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長寧帝軍 作者:知白 (連載中)

 
V123210 2018-7-3 19:43:3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80 614224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7 19:01
長寧帝軍 第七百六十七章 對不起

    長安。

    肆茅齋外邊的菜園裡已經有些淡淡的蕭條之意,雖然才八月,可是怎麼看著都覺得菜葉不那麼綠了,土也顯得很乾,已經沒有太多令人煩躁的知了叫聲,然而卻覺得這安靜如此的讓人煩躁。

    皇帝知道,只是因為心情太差。

    沒法靜。

    那封信還在桌子上放著,老院長已經看過了,所以老院長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還在想著,朕應該謝謝他。」

    皇帝的視線從窗外回來,再次掃過那幾頁信紙。

    「難道朕不知道平越道其實根本沒有壓住?難道朕不明白江南織造府已經出了問題?」

    老院長輕嘆一聲。

    這些,沐昭桐知道,難道陛下不知道?

    陛下自然知道,可陛下為什麼不動江南織造府那些人?為什麼不動那些看起來已經溫順實則暗中謀劃反叛的越人?其實道理很簡單,其一,陛下要全力應付北伐之戰,如今是北伐最好的時機,黑武已經內亂到國力大損,汗皇和國師之間的矛盾早就劍拔弩張,這個時候不北伐什麼時候北伐?其二,陛下不能把所有事都做了啊陛下是要把江南織造府和平越道的事留給他的繼承者,那時候大寧已經不會輕易對外開戰了,新皇如何立威?

    沐昭桐只看到了一面,看不到另外一面,又或者他看到了,所以才會故意讓這矛盾引發出來,他就是想讓陛下不舒服,誠如信中所寫,陛下越是不舒服,沐昭桐就越是開心。

    「平越道的戰兵在求立,狼猿去了窕國,平越道空虛,戰兵的數量加起來也過幾千人,幾千人啊能自保就算萬幸。」

    皇帝的語氣很低沉,因為他在盡力壓制自己的怒火。

    「傳旨,讓石破當帶西蜀道戰兵進入平越。」

    皇帝看了站在旁邊的賴成一眼,賴成連忙垂首:「是。」

    老院長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就算是用最快的速度調集戰兵過去,旨意在路上就要走一段時間,石破當接旨的時候已經是兩個月之後,平越道那邊已經屍橫遍野,所以既然已經如此,陛下還是不要太生氣,既然發生了,那就只能是用最正確的方式去處理。」

    老院長還能說什麼?他只能說些不痛不癢的話來安慰陛下,連他自己都覺得這句話說的可真傻。

    陛下的年紀也已經不小了,若是氣壞了身子,那大寧的內亂就會來的更猛烈。

    「就當是從新打一遍。」

    皇帝長長吐出一口氣:「可這樣一來北伐之事又要延後了,西蜀道戰兵進入平越道最快也要三個月,兩個月才能把朕的命令送過去,從西蜀道進軍平越要翻山越嶺,石破當再快也得走一個月,三個月有這三個月,朕可能已經打進黑武千里了。」

    老院長再次沉默。

    此時此刻,似乎沒有任何別的辦法,總不能期盼著一場天災把所有叛亂的越人都帶走。

    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奇蹟。

    與此同時,西蜀道。

    沐昭桐扶著門框走出屋子,他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出過房間,又到天黑,又到月明,又到該思念別人的時候,可沐昭桐覺得自己思念的足夠多了,也該讓自己輕鬆下來,不再思念了,該去團聚了。

    在院子練功的無為道人見他出來連忙跑過來扶了一把,沐昭桐顫巍巍的走下台階,一天一夜之前他還能步履從容,此時此刻,似乎走路對他來說都是有些艱難的事,有人說,人活一口氣,這話不是沒道理,發動了平越道的叛亂,遠在千里之外的沐昭桐像是散盡了畢生之功,也像是鬆開了一直繃著的那口氣,所以瞬間蒼老。

    「外面的風真好。」

    沐昭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坐下來,藉著月光看著石桌上刻出來的那縱橫十九道的棋盤,他下意識的抬起手在棋盤上摸了摸:「我一輩子都在下棋,把所有人當成對手。」

    無為道人道:「閣老,現在可以歇歇了。」

    「是啊,現在可以歇歇了。」

    沐昭桐的手指順著棋盤的痕跡摩挲:「很多人都說,人生如棋局,其實哪裡一樣了,棋局再怎麼凶險再怎麼複雜,也是在這橫平豎直的棋盤裡,縱橫都是直的,沒有那麼多彎彎繞,彎彎繞的是人心,人是有起伏的,也會走很多彎路,下棋是規矩之內的事,人有幾個是守規矩的?」

    無為道人沒說話,他知道自己不需要搭話,因為這只是一位老人的胡言亂語,有感而發的胡言亂語,而老人的有感而發,往往毫無徵兆也毫無條理。

    他覺得沐昭桐有些可憐。

    沐昭桐的手指離開棋盤:「人不守規矩卻立了那麼多規矩,真奇怪。」

    他看向無為道人:「你說,平越道那邊會死多少人?」

    「我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是啊,你終究是個道人,有慈悲心。」

    沐昭桐笑了笑:「我是個惡人可我也不敢去問,我安排了一切,然後告訴他們,不管平越道發生了什麼,死了多少人,一律不准告訴我,我還告訴他們也不用來見我了,以後的時間就是我自己的,我得回去了。」

    無為道人一驚:「閣老要去哪兒?」

    「世上還有牽掛,老伴兒還在,我回去找她,帶她一起走。」

    沐昭桐看了無為道人一眼:「所以請你替我安排一下,明天一早我就離開這。」

    「遠嗎?」

    無為道人問。

    「不遠。」

    沐昭桐的視線往外飄了飄:「沒敢讓她離我太遠,我只是騙了她讓她以為我離她很遠,我不敢啊,我怕太遠了自己走不到。」

    無為道人又問:「那閣老離開,帶著夫人要去哪兒?」

    「不想告訴你,也不想告訴任何人,可我想著,若是世上還有一人知道我去哪兒,應該是陛下。」

    平越道。

    很多人都在等天亮,因為最近這幾天太難熬,以為黑夜來了可以躲進去獨善其身,卻發現還不如在陽光下膽顫心驚,因為黑夜看不清。

    蘇山這一條小小分支上的寧軍戰兵已經熬了半天一夜,晚上的時候越人曾經衝進來三次,三次都被打了下去,黑暗中的廝殺更加慘烈,當太陽升起的時候看到那一地死屍才知道昨晚經歷的原來比想像的還要凶險,三次,越人都沖上了山頂,用石頭堆起來的那矮牆外邊不到一尺遠就有屍體。

    申召成使勁兒拍了拍臉讓自己再清醒一些,然後把視線掃向旁邊的兄弟們:「還有多少箭?」

    「我的沒了。」

    「我的也沒了。」

    「昨夜裡越人第二次衝上來的時候我就已經把箭都用完了。」

    「我只有一個弩匣了,不過最多還有三支弩箭。」

    申召成看著他們,一張張疲倦的臉。

    「商先生一定會回來的。」

    他說。

    士兵們同時點了點頭,他們沒有人懷疑,每個人都無數次的告訴自己,商先生一定會回來的,因為他們上山的時候對商先生說,我們就在山頂等你。

    「箭沒了,那就刀。」

    申召成將刀抽出來慢慢舉起,陽光讓刀看起來很亮。

    「旗子呢?」

    申召成猛的回頭,然後看到了大寧的戰旗還飄揚在不遠處,在他親兵的身上,他朝著自己的親兵咧開嘴笑了笑:「就知道你小子沒問題。」

    親兵沒回答,甚至沒有反應。

    然後大家才看清楚那個才二十六歲的小夥子已經死了,站著死的,一隻手撐著石頭,一隻手扶著腰,他就這麼堅持著沒有倒下去,他心口上插著一支箭,腰上有一支箭,血都已經幹了,他沒有倒下去是因為他把大寧的戰旗綁在了自己身上,穿著戰旗的那根木棍被他綁在後背。

    校尉說,旗子不能倒。

    申召成緩緩的將鐵盔摘下來,左手抱著,右手抬起來放在胸前。

    有人過去想把同袍放下來,可申召成卻吼了一聲,抹了抹眼睛的淚水:「讓他站著!」

    山下再次響起號角聲,越人的進攻馬上就要來了。

    當太陽終於露出紅臉的時候,沈先生和紅十一娘也終於趕到了拓海縣,黑夜總是會讓人迷失方向,他們也一樣,他們不熟悉路,在如潑墨一般的夜裡他們甚至無法確定自己面對的方向是哪兒,所以他們跑了冤枉路,至少兩個時辰的時間浪費了,折返兩次才回到正確的路上看來,他們曾經在距離拓海縣兵營不到五里的地方擦肩而過,等到再回來的時候已經天亮。

    並不是所有事都會稱心如意,都會順順利利。

    沈先生一直衝到兵營外面,被門口的戰兵勒令停下來他才跳下戰馬:「快,調集人馬去蘇山縣,蘇山縣屯田的戰兵被越人圍困,要快!」

    沈先生嘶啞著嗓子喊,跌跌撞撞,他已經兩天兩夜沒有休息過,哪裡還有什麼力氣。

    扶住他的士兵臉色有些發白:「沒沒有兵了。」

    沈先生的眼睛驟然睜大,血絲一瞬間就佈滿了雙眼,他兩隻手掐著那士兵的肩膀:「人呢?人呢?咱們的戰兵呢!」

    「拓海縣爆發叛亂,叛軍衝擊縣城,殺死了縣令縣丞,搶奪武庫糧倉,將軍帶著人昨天就趕過去了,現在現在營裡只剩下不到五十個人,我們不敢休息不敢停,五十個人始終在巡邏做出假象,讓越人以為大營裡還有不少兵馬,可是沒了啊,只有我們了。」

    沈先生的手慢慢的滑下來,一瞬間,彷彿被抽空了所有力氣。

    士兵看了沈先生一眼,又看了看沈先生背後背著的商九歲:「先把他放下來吧,人死不能復生,請你節哀」

    沈先生猛的抬起頭,又回頭,可是看不到,他手忙腳亂的把背後綁著的商九歲放下來,人卻早就已經僵硬,他在他背上安安靜靜的睡著了,再也不會睜開眼睛,嘴角卻帶著釋然的笑。

    昨夜裡沈先生縱馬狂奔的時候,感覺商九歲曾經醒過來一陣,還撓了撓他的後背。

    其實,他只是在沈先生後背上用手指寫了三個字。

    對不起

    【本來後面還有一句話,寫的是紅十一娘單膝跪下來,說了一聲商先生,一路走好,可是又刪掉了,或許,應該讓他安安靜靜的走。】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7 19:01
長寧帝軍 第七百六十八章 這不是結束

    沈先生坐在那看著商九歲的臉,那張臉上的血跡還在,眉頭還微微皺著,所以他走的時候應該還忍著疼吧,商九歲是誰?他怎麼可能怕疼,他怕的只是有遺憾,而他嘴角上帶著一抹釋然的笑,所以他走的不留遺憾。

    「能不能借我個地方?」

    沈先生把商九歲抱起來,看向那守門的士兵:「我想給我兄弟淨面,給他換一身衣服。」

    「能!」

    士兵跑過來想幫沈先生把商九歲抬進去,沈先生卻搖了搖頭:「我自己來吧。」

    兵營裡的人特意讓出來一個房間,沈先生把商九歲放在床上,打了一盆水來給他擦臉,毛巾擦過,商九歲皺著的眉頭似乎都舒展開了,沈先生在給商九歲整理衣服的時候,發現商九歲的身上有一處傷口很奇怪。

    傷口在肋部位置,那不是刀傷也和傘骨造成的傷口不一樣,那是箭傷。

    可是商九歲什麼時候受的箭傷?

