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藏鋒 作者:他曾是少年 (連載中)

 
V123210 2018-7-9 20:13:4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53 17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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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他曾是少年,縱橫中文網作家。

【小說類型】:東方玄幻

【內容簡介】:

  太子弒父,天降災禍餓殍遍野。乞兒命苦,數九寒冬家破人亡。是誰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是誰說善惡有報因果輪迴?盡是荒唐!弱肉強食,何來道義!物競天擇,何來公平!倒不如殺他個天昏地暗!倒不如殺他個天下太平!

【其他作品】:《書劍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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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23210 發表於 2018-7-9 21:51
開書感言

  時間凌晨2.24。

  窗外的雨聲把我吵醒,當然實際上我也睡不著。

  所以也才有了這一篇不知所云的文字,姑且算作吧。

  再過十多個小時,我的第二本書就要和大家見面,說實話心裡很忐忑。

  記得從去年四月二十六號將《書劍長安》上傳時算起,到現在已經一年多了。

  這應該算得上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年,結了婚,寫了書,完成了人生中重要的儀式,也圓滿了年少時的一個夢想。

  《書劍長安》雖然已經完結,但始終覺得欠大家些什麼東西。

  嗯,細數這一年我想盡辦法求過月票,斷過更新,這樣還能博得大家的支持,想想也是諸位大量。

  《書劍長安》希望可以早一些被人拍成影視劇,作為作者,我內心真的太期待了。

  在我自己心裡已經把看著這電視劇,然後拍拍胸脯告訴自己未來的女兒或兒子說:「吶,這電視劇,你爸寫的。」

  哈哈,這樣的情景已經在內心反覆排練了許多遍了。

  《書劍長安》有許多我喜歡的角色。

  心懷蒼生的玉衡,十年藏刀的莫聽雨,刀出人不還的楚惜風。

  困死於蒼生大義的北通玄,心心唸唸不忘情郎的如煙。

  浮生一夢的武王浮三千,誤入人間六十載的神將觀滄海,此身葬處是故鄉的西涼殘軍。

  還有敢愛敢恨的古羨君,霸道卻又貼心的青鸞,始終溫婉的陸如月。

  當然,還有蘇長安。

  寫完《書劍長安》很多人告訴我,結局很揪心,又或者希望我補上一個番外,講一講重新來過的世界蘇長安的際遇。

  講真,我想過給書中很多角色寫些番外,不過苦於沒有時間一直擱淺。

  但唯獨結局,我從未想過還要再寫些什麼。

  因為我認為沒有必要。

  蘇長安遇見了莫聽雨,在同樣的雪中,他點了點頭,他說,他想學刀。

  什麼都沒有變,只是少了那些讓他變得骯髒的苦難。

  無論稚氣未乾,還是暮發蒼蒼,只要他心裡始終嚮往著書裡的大俠。

  那他就還是他,那麼命中注定的人終究還是會遇上。

  晚一點,早一點又有什麼區別?

  這就是《書劍長安》我想給你們的結局。

  當然,《書劍長安》還是有許多差強人意的地方,我再次道歉。

  而現在,另一位少年踏上了他的旅程。

  這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但我希望相同的是,他依然能讓你生出那麼一絲觸動。

  他叫徐寒。

  他在路上。
V123210 發表於 2018-7-9 21:51
第一章 乞兒問命

  上雲城今年的雪來得特別早,也特別大。

  百姓們還沒來得及從早前的旱災裡恢復過勁來,就又趕上了這百年不遇的雪災。

  朝廷賑災的糧餉,層層下放,但凡經手之人,自然都得撈點好處,最後落在這百姓手中的便只剩下一星半點的米糠。

  自從那位皇帝登基以來,大周朝的光景便一年不如一年,坊間盛傳這是那位皇帝弒父登基的業報。

  只是徐寒想不明白,那皇帝老兒做了錯事,這業報為何要百姓承擔。

  只不過相比這些,他更關心的是如何熬過眼前寒夜以及如何對付自己小腹中不斷傳來的鋪天蓋地的飢餓感。

  「咳咳咳!」

  這時旁邊傳來的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將徐寒從自己的思緒中拉扯回了現實。

  他有些擔憂的轉頭看了看身旁那位衣衫襤褸,形容枯槁的老人。

  老人姓徐,喚作徐謙睿。

  名字當然是個好名字,據他自己說,他也是出生於大戶人家,年輕時讀過些書,卻沒來得及考個功名,爹媽便死於意外。沒了管束,殷實的家底被他敗得精光,落魄成了如今模樣。

  「老爹,沒事吧。」徐寒伸出了手輕輕的拍打著徐謙睿的後背,試圖以此來緩解老人此刻劇烈的咳嗽。

  「咳咳咳!」

  但這樣的做法到底是收效甚微,老乞丐又咳了好一會,方才緩緩停下。

  「無礙。」老乞丐在這時搖了搖頭,渾濁的眼珠子裡滿是沉沉的暮色。

  他仰頭看了看那昏暗的天色,嘆了一口氣。

  「快些回家吧,又要下雪了。」

  老乞丐說罷,便再次顫顫巍巍的邁出了自己的步子,一旁的徐寒見狀,趕忙伸出手將之扶住。

  徐寒的老爹是一個老乞丐,徐寒自然便是一個小乞丐。

  但徐寒卻並非這老乞丐所出。

  十二年前,也是一個風雪交加的夜裡,老乞丐在城郊的破廟中撿到了被遺棄在那裡的徐寒,老而無後的老乞丐,終究不忍看著還在襁褓中的徐寒凍死在這冰天雪地中,思索良久之後,還是收養了他。

  老乞丐終究沒讀過多少書,思來想去,只覺得那天夜裡的天氣格外寒冷,因此,便給他取名喚作徐寒。

  這一晃十二年過去,日子雖然過得艱辛,但老乞丐終究還是把徐寒拉扯大了。

  只是今年天災人禍,尋常人家都已經揭不開鍋,又哪有餘糧施捨給他們?

  算起來,兩人已有兩日沒有討要到任何食物了,實在餓了便只能著雪水吃些樹根充飢,徐寒年輕,倒還能挨些時日。可老乞丐卻沒那麼幸運了,這幾日他的身子越來越差,能不能撐過這個冬天誰也說不準。

  天色已晚,一日未有半點收穫的二人走在了回家的路上,風雪將至,若不趕在那之前回到家中,不被餓死,恐怕也得被這風雪生生凍死。

  「你看這女娃子,大眼珠子,身子也結實,你就多給點吧。」這時,街邊的一道談話聲,引起了正低頭趕路的徐寒的注意。

  他轉頭看去,卻見一位婦人正指著身旁的女孩,朝著一位男子說道。

  那小女孩的年歲看上去與徐寒一般大小,此刻卻猶如受了驚嚇的麋鹿一般低著腦袋,愣愣的站在原地,任由那婦人與那男人對著她指手畫腳,好似商品一般的評頭論足。

  徐寒沒有讀過書,但記性卻很好。眼前這個女孩,他認得。

  約莫是今年五月,夏日炎炎,上雲城中餓殍片地。同樣也是飢腸轆轆的徐寒在路邊乞討,同樣數日未有進食,幾乎已經是到了瀕死的邊緣。就是那個女孩給了徐寒她手中僅有的半個饃饃,方才讓徐寒苟活了幾日,熬到了朝廷撥發的糧餉到來的那一天。

  「年景不好,我買回去不得多雙碗筷?八兩銀子已經不少了。」男人顯然並不同意那婦人的觀點,他搖了搖頭說道。

  「大人,你也知道這年景不好,不然我又怎會狠心賣了自己的女兒?你就行行好,再加二兩吧。」婦人當然也不願意就此作罷,繼續說道。

  「只有這八兩銀子,我也拿不出多的,你看...」男人分辨道,二人就這樣在這街尾猶如買菜一般討價還價起來。

  「走了,別看了。」老乞丐拉了一下看得出神的徐寒,有些不悅。

  素來乖巧的徐寒卻少見的掙脫了老乞丐的手,固執的看著不遠處的景象。他臉上的神情因為沾滿了污垢而看不真切,但小小的拳頭卻在那時被握得緊緊。

  老乞丐養育徐寒這麼多年,第一次見他如此隱隱有些不安。

  「那是她的命,如今天災人禍,能保下性命便是萬幸,你一個乞兒給不了人家半點吃食,還想怎樣?」老乞丐顯然並不想要招惹是非,他已經太老了,老得說起話來,也是暮氣沉沉。

  徐寒一愣,他自然也在這時意識到了這一點。一個乞丐,拿什麼去救別人?平生第一次,他對自己的身份產生了某種不滿。

  「拿去,這女娃子,我要了。」就在這時,一道蒼老的聲線忽的響了起來。

  這變化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徐寒與老乞丐循聲望去,卻見一位老者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那婦人與男子之間,手中提著一道重重的錢袋,遞於到了婦人的跟前。

  「這...」婦人一愣,下意識的接過了錢袋,在手中微微掂量——份量很足,起碼二十兩。

  「你!」生意被人攪黃的男子自然不滿,他轉頭看向那老者就要說些什麼,但話方才出口,便發現老者的身後跟著兩個極為健壯,腰間還挎著長刀的壯漢。

  顯然,這老者並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他收回到了嘴邊的話,狠狠的看了老者一眼,然後便悻悻離去。

  婦人收了錢財,亦是眉開眼笑,「可卿啊,以後可要好生孝順大人,別怪娘狠心啊!是這世道不給人活路啊!」說完這話,婦人又朝著老者千恩萬謝,這才轉身離開。

  「走吧,那老人看起來是個富貴人,跟著他,至少不會遭罪。」老乞丐在那時說道。

  徐寒這才回過了神來,他又深深的看了那低頭的女孩與慈眉善目的老者一眼,最後卻還是沉默著跟上了老乞丐的步伐。

  ......

