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宋超級學霸 作者:高月 (連載中)

 
mk2258 2018-7-14 22:20: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4 646413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9-10 09:43
第一百四十章 痴人說夢


    範寧著實沒有想到四叔範銅鐘會來,這兩年他和四叔見面不多,只有在新年和重大節日時才會偶然見到。

    不過範寧也聽說朱元甫對他也頗為看重,甚至給他提供了朱家的助學金。

    基本各地的豪門巨富都會重點培養一些出身貧寒的優秀人才為己所用,朱家也是一樣,吳縣縣令高飛就是朱家資助的優秀人才。

    據說朱家資助了數十名優秀的貧寒子弟讀書,人數雖然不少,但四叔有何德何能讓朱元甫如此看重,著實讓範寧不解。

    「阿寧,想不到我們叔侄二人一起參加科舉!」

    範銅鐘喝了口茶笑眯眯道:「傳出去也算是段佳話了。」

    考上了才是佳話,考不上就是笑話了。

    「四叔找我有什麼事情嗎?」範寧淡淡笑問道。

    「其實也沒什麼事,只是我消息比較廣,想給你透露一點內幕,對你做題會有很大的好處。」

    「多謝四叔關心!」

    範銅鐘伸長脖子壓低了聲音,就生怕聲音稍大被別人把秘密聽了去。

    「告訴你兩個消息,這次議論文的題目是『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消息絕對可靠,我花了兩貫錢才搞到題目。」

    範寧心中好笑,臨到考試之前,各種猜題層出不窮,題目倒是一本正經,就像真的一樣。

    他又不露聲色問道:「那另一個消息呢?」

    「另一個消息是關於主考官周震,有人在齊州調查,發現他和富弼關系很好。」

    第二個消息範寧倒有點興趣,這關系到周震的政治色彩。

    一般而言,主考官的政治傾向對考生的對策題影響較大,比如一個保守色彩很重的主考官,對於渴望變革求新的答卷,肯定是持否定態度。

    富弼這個人比較復雜,在範仲淹的改革中,他是範仲淹的左膀右臂,但到了王安石改革,富弼卻是堅決反對者。

    但並不能說富弼不支持改革,他只是反對王安石的激進式改革,尤其反對青苗法。

    只能認為富弼支持溫和式改革,更多屬於改良派。

    所以說,如果認定周震和富弼交好,就認為周震是改革派,然後在對策題中大肆抨擊保守舊法,這樣做反而大錯特錯。

    不過富弼極為重視民生,周震應該也是一樣,如果在民生方面發揮,倒真是押題的良策。

    「怎麼,你不相信四叔的話?」範銅鐘見範寧笑而不語,不由有些不滿地問道。

    「沒有不相信,只是很感謝四叔的及時告之。」

    範銅鐘高興得搓搓手,又道:「第二個消息是免費送你的,不過第一個消息四叔我花了兩貫錢才買到的題目,要不我們分攤一下,一人一半怎麼樣?」

    範寧額頭上出現三條黑線,他原以為四叔這兩年會有點出息了,沒想到和從前還是一個德性,變著法子要錢,現在主意竟然打到自己頭上了。

    範寧想了想笑道:「我們學政也押了幾道科舉題,四叔是否有興趣?」

    範銅鐘眼睛一亮,趙學政押題這種資源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的,他花兩貫錢買道考題純粹胡扯,但趙學政押題卻是實實在在的好處。

    他連忙一擺手,「我們叔侄之間,錢就不要提了。」

    他還算有點小聰明,知道必須先放棄自己的小算盤。

    範寧這才不慌不忙道:「趙學政認為周主考偏重於孟子,崇尚民為重,君為輕,對策題可以從民生方面著手,至於議論題,趙學政也認為會出自《孟子》,默經題和詩題,趙學政認為那是基礎,沒有押題。」