    沈先生仔細的回憶,能想起來的是在蘇山峽商九歲一次一次的衝向城關,一次一次的被密集的羽箭阻擋回來,也許在那一刻他就已經受了傷,只是他悄悄的把箭拔出來卻沒有告訴他,這只是沈先生的猜測,因為他並沒有看到,在他爬上石壁的時候一支重弩朝著他飛來的同時,還有一支羽箭朝著商九歲飛來,那個高度,尋常的弓箭射不到,能射到的最起碼是兩石半以上的硬弓。

    商九歲一把攥住了那支重弩,卻避不開那支羽箭,可他沒有猶豫,也不會猶豫。

    他朝著沈先生喊了一聲上去,然後將箭硬生生拽了出來。

    他沒有告訴沈先生,是因為他不覺得這傷有多大影響,他自己也有傷藥,也勒住了傷口,可他只是沒有想到會在半路上遇到甄末,有些事,似乎真的避不開。

    沈先生出去求來了一套新的軍服給商九歲換上,商九歲如今已經瘦的撐不起來這衣服,可看起來卻很精神,哪怕他已經再也不會睜開眼睛,人來的乾乾淨淨,走的時候也要干乾淨淨。

    沈先生出門,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紅十一娘:「我得回去。」

    「一起。」

    紅十一娘吐出一口氣:「總是要回去的。」

    沈先生找到剛才那個放他進來的士兵,抱拳:「我兄弟先放在你們這,我會回來接他,如果我沒回來,那請你幫我把他掩埋了吧,他叫商九歲,廷尉府的人,給他立一塊墓碑吧,沒有合適的東西,用木板也行,如果你們能撐過去,派人往長安廷尉府送個信,會有人來接他。」

    士兵連忙肅立:「我會的。」

    他一臉的歉意:「真的沒辦法跟你同去,如果我們再走了,兵營武庫就有可能落在越人手裡,到時候就會有更多人死,將軍帶兵離開的時候說,除非我們都死了,不然兵營不能落在越人手裡。」

    「我知道。」

    沈先生拍了拍那士兵的肩膀:「要活著。」

    其他士兵從遠處過來,在沈先生和紅十一娘戰馬旁邊放下來他們的連弩,他們的弩匣,放下來水和乾糧,所有人都站在那,然後同時抬起右手行了一個軍禮。

    兩個人,兩匹馬,衝出大營,朝著蘇北縣的方向而去。

    蘇北縣。

    申召成抹了抹臉上的血,低頭看時,他的黑線刀都已經砍出來缺口,倒在石頭矮牆外面的敵人已經多到看不到土地,屍體密密麻麻的鋪在那,姿勢當然都不會好看,讓人錯覺他們是在用生命朝拜著什麼。

    已經過了中午,商先生是昨天比這個時候稍早些離開的,算計著時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商先生應該回來了才對,可是到現在依然沒有任何援兵到來,申召成朝著高處的士兵喊了一聲:「看到了嗎?!」

    那士兵搖頭:「東北方向沒有人。」

    申召成坐在石頭上長長吐出一口氣,他沒有懷疑過商先生,可他此時此刻也大概猜到商先生可能出了什麼意外,如果商先生真的沒辦法回來,那麼

    申召成再次看向兄弟們,大家都已經很久沒有休息過,已經很久沒有吃過東西,他們很累,很困,也緊張,可他們沒認輸。

    「我申召成這輩子最大的得意,就是你們哪怕私底下沒少罵我可還是把我當大哥一樣看,我待你們凶,是因為當我們遇到這樣的廝殺,我希望你們能活的更久一些。」

    他笑了笑,臉上都是血,可牙齒很白,所以笑起來依然乾乾淨淨。

    「三年了,本來還有不到一個月我們就能輪換回去,我還記得咱們到蘇山縣的時候替換下來的那些兄弟們,臨走之前說,在屯田住上三年之後,比遠征還要想家。」

    他把黑線刀上的血在皮甲上抹掉:「家回不去了,好在弟兄們還在一塊,看看外面敵人的屍體,咱們他娘的不虧」

    他走到已經死去的親兵身邊,那個依然站著的那親兵身邊,把大寧戰旗從屍體後背上解下來,然後遞給身邊的兄弟:「綁在我身上。」

    士兵小心翼翼的把戰旗綁好,下意識的,手在戰旗上撫摸了一下。

    山下再一次響起號角聲,越人這次應該是志在必得了吧。

    「戰兵!」

    申召成啞著嗓子吼了一聲,所有人將橫刀抬起來敲響胸甲,砰,砰,砰!

    就在這時候,高處的士兵忽然喊了一聲:「援兵來了!」

    援兵沒從東北方向來,而是從西南方向來的,從越人的背後來的,那是一支大概有千餘人的騎兵隊伍,踏著煙塵,踏著風雷,騎兵隊伍中飄揚的大寧烈紅色戰旗,和山頂上的戰旗遙相呼應。

    整個山頂都沸騰了,士兵們大聲的喊叫著,那聲音彷彿能讓蘇山顫抖。

    鐵騎襲來。

    沈冷將黑線刀往前一指,同樣已經很久沒有休息過的水師戰兵卻在這一刻依然爆發出了無與倫比的鬥志,因為他們知道,山頂上的兄弟在等著援兵到來,這是巧合,可似乎又是必然,沈冷來之前不會知道在這一座低矮的石頭山上會有百餘名戰兵兄弟血戰了一天一夜。

    越人將軍欒白石猛的回頭,當他看到那如同一層烏雲卷地而來的大寧騎兵,臉色瞬間變得發白,這些大寧戰兵是哪兒來的?

    「列陣!迎戰!」

    欒白石嘶吼了一聲,撥轉戰馬,面向大寧騎兵衝過來的方向,一瞬間,十二年前他看到的那一幕再一次回到腦海裡,當年他眼睜睜的看著大寧的鐵騎踏碎了越人的軍陣,看著那些寧人一刀一刀的將他的士兵砍翻在地,多少個夜晚,那一戰一次一次出現在他的夢境裡,每一次都讓他驚醒,每一次都嚇得汗流浹背。

    「這一次,我不能輸!」

    欒白石怒吼著,將刀子指向沈冷的騎兵。

    不能輸不是他說了算的,喊的聲音再大也改變不了結局,沈冷的騎兵好像颶風一樣掃過,一次衝鋒就把越人的隊伍打的七零八落,他們還沒有來得及重新把陣型組織起來,騎兵再一次呼嘯而過,欒白石也再一次看到了他的士兵一個一個的被寧人砍翻在地。

    眼睛血紅血紅的欒白石催馬朝著沈冷衝了過去,他的彎刀高高舉起,在兩匹馬即將交錯而過的那一瞬間,他的刀子狠狠落下,然而只是落到一半沈冷的手已經伸了過來,那隻手抓住了欒白石的脖子把人從馬背上拎起來,還沒等欒白石掙扎,他已經被狠狠的摔在地上。

    沈冷從馬背上跳下來,大步走到欒白石身前,欒白石撐著地面剛站起來沈冷的腳就到了,這一腳側踢在欒白石的脖子上,一腳之力,欒白石翻滾著飛了出去。

    沈冷過去,俯身一把抓住欒白石的鐵甲把人拎起來:「人呢!」

    「人?」

    欒白石往山上看了一眼,咧開嘴笑了笑:「人不在那嗎。」

    沈冷看了陳冉一眼,陳冉立刻明白過來,帶著人往山上跑,沈冷將欒白石重重的摔在地上,就那麼俯視著他。

    沒多久陳冉跑了回來,身邊跟著申召成,申召成沒有見過沈冷,可他看得出來那將軍甲的份量,跑過來後站直身子行了個軍禮:「卑職申召成拜見將軍!」

    陳冉搖了搖頭:「沈先生他們沒和申校尉在一起,倒是見過商先生。」

    申召成道:「商先生昨天上午孤身一人趕赴拓海縣求援,按照時間推算他早就應該回來了,可是他沒回來,卑職推測,商先生可能可能已經遭遇不測。」

    沈冷的眼睛驟然一寒,轉身看向欒白石,欒白石啐掉嘴裡的血,一臉無所謂的聳了聳肩膀:「我怎麼知道你要問的是誰,該死的都死了,該活著的會活著,到處都會死人,你在乎的人死了難道不正常嗎?就好像十二年前我就在勸自己,這是戰爭,所以我在乎的人死了不正常嗎。」

    他的話還沒說完黑線刀已經掃過來,從他的脖子掃過,人頭飛上半空,脖子裡的血好像噴泉一樣噴湧而出,那人頭在半空中翻滾了一圈落在地上,眼睛沒有閉上。

    「殺了。」

    沈冷冷冷的吩咐了一聲,然後翻身上馬,他看向申召成:「還能打嗎?」

    申召成點頭:「能!」

    沈冷看向陳冉:「帶上他們,去拓海縣!」

    四周到處都是橫刀落下,已經跪在地上投降了的越人士兵被一個接著一個的砍翻,有人在死前哭嚎有人在死前哀求,可根本改變不了什麼,大寧的戰兵將人頭斬落,然後上馬,這裡不是他們的目的地,也不是結束,而是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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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帝軍 第七百六十九章 誰也攔不住他了


    這場叛亂波及整個平越道,捉襟見肘的兵力無法將叛軍及時擊敗,更別說控制局面,以至於平越道不只是叛軍橫行,更是流寇四起。

    八月中,越人都沒有想到怎麼會突然有一支大寧的戰兵出現在平越道,第一天擊潰了蘇山蘇北兩縣的叛軍,殺叛賊兩萬餘人,第三日,這支戰兵隊伍長驅直入在越人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殺入拓海縣,拓海縣的叛軍萬餘人被擊敗,叛軍首領的人頭被掛在城牆上示眾。

    也就是在這一天,率領這支戰兵的將軍沈冷發佈棄械令,宣佈自即日起,平越道之內的越人,凡穿甲冑持器械者,各城各地百姓,天黑之後不得離開家門,違令者殺無赦。

    九月初,沈冷率軍擊敗四萬多越人廂兵組成的聯軍,斬敵兩萬餘。

    九月中,沈冷接連攻克四縣,殺叛賊三萬餘。

    也是在九月中,西蜀道。

    正在光著膀子練功的西蜀道戰兵將軍石破當得到消息,平越道叛亂,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沉默片刻,隨即下令所有隊伍集合,兩日內備齊糧草輜重,嚴令二十天之內必須進入平越道,他手下勸阻,戰兵將軍沒有旨意不可輕易率軍離開駐地,這是殺頭的重罪,可石破當一腳將勸他的手下踹開,喊了一聲掉腦袋是老子你們怕他媽什麼,二十天沒能進-平越道,老子拿你們開刀祭旗。

    西蜀道戰兵晝夜兼程趕往平越道,這是大寧立國以來,第二次,手握重兵的將軍率軍誇道出兵,第一次是東疆大將軍裴亭山帶九千刀兵直奔長安。

    九月末。

    長安城。

    這一個多月來,皇帝的眉頭就沒有舒展開,他迫切的想知道平越道那邊的情況,可是山高路遠,消息來的不可能那麼快,下朝之後他回到肆茅齋活動了一會兒後就開始批閱奏摺,看起來這位帝王始終平靜,可代放舟卻知道,陛下那皺著的眉頭都是愁緒,陛下的怒火始終都沒有宣洩出來。

    大寧出現了叛亂,叛亂之地還沒有戰兵可用,西蜀道的戰兵和遠赴窕國的狼猿得到消息返回的時候,就算能將叛軍鎮壓,可那時候整個平越道都已經滿目瘡痍了吧。

    不得不說,沐昭桐這一招真的狠。

    就在這時候賴成手裡拿著一份軍報快步跑過來,離著還遠就開始喊:「陛下!陛下!平越道捷報!」

    坐在靠窗位置的皇帝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先是楞了一下,然後猛的站起來:「捷報?!」

    「對!」

    一臉興奮的賴成那兩隻腳跑的跟風火輪似的,氣喘吁吁的跑到窗外,來不及進屋了,在窗外把捷報遞給皇帝:「真是天意,真是天意啊,從南疆北返的水師將軍沈冷得到了平越道叛亂的消息,率領五千人進入平越道平叛,捷報上說,不到十天,沈將軍已經率軍連克五縣,殺叛賊十餘萬,平越道的局勢因為沈冷將軍突然出現而穩定下來。」

    如他這般沉穩的人,興奮到說話的時候手舞足蹈,甚至話都說的顛三倒四,像個孩子。

    「神兵天降,神兵天降啊!」

    賴成在外邊說話,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下邊了,一個月了,一個月了,本以為這場波及整個平越道的叛亂至少要在爆發之後四個月才能開始效鎮壓,可這才一個月,這不是天祐大寧這是什麼?