  徐寒與那老乞丐的家,並不能算作家。

  只是城郊的一座破廟,何時修建,說不真切,但已荒廢有些年歲。

  遮不了風雨,也避不了寒意,只是比起風餐露宿卻要好上幾分。上雲城中的乞丐,曾經大多數都棲身於此,只是隨著光景一年不如一年,那些乞丐們有的離開上雲城,有的卻永遠留在了這座青州邊境的小鎮。如今的破廟,便只餘下了徐寒二人。

  回到這破廟,老乞丐便翻出他藏在茅草下的發了黴的棉被裹在身子,又尋了一處還不算潮濕的所在,便躺了下來。抵禦嚴寒與飢餓最好的辦法,自然便是睡上一覺。

  徐寒也明白這個道理,他用茅草蓋在身上,躺倒了老乞丐的身側,但卻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

  腦海中總是不斷浮現著方才那男人與婦人討價還價,賣掉自己子女的場景。女孩那張惶惶不安的臉,如同流光一般,在他腦海中不停的閃現。

  他終於壓不住心底那說不出的苦悶,轉過了身子,看向已經快要睡著了的老乞丐。

  「老爹。」他喚了一聲。

  「嗯?」半醒半睡中的老乞丐,回應道。

  「方才...」徐寒出聲便要問些什麼。

  「災年大旱,賣兒賣女的事尋常得很,女娃子的命薄一些,賣了自家寬裕,那女娃子被人買走,不管以後做了什麼營生,但至少現在不至於餓死,而家裡人有了賣女娃子的錢,節約些或許可以熬過這寒冬,等到明年開春,年景好了,再生一個也就行了。總歸好過一家人聚在一起,等死來得強。。」老乞丐一手將徐寒拉扯大,哪能不瞭解他的心思,還不待徐寒發問,便出言說道。

  「命薄?」徐寒的眉頭皺起,他自然知道老乞丐說得並沒有錯,但他說不出為什麼,就是覺得不滿,更是不解什麼才是所謂的命薄?

  「命薄就是命不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有些人生來就在富貴人家,錦衣玉食,那是他們的命。做乞丐,食不果腹,是我的命。你被我撿到,跟著我做了乞丐,這也是你的命。」老乞丐緩緩說著,聲音卻越來越小。

  徐寒還沒有完全消化掉老乞丐這一番話,見他忽然沒了聲音,便抬頭看去,卻見老乞丐已然是睡了過去。

  老乞丐的年紀畢竟大了,兩日顆粒未進,精神頭自然不好。

  徐寒見狀,倒也不忍心再追問,只是自己苦著眉頭,想著老乞丐的那番話,難以入眠。

  ......

  老乞丐昨夜閉上了眼睛,便再也沒有醒來。

  他終究還是沒有熬過這個冬天。

  他的死,來得很突然。

  突然到徐寒對此沒有半分的準備。

  外面的風雪越下越大,沒有半點停下的意思。

  徐寒在老乞丐的屍體旁坐了整整一個時辰,然後,他才緩緩站起了身子。

  他沉默著用那床陪了老乞丐數年光景的棉被將老乞丐的身子裹好,然後又在茅草堆中找到一根麻繩,將那棉被困實。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將繩子的一端放在自己的肩膀,弓起了身子,就這樣迎著漫天的風雪,拉著老乞丐的屍首,走出了破廟。

  徐寒今年才十二歲,常年的行乞生活,讓他的身材看上去比起同齡人要瘦小許多。加之幾日未有進食,拖行老乞丐的屍體,這對於徐寒來說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他卻咬了咬牙,任由冰冷的風雪刮過他的臉龐,而自己則在這漫天的風雪之中固執又緩慢的前行。

  許久。

  繩子在他的肩膀上勒出了血痕,指節也有些發白,一張臉更是被風雪凍得通紅。

  他深一步淺一步的踩在雪地中,就這樣拖著老乞丐的屍體走入了上雲城。

  一個男孩拖著一個重重的由棉被包裹著的事物。

  這樣的場景,在今年的上雲城並不少見,而他們的目的也並不難猜。

  人死,入土方能為安。

  賣身葬父這樣往年可謂稀奇的場景,在這災害頻繁的今年卻讓街上並不不多的行人提不起半點的興致。

  小戶人家的生活自然淒苦,但大戶人家卻不少這半點糧食,他們倒是很樂意收下這些賣身葬父的孩子,機靈的自己留下,做個夥計或是丫鬟,不喜的轉手賣到別處,也是一樁生意。城西的一處賭坊更是掛起了招牌,專門收買這些個孩童,男女不限,但年紀卻不能太大,明碼標價。

  那賭坊背後的主人似乎來頭不小,城裡的衙門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不過問。只是坊間倒是有那麼一些傳聞,說這賭坊收買這麼多的孩童,是為了進行某些邪術,曾有人在酒肆中言之鑿鑿的說過,他親眼在半夜看見賭坊中抬出一具具小孩子屍體。

  只是說這話的酒客,在那一天之後,便再也未有人見過。

  徐寒走到那處賭坊的時候,守門的壯漢合著衣裳,倚著門檻,正昏昏欲睡。

  老乞丐的屍首拖動在雪地上的聲響將壯漢從夢鄉中拉了回來,他低眉看了一眼衣衫襤褸的徐寒,擺了擺手,不耐煩的說道:「小要飯的一邊去,爺爺這裡沒錢給你。」

  徐寒卻並不在意,他如釋負重的放下了手中的繩子。在雪地中站直了身子,看向壯漢,用自己青嫩的嗓音說道:「我來賣身。」

  「嗯?賣身?」壯漢一愣,他這時才看清男孩背後那具裹在棉被中的事物。

  這讓他有些詫異,賣到賭坊的小孩自然不少,但大抵都是由父輩領著,又或是從別處轉手而來,自己跑到賭坊賣身的,他還是頭一次遇見。

  他再次看向徐寒,認真的打量了一番眼前這個男孩。

  他很瘦弱,瘦弱得就好似一陣風就能將之吹倒一般。他的臉上滿是泥垢,讓人難以看清他的模樣,但那骯髒的臉上卻生得一雙明亮的眸子。

  那眸子,在此刻對視著壯漢的目光,裡面包裹著某種難以言說的事物。

  壯漢一個激靈,他被那目光所觸動,問道:「賣身葬父,去處很多,你為何非選此處。」

  他很清楚,自己背後這賭坊,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更明白那些賣身來的孩子,又究竟是一個什麼下場。

  「別人處賣身,便是一輩子,你這裡,我聽聞,只要做夠五年,便可放我自由。」

  徐寒看著壯漢,平靜的說道。

  壯漢又是一愣,他暗暗覺得好笑,確實,他們這裡有這樣的規定。但到現在為止,能做到這樣的孩子他還從未聽說過。

  「做夠五年?那可是玩命的勾當。」壯漢說道。

  這話說出來,其實已經有了越權的嫌疑。但或許是眼前這男孩讓他感覺著實有些特別,因此竟忍不出說了些背後的實情。

  「別人家出七八兩銀子,一做便是一輩子。你們出十五兩銀子,卻只用做五年,自然,要做的事情不會簡單。」徐寒點了點頭,目光卻依然平靜。

  壯漢聞言,臉色頓時一變。

  從徐寒的話裡,他不難聽出,這男孩來之前便已經對此有了準備。且不說從這隻言片語中便可推測出這些,這男孩的心性極為了得,但是已然明白了其中差別,他卻還選擇他們這賭坊賣身這一點,便足夠讓他不解。

  「為什麼?」他怔怔的問道,聲線不知為何竟然有些苦澀。

  「老頭說,他若是死了,便讓我賣身給一個富貴人家,能活命,若是干得機靈,討得主家歡心,說不定還可謀得一份不錯的差事,一輩子衣食無憂。」

  「他說,這應當是我最好的命了。」

  「可是...」

  男孩的眉頭在那時忽的皺了起來,眸子中好似有一道決意閃過,那一刻,他在風雪中挺直了自己的脊樑,像是那即將赴死的武士,又像是等待涅槃的鳳凰。

  他說道。「我不認命。」
V123210 發表於 2018-7-9 21:51
第二章 羊肥當宰,人盛則亡

  於是,上雲城郊外的陵墓之中再添了一座新墳。

  十二年的光景。

  老乞丐不能說對徐寒有多好,但若不是當年的雪夜中他心中一絲善念閃過,恐怕這世上便不會再有徐寒這個人。

  徐寒在墳前跪了許久,直到監視他的壯漢都已有了不耐煩的兆頭才終於起身。

  他看了看那墳上的墓碑,心緒有些翻湧。

  「你且在這裡睡下吧,你養我十二年,我以身還之。」

  「你我也無相欠。」

  「從此以後,我自己的命,便由我自己來活吧。」

  言罷,徐寒轉過了身子,朝著那跟來的壯漢點了點頭。

  那時,暫罷的風雪又再次呼嘯向他。

  徐寒跟著壯漢頭也不回的走入了風雪之中。

  那時的他將自己的腰板挺得筆直,眸子中光亮如雪,就好似一把出鞘的劍。

  ......

  上雲城那座賭坊不簡單。

  那個名叫陸大牛的壯漢帶著徐寒穿越層層暗門,終於是進到了賭場之下的巨大暗室之中。

  暗室里約莫有四五十個與徐寒一般大小的孩童,女孩佔了大半,或許當真如老乞丐所言,生逢亂世,女娃子命可能要更薄上一些。

  而徐寒住的地方是一間兩丈見方的小屋子,這裡面整整擠了十二個男孩。

  十二張面黃肌瘦的小臉呈現出了十二種不同樣式的驚恐,而徐寒很清楚,他們害怕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後的那位壯漢。

  「進去!」陸大牛並沒有因為徐寒之前那異於常人的表現而對他有何特別的優待。

  十個人能活下去一個已算不錯,至於所謂的尊重?

  那是活著的人,才能得到的禮遇。

  措不及防的徐寒被陸大牛用力的一推,跌入了房內。

  緊接著,身後的鐵門便發出一陣巨響,被陸大牛合上。

  ......

  即使之前已經對現在的處境做好了足夠壞的打算,可真正當他來到這裡,面對著那些孩童臉上的恐懼時,他還是心底發寒。

  說到底,他今年也才十二歲。

  在此之前看過最了不得的風景,充其量也就是紅妝閣上濃妝豔抹、袒胸露乳的美嬌娘了。

  只是匆匆一瞥,便讓他臉紅心跳。

  這樣的環境固然讓他惶恐,而下意識的,他也渴望從那些孩童口中知曉一些關於這暗室的訊息,雖不見得就能保命,但至少心頭安穩一些。

  可那些孩童卻是早已被嚇破了膽,一個個龜縮在牆角,神情麻木驚恐,完全不理會徐寒的言語。

  這樣的情形,無疑讓徐寒愈發的不安。

  ......