    範銅鐘愣了半晌問道:「可是.....押的題目在哪裡?」

    範寧笑了起來,「四叔,趙學政又不是周主考肚子裡的蛔蟲,怎麼可能押得中具體的題目。

    但趙學政認為對策題是考民生,這就足夠了,你只要對民生有足夠的了解,不管是什麼樣的題目,都能應對,尤其在農業方面,建議四叔下點功夫。」

    範銅鐘滿心失望地離去了,對他而言,他是需要得到准確的題目,然後再花錢請人做一篇,光告訴他一個範圍,對他沒有半點意義。

    範寧站在門口目送範銅鐘遠去,他不由暗暗搖頭。

    事實上,趙學政根本就沒有押題,範寧是看在叔侄的份上,暗示四叔要考農業,只要四叔多找幾篇關於勸農的文章看看,就能寫出一篇不錯的對策文。

    可是就連這樣的文章,估計四叔範銅鐘也做不出來,這樣的水平還想考上科舉,無疑是痴人說夢了。

    這時,學政趙修文從後面走來,笑眯眯問道:「你四叔給你帶來了什麼好消息?」

    「他給我帶來一道題,說是今年科舉的議論題泄露了,叫什麼『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

    趙修文笑了起來,「這道題是三年前的縣考題,你四叔倒還記得。」

    趙修文笑了笑又問道:「還有什麼有趣的消息?」

    「還有就是關於主考官周震,齊州那邊有消息傳來,說他和富弼的關系不錯。」

    趙修文點點頭,「這種消息一直很引人矚目,三十年前就是這樣了,每個考生都會揣測主考官的性格、喜歡和政治傾向,從解試到省試都是這樣。」

    「那學政覺得這種揣測有意義嗎?」範寧又問道。

    趙修文微微一笑,「這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學政自己認為呢?」範寧依然不甘心,繼續刨根問底。

    趙修文搖搖頭,「根據我的經驗,如果你不在意主考官,那你不會受主考官的影響,因為你不會去迎合他去做題,也就不會輕易走極端。

    打個比方,一些考生覺得周震和富弼走得近,便認為他是改革派,然後在做對策題時,往往就會旗幟鮮明,支持改革,抨擊舊制度,以為會得到周震的青睞。

    能不能得到周震青睞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種卷子可能連放到周震案頭的機會都沒有,在副主考或者普通評卷官那裡就被『哢嚓!』掉了,嘩眾取寵的卷子沒有幾個考官會喜歡。」

    範寧默默點頭,趙學政說得很對,劍走偏鋒不僅會失去自己的本色,往往會適得其反,保持本色才是王道。

    ........

    長洲縣學位於城南,距離考試院不遠,原本是平江府學的一部分,後來兩家拆分,縣學占地就明顯少於府學。

    僅僅從規模而言,長洲縣學不如吳縣縣學,但長洲縣學的辦學質量卻是平州府最好,僅從每次考上解試的人數就能看得出。

    當然,這也和長洲縣城人口構成大有關系,長洲二十余萬人口,七成以上都生活在縣城內,它城外的鄉鎮很少,只是北面有幾個鄉鎮。

    正因為縣城人口眾人,居民的富裕程度要普遍高於吳縣,家長對自己教育的投入也要強於吳縣,天才少年也因此層出不窮。

    每次科舉童子試,長洲縣都要拿走大部分貢舉士名額。

    今年長洲縣的實力更加強大,他們已經在數月前公開喊出包攬五個貢舉士名額的口號。

    距離科舉還有三天,十名縣士也同樣集中在長洲縣學內進行最後的准備。

    一間寬敞的大堂上,十名長洲縣的縣士挺直腰坐成一排,一名中年男子正在給他們講解今年的形勢。

    這名中年男子叫郭雲,只有三十七八歲,目前是長洲縣學政,年富力強,精靈充沛。

    或許是年輕的緣故,郭雲顯得很強勢,敢於主動出擊,一般人不敢說包攬全部名額,他卻敢公開說出來,絲毫不考慮其他縣的感受。

    不過他雖然人比較狂妄,但還是有真才實學,或者說他的口出狂言只是一種策略,他私下裡還是很重視對手。

    郭雲也畫了一幅形勢圖表,對十名少年縣士道:「雖然我們今年的整體實力要強過往年不少,但我們也不能掉以輕心,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事實上我們也有對手,根據我的掌握的情況,我們至少有三個對手,吳縣、吳江縣和昆山縣各有一個。