    「沈將軍是福將,是陛下的福將!」

    賴成道:「還有消息說,王根棟率領的巡海水師所部戰兵,在得到沈冷的命令之後,已經從大運河轉入平越道,從平越道東北向南掃蕩。」

    皇帝都不知道也沒察覺,他拿著那份軍報的手都在微微發顫。

    「沈冷沈冷不是在和日郎人交戰嗎?怎麼,怎麼他就突然到了平越道。」

    皇帝起身,拿著軍報在屋子裡來來回回的走動,別說賴成,連皇帝都已經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

    「好,好,好!」

    皇帝一連說了三個好字,看向賴成:「傳旨,去傳旨,沈冷恢復正三品巡海水師提督之職,督平越道平叛軍務事,所有調入平越道的戰兵歸沈冷調配節制,直到徹底平滅叛亂!」

    「臣遵旨,臣這就去擬旨。」

    賴成轉身就往回跑,沒跑幾步又回來:「陛下,等到西蜀道戰兵將軍石破當率軍到了之後,是不是就調沈冷回來?畢竟北伐之事還有很多需要巡海水師的地方。」

    「也好。」

    皇帝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一些:「就按你說的辦吧。」

    賴成點了點頭轉身就跑,平日裡皇帝覺得賴成跑起來像個笨鴨子一樣,今天看著他跑都有幾分順眼。

    啪的一聲,皇帝的手在桌子上使勁兒拍了一下,可不是生氣,而是開心,他揉了揉拍疼裡的手,眼睛裡都是笑意:「這個臭小子,哈哈哈哈這個臭小子!」

    平越道。

    沈冷已經在這裡征戰一個多月之久,這一個月以來,匯合了王根棟之後,他率領兩萬餘巡海水師戰兵轉戰各地,所殺叛賊流寇已經超過二十萬,現在整個平越道的人誰不知道沈屠夫來了,這次沈冷真的是動了殺念,不留俘虜,不講條件,大軍所到之處,只要任何持兵器者盡殺不赦,平越道的越人真的是被嚇著了,叛亂初期對他們來說是狂歡,各地叛賊四起到處燒殺搶掠,可是現在呢,一部分叛軍因為沈冷的棄械令而扔掉了兵器躲藏起來,平越道的亂象越發的少了。

    轉戰月餘,沈冷麾下的兵力已經增加到了近三萬人,數千留守平越道的大寧戰兵被他從圍困之中救出來,如今這些戰兵的將軍們都在沈冷帳下。

    留守的將軍,都是五品左右。

    「如今平越道之內,誰的軍職最高?我要和他商議下一步進軍的事。」

    沈冷掃向眾人。

    一個五品將軍行了個軍禮:「將軍,是你。」

    另外一個五品將軍道:「將軍只管下令,我等必尊將軍號令行事。」

    沈冷沉默片刻,點頭:「既然這樣,那我就直接分派軍務。」

    他走到地圖前分派任務,就在這時候陳冉從外邊跑進來:「將軍,道府葉大人到了。」

    沈冷一怔,他征戰這麼久根本就沒有時間去拜訪葉開泰,原本他聽聞平越道道治紫御城也爆發了叛亂,所以想率軍馳援,可是走到半路的時候得到消息,被圍困在道治府裡的葉開泰帶著三四百名親兵和家丁,殺散數千圍困道治府的叛賊,調集城防軍在紫御城中清剿賊寇,然後又率軍兩千餘人出紫御城,連克周圍三縣。

    得到消息後沈冷調撥了五千戰兵過去,然後轉道去了叛亂更嚴重的地方。

    沒等沈冷反應過來,平越道道府大人葉開泰邁步從外邊進來,臉帶笑意:「沈將軍。」

    沈冷連忙上前抱拳施禮:「大人!」

    葉開泰上來扶了沈冷一下:「別客套了,咱們直接說正事。」

    沈冷讓出來主位,葉開泰走到地圖前伸手指了指:「我昨日得到消息,有一支戰兵突然從西北方向進入平越道,兵圍大雁山叛賊,只一日便攻破大雁山,殺叛賊上萬人,生擒大雁山叛賊首領李瑙,然後這支隊伍只用了一天一夜就急行軍到秋平縣,攻克被叛賊盤踞已經有一個多月之久的秋平縣城。」

    沈冷笑了笑:「石破當。」

    葉開泰嗯了一聲:「我沒有想到他會來的這麼快。」

    沈冷道:「必然是沒等旨意,收到消息就直接帶兵過來了,我去拿個小本本記下來,回頭到長安之後參他一本,就說他擅自調動兵馬這事沒有兩頓好酒收買不了我。」

    葉開泰哈哈大笑:「你還參奏他一本?也許還有人想著怎麼參奏你一本,你本應奉旨回京,可是半路上卻帶著巡海水師殺進-平越道,這事和石破當的事比沒什麼區別。」

    沈冷笑道:「參奏我的,參奏石破當的,加起來應該也沒有參奏大人你的多。」

    葉開泰倒是已經不在乎了,所有能預料到的事他早就想過多遍,所以只是笑了笑:「讓他們去參吧,平越道叛亂波及之廣損失之大,我難辭其咎,就算是沒有人參奏,我自己也會上書請罪,我已經派人送奏摺去長安,等平越道這邊叛軍平滅之後,我會赴京請罪。」

    「石破當來了,這一仗就變得好打的多。」

    葉開泰的視線回到地圖上:「從這裡往西就不用你我再操心,從這你帶兵往東南方向,我從這帶兵往正南方向,你是從南邊殺過來的,那就再殺一個回馬槍。」

    沈冷點頭:「我正在安排,與大人想的一樣。」

    葉開泰點頭,看了沈冷一眼:「沈小松怎麼樣了?」

    「我讓茶兒護送先生回長安了。」

    沈冷道:「商先生離世,先生」

    葉開泰的眼神裡上過一絲悲傷,可很快就被他掩飾過去,他們同是留王府裡出來的人,商九歲走了,他得到消息的時候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大哭一場,哭完了,打開門,披上戰甲,該做的事還是得做,他現在還是平越道的道府大人,很多事就只能是他來做。

    「保重。」

    葉開泰拍了拍沈冷的肩膀:「我得趕去常安縣。」

    說完之後大步出了軍帳,沈冷跟在後邊送他,走出去幾步,葉開泰腳步一停:「韓喚枝去了西蜀道。」

    沈冷一怔:「沐昭桐在西蜀道?」

    「也許吧。」

    葉開泰沉默片刻:「長途縣,韓喚枝被圍攻,他帶來的兩百黑騎,我分撥給他的五百士兵,一戰之後,只剩下不到二十人誰也攔不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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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帝軍 第七百七十章 進西蜀

    庭蘭縣。

    沈冷的大軍在縣城外紮營,除了大寧戰兵之外,城外方圓幾十里應該已經看不到一個人,經歷了瘋狂的打砸劫掠之後,越人在大寧戰兵的刀口下才知道怕,庭蘭縣是平越道最大的縣城,城牆很高也很堅固,最主要的是大概有四萬左右的越人廂兵退守於此,希望能借助高牆堅城擋住大寧軍隊。

    沈冷坐在大帳裡一直都在畫圖,他畫圖的水平確實也就那樣。

    陳冉拎著食盒從外面進來看了一眼:「你這是在給繼兒和寧兒設計蹺蹺板?」

    「拋石車!」

    沈冷瞪了他一眼:「安息人的拋石車。」

    陳冉楞了一下:「恕我直言」

    沈冷:「把你的直言憋回去!」

    陳冉:「哦」

    他把打來的飯菜放在桌子上:「吃飯吧,蹺蹺板不是一日畫成的。」

    沈冷把炭筆仍在桌子上:「我現在聽到你說一日什麼的,有些心理陰影。」

    陳冉:「我沒說過什麼吧。」

    「一日三餐指的是時間長短誰說的?」

    「我說的是你,我一日八餐。」

    陳冉坐下來:「你是想用安息人的拋石車把庭蘭縣縣城砸倒?」

    沈冷道:「之前見了韓喚枝派來的人,將沐昭桐的事大概跟我說了一遍,現在才知道這叛亂是沐昭桐幕後操控,而江南織造府和平越道這邊的越人提供了大量的銀子,這些銀子全都進了各地越人廂兵手裡,用了幾年的時間暗中打造兵器甲械,如今庭蘭縣城裡的這差不多四萬越人廂兵,他們的武器配置不比咱們的差。」

    沈冷道:「巡海水師分走五千戰兵給葉開泰大人,分走五千給王根棟率軍往東南大廣縣,滿打滿算我手裡還有一萬一千人,在裝備差不多的情況下,以一萬一千人猛攻一座城牆高大堅固還有四萬多軍隊守著的城池」

    他搖了搖頭:「這一仗不好打,在窕國的時候我就覺得安息人的那種拋石車威力很大,射程比咱們的拋石車要遠,可是因為太大太笨重,沒法裝船,所以我只能是讓人拆解然後畫圖送往長安,如果現在我有一百架那樣的拋石車也就不至於犯難。」

    陳冉嗯了一聲:「硬攻的話損失必然不小。」

    沈冷扒拉了兩口飯:「讓你去看四周地形,有什麼發現沒有?」

    「沒有什麼可利用的,庭蘭縣和拓海縣是平越道少見的旱地,除了這兩個地方之外,大部分種植的都是水田,而這邊河流稀少,也就沒有什麼引河水灌城的可能。」

    沈冷嗯了一聲:「林子裡的樹能用嗎?」

    「能,打造攻城器械沒問題。」

    「讓輔兵伐樹,先打造兩輛攻城車,選巨木造攻城錘,然後看看能不能造出來一些樓車,與城牆等高甚至比城牆高一些才好,我們的弓箭手才能壓制城牆上的越人守軍。」

    「已經安排下去了。」

    陳冉喝了口水:「我還安排人在城外不間斷的大聲宣讀棄械令。」

    沈冷笑了笑:「幹得漂亮。」

    陳冉:「打下來庭蘭縣之後,再往東南就沒有什麼難啃的骨頭了,不過這地方想打下來也真沒那麼簡單,我安排斥候打聽過,在越人廂兵退守庭蘭縣之前,運送了大量的糧食物資進去,推測城中存糧足夠他們堅守好幾年的,

    所以圍而不攻也沒有什麼威懾力,唯有速戰速決。」

    他看著地圖:「可是想打下來這樣的堅城,速戰速決又太難了。」

    「就怕他們把城門都堵死了,攻城錘都撞不開。」

    沈冷看了陳冉一眼:「安排一下在城外喊話的人,換換詞,告訴城裡的越人百姓,與叛賊勾連不清者必殺,但,越人殺叛賊者無罪,非但無罪,還有賞,城破之後,所有沒參與城防沒有與叛軍勾連者,可以返回自己的家裡,並且分得土地,我保證不會有人追究。」

    陳冉起身:「我這就去。」

    沈冷嗯了一聲:「下次送飯帶點肉菜,太素了。」

    陳冉:「人家當將軍的都是與士兵同飲同食,你這還老想著開小灶。」

    沈冷:「我饞啊。」

    陳冉楞了一下:「這麼理直氣壯的說出來我竟然沒有什麼合適的詞來反駁你。」

    沈冷:「早知道不把那兩個御廚送回去了。」

    陳冉:「你可拉倒吧」

    他回頭看向沈冷:「跟著你不到半年,咱們出兵進攻的時候,那倆傢伙一個拿著炒勺一個拿著鐵鍋就要上戰場,拉都拉不住,要是跟你到現在,現在在庭蘭縣城外罵街的就是他倆你信嗎。」

    沈冷想了想:「是兩個好苗子。」

    陳冉白了他一眼:「我晚上想想辦法吧,搞點好吃的。」

    沈冷挑了挑大拇指,陳冉快步離開。

    西蜀道。

    從平越道要進西蜀道,最好走的路必然要過牧嶼關,西蜀道山路連綿,就算是大寧的國力都沒有辦法讓整個西蜀道都通上大路,那不是財力人力的問題,是有很多地方根本就不可能造出來路,進牧嶼關後的路倒是比較好走,可走不了百里就會進山,路倒是還算平只是太窄,對於普通人來沒什麼問題,對於大軍來說,這樣的山路沒辦法讓大軍隊列更寬,前後的長度比走在平地上要長兩倍還多,人都要走的小心翼翼,運送糧草輜重的車輛走的會更慢。

    有無數個箭痕的黑色馬車在牧嶼關外停下來,看起來彷彿是從古戰場上穿越過來的。

    肩膀上掛著繃帶的聶野從戰馬上跳下來,等在牧嶼關的西蜀道廷尉府的人快步迎接過來,為首的是千辦納蘭小敵,原本的廷尉府只有八千辦,後來皇帝下旨擴充廷尉府規模,非但將廷尉府從刑部分離出來,還籌劃在大寧各道設立廷尉府分衙,主持分衙的都是千辦級別,這樣一來,大寧廷尉府的千辦數量就會達到幾十個。

    可是這樣的規模並不是說擴充就能立馬擴充到的,廷尉府選人極嚴苛,不能隨隨便便調過來一批人就行,韓喚枝對人的要求嚴苛到有些不近人情,而這不僅僅是個人能力上的事,所以時至今日,也就是陛下曾經生活過的西蜀道很快就建立起來廷尉府分衙,從雲霄城選納蘭小敵為千辦主持西蜀道廷尉府分衙事。

    此時此刻,廷尉府西蜀道分衙能調動的兩百餘人都在這了。

    納蘭小敵跑到馬車旁邊,垂首:「拜見都廷尉大人。」

    「別那麼多客套了,你和聶野上來。」

    韓喚枝的聲音從馬車裡傳出,從聲音裡就能聽出來他有些疲憊,納蘭小敵看了一眼那輛黑色馬車,箭痕密集到猶如暴雨洗禮過一樣,還有幾處大的痕跡,顯然是刀砍出來的,他無法想像出來在這之前都廷尉大人經歷了什麼。

    韓喚枝睜

    開眼睛,看了一眼納蘭小敵:「可調用的人手有多少?」

    「現在能調用的大概兩百三十人,屬下已經下令調集各縣人手過來,十天之後,應該還有兩三百人可用。」

    「兩百多也夠用了。」

    韓喚枝道:「從此處到雲霄城要走多久?」

    「最快十五天。」

    「嗯。」

    韓喚枝道:「我之前派人送信讓你辦的事辦好了嗎?」

    「屬下知會了雲霄城府丞劉文生,也知會了西蜀道戰兵留守的將軍潘恆,兩位大人商議之後,已經按照大人你的交代,從那一天開始雲霄城所有老人不許出城。」

    他看向韓喚枝試探著問了一句:「沐昭桐真的是在雲霄城?那可是那可是陛下久居之地,他膽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他膽子比你想像的大。」