  接下來的幾日,徐寒過得很舒適。

  出乎預料的舒適。

  每日都會有人送來食物,不僅管飽,而且頓頓都有肉食,在這災荒之年,恐怕也只有大戶人家才有這樣的待遇。

  除了吃飯,剩下的就是每日跟著陸大牛學習拳法和使用兵器。

  徐寒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雖然陸大牛一行人對他們的態度極為惡劣,動則拳打腳踢,可這些應當遠不至於孩子們如此畏懼。

  對於之前的他,能吃上一口飽飯,便已是奢望,哪顧得上那麼多明日未來。

  他很努力。

  他拚命的練習拳腳。

  他比別人更加珍惜眼前。

  他的身子弱,底子薄,在練功時難免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為此他沒少被責罰,但他從不懈怠,甚至一得空閒便反覆練習。

  十餘日下來,雖不得要領,但卻已經有些一些模樣。

  說來也奇怪,他明顯的感覺到身子在這些天裡開始不斷的恢復,只是這究竟是那套拳腳的功效,或是其他,徐寒卻說不真切。

  ……

  這一日,一天的拳腳功夫練習完,孩子們陸續回到各自的房間裡。

  「叫你偷懶!叫你偷懶!」這時,一個男人的怒吼聲在角落處不斷傳來。

  正走向自己房門的徐寒聞聲轉頭望去,卻見一位壯漢拿著皮鞭正抽打著一個男孩。

  那男孩徐寒認識,名叫劉笙。

  他似乎已經在這暗室中待了很久,據徐寒所知,與他同室的男孩中沒人比他來得更早,但很奇怪的是,他所施展的拳腳卻是所有人中最差的,即使是剛來十餘日的徐寒,也比他好上幾分。

  因為,幾乎每日他都要被值守的人毒打。

  但徐寒卻從未見過這劉笙哭過鼻子。

  從始至終都只見他咬著牙,悶不吭聲的承受這一切。

  他默默的吃飯,默默的施展拳腳,再默默的挨打,週而復始,就連那些孩童對此都見怪不怪。

  他覺得這個劉笙似乎很不一樣。

  吃過那對於徐寒來說算得上豐盛的晚飯之後,房內的十位其他孩童早已擠在擁擠的床上,沉沉入睡。

  每一天對於他們來說都是煎熬,或許只有在夢中他們才能得到些許的慰藉。

  徐寒卻沒有這麼早入睡的打算。

  他一如之前的每一晚一般,在房間內並不大的空地上,反覆施展著陸大牛所教授的拳腳。

  雖然不知道這樣做究竟有什麼用,但總好過什麼都不做。

  約莫半個時辰的光景過去。

  徐寒已經是滿頭大汗,他正要去房間角落處的水桶中尋些水喝。

  吱呀。

  這時,鐵門被推開,一臉疲憊的劉笙拖著滿是傷痕的身子,走入了房中。

  徐寒一愣。

  深深的看了那背上被抽的血肉模糊,卻始終咬牙不發出半點聲響的劉笙,下意識的想要詢問些什麼。

  但對方卻對徐寒視而不見。

  他徑直走到自己床邊,身子倚著柱子,拿著藥散開始清理自己的傷口。

  徐寒皺了皺眉,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他想了想,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遞到了劉笙的跟前。

  「吃吧,我也沒有多的。」徐寒這般說道。

  那是一張薄餅,他有意為劉笙留下的。

  徐寒倒並非什麼菩薩心腸。

  只是覺得自己這十二年活得很艱辛,生下來,活下去,太難了。

  既然活著本就是一件極難的事,那麼老天給了他生命,必然有存在的意義。

  而在沒有找到那個答案之前,他都想努力的活下去。

  劉笙顯然沒有料到徐寒這樣的舉動。

  他微微一愣,抬起了頭,看向徐寒。

  他對徐寒並沒有多少的印象,只是知道他是最近進來的男童,比起其他人努力些,除此之外,便沒有什麼特別的了。

  他沉默的看著徐寒,目光中的意味莫名。

  徐寒被他看得有些不適,但他還是將手中的薄餅放在劉笙的跟前。

  良久。

  「為什麼?」劉笙終於出言問道。

  「嗯?」這個問題顯然有些出乎徐寒的預料,他微微一愣,方才說道:「只是恰好多出一份而已。」

  說這話時,他臉上的神情極為自然,似乎正如他所言一般,他所做的一切在他看來就是如此理所當然。

  哪知這話非但沒有讓劉笙理解到他的善意,他臉上反而在那時露出一抹嘲弄似的的笑意。

  「你家養過牲口嗎?」他問道。

  這個問題,當真有些太突兀,徐寒又是一愣。

  「沒有,我是一個乞丐...」但下意識的他還是回應道。

  「那你知道什麼樣的牲口死得最快嗎?」劉笙對此不以為意,他繼續追問道。

  徐寒皺了皺眉頭,他並不喜歡劉笙此刻所表現出來的惡意。他搖了搖頭,算是回答了劉笙的問題。

  劉笙的臉色卻忽的陰森了起來,映著暗室中幽森的燭光,顯得極為可怖。

  「吃得越多,長得越快的牲口,總是死在前面。」

  他低沉著聲線這般說道,然後接過了徐寒的薄餅,在手中撕下一小塊,放在嘴裡,乾澀的嚥下。

  而後將剩餘的大塊薄餅,放回了徐寒的手中,轉頭合衣躺下,自此在未有去看徐寒一眼。

  唯留下徐寒,愣愣的看著手中薄餅,怔怔出神。
V123210 發表於 2018-7-9 21:52
第三章 為了更好的活著

  那一夜。

  劉笙說的話、臉上的神情始終猶如夢魘一般,在徐寒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徐寒說不真切,但在接下來的日子中,有意或是無意,徐寒總是忍不住暗暗觀察著劉笙。

  他隱隱約約覺察到,關於這暗室中的一切,劉笙必然知道些什麼。

  而他也確實發現了些異樣。

  因為在訓練時,總是不如人意,劉笙一如既往的每日受罰,又因為受罰而錯過晚飯。

  即使如此,僅有的早飯與午飯,他都吃得極少。

  須知他們雖然整日被困在這暗室中,可訓練卻每日不曾停歇,對這些十餘歲孩童來說,每日的消耗極大,因此一到開飯的時辰,每個人都幾乎是搶著要吃飯。

  為此暗地裡更是免不了勾心鬥角。

  女孩那邊的情況徐寒不清楚,但單單這十二個男孩,除去他與劉笙剩餘的十人,為了奪取更多的飯菜而儼然分成了三派。

  尋常日子裡相互不滿,到了吃飯時更是時不時大打出手。

  而那些負責看管他們的男人卻從未阻止,反而是有些樂見其成的味道。

  這一日。

  照例徐寒一人在屋內修煉著那一套拳腳,劉笙如往常一般受過一頓皮肉之苦後拖著疲憊的身子入了房門。

  徐寒待他坐定後上前遞上一張早已為他留下的薄餅。

  在那一夜之後的十餘日光景,徐寒總是如此。

  劉笙看了徐寒一眼,這些日子由於徐寒的善意,倒是讓劉笙對他的態度好了一些。

  他如往常一般接過那薄餅,撕下一小塊嚥下。

  然後他卻並沒有如以往將那剩餘的博餅放回徐寒的手中,而是將之隨意的丟到了一旁。

  徐寒一愣,這薄餅雖然不多,但就是為了這小小的一塊薄餅,那十位男孩每日可謂用盡心思。劉笙不吃就算了,為何還要丟棄。

  徐寒有些不解,可還不待他詢問。

  本已經安靜躺在床上的那些孩童見那薄餅飛出,一個個猶如惡狗撲食一般朝著那薄餅落地之處衝了過去,一時間咒罵與怒吼不絕於耳,充斥於整個房間。

  「快些吃吧,待宰的肥豬們。」劉笙不曾回頭去看那些男童們一眼,只是用一種只有他與徐寒能聽見的聲音,陰冷的說道。

  說完這些,他也不去看此刻徐寒臉上的震驚之色,再次如往常一般,合衣睡下。

  ......

  又是五日的光景過去。

  徐寒在這一天,終於是明白了劉笙話裡的意思。

  一位男孩在吃著晚飯時忽的發出一陣哀嚎,臉色瞬息變得紫青,額頭上更是青筋暴起,然後身子倒地,手上那他想盡辦法爭奪來的的食物散落一地。他的身子一陣抽搐,數息後,在諸人詫異的注視下,沒了氣息。

  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徐寒根本未有預料。

  待他回過神來,那男孩的屍體便被陸大牛派人帶走,之後他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繼續指揮著諸人回到各自的房間休息。

  那死去的男孩是三方勢力中的一位首領,他的死去,無疑對他的團體造成了極大的打擊,幾方人此刻在小房間中劍拔弩張,活著的兩位首領想要借此機會搶奪那一方的人手,而失了領頭的一方人卻是手足無措。

  徐寒自然無暇顧及那些人,他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測,劉笙一定知道些什麼!

  待到劉笙走入房內,徐寒便迎了上去。

  他沒有說話,但眼神中的急切卻已經將他此刻心中的想法暴露得一覽無遺。

  劉笙似乎早有預料,他朝著徐寒點了點頭,示意他不要聲張。

  「究竟怎麼回事?」這樣的行為無疑為徐寒與劉笙創造出了有利的環境,徐寒在那時趕忙湊到劉笙的邊上問道。

  劉笙也深深看了徐寒一眼,似乎是在衡量,眼前這個男孩是否值得信任,但數息之後,他便有了決斷。

  當下,他便湊到了徐寒耳畔,輕聲說道:「我來這裡已經有八個月的光景,到了如今這房中的人已經換了三批。」

  「都死了?」徐寒一愣,有些詫異的轉頭問道。

  劉笙搖了搖頭,繼續說道:「並不全是,但大半都死了,和今日那人一般死了。還有一小部分被他們帶走,之後便再也沒有回來。」

  「可他們是怎麼死的?難道真的和那些飯菜有關?」徐寒聞言,心頭頓時生出一股涼氣,畢竟這些日子那些飯菜他也未有少吃。

  劉笙再一次搖頭。

  「我不知道,但是吃得最多的人總是最先死,又或者最先被帶走。」

  徐寒在這時終於明白了劉笙為什麼情願挨鞭子也不願意多吃些飯菜,練好拳腳。

  他的臉色也在那時變得凝重了起來,可很快他又意識到了有些不對,他再次問道:「可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這是一個講不通的道理,若是陸大牛等人將他們買回來只是為了害死他們,那他們有的是比這快得多也有效得多的辦法,同樣,這麼做除了花去他們的錢財,對於陸大牛等人來說沒有任何好處。