    吳縣縣士第一名叫做範寧,據說是範仲淹的堂孫,但他卻出身貧寒,聽說他在縣學才開始學點茶,我便知道他不是書香世家,這樣的對手才可怕,他是真正的天才。」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9-11 09:40
第一百四十一章 解試開幕


    郭雲看了一眼眾人,又繼續道:「範寧這兩年沒有太多表現,他一直是縣學鹿鳴書院的第一名,但吳縣的實力本身不弱,範寧能奪得縣士魁首,也足以讓人不能輕視,他在我對手榜中排名第三。」

    郭雲又取出一個名字貼在木板上,「嚴清,昆山縣的縣士魁首,十三歲,今年一月份才脫穎而出,在一千多名學生參加的縣士選拔賽中排名第一。

    我看過他的試卷,一筆字寫得相當老道,雖然才十三歲,可他的對策題眼界很高,看問題透徹,我根本不信這是十三歲的少年所寫,恐怕連一般成年士子都寫不出來。

    如果他參加成人科舉,我認為他可以進入解試前十名,就憑這一點,我把他排在對手榜第二名。」

    郭雲取出第三個名字,貼在木板上。

    「柳然,相信大家都還記得他,一個貌不驚人的小個子,吳江縣士第一名,年初他和我們比試一場,排名第六,看起來好像不怎麼樣,但我告訴大家,他在年初的比試中隱瞞了實力。」

    郭雲的最後一句話讓原本一直安靜的大堂內響起了一片竊竊私語,這個消息太讓人震驚了,竟然是故意隱瞞實力。

    故意隱瞞實力還考了第六名,如果全力以赴呢?

    原本自信心爆棚的十名縣士頓時被潑了一盆冷水,眾人都暗暗思忖,恐怕全部包攬五個貢舉士也不會那麼容易了。

    「這個柳然的真實水平我不知道,但就憑他隱藏實力這種心機,我就把他列為對手榜第一名。」

    說到這裡,郭雲的聲音又變得高亢起來。

    「我說這些並不是要打擊大家的信心,我只是要告訴大家,我們依然有對手,不可掉以輕心,必須戒驕戒躁,冷靜答題,只要做到以上幾點,相信我們最後還是會包攬五個貢舉士。」

    ........

    五更時分,房門外便有人開始敲門,範寧從夢中驚醒,他頓時坐起身,黑暗中,蘇亮和段瑜也跟著起來了。

    「時間到了嗎?」蘇亮打了個哈欠問道。

    範寧看了看窗外,天還是黑沉沉的,不過外面院子已經有動靜。

    「應該是五更了,起來吧!」

    每個人昨天晚上都收拾完畢,其實就一只布口袋,裡面只有一張浮票,也就是准考證,上面詳細記錄了考生的特點,比如身高、臉型等等生理特征,另外還有擔保人。

    另外還有一壺水,考試院就只准攜帶這兩樣東西入場。

    範寧穿了一件比較厚實的藍色細麻襕袍,解試的三場分開考,不用在考號裡過夜,沒必要帶被褥席子。

    他又戴上一頂半舊的頭巾,穿上了鞋襪。

    此時,院子裡的井邊站滿了十名縣士,眾人在忙碌打水洗臉,漱口刷牙,沒有人說話,每個人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氣氛顯得有點緊張,

    這時,趙修文快步走進院子,拍拍手高聲道:「早飯已經准備好了,梳洗完就去吃飯,盡量吃飽一點,中午考試院供應的伙食不會太好,早上一餐很重要。」

    在報名時,每人交了兩百文錢,包括考試費和一頓午飯,考試一般從卯時三刻開始,到下午結束,大概考四個時辰。

    吃罷早飯,十名縣士和學政趙修文以及兩名助教乘坐三輛牛車前往考試院。

    剛走了不到一裡,趙長庚忽然驚叫起來,「我的浮票忘帶了!」

    趙修文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他們最需要攜帶的東西就是浮票,也就是准考證,這麼重要的東西居然忘帶了,那還考什麼試?

