰船上就是一盤散沙。

    在沈冷被刺出來四五個血口之後,沈先生才站起來宣佈懲罰結束,沈茶顏把石鎖扔掉,第一時間抓起沈冷的胳膊看了看,眼睛微微發紅:「白痴!」

    沈冷:「可別總說我白痴,萬一真被你喊白痴了可怎麼辦。」

    沈茶顏:「你本來就是白痴。」

    沈先生覺得少男少女之間的對話真有意思,特別有意思,雖然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個字,他起身進屋翻了金瘡藥出來扔給沈冷:「自己上藥。」

    沈茶顏想接過來,沈先生鼻子裡嗯了一聲,她一跺腳跑到一邊生悶氣去了。

    「別忘了,細沙還沒有挑夠。」

    沈先生丟下一句話就回了屋子,依然坐在窗口桌子邊寫寫畫畫,沈茶顏有些時候都不能理解先生為什麼會這樣,他好像身體裡藏著兩個靈魂,溫暖的時候讓人沉醉,冷酷的時候讓人畏懼。

    沈冷自己上了藥包紮好,不過他沒有包紮過,所以好像在胳膊上綁了兩個蝴蝶結,沈茶顏看到他綁成那個樣子,又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包紮完了之後沈冷深吸一口氣,拎著扁擔木桶又出了門,一趟比一趟慢,可他還是如數把細沙挑了回來。

    才把最後一桶細沙倒出來,沈先生隔著窗子扔出來一份地圖:「照著地圖把地形做出來。」

    沈冷哦了一聲將地圖接住,然後開始用細沙來複製地圖上的地形。

    天色漸暗,沈冷認真的做他的事,沈茶顏就坐在一邊看著他,這些事其實都是她曾經做過的,她本以為先生對自己已經很嚴苛了,可是現在沈冷來了,她才發現先生當初對自己算是好的了。

    「太慢了!」

    沈先生在窗口往外看了一眼後沉聲說了一句,沈冷隨即加快速度,他不是不能更快,只是不想出差錯,從來沒有人教過他如何看地圖,天賦再好,生疏難免。

    天黑之前沈冷終於把地圖上的地形複製出來,沈先生背著手出門看了一眼,伸腳在地上來回掃了幾下:「錯了,錯了,錯了!」

    沈冷辛辛苦苦複製出來的地形,立刻就被掃毀了一小半。

    「先生你幹嘛!」

    沈茶顏立刻站起來,比毀了她自己的心血還要著急,因為她是看著沈冷一點點弄出來的,很細心,地圖她也看過,應該沒錯的。

    「心裡什麼感覺?」

    沈先生問。

    沈冷沉默了一會兒:「在想哪兒錯了,然後確定我沒錯。」

    「然後呢?」

    沈先生又問。

    沈冷深吸一口氣:「再做一遍。」

    沈先生看向沈茶顏:「他以後要去的是軍中,我的手再長也伸不到軍營裡面,沒有背景沒有靠山,他做的再好也會被誤解被針對被打壓……但是他做的不錯。」

    沈先生問:「再做一次之後呢?若我還是說你錯了呢?」

    沈冷:「那就做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沈先生沉默片刻:「我或許苛刻了些,但我必須把你將來要面對什麼都想到,你的時間並不多……」

    沈茶顏顫聲說道:「也許那不是他想要的!」

    沈先生眼睛微微眯起來:「你覺得他有選擇的餘地嗎?他不想要那樣的未來,那就只能是死路一條,和要殺他的人相比,我不算什麼你更不算什麼,誰也保護不了他一輩子,只能靠他自己。」

    「先生,你在說什麼?誰要殺我?」

    沈冷一臉的迷茫。

    「沒什麼。」

    沈先生轉身:「挑細沙把白天的時間差不多都用了,今天白天的功課晚上補,什麼時候補完了什麼時候睡覺。」

    「是。」

    沈冷垂首應了一句。

    然後他低聲問沈茶顏:「誰要殺我?」

    沈茶顏一轉身:「我不知道!」

    不知道為什麼,她轉身的時候,眼角邊似乎甩飛出去一顆很晶瑩的東西,在夜色燈火下亮閃閃的,像是鑽石一般。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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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