  「可那些死去的孩子,又當作何解釋?」劉笙一愣,他不得不承認徐寒說得有那麼幾分道理,但關於那飯菜的事情他始終無法心安。

  劉笙眉頭一皺,不知在想些什麼。

  「被帶走的孩子中也有吃得很多的人,但他們的拳腳卻比那些死去的練得好得多……」他這般說道,語氣卻漸漸低沉了下來。

  他意識到自己似乎錯過了一個很關鍵的線索。

  「但凡有人練得不好便會被責罰,顯然那套拳法極為重要!」

  「甚至有可能是他們買下我們最主要的目的!」徐寒低聲分析著。

  他繼續說道:「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的那些人的死去,但想要離開這裡,就必須練好那一套他們所傳授的拳腳。」

  說到這裡,他再次看向劉笙,聲線忽然低沉了下來:「而想要練好拳腳....」

  「至少,我們得吃飽飯菜。」

  「可是...離開了這裡...誰知道他們又會將我們怎樣...」劉笙遲疑道。

  「無論怎樣,總好過一輩子待在這裡。」徐寒打斷了劉笙的話。他的眼睛在那時映著屋外射入的燭光,閃著一道令人心顫的寒芒,那是他的決意。

  「我想更好的活著。」徐寒呢喃道。

  「更好的活著……」似乎是被徐寒所感染,劉笙重複著徐寒的話,眸子中也漸漸亮起一陣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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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青衣紫袍聚森羅

  那一天之後。

  達成共識的徐寒與劉笙開始積極的搶奪食物,為此他們甚至收編了那失去了首領的三位男孩,腰身一變成了男孩中最大的一方勢力。

  另外兩方人自知無法抗衡,結成了一體,試圖對抗徐寒與劉笙。

  但是吃飽喝足的劉笙卻顯示出了不同於常人的狠辣。

  就在第二天的晚上,搶奪食物時,他生生的咬下了一個男孩的耳朵。自此,終於無人再敢招惹徐寒與劉笙。

  每日的飯菜自有人恭恭敬敬的送來,而二人則完全投身於那套拳法的修行。

  漸漸的,他們發現隨著拳腳的精進,他們的身子一日強過一日。即使是在這之前未有接觸到任何與修行有關的訓練,徐寒與劉笙也意識到這樣的精進速度極為反常。

  但同樣這也讓他們愈發堅定了自己之前的推測。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了三個月之後。

  那一天陸大牛忽然將徐寒與劉笙喚來,引到了一位青衣男子的身邊,告訴他們那位男子喚作元修成,是上雲城的舵主,讓他們隨他去了

  ......

  二人就這樣還未有搞清楚狀況,便在那位青衣男子的帶領下走出了暗室。一切都來的太過突然,以至於但賭坊的大門被推開,上雲城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以及春日豔陽射入他們的眼簾時,二人依然處在愣神之中。

  「上車吧。」青衣男子卻並沒有給二人太多享受這樣美景的時間,他轉頭看著二人,聲線淡漠的說道。

  即使是陸大牛也得小心伺候著的青衣男子,自然不是徐寒與劉笙所可以忤逆的。無論心底對於這樣的場景多麼不捨,但下一刻他們還是老老實實的登上了早已在門口等候的馬車。

  元修成,也就是那位青衣男子,也在之後登上了馬車。

  馬車一路向前,很快便駛出了上雲城,朝著未知的目的地前行。

  最初的興奮勁過去,徐寒與劉笙漸漸有些不安,但那位元修成大人卻自入車之後便坐在一旁閉目養神,沒有半點說話的意思。

  徐寒與劉笙對視一眼,神色都有些凝重。

  在馬車中顛簸了四五個時辰,天色漸漸變暗。

  而徐寒與劉笙心中的不安也越來越甚。

  「問吧,你們想知道些什麼?」元修成雖然閉著眼睛,但對於二人的情況卻似乎是瞭如指掌。他冰冷的聲線率先打破了這馬車中的沉默。

  二人聞言心頭一驚,再次對視一眼,顯然對於元修成所表現出來的能力,極為震驚。

  又是一番猶豫,徐寒終是鼓足的了勇氣,看向閉目的元修成問道:「你究竟要我們做些什麼?」

  「十五兩銀子買了你們五年的命,這五年自然是要用你們的命,去賺回這銀子。」元修成依然閉著眼睛。

  「那為什麼暗室中會有人不斷的死去?是不是那些飯菜...」徐寒追問道。

  「飯菜中放入了妖丹,吃下之後,妖力會在你的體內散發,若是輔助於我們所傳授的拳腳,便可將之攝入你們的五臟六腑之中,強健體魄,可若是有所懈怠...」元修成不待徐寒的問題說完,便已是猜到了他接下來想說的話,當下便回答道。

  二人聞言又是一愣,這與他們之前的推測出乎預料的一致,對視一眼之後都有些後怕,依照元修成所言即使他們如劉笙之前一般儘可能減少食量,但依然免不了最後被那所謂的妖力所害的結局,幸好他們選擇了對的一條路。

  「那接下來呢?」徐寒趕忙再次發問。

  元修成的雙眸在那時豁然睜開,他的嘴角忽的勾勒出一抹笑意。

  「接下來,便是最後一道考驗。」元修成此言一落,那馬車忽的停了下來。

  「元舵主,你來得可真是有些慢啊。」這時馬車外傳來一道聲音,聲線之中帶著些許嘲弄之意。

  那嘲弄之意幾乎不加掩飾,即使是徐寒也能聽得真切。

  但元修成對此卻猶若未聞一般,臉上的神情依舊淡漠無比。

  「下車吧。」他輕聲說道。

  徐寒與劉笙不敢有所違背,趕忙隨著元修成一道走下的馬車。

  二人的心情自然忐忑不安,而待他們走下馬車看清眼前的情形也不由得又是一愣。

  馬車行駛了數個時辰,天色早已變暗,而此刻他們所在之地卻是一處密林的跟前。

  那密林極為陰暗,籠罩於煙霧之下,在暮色中透著詭異的氣息。

  數位與元修成一般裝扮的青衣男女早已在那裡站著,他們的身後無一例外都跟著幾位年紀與徐寒或是劉笙一般大小的孩童。

  看他們臉上的模樣,想來應當也是有過與徐寒一般的遭遇。

  「元舵主可是讓我們好等啊。」

  在元修成的帶領下,二人隨著他走到了眾人跟前,這時便有一位身後領著五位孩童的中年男子走上前來,拱手朝著元修成言道。

  即使是年紀尚小的徐寒與劉笙也能聽出他來者不善。

  但是元修成卻對此視若無物一般,不曾與他答話反而是領著二人繼續向前,走到人群的後方,那裡有兩位紫衣男子安靜的盤坐在原地。

  「元修成拜見二位使者大人。」素來冷淡的元修成對於二位紫衣男子倒是表現出了足夠的恭敬,他朝著二人拱手言道。

  「嗯,來了。」那兩位紫衣男人在那時抬起了頭,徐寒這時方才看清,這兩位紫衣男人的頭上都帶著一張古銅色的面具。

  一張是雙目含煞的牛頭,一張是神情陰森的馬面。

  濃郁的夜色,荒涼的山頭,加之這二人詭異的面具,讓徐寒的心頭一陣發寒,他下意識看了身旁的劉笙一眼,卻見他此刻也是臉色發白,顯然也多有畏懼。

  「那便開始吧。」紫衣男子互望一眼,這般說道。

  他們的聲音並不大,但此言落下,那三三兩兩的青衣人們紛紛收起了自己的聲音,恭敬的領著自己身後的孩童圍了上來。

  「吾等二人為泰山王座下牛頭馬面使者,身後之瘴地乃為蠱林,是之前的淘汰者埋骨之地,他們在蠱林中受瘴氣滋養,化作妖屍,你們要做的便是其中取得十顆頭顱方才能走出蠱林,或者,死。」

  而似乎是為了回應這二人所說之話,待到他們說完,那密林中忽的傳來一陣似人非獸的低吼。直讓徐寒心頭發麻,看向那密林的眼神也愈發的驚駭,就好似眼前的密林是一處人間煉獄一般猙獰可怖。

  「你們的時間不多,只有十五日光景,一旦超出這個時間,必然會被蠱林之中瀰漫的妖氣所侵染,而牽動你們體內的妖力,化為妖屍,因此,躲避並非良法,想要活下去,就得學會主動出擊!」  

  牛頭馬面森嚴的聲音再次響起,清晰的傳入了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尊上,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就在所有孩童都被這忽然出現的一幕嚇得近乎呆滯的時候,一道稚嫩的聲線卻忽的響了起來。

  徐寒在那時下意識的轉頭看去,卻見不遠處,一個生得極為高大的男孩在人群中停直了身子,望向那牛頭馬面。

  「嗯?」二位紫衣男子顯然也未有料到此事,他們微微猶豫,倒是沒有怪罪的意思。「問吧。」

  「既然是頭顱,那我們的算不算?」那男孩問出了一個讓在場諸人為之色變的問題,但他的臉上卻在那時浮現出一抹不當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殘忍之色。

  「好問題。」牛頭馬面一頓,在微微沉吟之後,方才用他們那陰森的聲線回應道。

  「既是頭顱,自然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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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少年一諾千金重

  徐寒與劉笙帶著一把被分配下的匕首,然後被領到密林的一道入口處。

  那是一片極為詭異的密林。

  雖已近午夜,但天空中月明星稀,可密林中卻極為陰暗,以徐寒二人的目力竟然難以將那其中的景象看得真切。

  而且,不知是否是錯覺,二人竟然隱隱約約聞道了一股飄散在空氣中的淡淡血腥味。

  二人能從那暗室中脫穎而出,自然有屬於他們的不凡之處。

  但說到底年紀也不過十一二歲。

  忽然來到這樣地方難免心中發慌,二人在那時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濃濃的不安。

  「怎麼辦?」在一段良久的沉默之後,劉笙轉頭問道,聲線有些干澀。

  徐寒搖了搖頭,對於這種空間轉移似的法術,他之前從未聽說過,此刻忽然經歷,也是心神動盪,一時難以自持。

  「那些他們口中的妖屍你知道是些什麼東西嗎?」徐寒想了想,回問道。

  「大抵是一些被妖化的邪物。」劉笙轉頭看著那漆黑一片的密林,沉著聲線回應道。

  這個回答倒是讓徐寒一愣,他本是隨口一問,但不想沖劉笙的話中聽出,似乎對方真的還隱約知道一些。

  劉笙也在這時回過了神來,他感受到了徐寒疑惑的目光,但這幾日的相處,已經讓二人之間建立起了足夠的友誼,他微微一笑,言道:「我父親曾經與我說過,上古之時曾是妖族統領這方世界,但之後不知何緣由卻被人類所驅逐到了崑崙以南的地界,如今的世界雖然也有妖族作亂,但卻遠比不得遠古之時。而其中有些人將妖族體內的妖力提煉而出,練成了妖丹,也就是當初他們摻在飯菜中讓我們服下的事物,而一些人無法抵禦那些妖力的侵蝕便化作了只知追逐血肉的妖屍,而我們則很幸運的活了下來。」