    趙修文立刻對一名助教道:「你去幫他取來!」

    趙長庚連忙道:「在床頭的布袋裡!」

    助教答應一聲,跳下牛車飛奔而去。

    牛車繼續南行,趙長庚拍拍胸口笑道:「幸虧我及時想起來,要不然到了考試院才想起,那就完蛋了!」

    旁邊卻沒有人理會他,趙修文臉色陰沉如水,在考試前夕出現這么蛾子,從來都不是好兆頭。

    ........

    眾人抵達考試院時,天還沒有亮,但考試院前的廣場上已是人山人海,十個入口前都排滿了長隊,兩千七百余名考生幾乎都到了。

    進入考場的第一步是識證,也就是防止替考,第二步才是搜身,考生除了浮票和水壺外,任何紙片和物品都不允許攜帶進場。

    一旦違反,將視情節輕重進行嚴懲,從警告到取消考試資格,如果被發現代考,甚至還要取消代考的舉人資格。

    「大家不要走散,跟我來!」

    趙修文帶著眾人向邊門走去,他們是參加童子試,和正常的考生不一樣,有專門的入場通道。

    範寧左右張望,他在尋找其他六名師弟,天還沒有亮,人又太多,沒有看見他們的身影,他們六人住在董坤家中,在入場環節應該問題不大,關鍵還在臨場發揮。

    童子試的通道口前已經排了兩支隊伍,蘇亮用手肘碰碰範寧,小聲道:「我們前面就是長洲縣的考生。」

    範寧頓時有了興趣,目光向前面十名士子望去,十名長洲縣的縣士和他們一樣,每人肩挎一只布袋,隊伍從矮到高排列。

    「最前面那三個!」

    蘇亮給範寧使了個眼色,「就是高高在上三大神,江峰、姚曦、羅載道,有他們在,其他四十七名縣士只能爭奪剩下兩個名額。」

    範寧見這三人神情頗為倨傲,其他長洲縣士都回頭看了看他們,唯獨這三人頭也不回,就仿佛整支隊伍就只有他們三人。

    範寧笑了笑,自言自語道:「或許這就叫恃才而傲吧!」

    這時,兩位學政站在一旁閑聊,郭雲的目光卻不停地掃向吳縣的士子隊伍,他在尋找範寧。

    能進他對手榜的士子都不能掉以輕心,盡管範寧在他榜單中只排第三,但依舊不能小視。

    郭雲的目光最後落在範寧臉上,雖然這名士子穿得很普通,但郭雲卻能感到他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

    其他士子都顯得很緊張,抿緊了嘴,但這名士子卻給人一種吊兒郎當的感覺,似乎什麼都不在意。

    郭雲又向範寧的眼睛投視而去,恰好範寧卻向他望來,只見範寧目光冷湛,異常犀利,儼如一把刀似的刺穿了自己的心思。

    郭雲心中一驚,連忙躲過範寧的目光,他心中暗暗驚訝,難道這個少年就是範寧?

    「趙學政,那個穿淺藍色士子服的少年是誰?」郭雲望著範寧問道。

    趙學政呵呵一笑,「他叫範寧,郭學政應該知道這個名字吧!」

    郭雲點了點頭,果然有點意思,就不知道真才實學如何?