    韓喚枝擺手:「走吧,路上說,不要耽擱時間了。」

    廷尉府的隊伍隨即出發,而在韓喚枝的馬車後邊還有一輛囚車,囚車裡綁著兩個人,一個是長途縣縣令李洪奎,一個是縣丞高王孫。

    李洪奎狠狠的瞪了高王孫一眼:「你騙了我那麼久,我就懷疑過你瞞著我接受閣老的指令,你卻不承認,你說什麼你和閣老那邊認識還是我從中介紹,我對你算是推心置腹,你呢!」

    高王孫苦笑:「大人,現在再爭執這個有必要嗎?我們都已經是階下囚了」

    「我只想知道,閣老的人是什麼時候聯絡你的。」

    「就在大人給我牽線之後不久,因為我是縣丞,廂兵都在我手裡,可能閣老覺得直接分派我做事比讓你傳話省事一些吧他讓我聯絡四周臨縣的廂兵,為了便於聯絡有人專門見我,我知道閣老可能在西蜀道,那個聯絡我的人有一次不小心說漏了嘴,他算計路程時間的時候說了一句到西蜀道雲霄城怎麼樣怎麼樣,我問他,他又矢口否認。」

    李洪奎嘆道:「其實你說的也對,都不重要了。」

    高王孫搖頭:「也許我們從一開始就知道是這個結局,只是沒能扛得住那一年好幾萬兩銀子的誘惑。」

    就在廷尉府的隊伍進入牧嶼關的時候,在路邊等候廷尉府隊伍先行的人群中,宋謀遠拉了拉帽子往後退了幾步,當他看到廷尉府的人就知道閣老在西蜀道的藏身處應該已經暴露了。

    他轉身走到一個也要進牧嶼關的行人面前,看了看那人的馬:「這位大哥,我有急事要趕路,請問你的馬賣嗎?我可以出高價。」

    那人一怔:「賣給你我豈不是要走路,況且這只是一匹騾子,跑不快的。」

    「無妨。」

    宋謀遠從懷裡取出來一張百兩的銀票:「我確實有急事,這銀子足夠你再買一匹,還請成全。」

    那可是一百兩銀子,對於普通百姓來說,哪怕是大寧的百姓來說,一百兩銀子都是不小的數目了,那人猶豫了一下,點頭:「賣給你就是了。」

    他把銀票接過來,然後把韁繩遞給宋謀遠:「你這是有什麼急事?」

    宋謀遠搖頭,牽著騾子往城關裡走了。

    賣騾子的人真是美滋滋,一百兩銀子別說買一匹騾子,他回家之後甚至可以把老房重建起來,可是他越想越不對勁,看著已經進了牧嶼關的宋謀遠背影,他想了想,還是忍不住找到城門口的守軍士兵把這事說了一遍。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7 19:02
長寧帝軍 第七百七十一章 攻城

    庭蘭縣附近是平越道這邊少見的旱地,水師的優勢也就發揮不出來,而讓水師戰兵在陸地上強攻一座有數萬大軍死守的堅城並不是他們擅長的事,在沈冷近乎嚴苛的訓練下,哪怕他不在水師王根棟也會按照他的要求不間斷的加練,巡海水師的戰兵戰鬥力已經不輸於四疆虎狼,可水師就是水師,讓他們在陸地上廝殺沒什麼,讓他們攻城,這是他們並沒有經常演練的東西。

    在打造攻城器械的同時,沈冷依然沒有停下來思考,如何才能用損失最小的方式拿下這座城池?

    他畫了拋石車的草圖,可根本就造不出來,第一他畫的只是輪廓,太多零部件在草圖上體現不出來,況且沈冷也記不住,他又不是神,術業有專攻,強行想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毫無意義。

    大寧戰兵每日都在庭蘭縣城外大聲宣讀沈冷發佈的棄械令,可三天過去了,庭蘭縣城裡的百姓似乎不為所動,人心都差不多,不把他們打疼一下,光嚇唬沒什麼用。

    坐在庭蘭縣城外的高坡上,沈冷一直看著那座規模不小的堅城,可是他的思考已經陷入了一種僵局,沒有方向突破。

    如果他不惜死人強攻,對於大寧戰兵來說,以一萬一千兵力攻破有四萬餘人堅守的城池也不是沒有希望,不算天方夜譚,可是損失必然慘重,也許至少會有數千戰兵兄弟戰死於此,可怕的是損失數千人若不能攻破怎麼辦?

    陳冉從遠處過來,走到沈冷身邊蹲下來說道:「斥候向外已經到了近百里,沒有發現越人有援兵過來的跡象,估計著也沒有人敢來,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今天明天確定敵軍不會有外援的情況下,我帶人攻一波試試。」

    「再等等。」

    沈冷道:「我再想想。」

    陳冉道:「再想想應該也沒什麼好法子了,我昨天登高看過,他們把城牆上都用沙袋隔開,大概十丈隔開一道牆,也就是說我們攻上去,也會在十丈範圍內被圍攻,不管在什麼位置殺上去,都是十丈範圍內,這種法子都想出來了,城門十之七八也已經被他們堵死,攻城錘撞不開,那就只能是用最笨的辦法。」

    「傷亡太大。」

    沈冷還是搖頭:「還是再想想。」

    「庭蘭縣城是現在叛軍據守的最堅固的一座城了,盡快拿下,其他各地的叛軍就會聞風喪膽,拖的時間越久,叛軍的鬥志反而越強。」

    陳冉道:「讓我去吧,總得試試才行。」

    沈冷拍了拍陳冉的肩膀:「兩天,再等兩天,如果兩天我再想不到什麼好法子我親自帶隊去攻,你繼續安排斥候,確保敵人進入百里範圍內就會發現,如果敵人有援兵這一仗更不好打,我們猛攻之際,就算是一群烏合之眾從背後殺過來後果也不堪設想。」

    陳冉道:「放心,斥候那邊都安排好了。」

    「攻城之際,守軍給我們帶來最大傷害的就是弓箭。」

    沈冷坐在那看著遠處的庭蘭縣城自言自語似的說道:「如何將弓箭帶給我們的傷亡降到最低靠近城牆,這是現在該想的事,可是城外一馬平川沒個遮攔,隊

    伍上去,全在敵人的羽箭覆蓋之下。」

    陳冉:「盾陣呢?」

    「盾陣的傷亡也不會小,士兵們密集隊形才能讓盾陣防護效果最好,可這樣一來,城牆上的弩車能瞄準了打,人挨著人以盾牌遮擋,看不到前面的路只能是蒙著走,移動速度太慢,我看過,城牆上的重弩數量不少,以盾陣的移動速度,從進入越人重弩射程範圍之內到可攻城的距離,盾陣堅持不住,會被重弩打的七零八落。」

    陳冉聽完後嘆了口氣:「媽的老子要是會法術就好了,讓他們的箭射不到咱們。」

    沈冷笑道:「會法術直接把城打開不就好了,或者飛進去。」

    陳冉比劃了一下說道:「我陳大仙可飛天遁地。」

    沈冷一怔,忽然間想到了什麼:「飛天遁地?」

    陳冉道:「我也就隨口說說,你這還當真了?哪有人能飛天遁地的......」

    沈冷哈哈大笑,在陳冉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飛天是沒人能飛天,可遁地也許不難。」

    陳冉懵了:「什麼意思?誰還能從地下穿過去?咦......你的意思是說,咱們挖地道進城?可是那太難了,外面太空曠,我們挖地道的話敵人在城牆上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就算是從越人的城防武器射程之外開始挖,算距離也得至少一里多外,挖一里多長的地道,保證不坍塌就要有足夠的深度,況且挖進去之後越人早就在那等著了,咱們一挖出頭就會被敵人按著打。」

    沈冷笑道:「挖是挖,不挖地道。」

    陳冉沒動。

    沈冷起身往高坡下邊走:「召集所有輔兵,挖壕溝!」

    陳冉還是一臉懵:「挖壕溝?」

    下午的時候,大量的戰兵輔兵開始挖掘壕溝,從十幾處同時開挖,算計好了路線和距離,之字形往前挖,壕溝大概有一人深差不多兩個人肩寬的寬度,射程之外就分段挖然後再連通,等到了射程之內就在壕溝裡邊繼續往前挖。

    庭蘭縣城牆上,越人將軍欒千尺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外面的寧軍:「他們是要幹什麼?」

    欒千尺是這支四萬餘人叛軍的首領,也是蘇北縣屯田越人將軍欒白石的親哥哥,兩個人之所以當初第一批向大寧投降,並不是因為他們無力再戰,而是當時的南越國師提出了一個新的想法,那時候越國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國土已經被大寧戰兵攻佔,剩下的越軍再打下去怕也是要全軍覆沒的結局,國師覺得,與其將所有軍隊打沒,不如保存下來,在未來如果有機會的話再奮力一戰謀南越復國。

    這個計畫被一部分人認可被一部分人排斥,排斥者罵他是叛國賊是懦夫,而支持者則認為這是最理智的辦法了。

    最終,欒千尺和欒白石兄弟接受了國師的想法,率軍向大寧戰兵投降,並且作為先鋒,協助寧軍拿下了不少城池,大部分都是被欒千尺和欒白石兩兄弟勸降,而這勸降,實則也是接受了國師的想法。

    被圍困在庭蘭縣之前,欒千尺甚至一度認為南越復國就在眼前,可是突如其來的變故打的各地越軍猝不及防,那支驟然出現

    的大寧戰兵橫掃各地,最讓他難以理解的是,這幾年來明明是按照寧軍方式訓練,如今也按照寧軍武器配置裝備起來的越軍依然不堪一擊,這讓欒千尺憤怒也讓他生出來一種無力。

    他一直都在用寧軍的訓練方式訓練他的手下,有了大量的財力物力支持,他又得以不斷的暗中打造兵器甲械,當越人和寧人站在了同樣的條件下,依然打不過,甚至依然是被寧人屢屢以少勝多,這種感覺對於欒千尺來說根本難以接受。

    副將宋端成看了看城外挖溝的寧軍,又看了看大將軍欒千尺:「難道他們是想挖挖渠引水?可是最近的河道也在幾十里外,他們怎麼可能把水引過來,再說了,靠著這些彎彎曲曲的壕溝能引過來多少水......」

    「不對。」

    欒千尺忽然反應過來:「他們挖溝是用來避箭的。」

    反應過來之後他立刻下令:「所有重弩,瞄著寧人打!」

    城牆上的重弩開始調整角度,一支一支小腿粗細的重弩呼嘯而出,然而這麼遠的距離俯射下去,寧軍又在壕溝裡,從上往下的角度斜著射過去的重弩要想精準打進壕溝裡談何容易?一支一支重弩戳在地上打的碎土紛飛,而在壕溝裡的寧軍幾乎沒有受到影響,同時開挖的十幾條壕溝依然在不斷的向前。

    半個時辰之後,壕溝進入了弓箭的拋射範圍之內,越人開始瘋狂的把羽箭送下去,而在壕溝裡的寧軍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壕溝只有兩個人肩膀那麼寬,羽箭落進來的概率很低了,把盾牌架在壕溝上邊,只有前邊挖溝的幾個人露出來,傷亡微乎其微。

    「大將軍!」

    宋端成的臉sè越來越白:「這樣不行啊,他們很快就能挖到城牆下邊了。」

    「他們兵力不足,就算是挖到城牆下邊,他們也沒那麼容易能攻上來。」

    欒千尺大聲吩咐著:「增派弓箭手上來!」

    天很快就黑了,寧軍的壕溝也終於挖到了城牆下不遠處,城牆上的越人依然在不斷的往下放箭,可是蹲在壕溝裡的大寧戰兵頭頂上就是盾牌,羽箭噼噼啪啪的打在盾牌上,根本就沒有什麼殺傷力。

    城牆上火把通明,越人的喊叫聲一直都沒有停下來,越是這樣,就越是顯得他們慌了。

    「沒事的,沒事的。」

    宋端成自言自語的嘀咕著:「城牆上都隔開了,他們上來也沒辦法很快攻佔全部城牆,而且他們的雲梯不好運上來,地都被他們自己挖的坑坑窪窪......」

    寧軍大營這邊也一樣的燈火通明,沈冷把鐵盔戴好,黑線刀掛在後背上:「今夜務必將庭蘭縣城拿下,王闊海,陳冉,你們兩個帶親兵營跟我先上!」

    「呼!」

    士兵們發出低沉的咆哮,胸甲被一次次敲響。

    「攻!」

    隨著沈冷的一聲令下,士兵們快速的進入了壕溝,貓著腰往前衝,很快,所有壕溝裡全都是戰兵,雲梯在他們的頭頂接力運過來,速度奇快。

    「來了!」

    城牆上的欒千尺啞著嗓子喊了一聲:「準備迎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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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帝軍 第七百七十二章 不能