  說到這裡,劉笙的臉上浮出一抹苦笑,「也算是因禍得福,我相信你也感覺到了,吸納了妖氣之後,我們的身體比以前好出太多,我想這便是他們培養殺手的辦法,快速有效,當然也血腥殘酷。」

  徐寒聞言心頭一陣駭然,對於自己如今的處境更是多了幾分擔憂。

  「吼!」

  就在他遲疑著想要再說些什麼之時,密林中卻忽的響起一陣野獸般的嘶吼。

  「小心!」劉笙頓時警覺了起來,他高聲朝著徐寒吼道,下意識一手將徐寒的身子推開,自己也是一個鯉魚打滾,脫離原地。

  此刻的徐寒還在愣神之中,一道黑影便以極快的速度從密林中竄出,直直的撲向徐寒與劉笙方才所站之處。

  趴在地上驚魂未定的徐寒接著月色這才看清了那忽然衝出的黑影的模樣。

  那是一個看上去與他們年紀極為相仿的男孩,只是他的雙目漆黑,沒有半絲眼白,上身的衣衫早已破爛,暴露在外的身軀上密佈著腐爛的血肉傷口,但他對此猶若未覺,在一擊未中之後,再次發出一聲憤怒的高吼,而後身子不曾停歇的朝著徐寒撲殺過來。

  做了十二年乞丐的徐寒那曾見過這樣的場面?

  當下便被嚇得手足無措,只是下意識的握住手中的匕首朝著那妖屍刺去。

  可那妖屍顯然已經在這密林中存活了許久,對戰經驗無比豐富,豈是徐寒這初出茅廬之輩可以傷到的。

  他那隻已經生出了鋒利如野獸指甲的手在那時猛地拍出,徐寒刺出匕首便這樣被他生生的拍飛。

  而後,他再次衝向徐寒,這時的徐寒儼然已經沒有抵抗之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妖屍殺來,腦海中更是一片空白。

  「畜生!」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旁的劉笙發出一聲暴喝,他想也不想的飛奔上前,身子高高躍起,手中的匕首狠狠的刺向那妖屍暴露無遺的背部。

  吼!!!

  匕首刺出,巨大疼痛讓妖屍不得不暫時放下眼前已經是囊中之物的徐寒,他猛地轉過身子,又是一爪,將撲殺過來的劉笙狠狠的掀飛。

  劉笙的身子在那妖屍的巨力之下,倒飛出足足三丈遠,方才狼狽的在地上停下,但身子卻在這翻滾的過程中劃出一道道狼藉的血痕。

  吼!!!

  背部的傷口並沒有讓妖屍受到重創,反而是激起了他的凶性,他仰天怒吼,轉頭看向那倒地不起的劉笙,邁著沉重的步子朝著他走去。

  顯然,劉笙的偷襲已經徹底激怒了這妖屍。

  劉笙艱難的站起身子,但匕首卻已經插入了妖屍的背部,此刻他的手中已經沒有任何能夠抵禦妖屍的籌碼。

  面對這步步緊逼的妖屍,他只能是小心翼翼的退後,以期與之保持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

  但妖屍並沒有足夠的耐心與之玩這種躲貓貓似的的把戲。

  他的身子忽的弓了下來,如同野獸一般四肢著地,嘴裡發出一聲聲悶吼,而後,還不待劉笙反應過來。

  他的身子猛地竄出,如同離弦之箭一般直直的撲殺向劉笙。

  他的速度著實太快了一些。

  即使劉笙已經在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雙手猛地一拍地面,就要翻身逃離,但依然還是免不了被那妖屍所撞到,一個趔趄栽倒在地。

  而這一次,那妖屍顯然不願意再給劉笙任何的機會,他起身上前,將劉笙的身子死死的按在地上。

  他那雙漆黑的眸子中頓時黑芒閃爍,他大嘴張開,露出的竟是一嘴鋒利得不似人形的獠牙。

  眼看著他仰頭就要朝著劉笙的面門咬下,將之生吞活剝。

  可就在這時,身後的徐寒終於是從之前的驚嚇中回過了神來,他來不及多想,甚至來不及恐懼,一把抓起自己身旁那把被擊飛出去的匕首,快步飛奔上前。

  在那妖屍的獠牙落在劉笙的面門之前,用盡渾身的氣力將那把匕首狠狠的插入了妖屍的頭顱之上。

  紫黑色的鮮血在那時自妖屍的頭顱中濺射而出,沾滿了徐寒的臉龐。

  徐寒臉上的神情猙獰,映著那月光,看上去陰森得好似一尊修羅。

  妖屍的身軀隨著那紫色鮮血的噴出,就如同失去了提線的木偶一般,他眸子的黑芒漸漸散去,嘴裡發出一聲痛苦的長鳴,而後豁然倒下。

  呼!

  呼!

  徐寒倒在了地上,他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臉上的神情複雜。

  而劉笙也從劫後餘生的大起大落中回過了神來,他艱難的推開了壓在自己身上的妖屍,然後拖著自己傷痕纍纍的身子走到那妖屍旁伸手將那把屬於自己的匕首拔出。

  那時他的眸子閃過一道狠戾之色,然後猛地伸手提起那妖屍的頭顱,一咬牙,將之從他的身軀上生生的割了下來。

  做完了這些,他走到了徐寒的跟前,將那妖屍可怖的頭顱遞到了徐寒的眼前。

  「你殺了他,他是你的。」劉笙這般說道,聲線低沉得好似幽靈的呢喃。

  徐寒擺了擺手,似乎對於之前發生的一切還心有餘悸。

  「若不是你及時救我,我早就死了,他是你的。」徐寒看了劉笙一眼,搖頭說道。

  劉笙聞言,他沉默的低下頭,看了看手中那顆醜陋的頭顱,思索良久,然後,他像是想通了什麼,終於是點了點頭,然後收回了自己的手,將那顆頭顱掛在了自己的腰間。隨後,便如徐寒一般,仰頭倒在了他的身邊,望著天際的繁星,怔怔的出神。

  ......

  「五年,若是我們能夠活過五年,你想要做些什麼?」

  兩個少年就這樣看了夜空許久,終於,劉笙出言打破了此刻的沉默。

  「嗯?」這個問題倒是讓徐寒始料未及,他微微一愣,看向夜空的眸子映著那天上的星光,燦爛無比。

  他的嘴角在那時勾勒出一抹真切的笑意。

  他說道:「若是真能活到那時,我想去找她。」

  「她?」劉笙一愣,但很快便回過了神來。二人在之前幾個月的相處中,早已是無話不談,他自然也知道徐寒口中的她便是那個被自家母親賣掉的女孩。

  「你喜歡她?」劉笙追問道,臉上少見的露出了些許揶揄之色。

  但他的作弄卻並沒有讓徐寒生出半分的羞澀,徐寒搖了搖頭,極為認真的說道:「當年是她的半個饃饃讓我活到了現在,我若是能再活過五年,我想去找找她,看看她過得如何。」

  「那若是她已經嫁了人?你怎麼辦?」劉笙顯然並不相信徐寒的說辭,在他看來若是不喜,又怎會唸唸不忘?

  「那又如何? 她過得好便已夠了。」徐寒卻是不以為意。但他還是在那時頓了頓,再次看向劉笙,問道:「那你呢?五年之後,你想要做些什麼?去找你的弟弟妹妹嗎?」

  正如劉笙知道徐寒是一個乞兒一般,徐寒也知道劉笙有一個弟弟與妹妹,在兵荒馬亂中走失,劉笙對他們唸唸不忘。

  「嗯。」這個話題對於劉笙來說顯然有些沉重,他方才還嬉笑的臉色忽的沉了下來,他點了點頭,神色落寞的回應道。

  徐寒自知失言,他趕忙坐起了身子,伸手拍了拍劉笙的肩膀,說道:「放心,你的弟弟妹妹不會有事的,等到五年後,我們一起去找回他們!」

  劉笙聞言一愣,他看向徐寒,卻見他臉上的神色極為認真,他心頭一暖,也在那時重重的點了點頭:「好!等到那時,我也陪你去搶回那個女孩,管她嫁與不嫁,都得給我做弟媳婦。」

  「好!到時候我們就一起把她搶過來!」徐寒也是點頭回應道。

  言罷,兩個少年對視一笑。

  那時,這殺機四伏的密林在那時似乎也變得不再那麼可怕。
V123210 發表於 2018-7-9 21:53
第六章 好一顆頭顱

  「小寒!快!」

  昏暗的密林中,劉笙死死的抱住一頭神情凶煞的妖屍,朝著不遠處的徐寒大聲喊道。那妖屍似乎也感受到了即將到來的危險,他拚命的搖晃著自己的身軀,試圖將劉笙從自己的身上甩出。

  但劉笙卻如同狗皮膏藥一般死死的黏在他的背上,無論他如何掙扎都無法擺脫劉笙。

  這時,密林的深處忽的竄出一道黑影,直直的撲向那妖屍的面門。

  那是徐寒。

  他雙目睜得極大,額頭上青筋暴起,手中的匕首在昏暗的密林中劃過一道寒芒,方才還掙扎不已的妖屍,在那寒芒閃過之後,漆黑的眸子中的色彩瞬息變得渙散了起來,紫色的血漿自他的頸項處噴湧而出。

  下一刻,他便如一隻失了提線的木偶般,重重栽倒在地。

  劉笙見此計成功麻利的從妖屍的身上站起身子,用手中的匕首極為熟練的將之的頭顱割下,而後扶著有些力盡的徐寒快速的竄入密林的深處。

  滴答。

  雨下了起來。

  天像是被人捅了窟窿一般,暴雨傾盆。

  徐寒與劉笙躲在密林的一處樹根纏繞起的山洞中,點起了一堆篝火。

  他們已經在這密林裡待了整整四日光景了。

  徐寒與劉笙的腰間各自掛著四顆頭顱。

  只用了四日的光景便取得這樣的戰果,按理說應當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此刻圍坐在篝火旁的兩位少年卻是眉頭緊皺,沉默不語。