    有學政擔保,縣士的識證很快,很快便輪到了吳縣縣士,在他們身後,昆山縣士和吳江縣士也先後來了。

    「下一個範寧!」

    範寧連忙走上前,他們的浮票已經事先交上去,考官看了看浮票上的特征,身高五尺三,體型偏瘦,臉型略長,長眉如劍。

    考官點點頭,又問道:「哪裡人?」

    「學生吳縣木堵鎮蔣灣村人!」

    考官隨即看了一眼趙修文,趙修文取出私章在範寧的浮票上蓋了個印,這就是他來擔保。

    「可以了!」

    考官隨手取了一塊考牌遞給範寧,「進去搜身吧!」

    走進小門,兩名士兵已經等候了,他們熟練搜了範寧的全身,連頭發和鞋襪也不放過。

    最後一擺手,「通過!」

    範寧連忙來到一張小凳子上坐下,穿好鞋襪,戴上頭巾。

    這時,蘇亮也搜查完進來,他笑問道:「範寧,你的卷號是多少?」

    考官給他的考牌上的號碼就是卷號,這個卷號很重要,因為宋朝科舉實行糊名制,名字都遮擋住,直到錄取後才撕開糊名條。

    而四科考試並不是同時交卷,而是分成三天交卷,這樣一來,同一個人的卷子就比較分散,所以需要在卷子背後寫上卷號,然後憑卷號進行試卷歸攏。

    這個卷號又被稱為幸運號,考生們都很迷信這個號碼,在宋朝也有吉祥號,主要是三、六、九三個數字,代表『升、溜、久』之意。

    另外四也是大家忌諱的數字。

    範寧看了看考牌,丁六七三,丁是指童子試的專用符號,他笑道:「我是丁六七三,你呢?」

    蘇亮得意洋洋道:「我是丁六六六!」

    「好口彩,恭喜了!」

    「這個其實沒有意思,這次我肯定是陪襯。」

    「那不一定,全力以赴就是了,其他的別多想!」

    兩人很快來到考場,考場由三十條長長的巷子組成,每條巷子中有一百間小屋,一共可容納三千人同時考試。

    範寧找到了第八巷,浮票上他的考房在第八巷二十四號。

    走過長長的考房,範寧停住腳步,抬頭望著一間考房上面的號碼,二十四,就是這裡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9-11 09:41
第一百四十二章 春秋無義戰


    房間很小,寬不到一米,長一米八左右,房間兩邊的牆皮已大片剝落,露出裡面的青磚,雖然幾天前打掃過,但還是隱隱有一股霉味。

    正前方約齊大腿的位置放著一塊木板,大小像一扇小門,搭在兩塊突出的磚塊上。

    這塊木板可以躺在上面睡覺,也可以當凳子坐在上面。

    在門板上還放在一塊更小的木板,範寧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這塊小木板應該是桌子,他將小木板拾起,搭在面前的兩塊磚頭上,坐下後正好齊胸,這塊木板有著厚厚一層油光,隨處可見墨汁留下的污漬。