    到了城牆下,大寧的戰兵從壕溝裡衝出來,七八個人架著雲梯往高處送,而城牆上的越人則將撓鉤伸出去,使勁兒想把雲梯推倒。

    雲梯居中的位置綁著繩索,在舉起來之後,五六個戰兵抓著繩索奮力的往下拽,城牆上的越人則用撓鉤推著雲梯使勁兒往外頂。

    這不是誰力氣大的事,這是誰更不願意放棄的事。

    雲梯靠在了城牆上,越人探出半個身子用弓箭瞄準梯子上的大寧戰兵瘋狂的射擊,一支一支的羽箭落下來,破空的聲音是死神發出的獰笑。

    怕上雲梯的戰兵身中數箭後掉下來,而他身後的同袍則頂替他的位置繼續向前。

    不管出於什麼原因發生的戰爭都不會對人命溫柔以待,死亡在戰場上司空見慣,最親密的戰友倒下去的時候來不及悲傷,那是戰爭之後該做的事,如果還活著。

    頂著一面巨盾的王闊海順著雲梯一步一步的爬上去,羽箭打在他的盾牌上發出的聲音就沒有斷過,當他終於靠近城牆高處,一桿一桿的長槍從上面狠狠戳下來試圖把他頂下去,一隻手扶著雲梯一隻手舉著盾,他不搖不晃,因為他是王闊海。

    砰的一聲,巨盾砸在城牆邊緣,半個城垛被砸掉,守在那的越人士兵被砸翻了兩三個,看到那個身材壯碩如山的大寧將軍上來,越人從兩側蜂擁而至,可是一根大鐵棒就把他們砸的東倒西歪,王闊海以為自己是第一個登上庭蘭縣城牆的,興奮的吼了一聲,然後就看到大概十幾丈外,沈冷的身邊已經倒下去一圈屍體。

    「給後面的兄弟把路殺出來!」

    王闊海喊了一聲,舉著自己的盾牌往前撞,箭射在他的鐵盾上,箭彈飛,長槍戳在他的鐵盾上,長槍斷,他也沒有什麼花哨的招式,只是重型巨獸一樣撞過去,一個一個的越人士兵被他撞到了城牆下邊,摔在城牆下的人別說站不起來,就算是能站起來,他們面對的也是大寧戰兵的橫刀。

    越人為了城牆不被輕易攻破在上面堆起來一道一道的矮牆,差不多十丈遠就有一道,這樣一來,就算是寧人在任何一個位置上來,他們所在的位置兩側都有矮牆,都會面臨被圍攻的局面。

    可想而知,第一批殺上城牆的寧軍士兵會承受多大的壓力,可是他們不能退,不管有多少敵人他們都只能往前衝,用自己的命為後續上來的同袍把地方守住,然後擴大。

    士兵們一個一個的上來,前方的同袍在一個一個的倒下去,前赴後繼。

    庭蘭縣城內,因為之前湧進來的難民太多,以至於每一戶人家裡都擠滿了人,可依然放不下,大街上也都是人。

    他們蜷縮著擠在一起,不敢去聽城牆上的喊殺聲,也不敢去看,他們寧願堵住自己的耳朵寧願閉上眼睛,似乎封閉自己的感官就能躲開死亡,可是那喊殺聲卻不斷的闖進他們的耳朵裡,恐懼比瘟疫傳播的速度要快的多。

    「寧軍沖上城牆了。」

    有人小聲說了一句,可對於他身邊的人來說卻好像炸雷一樣。

    另外一個人看了看自己手裡的木棒,忽然間反應過來什麼,將木棒遠遠的扔掉,他不遠處的人看著自己身上不久之前從另外一個人身上扒下來的破舊皮甲,沉默片刻,動作迅速的將他殺了人才搶來的皮甲脫掉扔到人群之外,這在平時會被爭搶的東西此時卻無人去動,因為城外的寧軍已經喊了三天的棄械令。

    穿甲者,殺!

    持械者,殺!

    哄亂者,殺!

    不從者,殺!

    當他們認為寧軍無法攻破這座堅城的時候,棄械令對於他們來說沒有太大的壓力,那麼高的城牆那麼多的士兵難道還擋不住一紙棄械令?

    可是真的擋不住,所以恐懼開始蔓延。

    「寧人殺進來,我們會不會死?」

    有人問,可是沒有人能給他答案,大家面面相覷,然後把頭低的更低。

    「昨天寧人在喊,只要不是叛軍的協從者就不追究。」

    「好像還說只要不與叛軍勾連,不為叛軍提供幫助,城破之後大寧非但不會追究還會分發土地?」

    「其實我們以前過的還不錯,從滅國到現在的十二年,朝廷年年減免賦稅,比起原來的生活好了很多,可這一仗打的,把我們又弄的家破人亡。」

    「如果沒有這一仗的話,我們這個時候應該在家裡舒舒服服的過自己的日子。」

    「只要不胡亂走動,只要別上城牆去幫忙,我們應該不會有事。」

    就在這時候,一隊越人士兵從遠處過來,為首的校尉一邊敲打著銅鑼一邊喊著:「身強力壯的男人都跟我走,城牆上需要運送物資上去,你們跟我去武庫搬運!」

    他喊了一遍,蜷縮在大街上的人沒有一個站起來。

    「你們幹什麼!」

    校尉不可思議的看著那些人:「寧人已經快要攻進來了,你們還在這裝死?!」

    還是沒有人理會他,人群下意識的往一起又擠了擠,像是一群因為飢餓和寒冷而擠在一起的小雞,校尉的怒罵對他們來說不會起到任何作用,他們不敢,也不願了。

    「給老子起來!」

    氣壞到了校尉大步過去,一把抓住一個年輕男人的衣服拉起來:「我的兄弟們還在城牆上拚命,你們卻在這裝死,你們對得起他們嗎!」

    「家是因為你們沒的!」

    那年輕漢子忽然爆發出一股力量,一把將校尉推開:「如果不是你們,寧人會殺人嗎?」

    校尉被手下人扶住,他看著怪物一眼看著那個年輕人,他難以理解同為越人為什麼對方會有那樣的想法,他怒視著那個年輕人喊道:「你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嗎?你是越人!你骨子裡流著的是越人的血!」

    「我只想過自己的安穩日子。」

    年輕人又蹲下來:「我不想打仗,我也不想殺人,更不想被人殺了,寧軍昨天還在喊,只要我們不協從你們抵抗,我們就都沒事我不去,我哪兒也不去。」

    越軍校尉的怒火一下子被點燃,上去一腳踹在那年輕人的腦袋上:「才十二年!才十二年!你們竟然已經認命了?!」

    他上去拳打腳踢,那年輕人被打翻在地,很快臉上就見了血,校尉手下人連忙過來拉住他勸解,校尉猛的回頭看向自己手下的兵:「你們呢?你們是不是也覺得這一仗不該打?你們是不是也已經覺得自己是寧人了?!」

    「校尉。」

    一個老兵看著他,語氣悲涼的說道:「你看看這些小夥子,還有幾個熟面孔?校尉,從國滅到現在你手下的兵只有我一個了,他們都是後來招募的,十二年了,他們之中有誰參與過當初抵抗寧軍的戰爭?校尉,別生他們的氣十二年,會讓很多事很多人改變。」

    校尉轉頭看向他:「連你也怕了?!」

    老兵緩緩搖頭:「我不怕,從校尉那天拉著我喝酒,哭著說我們復國有望的時候我就知道,這條命快到頭了,可我還是跟著校尉你來了,我怕什麼?我沒什麼可怕的,我只是無能為力。」

    他將刀子抽出來,回望城牆:「別逼他們了,這是穿戰服的人應該干的事。」

    校尉怔住,良久,轉身朝著城牆方向走去。

    他帶著手下人到城牆下的時候,一具屍體從高空落下來砰地一聲摔在他們不遠處,很快血就在屍體下流了一窪,他們看著那具屍體,也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沉默下來,片刻之後,一面被砍斷了大旗也掉了下來,上面的越字沾滿了血跡。

    寧軍破城了。

    從城牆往下走的馬道上全都是屍體,大寧的戰兵還在不斷的往前碾壓,越軍邊戰邊退,每一步都會有不止一個人倒下去。

    一面巨盾飛來,將越軍士兵砸倒下去四五個,後邊的人還沒有來得及把同袍扶起來,那個身穿鐵甲大步而來的壯漢就到了,小腿粗的鐵棒掄起來,人頭被砸中直接就能爆開,一棒一棒,將越軍最後的勇氣砸的支離破碎。

    從城牆上往下殺比登上城牆要容易的多,五人隊配合起來就是絞肉機,看起來像是雜亂無章的廝殺,可每一處都是五人配合,而每一個五人隊又會默契和身邊的五人隊交替配合,這是已經深入每一個大寧戰兵骨子裡的打法。

    廝殺從城牆到城下,然後到每一條街道。

    從中午到日落,又到太陽升起。

    第二天一早,光明再次降臨大地,一夜的風也沒能把血腥味吹散,到處都是屍體。

    寧軍已經在清理戰場,每一條街上都有大寧的軍人結隊搜尋,越軍的抵抗持續了半日一夜宣告失敗,在兵力是大寧戰兵四倍的情況下被殺的沒有還手之力。

    此時此刻,縣衙。

    這是越軍最後堅守的地方,與其他人失去聯絡的幾百名越軍士兵保護著欒千尺死守在這,一夜了,他們從最初的兩千餘人到現在的三四百人,熬到了太陽升起,可熬不到勝利。

    沈冷坐在那看著大街上的血流成河,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感想,這只是一場普通的廝殺,對於軍人來說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就算是到戰爭結束,軍人也沒多少時間去感慨什麼,他們沒那個心情。

    在訴說著戰爭慘烈的,往往沒有經歷過戰爭慘烈的文人。

    「沈冷!」

    縣衙門口裡邊傳來一聲嘶吼,渾身是血拎著刀的欒千尺從裡邊大步走出來,站在縣衙門口,看著對面的沈冷大聲喊了一句:「如果我願意自己了結,你能放過我手下兄弟嗎?!」

    沈冷看著他,搖頭:「不能。」

    欒千尺忽然就哈哈大笑,笑的眼睛血紅血紅的,他用刀指向:「放他們一條生路,只是你一句話而已,沒有人會追究,你是將軍,你有這個能力!只要你答應我,我現在就自行了斷!」

    沈冷站起來,走到欒千尺不遠處。

    「你帶著他們舉旗的時候一定沒有說過,有一天如果我們敗了,我自己走出去,問問大寧的軍人他們能不能殺我一個放過你們。」

    沈冷看著欒千尺的眼睛說道:「對大寧來說你是叛賊,對你的部下來說你是英雄,像個英雄一樣死吧,讓他們看著。」

    欒千尺仰天咆哮一聲,揮刀殺向沈冷。

    噹的一聲,他的刀掉在地上,屍體撲倒。

    沈冷轉身,黑線刀上的血滴落。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7 19:02
長寧帝軍 第七百七十三章 老奸巨猾


    最後幾百名越軍士兵全部戰死在縣衙內,自然會有人投降,可不會得到寬恕,沈冷說,法律不能寬恕的事我也不能,受害的人不能寬恕的事,我更不能。

    寧軍在縣城內清理戰場,大街上的百姓們依然恐懼,他們遠遠的躲開,每一個角落都是他們認為的避風港,把頭低下去就似乎能避開一切災厄。

    縣衙裡,已經廝殺了一天一夜的沈冷扶著桌子坐下來,縣衙大堂裡的血跡未除,血腥味尚在。

    陳冉從外邊進來,手裡居然端著一個銅鍋。

    「吃鍋子撒。」

    他看向沈冷。

    沈冷嘿嘿笑了起來:「你怎麼什麼都能弄來。」

    陳冉聳了聳肩膀:「哪個昨天跟我說吃的太素讓我搞點好吃的。」

    沈冷伸手把桌子上堆著的東西扒拉下去,把桌子騰出來地方,陳冉把銅鍋放好:「現在就差一樣東西了。」

    「什麼?」

    「肉。」

    「」

    沈冷看著他:「所以你只是找到個鍋?」

    「鍋都有了,肉還遠嗎?」

    陳冉往外走:「我跟你說,給我半柱香的時間,我能給你找來至少三種肉。」

    半個時辰之後陳冉拎著一個兜子回來,臉上有幾分愧疚:「要不然我們現在研究一下豆腐有幾種涮法?」

    沈冷噗的一聲笑出來:「所以你是一點肉都沒找來?」

    「找什麼啊。」

    陳冉氣鼓鼓的坐下來:「這庭蘭縣城裡原本只有萬餘人左右,開戰之後,湧進來的難民超過十萬,別說牛羊豬肉,連老鼠都被他們抓光了,城內倒是不缺糧食,可越軍根本不會對難民發放太多,誰知道要打多久,存糧得保證他們夠吃才行,所有的難民每人每天一碗粥,勉強活著吧,老鼠都不敢亂竄了,肉就算了吧。」

    沈冷想了想說道:「讓人把糧倉打開,把糧食發放給難民,發放的時候讓他們檢舉揭發,凡是被指認出來是叛賊餘孽的就地處決,所有指認出叛賊餘孽的人賞銀五兩,如果一經查實知情不報者與叛賊同罪,得讓他們彼此不能再團結才行。」

    陳冉出去吩咐了一聲,回來後說道:「可是咱們的糧食也不夠。」

    「咱們的糧食在下一個敵人那。」

    沈冷指了指地圖上的大廣縣:「王根棟帶著五千人先過去的,不過那邊叛軍數量太多,他的五千人只能穩住局面不能全剿,大廣縣是存糧重地,有兩座糧倉,庭蘭縣這邊的糧食咱們留下七天行軍所需就夠了,剩下的都發出去,十萬百姓,嚇也嚇了,罵也罵了,又不能都殺了放他們回去,十萬個人十萬張嘴,有他們宣揚,叛軍投降的或者逃匿的就會更多,接下來的仗也就更好打。」