  「來,吃點吧。」徐寒從火堆中用樹枝掏出一樣黑溜溜的事物,衝著劉笙說道。

  那是一種胡雁樹的樹根,味道乾澀又噁心,但卻能夠填飽肚子。

  在這密林中四日之後,徐寒與劉笙才發現,這密林中最可怕不是那些如同行尸一般的妖物,而是飢餓與傷病。

  他們幾乎尋不到任何的食物,沒有果子,沒有動物,只有那些腐爛的妖屍。

  那東西自然不是能吃的玩意,幸好徐寒做了十多年乞丐,終是發現了些許能吃的樹根,這才讓他們勉強熬到現在。

  可是這些樹根,雖能果腹,但吃得多了,卻讓人有些虛弱無力,或許是因為他其中含著某些毒素的原因。

  徐寒與劉笙在發現了這一點之後,不得不控制自己的食量,儘可能少吃上一些。

  而相比這些,更致命的是,隨著一次次戰鬥,他們的身上早已傷痕纍纍。劉笙更是左腳被崴斷,徐寒的肩膀也被一隻妖屍咬下了一大片的血肉。

  這讓他們在之後的戰鬥中平添了許多困難。他們也不知道,究竟能否熬過這剩餘了十一天,能否取到活命的二十顆頭顱。

  劉笙簡單的處理了一些自己左腳的傷口,便在原地躺下。

  「休息一會吧,明天我們得加快速度了。」他這般說道,便閉上了眼睛,陷入了淺眠。

  徐寒看了他一眼,微微嘆了一口氣。

  他自然知道他們如今的處境並不好,但同樣,他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了。

  言罷,他也隨著劉笙的模樣,於原地躺下,沉沉睡去。

  咔嚓!

  徐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間他忽然聽到一聲輕響。

  那應當是干枯的樹枝被某些事物折斷的聲音。

  這幾日的危險的處境讓徐寒始終無法睡得太死,他猛地坐起了身子,身旁的匕首被他下意識握在手中,目光警惕的看著洞外的暮色,寒聲問道:「是誰?」

  一旁的劉笙也在那時坐起了身子,他的匕首也被他握在了手中,顯然,他也聽到那一絲異動。

  二人對視一眼,臉上的神色凝重,這忽然而起的異動絕非他們的幻覺,可他們舉目望去卻又未有看見任何事物的存在。

  雨還在下。

  滴答的雨聲,將這靜謐的叢林渲染愈發陰森。

  二人目光交換,長久相處所帶來的默契讓他們在第一時間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他們以掎角之勢,邁著緩慢的步子一同朝著洞外走去,他們之間保持著一個微妙的距離。

  一方受敵另一方可以在最快的速度趕去支援,而若是敵人正面來襲,他們則可以利用拉扯,讓之腹背受敵,也正是依仗著這樣的辦法,他們前後一共斬殺了七具妖屍。

  「是我。」就在二人全身戒備,隨時都有可能揮出手中的匕首時,一個稚嫩甚至有些恐懼的聲線忽的響了起來。

  二人心頭一緊,循聲望去,卻見洞外的角落處,龜縮著一個看上去極為瘦小的身影。

  昏暗中,二人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在確定對方不是妖屍時,心頭的警惕倒是鬆懈了幾分,「你是誰?」但出於某些考慮,徐寒還是追問道。

  「我也是和你們一樣被送入蠱林的孩童,方才下了大雨,我正尋覓避雨之處,見此山洞,方才進來看看,卻不想你們已經在此...」那聲音這般回應道,黑暗中他的目光閃躲,像極了受了驚嚇而惶恐不安的麋鹿。

  「我能進去避一避嗎?我已經淋了一個時辰的雨了。」他繼續懇求道。

  「不能。」還不待徐寒發言,一旁的劉笙便皺了皺眉頭果決的拒絕了他的懇求。

  「我真的只是想要避一避雨,在這樣下去我會死的。」那人卻並不願意放棄,而是繼續的言道,聲線之中赫然帶著哭腔。

  「我保證,我只待在外圍,能避一避雨就行!」

  看著那瘦弱的身影在雨夜中瑟瑟發抖的模樣,徐寒終究有些不忍,他看了一旁的劉笙一眼,終於還是說道:「那你進來吧。」

  這樣的首肯顯然出乎了劉笙的預料,他不滿的盯了徐寒一眼,但終究不忍心出言苛責。

  那聲音聞言心頭頓時一喜,便想也不想的邁著步子走向二人所在的山洞。

  這時藉著火光,二人終於是看清了他的模樣。

  那是一個男孩,看上去比徐寒二人還要小上一兩歲,身材極為瘦弱,身上的衣衫破碎嚴重,還帶著有些傷勢,而背後卻背著一個包裹,不知道裝的些什麼。

  劉笙在看清他的模樣時,眉頭又皺了皺,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拉著徐寒坐回洞中。

  而那個男孩也很是知趣,只是坐在那洞口處,如他所言並沒有進入其中的舉動。

  三人圍著篝火一陣沉默,男孩似乎是漸漸適應了這環境,他的目光一陣掃過,落在了徐寒與劉笙腰間的幾顆妖屍頭顱上。

  「這是你們殺的妖屍嗎,這麼多?」他有些詫異的驚呼道。

  「嗯。」徐寒點了點頭,正要詢問些什麼。

  「你沒有嗎?」劉笙卻打斷了二人的談話,他寒著聲音反問道,目光卻在男孩身上那些傷口上游離,最後落在了他背後那個鼓鼓的包裹上。

  「阿笙!」徐寒有些不滿的喚了一聲,他覺得劉笙此舉多少有些疑心太重,畢竟看這小孩的模樣,並不能對他們構成任何的威脅。

  劉笙一愣。臉上的神色依舊有些忿忿不平,但最後他還是收了聲,只是目光卻一直落在那小孩的身上。

  他有一種直覺這個男孩並不簡單,若是他真如他此刻表現出來這般無害,那在這蠱林中,他大抵活不過這麼久的光景,更何況他此刻身上帶著傷勢,明顯在這之前與人發生過爭鬥。

  似乎也是感受到了劉笙的目光,那男孩指了指自己背上的包裹,就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道:「你說這個啊,這是我在林中采的果子,你們要吃嗎?」

  說著他便取下了背上的包裹,作勢就要打開。

  徐寒與劉笙的目光都在那時落在了那包裹之上,男孩感受到了他們的目光,他低著臉上慢慢勾勒出一抹笑意。

  他的手放在了包裹上,上面包裹著的麻布被他一層層的打開。

  「這個果子可難得了,我廢了好大的勁才弄到手,你們也嘗一嘗,算是我避雨的...」

  他嘴裡唸唸有詞,但就在他打開那包裹最後一層麻布時。

  他聲線陡然變得陰寒。

  「的謝禮吧!」

  此言一落,他的手猛地一推,那包裹便被他向前推出,撞在那堆篝火之上。

  灰燼與火光猛地揚起,措不及防的二人心頭一寒,暗道一聲不好,紛紛抽身後退。

  但就在這塵埃與火光之中,一道寒芒亮起。

  那是小孩手中的匕首,他如同毒蛇的信子一般追著徐寒的面門直直的刺來。

  徐寒哪能反應過來,他眸中閃過一絲驚恐之色,嘴裡發出一聲悶哼,左側的胸口便被那匕首狠狠的插了進去。

  血光乍現。

  吃痛之下的徐寒捂著自己的傷口栽倒在地。

  這時,揚起的火光與塵埃落下,一旁的劉笙終是看清了此刻眼前的情形。

  他看著徐寒倒下的身子,自覺腦仁炸開一般的疼痛,隨後,血色爬上了他的雙目,他怒吼一聲,便猛地朝著那小孩撲了過去。

  可是他的左腳畢竟還帶著傷,速度終究是慢了一些。而那小孩也在那時表現出了異於常人的反應力,他微微躬身,避開了劉笙勢大力沉的一擊。而後雙眸一寒,手中的匕首再次如同毒蛇一般刺向徐寒的面門。

  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

  這樣的道理那男孩顯然已經爛熟於心。

  這時的徐寒終於是從之前的異變中醒悟了過來,他見那匕首刺來不敢有絲毫託大,身子便在那時在地上一個打滾,險之又險的避開了男孩的一刺。

  男孩一擊不中,自然不肯罷休,他稚嫩的臉上浮出一抹惱怒之色,便要再次追擊。可劉笙豈能讓他如願?

  他趕忙再次揮出匕首,直直的刺向男孩的背部。

  可誰知這男孩在那時猛地一個轉身,手中的匕首以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反刺向劉笙。

  顯然,之前的一切都是佯攻,他真正的目的赫然便是劉笙。

  始料未及的劉笙心頭大駭,他顧不得其他,趕忙收回刺出的匕首擋在身前,試圖抵禦這男孩的一擊。

  砰!