    想到墨汁,範寧一抬頭,只見頭頂上掛著一只很陳舊的籃子,他從鉤子上取下了籃子。

    籃子裡東西不少,有硯台、一支新筆、半塊殘墨,大半支蠟燭,一塊火石,兩張糊名用紙條,一瓶漿糊,還有一只盛清水的竹筒。

    這時,一名士兵拎著水桶走來,冷冷道:「把竹筒放在桌上!」

    範寧連忙將竹筒放在桌上,士兵舀了一瓢清水,注滿了竹筒,隨即又道:「可以把蠟燭點起來。」

    範寧點亮了蠟燭,房間裡頓時變得明亮起來,他心中也有了一絲暖意。

    時間一點點過去了,天色已麻麻亮,這時,所有的考生都已入場,士兵將考試院大門轟然關閉。

    每條巷子由兩名士兵和一名監考官負責,在巷子盡頭第一號是廁所,裡面放著一只糞桶。

    二號和三號永遠是最可憐的,他們與糞桶比鄰而坐,不得不忍受刺鼻的惡臭。

    不過省試就好得多,靠近糞桶的兩間考號不安排考生,但解試還沒有考慮那麼多,總有考生會不幸抽到糞號。

    這時,遠處的鐘聲敲響,這是要求開始准備。

    範寧這才發現牆邊有一根細繩子,原來外面還掛著一個鈴鐺,拉響鈴鐺,監考官就會過來。

    趙修文給他們說過,只有上茅廁、交卷時可以拉鈴,其余沒有什麼特殊事情盡量不要拉鈴。

    否則被監考官盯住,給一個考風不良的評語,會影響到審卷官評審卷子的。

    解試有很多細節,稍有不慎就會中招,每個考生都需要小心翼翼,從這個程度上來說,解試比一場戰爭還要令人緊張。

    這時,監考官開始發試卷,每人四張紙,其中兩張正式考卷,另外兩張是草稿紙。

    今天是解試第一天,考議論文,明天考對策文,而後天考默經和詩。

    時間都是一樣,四個時辰,其中議論文不得少於千字,而對策文不得少於一千五百字。

    蠟燭已經滅了,放進籃子裡,範寧不慌不忙開始研墨,耐心等待著正式開考的鐘聲敲響。

    『咚——咚——』

    低沉的鐘聲沉悶敲響,大宋皇佑二年的解試終於拉開了序幕。

    士子們先提筆在卷子上寫上自己的名字、籍貫和考場號,又在左上角寫上卷號。

    這時有鈴鐺『當啷!當啷!』傳來,這個聲音令每個士子都摒住了呼吸,這是報題聲,題目只出現一次,看不清就得拉鈴了,可那樣勢必會引起監考官的不快。

    鈴聲到了範寧面前,士兵出現了,他舉著一塊牌子,牌子上就是今天的議論題題目。

    《春秋無義戰》

    果然和自己腦海中的記憶一樣,沒有偏差,範寧稍稍松了口氣,提筆在稿紙上寫了下今天的議論文題目:《春秋無義戰》。

    這是《孟子.盡心》中的一句話。

    孟子曰:『春秋無義戰。彼善於此,則有之矣。征伐,上伐下也,敵國不相爭征也。』

    這段話的大概意思是說,春秋時代沒有合乎道義的戰爭。最多也就只是這一國或許比那一國要好一點......

    關於怎麼理解孟子這段話,一直有各種注釋。

    孫子在《孫子兵法》一開篇就指出「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範寧卻想到了朱熹在《四書集注》中對這段話的理解。

    《春秋》每書諸侯戰伐之事,必加譏貶,以著其擅興之罪,無有以為合於義而許之者。但就中彼善於此者則有之,如召陵之師之類是也。

    不過從範寧的個人態度,他並不是很贊成孟子這番話。

    沒有春秋的混戰,怎麼會有戰國七雄?沒有戰國七雄,怎麼會有秦朝的統一?沒有大一統的基礎,怎麼會有中國的再一次崛起?

    歷史自有其規律,要是大家都遵從義而不戰,諸侯國們和和氣氣保持兩千年,那後世的中國就是一盤散沙。

    從歷史唯物論來說,春秋確實無義戰,但這種戰爭卻是必須的。

    不贊成歸不贊成,但範寧還是要遵從大義,寫一篇能讓他得高分的議論文。

    這篇文章範寧已經准備很久了,略一沉吟,範寧在稿紙上寫下了他的議論文。

    雖然宋朝的議論文並不像明清八股文那樣拘泥於格式,但在科舉中,一般都會開宗明義,直接闡述自己的觀點。

    這也是沒有辦法,審卷官要面對成千上萬的卷子,一般不會有太多耐心仔細幫你推敲,一般看到一半,考生還在啰啰嗦嗦,不知所雲,這種卷子就直接判死刑。

    必須在開頭兩三句話就抓住審卷官的眼球。

    範寧之前至少准備了三個方案,他一直拿不定主意,這一刻他最終決定,用朱熹的注解來作為自己的開頭。

    《春秋無義戰》

    《春秋》每書諸侯戰伐之事,必加譏貶,以著其擅興之罪,無有以為合於義而許之者。

    但就中彼善於此者則有之,如召陵之師之類是也。

    夫所謂義戰者,必其用天子之命者也,敵國相爭,則無王矣。

    人稱之斯師也,何義哉?

    此《春秋》尊王之意,而孟子述之以詔當世也。

    蓋曰,夫《春秋》何為者也,夫《春秋》假魯史以寓王法,撥亂世而反之正,如斯而已。

    .........

    範寧一氣呵成,洋洋灑灑寫了一千五百余字,停下筆,他估計一下耗費的時間,居然只用了大半個時辰,這讓範寧頗為得意。

    但一氣呵成的只是創意,要寫成一篇好文章,必須不斷的修改,精煉,千錘百煉才能成功。

    範寧又沉下心,一個字一個字地推敲起來。

    .......