    陳冉嗯了一聲:「先吃飯吧。」

    他把拎著的兜子放在桌子上:「雖然沒肉,可好歹也是涮鍋不是嗎。」

    沈冷把兜子拿過來打開一看就愣了:「這特麼是豆腐?」

    陳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距離豆腐也就還差一點點工序的事,黃豆就黃豆吧,非常時期,能湊合一下就湊合一下。」

    沈冷嘆了口氣:「銅鍋涮黃豆這特麼的難道不是熬粥?」

    半個月後,長安。

    未央宮,東暖閣。

    因為平越道叛亂的事,陛下從肆茅齋搬回東暖閣裡,內閣就在東暖閣外邊,便於及時召集群臣議事,內閣有什麼事要稟告也更快些。

    桌子上放著銅鍋,陛下親自動手把白豆腐切好放在桌子上,老院長看著那盤白豆腐嘿嘿傻笑,那像個已經快九十歲的老人,到了他這個年紀眼不花耳不聾思維敏銳,也算是難得了。

    「朕剛剛收到軍報,石破當沒有等朕的旨意就率軍進入平越沈冷,石破當,葉開泰三個人率軍齊頭並進,平越道的叛亂已經大部被平定,葉開泰下令打開糧倉賑濟災民,秩序也在恢復。」

    皇帝說話的語氣稍顯輕鬆了些,可是老院長卻知道陛下心里根本不可能輕鬆的下來,叛亂是被控制了,可接下來的事才更讓陛下頭疼。

    平越道出了這麼大的事不管怎麼說葉開泰都難辭其咎,雖說明事理的人都知道這種事防不勝防,可他身為平越道道府治下如此大亂,如果陛下沒有任何處罰如何以安民心如何以震朝綱?最苦最累的差事都讓葉開泰幹了,正因為陛下知道他是留王府出來的老臣之中最穩重也是最有能力的,所以當初才會讓他去平越道,前前後後,從滅南越之前到現在葉開泰已經在那邊呆了十五年,十二年的道府,功績有目共睹,然而經此一事,怕是最終連個好的結局都沒有。

    還有韓喚枝,韓喚枝到現在去了哪兒都不知道,之前送回來消息說他帶人進了西蜀道要去雲霄城,後來就斷了消息,皇帝怎麼可能不擔心。

    「留」

    老院子看了皇帝一眼,欲言又止。

    「留什麼?」

    皇帝在老院長對面坐下來問了一句,老院長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說出來:「留爵罷官?葉開泰在平越道勞苦功高,總不能真的就罷官下獄。」

    「為什麼要罷官?」

    皇帝哼了一聲:「朕如果扛不住那點壓力,朕身邊的人也早就扛不住了。」

    老院長一喜,可是很快就為難起來:「國法朝綱,無論如何葉開泰都要處置一下的,如果這都不動他,怕是」

    「動。」

    皇帝道:「當然要動,說來說去,還是得對不起他。」

    皇帝看了老院長一眼:「可是先生,朕可以說對不起他,不是國法對不起他,但動他是因為先生說的國法朝綱,朕若是念私情不放,強撐著就是不動他,朝臣最多也就是罵朕,還能怎麼樣?說吏治因此會敗壞,朕是不信的可這個動,還得是朕說了算,朕說怎麼動就怎麼動。」

    老院長沒明白陛下這話裡的邏輯。

    「讓他去窕國吧,從正二品道府降為正三品,暫代道府之職,讓他去窕國那邊繼續給朕收拾爛攤子去,如果朝臣有人反對,那誰反對就讓誰去好了,本打算讓康為去窕國那邊,就把他們換一換,康為調任平越道道府,這個時候把他調過去」

    老院長立刻笑起來:「本來從內閣次輔之職調到地方上任職,從品級上來說是平調,而且離開內閣算是下放了,康為心裡必然不舒服,這也斷了他將來成為首輔的路,可這次把他調任平越道道府,足以說明陛下對他的重視,是對他能力的一種肯定,康為也會明白陛下苦心。」

    「朕哪有那麼多苦心,群臣難治,唯求平衡,讓他們都舒服了不好,都不舒服了也不好。」

    皇帝嘆道:「朕這不是心苦,朕這是心累。」

    老院長笑道:「陛下這是老謀」

    皇帝看了他一眼:「那你就是老奸巨猾。」

    老院長哈哈大笑,過了一會兒後問:「沈冷呢?」

    皇帝看他:「沈冷怎麼了?」

    「陛下之前把沈冷的軍職升了回來,恢復正三品將軍,可那也算不得什麼獎賞,畢竟擊退二十萬日郎大軍的進攻,只這一件也夠他把軍職升回來的,平越道迅速平亂他當居首功,總不能一點兒都不賞。」

    皇帝心說朕的兒子還用你提醒?

    可也只能是心說,當然不能明說。

    「那先生認為該如何賞?他太年輕了,算起來今年才二十五,已經是正三品,如果再升的話就是從二品,軍職之中,能到二品的都有誰?四疆大將軍是,禁軍大將軍是,除此之外再無他人說到功勞,四疆大將軍哪一個不比他的功勞大。」

    皇帝搖頭:「沒法再升了,二十五歲就從二品」

    他看了老院長一眼:「倒也不是不行。」

    老院長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後合:「陛下啊這還不是陛下一念之間的事。」

    「可是不行啊。」

    皇帝搖頭:「朕剛才說了,群臣難治,唯求平衡,朕不打算狠治一下葉開泰,就不能狠賞一下沈冷,朕把葉開泰降兩級調任窕國那邊,這是朝臣所能接受的極限,如果再把沈冷提到從二品,他們就會炸了鍋,所以為了平衡,為了葉開泰,只能委屈一下沈冷。」

    老院長沉默下來,點頭:「陛下思慮的有道理。」

    皇帝嘆道:「他年輕,就讓他委屈些。」

    老院長試探著問了一句:「不如勳轉十一,賜封柱國?」

    如今四疆大將軍加上禁軍大將軍,西疆談九州是勳轉十二上柱國,南疆葉景天是勳轉十一柱國,北疆武新宇是最近才提上去的,也是柱國,禁軍大將軍澹台袁術也是前兩年才封為大柱國的,還有裴亭山,二十多年前因為大功而被封為大柱國。

    可他們都是正二品的大將軍,沈冷一個三品也封柱國的話

    皇帝沉默片刻:「也好,朕回頭讓賴成去想想辦法。」

    老院長看了看銅鍋:「要不然喊他過來吃飯,好說一點。」

    皇帝白了老院長一眼,然後輕嘆一聲:「朕身為大寧皇帝,難道還得巴結著他?」

    然後朝著代放舟喊了一聲:「去把賴成喊來。」

    代放舟都忍不住笑了,應了一聲跑出去。

    老院長沉默了一會兒:「如果把康為調任平越道的話,也該讓首輔元東芝退下去了。」

    皇帝眼神閃爍了一下,點頭:「是啊,康為離開內閣,元東芝必然心有不甘也不服,年紀大了會糊塗,賜封太子太傅請他回家養老吧。」

    老院長心說陛下啊,你這不是巴結賴成,你這是逼著賴成,元東芝退下去,賴成就是首輔,陛下這是把給沈冷升柱國的壓力給了賴成啊,估計著陛下一會兒就會對賴成說,你這事幹不好,你也當不了首輔。

    真是老奸巨猾。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7 19:02
長寧帝軍 第七百七十四章 時代

    對於大寧朝廷內閣來說,之前的二十幾年也許都不能算是當今陛下李承唐的時代,而是應該算作沐昭桐的時代,哪怕就是幾年前沐昭桐被罷免,內閣首輔換成了原來的次輔元東芝也沒有多大改變,可元東芝根本就沒能在內閣留下獨屬於他的印記,被後人提起來的話,也許他在首輔之位的這幾年會被稱為後沐昭桐時期。

    元東芝在內閣也有二十幾年,他像是影子,人們一直都只看到沐昭桐卻忽略了他的存在,不管沐昭桐之後做了些什麼,在他為首輔的這二十多年來,他在內閣的時間遠超在家裡的時間,十天半個月的不回家對他來說也是習以為常,所以當時人人都不得不讚嘆他的態度,而事實上,元東芝何嘗不是?

    首輔尚且如此,下邊的人誰敢放鬆輕慢,元東芝又是個謹慎性子,自然不會得罪沐昭桐,所以沐昭桐在內閣處理政務的時間有多長,他大概也有多長。

    然而他沒能留下自己的印記,一部分原因是沐昭桐太耀眼奪目,另外一部分原因則是他自己小心翼翼的把所有自己的印記都擦掉了。

    沐昭桐留給他的陰影太重,留給內閣的陰影也太重,所以他無法突破,他行事風格依然保持著沐昭桐在內閣時候的樣子,哪怕位居首輔,依然事事處處沒有決斷。

    如果他不是謹慎到陛下已經明顯表現出對沐昭桐的不滿,他依然還對沐昭桐唯唯諾諾,陛下不至於這麼快就打算讓賴成頂上來,也不至於這麼快就把他的門徒康為調出內閣。

    很多事,都是注定的。

    賴成坐在那看著皇帝咧嘴苦笑,他就知道皇帝突然喊他過來吃火鍋一定不只是吃火鍋那麼簡單,陛下的意思是要給沈冷提到柱國,柱國是什麼意思象徵著什麼?唯有對國家做出了無法替代也無法忽略之貢獻的將軍才能獲得的殊榮,那是一種近乎極致的榮耀和認可,軍人一生,若能位及大柱國,那真是此生無憾。

    如今的四疆大將軍之中葉景天和武新宇也是才剛剛被封為柱國不久,沈冷這樣提起來真的不好面對群臣,可又不是真的不行,難道只因為他年輕?他雖然才二十五歲,從軍不到十年,可這些年來他為大寧做出的貢獻誰不是看的清清楚楚。

    然而就是因為太年輕,所以

    賴成看向皇帝:「臣,可以不吃嗎?」

    「朕可以罷你的官嗎?」

    賴成苦笑:「這火鍋吃下去,不好」

    皇帝道:「那你認為什麼好?」

    賴成一本正經的說道:「陛下讓臣回到御史台吧,安安靜靜的做一個誰都能罵的好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雖辛勞半生罵遍群臣,但臣覺得自己依然是個少年,進了內閣這才多久,臣有一次對著鏡子的時候才看到居然已經半頭白髮」

    皇帝看著他認真的說道:「你居然還有時間照鏡子?」

    賴成嘆道:「當臣沒說」

    陛下指了指筷子:「吃!」

    賴成只好把筷子拿起來,委屈巴巴的:「陛下,那臣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只能是老套路的討價還價,陛下可以給內閣透個口風,就說想封沈冷為上柱國,臣再去和他們討價還價」

    皇帝點了點頭:「也好,還有件事。」

    他看了賴成一眼:「朕讓你多去指點二皇子,你可經常去了?」

    「臣每日必到珍妃娘娘宮裡一趟,監督二皇子讀書寫字,也監督沈將軍家的兩個孩子讀書寫字,不得不說,沈繼和沈將軍太像了,橫平豎直不容易嗎?可他就是寫不好,好在臣足夠嚴苛,珍妃娘娘也足夠耐心,所以他的字比他爹要好那麼一些。」

    皇帝笑了笑後問:「二皇子學識如何?」

    賴成如實回答:「二皇子品學兼優,雖然年少,可對諸事皆有獨特見解,而且好學謙遜,又不失銳意。」

    皇帝問:「那沈冷的那兩個孩子呢?」

    賴成沉默。

    皇帝看了他一眼:「什麼態度!」

    賴成道:「陛下,不是臣態度不好,是沈繼那個小子他真的不好教他不是笨,才四五歲已經可以吟詩作詞,而且思維之敏捷連臣都一陣陣覺得自愧不如,可就是可就是不著調啊。」

    「你什麼意思?」

    「昨日。」

    賴成放下筷子坐直了身子說道:「昨日臣去珍妃娘娘宮裡檢查二皇子和他們兩個的功課,二皇子和沈寧都完成的極好,唯有沈繼一個字都沒有寫,臣問他為何不寫,他說寫出來的都是不夠好的,不寫出來在腦子裡的才是最好的,他說先生佈置的功課不是不想做,只是敷衍做出來也覺得對不起先生,為了問心無愧,只好不寫。」

    皇帝一怔:「這是什麼邏輯。」

    賴成繼續說道:「臣就罰他,讓他作詩,作不出來就罰站,他說不知道寫什麼,詩詞有感而發,他此時無感,所以寫不出來,臣就說,詩詞歌賦有靈氣皆是觸景睹人生情,你今日有什麼想法有什麼感悟或者是什麼經歷,都可以寫出來,於是他想了想,倒是勉強作了幾句,他說太熱了,那就以天氣熱來想想看。」

    他看了皇帝一眼,清了清嗓子:「紅日照泥池,氣曲磐石,揮汗如雨,到茅廁,沒帶紙。」

    皇帝睜大了眼睛。

    賴成看著他,一臉無辜。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後問:「打了嗎?」

    賴成點頭:「打了,戒尺打手心,五下。」

    皇帝嗯了一聲:「該打還得打」

    老院子坐在旁邊噗嗤一聲笑出來:「這哪裡像是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子說的話,若是能好好教導循性善誘,將來應該大有作為。」