  二者的匕首撞在了一起,發出一聲脆響,在這靜謐的雨夜顯得格外刺耳。

  這方才短兵相接,劉笙的臉色便變得極為難看,這男孩看似瘦弱,但氣力卻大得驚人。

  劉笙只覺得手臂發麻,身子不由自主的倒退數步。

  他左腳的傷口便在那時傳來一陣鑽心似的疼痛,這讓他再也無法站直自己的身子,一個趔趄便栽倒在地。

  一旁徐寒見狀,便要起身營救,他的手在地上一陣摸索,想要拿起方才在戰鬥中脫落的匕首,但卻摸到了一眼圓形的事物。

  他心頭一緊,轉頭看去,卻見那是包裹在那男孩行囊中的東西。

  那是一顆頭顱。

  一顆人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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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生死兩半

  徐寒殺過妖屍。

  還不止一隻。

  即使這些妖屍生前都是人類,但化為妖屍之後,除了身形便再也尋不到任何作為人的蹤跡了。

  殺他們對於徐寒來說除了一開始的恐懼之外便幾乎沒有任何的心理壓力。

  可這些從那男孩的包裹中所滾出的頭顱卻不一樣,他們是人的頭顱,曾經活生生的人的頭顱。

  對於才堪堪十二歲的徐寒來說,手捧著一個人頭,自然算不得什麼太好的體驗。

  他豁然明白了,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男孩,竟然是試圖依靠人頭湊齊十顆頭顱的毒辣之輩。

  這樣的想法讓他震驚的同時,也明白了如今劉笙的處境受到如何的威脅。

  他顧不得自己胸口處深可見骨的傷口,一把拾起了落在地上的匕首,朝著那男孩撲殺了過去,他要趕在他對劉笙出手之前攔下他。

  這時那男孩的匕首已經刺到了劉笙的面門前,跌坐在地的劉笙根本沒有任何躲閃的餘地。

  他在那時心頭一橫,也不知自何處生出了勇氣,他的手猛地伸出,以極快的速度生生握住了男孩刺來的匕首。

  男孩顯然未有料到劉笙竟然如此狠辣,竟然敢用手接住他的匕首。

  而在微微的震驚之後,獰笑便浮現在了他的臉上,他握住匕首的手用力向前捅了捅。

  劉笙的臉色在那一刻變得煞白,指縫間更是不住開始向下淌出鮮血。

  匕首已經將他的手割破,徹骨的痛感傳來,讓他腦仁一陣發麻。匕首上傳來的力道又大了幾分,這使得他不得再握緊了那匕首一分,而這樣的行為,自然免不了讓他手上的傷口被繼續撕裂。

  小男孩臉上獰笑更甚,這般神情配上他那一張幾乎人畜無害的臉,顯得詭異又陰森。

  他似乎很享受這個的過程。

  這個看著對手不斷掙扎,但依舊一步步邁向死亡的過程。

  這讓徐寒與劉笙一陣心頭發麻,他們終於意識眼前這個男孩是一個可怕的敵人。

  可怕到即使密林外那些凶悍的妖屍也無法與之相比。

  有時候,人比妖怪更可怕。

  徐寒不敢再有半分遲疑,他不確定劉笙還能堅持多久,說到底,這樣的局面都是自己的婦人之仁所造成的。

  他狠下了心來,拖著自己滿是傷痕的身軀,盡最大的努力朝著那男孩奔去。

  但他的傷勢著實有些重了,胸口那深可見骨的傷口,還不斷往外溢著鮮血。他的腦袋也因為失血過多而變得有些暈沉,尚還能行動完全憑藉著的是腦海中的一股執念。

  他不想死在這裡。

  他的命不該如此。

  抱著這樣的執念,他終於來到那男孩的背後,朝著他舉起了手中的匕首,就要揮下。

  那一刺,幾乎用盡了徐寒渾身的氣力,但落在那男孩的眼中這一刺卻猶如小孩過家家的把戲一般,顯得有氣無力。

  男孩的臉上再次浮出一抹獰笑。

  他嫻熟於這樣的把戲,襲殺一人,另一人出手相救,必然露出破綻,這時再倒戈一擊。

  比如現在,強行出手的徐寒破綻百出,他知道是時候結束這一場鬧劇了。

  心頭生出這樣的念頭,男孩心覺勝券在握,就要抽出手中的匕首,刺向已是強弩之末的徐寒。

  但就在這時,他忽的發現,自己的匕首依然被劉笙死死的握住,他竟然一時間無法將之抽出。

  這一點是他始料未及的。

  可以預見的是,劉笙此刻手中的傷口必然已是深可見骨,男孩想不明白這樣的他為何還有氣力握住他的匕首,難道他就真不怕被這匕首直接切斷手掌嗎?

  這樣想著,他心頭戾氣翻湧。抽出匕首的手再次加大幾分氣力,他知道,無論劉笙心中究竟有著怎樣堅強的信念,但已經被割破了手臂必然使不出太大的氣力,這一抽刀,他勢必無法阻止,而徐寒也注定是他下一個刀下亡魂!

  但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的是,劉笙似乎也洞穿了男孩此刻心中的念頭,他在那時一咬牙,眸子中閃過一道厲色。他的身子竟然直直的往前挺了停,迎上那匕首,硬生生的讓那匕首刺破了自己左肩的關節處。

  男孩心頭一驚,在短暫的差異後,他便豁然明白了劉笙的目的。

  他用自己的身軀牢牢的鎖住了男孩的匕首,讓他在短時間內無法抽出這刀刃,亦給徐寒製造出了一個極好的機會。

  慌亂之色終於在這時爬上了男孩的眉梢,他不甘心的再次試圖抽出自己的匕首,但劉笙卻猶如魔怔了一般,雙目通紅的死死將那匕首握住,就連雙手與胸口處湧出的鮮血已經將他的大半身軀染紅都未曾注意。

  而這時,徐寒的匕首閃著寒芒已然來到了男孩的面門處。

  這時的男孩已經失去逃離的最好時機。

  他無暇再做他想,慌亂之間不得不收回了自己的手臂,下意識的擋在了自己的面門處。

  噗嗤!

  只聽一聲輕響。

  徐寒手中的匕首,就這樣直直的將那男孩的手臂洞穿,炙熱的鮮血猶如熔岩一般自他的手掌中噴出,濺射了徐寒一臉。

  「啊!!!」

  那男孩吃痛之下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他握著自己鮮血橫流的手臂,額頭兩側的太陽穴上青筋暴起。

  「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

  他嘴裡發出惡毒的詛咒,身子再次弓起,作勢就要對著徐寒發動進攻。

  但一旁的劉笙卻早已等待多時,他看著男孩陷入了瘋狂,咬著牙拔出了插在自己胸口的匕首,也顧不得此刻周身傳來徹骨的疼痛,舉起那匕首便朝著男孩的天靈蓋上狠狠的插了下去。

  轟!

  伴隨著一聲悶哼,男孩眼中瘋狂之色如潮水一般退去,他的身子便在那時猶如爛泥一般轟然倒地,徹底失了氣息。

  呼!

  呼!

  劫後餘生的二人在那時對望一眼,眸子中神色端是都極為複雜。

  已經脫力的徐寒身子一軟栽倒在地。

  「我恐怕活不下去了。」徐寒看了看自己那還不住往外溢著鮮血的傷口,喃喃自語道。

  「我們身上一共有八顆頭顱,算上這孩子帶來的一顆,與他自己的那顆,剛好十個,你帶著他們走吧。」徐寒猶如交代後事一般,有些干澀的的說道。

  他的腦袋愈發的暈沉,但他還是咬著牙繼續說道:「我們中,總得有個人活下去...」

  待到他說完這些,便再也無法抵禦那股腦海中傳來的鋪天蓋地的疲憊感,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

  同樣精疲力盡的劉笙狀況並不比徐寒好出多少,但他畢竟身子的底子比當了十二年的乞丐好出不少,因此,在此刻還能保持一絲清明。

  「呵。」他看著昏死的徐寒,咧嘴一笑,但這笑意卻牽動了自己的傷口,讓他一陣皺眉。

  他顫巍巍的走到那男孩的跟前,將他的衣衫撕下,艱難又緩慢的將自己與徐寒身上的傷口一一包紮完成。

  這樣粗糙的方法並不能止血,但多少可以緩解一下傷口的狀況。

  做完了這些,劉笙又看向了徐寒。

  他臉上的神色陰晴不定,似乎在做某些極難的掙扎,但最後,他還是咬了咬牙,眸子中閃過一道決意。

  他素來果決,既然下了決定,便沒有半分猶豫的可能。

  他在那時彎下了身子,將那男孩的頭顱割下,然後又撿起地上那兩顆滾落在旁的男孩帶來的頭顱。

  然後走到了徐寒的身邊,將那兩顆顆頭顱整齊的放到了他的身側,有取下自己腰間掛著的四顆頭顱,加上徐寒身上的四顆,不多不少,正好十顆。

  他將之碼放齊整,然後伸手在徐寒的懷中一陣翻找,最後尋到一隻繫著紅線的鈴鐺。

  叮鈴!

  伴隨這一陣清脆的聲響盪開,劉笙搖響了那鈴鐺。

  那是步入這蠱林前,兩位紫衣男子交給他們的東西,每人都有一個,只要將之搖響,便會讓那些外面的大人物們覺察到,他們便會出手來到此處,若是搖鈴之人已經湊齊了十顆頭顱,他們自會將之帶走。

  做完了這些,劉笙又最後一次深深看了一眼如同安睡著一般的徐寒。

  他臉上的冰冷散去,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他輕聲說道。

  「小寒,你說得對。」

  「總得有個人活下去。」

  「所以...」

  「小寒,好好替我活著吧...」

  這話說完,他不再遲疑,猛地轉過了自己的身子,拖著那渾身的傷痕,走入了昏暗的密林之中。

  ......

  蠱林依然是那個蠱林,幽深中透著森嚴,森嚴裡泛著腥味。

  許久之後,數道人影忽的從遠方躍出,落在了這小小的山洞中。

  其中一位身著黑袍的男子走到了徐寒的跟前,他看著昏迷的少年,目光在他身子周圍碼放整齊的頭顱上數了一數。

  「嗯,雖然昏死,但十顆頭顱已經湊齊了。」他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即又回身望了一眼同行的另一位白袍老者。

  老者會意的頷首,隨後從懷中取出紙筆,在上面寫到。

  「泰元十三年,四月,九日。」

  「蠱奴徐寒試煉完成,送往修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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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徐寒敬上

  泰元十七年。

  夏夜。

  充州。鳳林城。

  鳳林城這幾日並不太平,鳳林城太守在三個月前遞上了狀告長夜司貪狼部御下一位大人物的摺子。

  自新帝登基以來,長夜司把持朝政,朝野上下無不對其又憎又懼,百姓亦是敢怒不敢言。這一份摺子遞上,可謂朝野震動,誰也想不到區區一個邊境太守,竟有如此大膽。

  聖上早已對長夜司有所不滿,這份奏摺,無疑給了皇帝一個很好的機會,消減長夜司的羽翼,相傳這幾日,前來接那位太守入京面聖的御使已經快馬加鞭趕往鳳林城。

  當然,一起到來的還有與長夜司沆瀣一氣的江湖爪牙。

  小小的鳳林城頓時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

  太守宴關山自然也嗅到了這不尋常的味道,太守府外的戒備森嚴,城中早早宵禁,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府邸內的士兵來回巡邏,十二時辰不曾停歇,但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太守房內會是這樣一番情形。

  「說吧,究竟怎麼回事?」一身黑衣的少年高坐在太守府中的木椅上,神色冷峻的看著台下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的衣衫襤褸,顯然在之前經過過一番打鬥,而他的身旁,兩位與少年一般的黑衣人,正用手中的匕首脅迫著一位婦人與一位看模樣才八九歲的孩童。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宴關山遞出那摺子時便早已料到有這一天!」中年男人挺直了腰板,直視著那少年,朗聲說道。

  但在心底,他多少有些震驚。

  這為首的少年,看模樣不過十五六歲,但伸手卻極為了得,他丹陽境雖未大成,但也算得上天字輩的高手,但在這個少年的手下卻過不了十招,這樣年紀,這般修為,光是想想便讓宴關山一陣膽寒。

  「倒是一塊硬骨頭。」那黑衣少年把玩著手中的匕首,冷笑道,隨即看了一眼身旁的兩位黑衣人。

  二人得了授意,眸子中寒光一閃,手中的匕首便是微微用力,那婦人與孩童的頸項處便被生生拉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爹!!!」那婦人倒是有些骨氣,只是臉色變得蒼白,嘴裡卻硬是沒發出半點聲音,可那孩童畢竟年幼,此刻儼然已經被嚇得丟了魂魄,哭哭啼啼的朝著自己的父親求救。

  「就是不知,婦人與公子是不是也有大人這般骨氣了。」孩童的哭啼無疑是正中了少年的下懷,他嘴角的笑意更甚,看著宴關山,這般問道。

  「你!」宴關山的臉色一變,他轉頭看了看自己的孩子,那脖子上的血痕,以及此刻看著他求助似的目光,都無一沖擊著他的內心。

  「禍不及家人,閣下當真要做得如此狠絕嗎?」男人怒目問道。

  「禍不及家人?那是正派人士的口號,我森羅殿素來講究斬草除根。」少年不以為意的笑了笑。「閣下若是想得明白,便如實相告,若是想不明白,那令夫人與公子恐怕就得遭些罪受了。」少年這般說道,語氣中似乎有些遺憾。

  這話一出口,方才還咬牙不曾出聲的婦人頓時發出一聲尖叫,宴關山聞聲望去,卻見那婦人的外衣已經被黑衣人一手撕去,露出了其下雪白的肌膚。

  「我們兄弟,事務繁忙,難免有些性急,也不知令夫人究竟能否承受。」少年笑眯眯的說道,他那稚嫩的臉龐配上此刻陰森的語氣,讓宴關山內心最後一道防線終究是崩潰了。

  「我說...我說...」他選擇了妥協,身子猶如失去了靈魂一般呆坐在地。

  「嗯?」少年似乎對此早有預料,他看了那兩位黑衣人一眼,二人雖然心有不甘,但還是不得不收起了手上的動作,恭敬的站到一側。

  「這就對了,大人若是早些如此,令夫人與令公子又何須受此責難?」少年的語氣忽的變得溫和了起來,他走到男人身前,將之跌坐在地的身子扶起,放到一旁的太師椅上,隨即問道:「說吧,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宴關山深深看了這少年一眼,如此年紀,心性卻如此狠毒,當真是他平身僅見,但此刻妻兒落於人手,剩餘之事又豈由得他?

  想到這裡,他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終於是沉聲說道:「長夜司貪狼部御下,公孫明之侄公孫令,乃是前些年被派到鳳林城的督軍。鳳林城雖是邊塞小城,但卻也是南疆泗水關後的第一城,因此,泗水關駐軍的物資大半囤積於此。那公孫令雖是一介督軍,卻掌握著整個泗水關八萬將士的補給軍需,他平日裡剋扣軍餉,中飽私囊,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前些日子,泗水關將士與劫掠我南境蠻夷有了摩擦,數十位將士戰死,這撫卹金,他也要剋扣。」

  宴關山說到這裡,已然有些哽咽,顯然對於那位公孫令已是恨之入骨。「這些都可作罷,可人家孤兒寡母上門討個說法,他竟生生派人將母子二人亂棒打死!這我豈能坐視不管?」

  「我宴關山雖只是邊境太守,但食君祿,豈能不憂君事,此事不絕,任由他公孫令在這南疆呼風喚雨,我八萬將士何人還敢效死禦敵?我南疆百姓又何日能得片刻安息?」

  「今日我事情敗露,活該由此一劫。恨只恨,那公孫令依然苟且,荼毒我南疆子民。是我宴關山無能,有愧聖上信任。」宴關山說到這裡,語氣忽的高亢的起來,他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在那一刻他的心中再無半點畏懼,他站起了身子,走到了自己的孩子與夫人跟前,躬下身子,將孩童抱在懷中,又看向自己的夫人。臉上的神情忽的柔軟了下來。

  「委屈夫人了。」他這般說道,臉上滿是歉意。

  那婦人卻是含淚搖了搖頭,「我一介婦人,不敢妄談國事,但亦知夫君所為乃是正道,能嫁於夫君,妾身雖死猶榮。」

  聽聞此言,宴關山的臉上多少浮出些欣慰之色,他伸手將婦人抱入懷中,又摸了摸自家孩子的頭。

  「爹爹玉兒怕。」

  他懷中的孩子畢竟年幼,在這時輕聲抽泣道。

  「玉兒別怕,有爹爹在。」男人的眼中閃過一道愧疚與心痛之色,但最後,他還是壓下了心頭的悲憤,讓自己的模樣看起來足夠溫柔,然後看向男孩這般說道。

  那男孩倒也懂事,聽聞此言,他重重的點了點頭,擦乾了自己臉上的淚水,用他稚嫩的聲線這般回應道:「嗯,爹爹在,玉兒不怕。」

  那黑衣少年見這一家三口這般模樣,知他們已然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他笑了笑,從那椅子上站起了身子,朝著那兩位黑衣人看了看。

  二人自然是會意。

  他們點了點頭,手中的匕首在那一刻被他們高高舉起,就要朝著三人刺下。

  宴關山也在那時有所感應,他緩緩的閉上了自己的雙眼,將孩子緊緊的抱入懷中,即使是到了這最後一刻,他也不願意自己的孩子去面對這樣殘忍的一幕。

  噗!

  噗!

  就在這時,那黑衣少年的手忽的伸了出來,兩道寒芒閃過,那二位黑衣人的身子猛地一震,紛紛轉頭看向黑衣少年,眸子中寫滿了不解,但這樣的不解只持續了片刻光景,他們目光中的色彩便在那時渙散開來,手中的匕首猛地脫落,身子栽倒在地。

  本已準備好赴死的宴關山聽聞這樣的異動,豁然睜開雙眼,卻見那位黑衣人的胸口處不知何時已經插上了一枚利刃,鮮血正不斷從他們胸口處溢出。

  宴關山一愣,他自然想到了這一切都是那黑衣少年所為,他不禁轉頭看向那少年,目光之中疑惑與震驚夾雜在一起,端是極為精彩。

  「閣下...?」他緩緩的站起了身子,看向那黑衣少年,問道。

  「長夜司執掌大周權勢,莫說你區區一位太守,就是太傅丞相、親王侯爺也奈何不了,你快些打包行李,帶著你的家人離去吧,這長夜司之事,你管不了,也不要再管了。」黑衣少年依然把玩著手中的匕首,淡淡的說到,至於他的兩位同伴的死,他卻隻字未提,甚至連他們的屍首也未有去看過一眼。

  宴關山並不蠢,在這時他若是還聽不明白這少年的意思他便枉為官這麼多年,雖然心底對於少年的行徑多少還有些疑惑,但在那時,他也顧不得多想,趕忙拉著自己的夫人與兒子朝著少年一陣叩首:「宴關山謝過少俠救命之恩,我無以為報,只願來生做牛...」

  「好了好了。」宴關山的感激涕零卻並沒有讓那少年的態度緩和幾分,他有些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打斷了宴關山的話,然後說道:「快些走吧,再拖下去,我可救不了你們。」

  「是、是。」宴關山連連點頭,他不敢再有任何遲疑,拉著自己的妻兒便要逃離,就在走到門口時,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忽的轉過身子看向少年說道:「我聽聞森羅殿素來行事狠辣,少俠放了我們恐怕不好交差,不若現在隨我...」

  「我自有辦法,你若不想害我,便此生勿要再入仕途。」少年冷眼回應道。

  「好,少俠放心,我宴關山豈是恩將仇報之人?」宴關山聞言狠狠的點了點頭,終於是不再遲疑拉著自己的妻兒,便朝著屋外走去。

  待到宴關山一家離去,許久之後,那房中的少年嘴角忽的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

  他吹了一口口哨,一隻烏鴉豁然從遠處落下,從窗檯飛入房內。

  少年在房內一陣尋覓,找到紙筆,沾著那兩位黑衣人的鮮血,在那紙上寫到。

  「泰元十七年,四月九日,宴關山一家滅口,鴻鳥、青鵬戰死。徐寒敬上。」

  寫罷,他將那毛筆隨意扔到一旁,又將那信紙放在那烏鴉的足間系好,輕輕的拍了拍鳥背,那烏鴉便發出一陣長鳴,隨即展翅離去。

  黑衣少年,眯著眼睛看著那烏鴉遁去,消失在夜空。

  他笑了笑,正要轉身,但忽的一頓。

  「四月九日。」

  他輕聲呢喃著這個日子,目光變得游離了起來。

  「已經四年了嗎?」

  他看向屋外的夜空,四年前也是在這樣的一個夜晚,阿笙留下了所有的頭顱離開了徐寒,然後便再也沒有回來。

  這四年,他被帶到了一個名為修羅殿的地方,在那裡,他經歷了許多,然後以一位森羅殿修羅的身份活著走了出來。

  但他總是夢到劉笙。

  夢到他們在那小小的暗室裡相互鼓勵,依偎著彼此取暖。

  夢到他們在蠱林中浴血奮戰,對彼此許下諾言。

  夢到在昏迷中,隱約聽見的那一聲,小寒,活下去。

  想到這裡,黑衣少年的臉上忽的浮出一抹笑意,但眼角卻莫名的有淚水劃過。

  他忽的驚醒,擦乾了自己濕潤的眼眶,雙眸之中一道決意閃過。

  「還有一年。」他喃喃自語道:「阿笙,你等著,我一定會找回你的弟弟和妹妹的!」

  這般說完,他的手中一支匕首忽的從袖口滑落道他的手中,他轉過了身子,頭也不回的走出了這人去樓空的太守府。

  第二日。

  鳳林城的太守神秘失蹤,而一具屍體也在不知何時被人懸掛在城門口。

  那屍體城中百姓大都認得。

  他叫公孫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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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