    皇帝想到沈冷那個德行,再想想小沈繼這個樣子,忽然間心裡莫名一疼然後才醒悟過來,自己的心疼,是想著若沈冷不是被皇后偷走而是在他身邊長大,應該也是如小沈繼這樣無憂無慮的才對,性子機靈古怪,行事不拘一格,可是沈冷呢,在江南道魚鱗鎮裡怎麼可能釋放天性,他能活著就好。

    看到皇帝的臉色沉下來,賴成還以為是自己說的太多了,連忙垂首道:「臣以後盡力用心教導。」

    「不是你的事。」

    皇帝夾了一口菜,又想起來上次也是在這東暖閣裡,也是和老院長賴成他們吃火鍋,是那臭小子切的菜,這幾年來那臭小子為大寧四處征戰,別說在長安的時間沒多少,和茶兒和兩個孩子也是聚少離多,說起來,現在兩個孩子見到沈冷未必還能認出來。

    老院長卻看出來陛下心事,笑了笑說道:「最遲一個半月,沈將軍應該也到長安了。」

    皇帝嗯了一聲,吃了一口菜:「今日找先生和你過來,一是元東芝的事,二是沈冷的事,三是賴成你的事,可這些事都是眼前事,好解決元東芝,朕給他應給的榮譽就准他告老回家,沈冷的事是該賞所以不算什麼事,三天後的大朝會,朕會告知群臣,可北征的事,朕現在猶豫不決。」

    賴成道:「黑武內亂,若此時不打,待日後黑武內局平穩就更不好打。」

    老院長也道:「這是幾百年來最好的機會了。」

    皇帝沉默片刻後說道:「朕自然知道,可因為南疆平越之亂,國力有損,這一仗如果打贏了還好,如果一旦戰局初期不利,朝廷內反對的聲音就會大起來內憂尚未解決就對黑武動兵,朕可能真的會被人罵作窮兵黷武不顧百姓的暴君了。」

    賴成看了看老院長,老院長也在看他。

    誰都知道,如今的黑武是最弱的黑武,從大寧立國以來這幾百年期間和黑武無數次交戰,大寧勝多負少,而不可否認的是黑武的國力始終都在大寧之上,地域更廣,人口更多,還擁有那麼多可用的依附於黑武的部族,這些人上馬就是騎兵。

    幾百年來,黑武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麼虛弱過,國師和汗皇之間的矛盾已經到了內戰一觸即發的時候,汗皇桑布呂久居南院已經近三年,連紅城都不敢回,而國師心奉月在紅城的勢力不斷做大,再加上北院三十萬大軍也已經在南院搶了一大片地盤,怎麼看桑布呂都已經不是心奉月的對手。

    這個時候放棄北伐,等到桑布呂和心奉月分出勝負後,黑武可全力以赴應對大寧的進攻,生死成敗就更加的不可預知。

    「背罵名,朕不怕。」

    皇帝抬起頭認真的說道:「朕只想知道,到底能不能贏。」

    老院長和賴成都敏銳的察覺到了什麼,兩個人異口同聲的問道:「陛下要去北疆?」

    「還是朕親自去看看的好,若這一戰朕覺得可打,不管是什麼罵名朕都可以背負,一戰打出來大寧百年平穩,朕怕什麼?可若是朕親自看過覺得不能打,那就」

    賴成勸道:「陛下不可輕離長安。」

    老院長點頭:「此時此刻,陛下確實不宜離開。」

    皇帝道:「所以朕在等沈冷回來,上次賴成說石破當率軍進入平越道之後就把沈冷調回來朕當時就答應了,朕就等著巡海水師到長安,朕也還沒有好好看過朕的水師,就乘坐水師的戰船一路向北,這件事你們兩個誰也不要說出去,在沈冷的水師到長安之前誰都不能說。」

    老院長和賴成連忙站起來俯身:「臣明白。」

    皇帝示意他們兩個坐下,喝了一口酒後自言自語似的說道:「如果朕都不能北伐誰還能?」

    這從來都不是沐昭桐的時代,也永遠都不會是。

    這是大寧皇帝李承唐的時代。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7 19:03
長寧帝軍 第七百七十五章 他不理智了

    時間過的很快,又半個月過去,平越道那邊捷報頻傳,就算是沈冷已經得到陛下旨意開始率軍北返,從窕國返回的**狼猿和從西蜀道過來的戰兵也足以掃蕩諸地,每天都有戰報送到長安,可唯獨沒有韓喚枝的消息。

    「他故意的。」

    皇帝看了一眼澹台袁術:「那股子倔強勁兒上來了,他這次不抓住沐昭桐是不會罷手的,只是朕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澹台袁術垂首:「臣也不知」

    皇帝似乎從澹台袁術的語氣之中聽出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又看了他一眼,澹台袁術立刻低下頭不敢與皇帝對視,皇帝沉默片刻後說道:「澹台,你自己知道的,你從來都不會說謊。」

    澹台 袁術的低的更低了些,更加不敢抬頭看皇帝的眼睛。

    「到底出了什麼事?」

    皇帝面向澹台袁術問。

    澹台袁術沉默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如實回答:「商九歲死了,所以韓喚枝這次如果不抓到人的話他不會回長安,陛下知道,韓喚枝是一個有理智的人,沒有幾個人能比他更理智,可是這次」

    皇帝似乎愣住了。

    他應該怎麼都想不到商九歲沒了。

    「死死了?」

    皇帝慢慢的往後退了幾步,扶著桌子坐下來:「人如今在哪兒?」

    「平越道,拓海縣的軍營,本打算把屍骨帶回來,可那邊氣候太潮熱,沒辦法。」

    「你怎麼知道的?」

    「沈先生,派人送信回來,賴成攔住了,沒敢直接告訴陛下。」

    皇帝坐在那,就那麼坐在那,很久很久的都沒有說話,澹台袁術一直緊張的看著他,可是皇帝似乎只是愣住了,那也只是似乎,澹台袁術很瞭解陛下是什麼性情的人,商九歲是從留王府裡出來的家臣,是陛下視為家人的人,他走了,陛下怎麼可能心裡不難過。

    「陛下?」

    澹台袁術輕輕叫了一聲。

    「朕朕沒事。」

    皇帝看向澹台袁術,似乎是想用自己的表情來告訴澹台袁術他真的沒事,然而他的表情並沒有做到,哪怕如皇帝這般心態強大的人,也不可能做到。

    「陛下,他是為了保護沈先生而死,應該了無遺憾了。」

    「嗯。」

    皇帝只是嗯了一聲,澹台袁術知道,其實陛下根本沒有聽清楚自己說什麼。

    「你先回去吧。」

    皇帝擺了擺手:「朕還有很多奏摺沒處理,還有很多事要去想,你回去吧回去吧,禁軍那邊也有很多事等著你去處理。」

    澹台袁術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可終究只能是輕嘆一聲,然後躬身退出東暖閣。

    皇帝似乎是有些茫然的看向他掛在筆架上的硃筆,下意識的拿起來,翻開奏摺看,然而一個字都沒能看進去,啪的一聲,硃筆掉在桌子上,把桌子染紅了一小片,皇帝伸手在那抹了一下,看著自己手指上的鮮紅怔怔出神。

    片刻之後,皇帝抬起手掐了掐自己的太陽穴,深吸一口氣,再一次拿起硃筆。

    從正午到日暮,皇帝處理完了所有的奏摺,看向代放舟:「去告訴珍妃,朕一會兒到她那吃晚飯。」

    這大半天的時間代放舟的心就沒能放下來,始終都在那懸著,他如澹台袁術一樣清楚留王府裡出來的家臣對於陛下來說意味著什麼,每一個都是那麼那麼的重要,不管是年紀大一些的還是年紀小一些,陛下都是如一個父親般把他們一個一個細心陪養出來,那已經不是一種尋常的關係,那如同血脈至親。

    代放舟連忙跑出去安排,皇帝看著桌子上堆起來的那厚厚的奏摺,沉默很久,然後起身,站起來的時候竟是搖晃了一下,他扶著桌子站穩,再次深呼吸。

    珍妃宮裡。

    皇帝吃了一碗粥,吃了一些小菜,然後看著二皇子入睡,又去看了沈冷的兩個孩子,等到孩子們都睡了之後皇帝走出房間,坐在殿門口的台階上看著天空發呆,又似乎是在天空中努力的尋找著什麼。

    珍妃給皇帝披上一件衣服,已經是深秋,白天正午的時候太陽還有些曬,可是一早一晚真的很涼了。

    皇帝對珍妃笑了笑,然後再次陷入沉默。

    「不管是皇帝還是貧民百姓,男人都不願意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掉眼淚吧。」

    珍妃挨著皇帝坐下來:「只把最好的消息告訴家人,卻把最苦的事埋在心裡,不管想做什麼事,哪怕已經做好了八成都不會說,直到全都做成了之後才會告訴自己的女人讓她喜悅,他們擔心的是一旦做不成提前說出來會讓自己的女人失望,女人總是更容易失望一些,提前得到好消息但最終什麼都沒有得到,對於女人來說就覺得那是失去。」

    她看著皇帝:「女人覺得失去了什麼就會難過甚至會吵鬧,應該是少數,大部分女人在知道了以後都會安慰自己的男人,比如現在的我想對坐在我面前的你說些什麼。」

    她握住皇帝的手:「你的眼睛告訴了我,你失去了什麼,而且是你在乎的。」

    皇帝看向珍妃,本想笑笑,也笑了,可那種不想讓她擔心的笑容,笑容旁邊有淚水路過,假裝著悄無聲息的路過,卻怎麼可能不被她看到。

    「九歲走了。」

    皇帝低下頭,看著珍妃的手,珍妃的手裡是他的手。

    「九歲一直都是個不一樣的人,他曾經說過,如果所有從王府裡出來的兄弟都能做到為其他人而死,他不一定能做到,因為他覺得還是他自己活著比大部分人活著更有用,他的性格不好,所以其他人都覺得他難親近。」

    皇帝自言自語似的說道:「你說可笑嗎?他是第一個證明自己可以為了兄弟去死的人。」

    皇帝說著那可笑嗎,可那真的可笑嗎?

    珍妃把手鬆開,在那麼一個瞬間皇帝的手都顯得無助起來,可是下一個瞬間,珍妃已經緊緊的抱住了皇帝,像安慰小孩子一樣,手在皇帝的後背上輕輕的拍著。

    她沒說話,她只是這樣抱著他。

    皇帝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明天沈小松就到長安了,賴成攔住了別人不讓他們告訴朕九歲走了,可沈小松一定會告訴朕,朕不是說有遠近親疏,他們這些在王府的時候就跟著朕的人,想法和澹台賴成他們不一樣,哪怕都是為朕好。」

    珍妃當然懂。

    「所以韓喚枝才會發瘋,他故意不向朕稟告他在哪兒,第一次,韓喚枝不理智。」

    皇帝抬起頭看向夜空:「九歲最不相信的是人死了會變成星星,朕也不信可是朕現在想著應該去信吧,就在這滿天星辰之中隨便指一顆,就說那是九歲,一定是九歲,最起碼還,還,還有個念想。」

    與此同時,西蜀道。

    如韓喚枝這般注重儀容的人也已經好幾天沒有換過衣服,一個月沒有刮過鬍子,他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比以往更加的沉默寡言,他甚至改變了習慣,不管住在哪兒,不管白天還是晚上,他都不會拉上窗簾。

    「大人。」

    聶野從外面快步進來:「納蘭小敵剛剛送來消息,從牧嶼關那邊有人追過來,是守城的官兵,講了一件很讓人懷疑的事。」

    他把宋謀遠在牧嶼關買馬的事說了一遍:「本來那個賣馬的百姓跟守城的士兵說過之後,士兵並沒有在意,這種事真的也算不得什麼稀奇的,他們守著關門,每天遇到的事太多,所以當時沒有深思,後來守城的士兵將這事告訴了牧嶼關校尉安相同,安相同覺得不對勁,又告訴了將軍李多智,李多智隨即派人趕到雲霄城。」

    聶野看向韓喚枝:「納蘭小敵懷疑,這個人就是沐昭桐身邊的人。」

    韓喚枝道:「這個人過牧嶼關的時候用的什麼名字?」

    「牧嶼關的人說,用的名字叫沐客。」

    韓喚枝仔細思考了一下,記憶之中並沒有一個叫這個名字的人。

    「他前陣子進城了,在咱們進城之前。」

    聶野道:「剛剛納蘭小敵查到了,然後又暗中派人去查了這個沐客落腳處,查到在雲霄城如意客棧,現在納蘭小敵帶著人就在客棧外圍布控,應該能把人抓住。」

    韓喚枝起身:「過去看看。」

    此時已經是深夜,大街上沒有別的行人,韓喚枝的馬車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音都顯得有些刺耳,馬車裡的韓喚枝一直都閉著眼睛,可卻攥著拳頭,像是忍受著巨大的痛楚,這個模樣的韓喚枝讓聶野覺得陌生,可又覺得無比真實。

    如意客棧。

    宋謀遠站在窗口看著外面發呆,他回到雲霄城已經有一段日子了,先直接去了城外道觀,被無為道人告知閣老已經離開,他又連忙進了雲霄城,可這麼多天過去了卻始終找不到閣老在什麼地方,在他回來之前雲霄城就突然宣佈所有老人不可離開城內,他知道閣老暴露了,他沒走,是因為他始終不確定閣老到底是落在官府手裡了還是依然在城中藏著。

    夜風有些涼,宋謀遠看著遠處思緒混亂。

    就在這時候他隱隱約約的聽到了馬車車輪的聲音,楞了一下,然後自嘲的笑了笑。

    他回屋把一直放在那的酒喝了,又從屋子裡取了一根繩子在窗口綁好,留了一個套,握著這個繩套就站在窗口等著,沒多久就看到一身黑衣的韓喚枝從外面邁步進來,他是認識韓喚枝的,但韓喚枝不認識他。

    「韓大人。」

    宋謀遠朝著韓喚枝擺了擺手,認真的打了招呼,也在表達著你不用過來了的意思。

    韓喚枝的腳步挺住,第一眼就看到了窗口綁著的繩子。

    「想求死?」

    他問。

    「不敢不死。」

    宋謀遠笑了笑:「沒有人能在韓大人手下撐過去多久,我是個文人,挨不得打,受不得疼,也許一炷香的時間都不用我就把知道的都招了,想想看,那應該是一種很狼狽的樣子吧,就如大人你現在這樣,這可不是我認為的你應該有的樣子,鬍子那麼長,衣服有些皺,看著一點兒也不韓喚枝,我可不能像你這樣,死與活,都得體面。」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把繩套套在自己脖子上,從窗口一躍而出,他的人就掛在窗口,搖搖晃晃。

    韓喚枝往前疾衝,可人掛在三樓。

    他連死都在向韓喚枝示威。

    殺死宋謀遠的不是繩套,哪怕是在三樓掛著韓喚枝也有足夠的能力沖上去把他救下來,他就是想讓韓喚枝再次體驗一下什麼叫失敗,他套上繩套自己跳出去真的只是示威,也是譏諷,是嘲笑,更是最後的尊嚴。

    他先服毒,毒已無解。

    納蘭小敵一臉的惶恐不安:「卑職應該先拿下他的。」

    韓喚枝搖了搖頭:「他這麼急著死沐昭桐應該還在雲霄城。」

    韓喚枝轉身往外走:「在這客棧周圍三里之內仔細的查,挨家挨戶的查,就算查不到沐昭桐也能查出來一些別的什麼,這樣的人不可能無緣無故住在如意客棧,把客棧所有人帶回去查。」

    遠處傳來幾聲嗩吶響,這麼晚了,自然不會是喜事,也許是喪事。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7 19:03
長寧帝軍 第七百七十六章 瞎編瞎編


    雲霄城很大,城內百姓很多,每天都會有生老病死的事發生,一條大街上這邊的人家剛剛得了一個胖乎乎的大娃娃,另外一邊卻在辦喪事同時送走了兩位老人。

    據說那兩位老人很恩愛,據說的事總是真假難辨可逢善意總是會被人深信不疑,有人說老太太先走的,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好好的早晨老頭兒醒過來之後喊她,她已經走了,很安靜,老頭兒沒有哭沒有鬧甚至沒有任何情緒上的起伏,動手給老太太換了衣服,洗了臉,然後整理了自己的衣服乾乾淨淨的出門,請人來幫忙處理後事。

    他這樣的家庭,沒有後人沒有親人,只能是做白事的全張羅了,從買棺材到發喪。

    然後在院子裡忙活著的人發現老頭兒坐在老太太旁邊睡著了,忙活到了下午想請他看看哪裡有什麼不滿意的,卻發現老頭兒也已經沒了呼吸。

    桌子上放著錢和一張紙。

    紙上寫著:我無子嗣,所以房子的事倒也不用操心,官府收回去給有需要的人就好,我也沒有什麼積蓄,所有的銀子都放在這了,用以酬謝操持發喪的好人。

    做白事的包頭看著那短短的幾行字楞了好久,然後讓手底下人把剛才的那口薄棺拉回去,換兩口好木材的厚棺材來,其實那錢也不夠,他只是覺得自己應該這麼做。

    街坊四鄰得到消息之後都過來送行,老人沒有去打擾他們,是因為覺得不忍心。

    送喪的隊伍往城外走,在城門口接受檢查,這種事城門口的士兵也不會為難,本就不多的送喪隊伍出了城門,就沒有再回來。

    下午的時候官府的人來老人的院子檢查一下,若沒什麼別的問題就要封門,然後兩個官府的官差在屋子裡發現了那兩位老人的屍體,就在床上放著,蓋著被子。

    屍體旁邊也有一封信,也很短。

    實在抱歉,萬般無奈,只好借棺出城......沐昭桐。

    兩個官差互相看了看,一個對另外一個說道:「沐昭桐是誰,為什麼這個名字有點熟悉?」

    另外一個想了想:「好像......是個大學士?」

    兩個人實在是覺得匪夷所思,封了門後連忙跑回到雲霄城的官府,府治大人看著這短短的幾行字卻嚇得汗流浹背,他知道韓喚枝到了,不久之前還見過面,韓喚枝說沐昭桐可能在雲霄城的時候他根本就不信,所以此時才會嚇壞了,他沒有任何猶豫就連忙招呼人備車,親自把這封信送到了韓喚枝手裡。

    如果說宋謀遠用自己的一躍來對韓喚枝做出挑釁,那麼沐昭桐留下的這行字則是更明顯的挑釁,甚至是譏諷,雲霄城內盤查的如此嚴密,沐昭桐藏身何處一直都沒有任何發現,而剛剛兩個老人去世,沐昭桐立刻就能借棺出城,如果這還不是譏諷不是嘲笑,那還能是什麼。

    韓喚枝看著那封信沉默片刻,雖然知道此時再去追應該也追不上了,以沐昭桐的老謀深算城外必然有人接應,雲霄城是西蜀道大城,往四周去的路太多,調集所有人手每一條路都派人去追也未必有什麼結果,況且如果沐昭桐是走水路的話,碼頭就在城外不遠,雲霄城的水路商船來往太多,半天的時間至少有上百條船靠岸上百條船離開。

    可是,又不能不追。

    韓喚枝對府治大人道謝,親自把人送出去,然後下令分派人手去追。

    查到了送喪的隊伍在城外進了一片荒地,在荒地裡找到了被丟棄在那的棺材,棺材裡空空如也,連辦白事的那一夥人都不知所蹤。

    進西蜀道的時候韓喚枝問納蘭小敵可以調集多少人,納蘭小敵說抽調西蜀道各地的人過來,再加上分衙裡的人,總計也就是四百多人,他當時帶著的二百多人已經是分衙所有人馬了,韓喚枝當時覺得二百多人的隊伍應該足夠用,畢竟沐昭桐身邊應該也已經沒什麼人可用。

    然而在今天,韓喚枝確定別說四百多人,就算是調集四千人的隊伍也未必能把沐昭桐追上。

    分派出去的人每一條路都要追,水路要盤查,甚至還要做出沐昭桐根本沒有離開的假設,城門口還要守軍和府衙的人協同盤查,關於那一夥辦白事的人到底什麼來路也要查。

    再一次被人牽著鼻子走了,再一次讓韓喚枝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強大,沐昭桐如果全心全意的去做一件事,他所謀略的要比別人謹慎且複雜的多。

    「大人。」

    聶野看向韓喚枝:「要不要協調軍方的人?」

    「軍方?」

    韓喚枝輕嘆一聲:「沐昭桐算計好了的,只要平越道出了叛亂,第一支趕過去平叛的戰兵就只能是西蜀道的戰兵,所以他才會在西蜀道藏起來,石破當將軍帶走了絕大部分戰兵去平越道剿滅叛賊這是他預料之中的事,我們現在協調戰兵,能協調誰?」

    沒有軍隊的可以調用,連廂兵都不多,那是整個平越道的叛亂,石破當走的時候是調動了他所能調動的近乎所有的軍隊,包括廂兵。

    說老謀深算,沐昭桐可能不會輸給任何人。

    「現在是要想想,沐昭桐下一個去的是什麼地方了。」

    韓喚枝看向天空,第一次覺得有些力不從心。

    長安城。

    沈先生進京,直奔未央宮。

    東暖閣,皇帝親自給沈先生倒了一杯茶,然後看了代放舟一眼,代放舟立刻明白過來,讓所有內侍下人全都退了出去,包括他自己,整個東暖閣裡就剩下了君臣二人,相對無言。

    許久許久之後,皇帝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九歲......走的時候,辛苦嗎?」

    「還......還好。」

    沈先生低著頭回答。

    兩個人再次陷入沉默,又是至少半柱香的時間都沒有說話。

    皇帝起身,拍了拍沈先生的肩膀:「朕知道,你比朕難過,你和九歲之間的事過去了那麼多年,他可能一直都在想著這個心結如何解開,其實他也早就想好了吧。」

    沈先生點了點頭:「臣知道,可臣心裡沒有心結,臣也一直都不覺得那是九歲錯了,錯的不是他。」

    皇帝嗯了一聲:「你沒有心結,九歲有。」

    他走到窗口:「朕已經派人去平越道了,在拓海縣是吧?就......就不要那麼辛苦的讓他回長安來了,重新修繕一下墳,重新立碑,讓他在那睡吧。」

    沈先生再次點頭,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麼。

    皇帝道:「去看看那兩個小傢伙吧,在珍妃宮裡養的胖了不少,寧兒還好,繼兒是真的頑皮,你去看過就知道,能把賴成氣的鬍子翹......朕,朕還有很多事要處理,你自己先過去。」

    沈先生起身,然後忽然跪下,重重叩首:「是臣錯了。」

    皇帝的手扶著桌子,沒有回頭,依然看著窗外:「朕身邊的人,不管是什麼時候,朕都知道也都相信,你們永遠都不會做出對不起朕的事,你的錯也一樣,朕才不會相信你心裡有過害朕的念頭,哪怕那麼一息的時間都不會有,可是錯了就會有代價,你承受的代價已經足夠大,朕不會罰你,也不怨你,走吧。」

    如果不是沈先生為了沈冷而去了求立,商九歲就不會追過去,也就不會死,這個世上很多事都會有前因後果,可以忽略,但不能不承認存在。

    沈先生再次重重叩首,額頭上見了血,他起身離開,背影蕭條。

    珍妃宮裡。

    茶爺衝過去將兩個孩子抱起來,已經兩年多沒有見過自己的孩子,一開始兩個小傢伙還有些怯意,可終究是母子連心,沒多久就親暱的分不開,兩個小傢伙掛在茶爺身上誰都不肯下來,還都有些爭風吃醋的樣子。

    「娘親不在的時候,你們是不是乖乖的了?」

    茶爺使勁的在兩個小傢伙的臉上每人親了一下,兩個小傢伙笑的可好看了。

    「我聽話啊。」

    小沈繼一本正經的說道:「我是做哥哥的,做哥哥的要給妹妹做榜樣。」

    小沈寧也一本正經:「我比哥哥乖。」

    茶爺抱著他倆坐下來,連珍妃遞過來的水她都沒有辦法接,所以只能對珍妃歉然的笑了笑,珍妃把水杯遞到茶爺面前,茶爺嚇了一跳,稍稍有些惶恐的看向珍妃,珍妃只是笑著點了點頭,於是喂著茶爺喝了口水。

    「路上辛苦嗎?」

    「不辛苦。」

    茶爺看向珍妃:「娘娘這兩年才是真的辛苦。」

    「你還是不習慣喊我娘,娘娘和娘一樣的字。」

    茶爺聽到這句話惶恐的更是多了些,珍妃待她確實太好,她知道可能是珍妃沒辦法去對沈冷更好,所以將這種好加倍的給了她,也給了她和沈冷的孩子。

    珍妃道:「隨你吧,我不逼你。」

    她看著小沈繼和小沈寧笑:「眼看著個頭兒就長起來了,一天一個樣子,寧兒乖巧聽話,繼兒......總是做出些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事。」

    她起身拿了幾張紙回來,展開第一張給茶爺看了看:「瞧見沒,就是這個,把大學士賴成氣的打了他手心,他還覺得自己沒錯呢。」

    那紙上就是上次關於到茅廁沒帶紙的那幾句詞,茶爺看的撲哧一聲就笑了。

    「這是今兒的。」

    珍妃把另外一張紙展開:「早上的時候賴成進宮來檢查他們昨日的功課,然後佈置了今天的功課,今兒的功課也不難,我宮裡掛著一幅畫,你見過的,就是那幅一條小路一座亭子的水墨畫,讓他們根據這水墨畫的意境來寫幾句詩詞,不齊全都沒關係,只要寫出來就好,這是繼兒寫的,我都不知道明天該不該拿給賴成看。」

    茶爺看了看,然後眼睛就睜大了。

    長亭外,

    古道邊,

    予仙野鶴,

    牧閒雲在天。

    前邊這些字都還正經,後邊是......

    我才四五歲,

    以上以上,

    瞎編瞎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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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