    『當!當!當!』

    鐘聲響起,午休的時間到了,士兵開始給每個房間發放午飯。

    午飯非常簡單,每人兩個蘿蔔絲絞肉饅頭,一碗菜湯。

    這也是考試院最讓人詬病之處,這頓午飯外面最多賣八文錢,就算三頓也才二十幾文錢,可考試院居然收每人百文錢的午餐錢。

    不免給神聖的科舉也染上了一絲銅臭。

    中午也是考生搖鈴不受限制之時,不斷有考號鈴聲響起,要求上廁所。

    監考官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每個考號的學生進出。

    這時,二十四號的鈴鐺響起,一名士兵跑了過去,不多時,士兵又跑到監考官面前低聲道:「煩請考官去看看吧!」

    監考官眉頭一皺,又有什麼問題,卷子不夠,還是筆墨不足?

    他快步來到二十四考號門前,只見裡面的考生正用糊名條小心地將名字一行貼住。

    「你要做什麼?」監考官有些不高興地問道。

    「啟稟考官,學生請求交卷!」

    「交卷?」

    監考官一下子愣住了,「現在交卷是不是太早了?」

    範寧淡淡道:「學生早就做完了,一直在等過正午,現在應該可以交卷了。」

    午休鐘聲敲響就是午時正,按照規定,正午過後學生可以交卷。

    事實上,到了午時正,考試時間已經過去三個時辰了,還有一個時辰就要結束,這時候交卷已經影響不大。

    監考官點點頭,「稍等一下,午休結束後,我來收卷!」

    午休只有一刻鐘時間,很快巷子裡就安靜下來,學生們飛快地吃完午飯,又開始奮筆疾書,離交卷只有不到一個時辰,大家心中都開始焦急起來。

    監考官這才背著手來到二十四號考房前,對範寧慢慢吞吞道:「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可以收回交卷的請求!」

    範寧將卷子交給考官,平靜地說道:「學生已經檢查好了,確認交卷!」

    「好吧!」

    監考官接過試卷和稿子,閃開一條路,「你可以離去了,盡量保持安靜,不要影響別人。」

    範寧背上水壺,拿著浮票和考牌,迅速走出考號,向大門處快步走去。

    監考官望著範寧遠去的背景,暗暗搖頭,又看了看他卷號,丁六七三,原來是童子試考生。

    監考官倒有了幾分興趣,開始細細讀範寧寫得議論文,只讀了幾句,便被吸引住了,忍不住細細讀了下去......

    範寧並不是第一個考完的士子,他走到考試院門口,正好看見兩名學生走出了大門。

    這兩人他都認識,都是長洲縣童子試考生,一個是江峰,另一個則是姚曦,沒想到他們也早早交卷了。

    範寧走出大門,正在大門外等候的趙修文呆了一下,他剛剛看見江峰和姚曦走出來,郭雲滿臉怒容地上去質問他們。

    沒想到範寧也出來了,要知道範寧是他最看重的學生,也是這次童子試吳縣唯一的希望。

    童子試和普通的成人科舉不太一樣,童子試不僅是士子們自身的榮耀,它更代表了一個縣的少年學生,是官府推薦的縣士,是官員在後續人才培養上的直接體現。

    可以說,範寧在某種程度上影響著縣令高飛和縣丞楊涵仕途,可就是這樣一個令趙修文無限期待的縣士魁首,竟然提前一個時辰交卷了。

    饒是趙修文涵養極好,但也終於忍不住,疾步上前問道:「範寧,怎麼回事,怎麼現在就交卷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9-11 09:41
第一百四十三章 小賭怡情


    範寧笑了笑道:「一篇議論文而已,在課堂上,學政可是要求我們一個時辰寫完,現在過去了三個時辰,難道還寫不出來?」

    範寧臉上自信的笑容使趙修文稍稍松了口氣,他又連忙問道:「題目是什麼?」

    「《春秋無義戰》,這就是今天的議論文題目,學政有猜到嗎?」

    趙修文眉頭略略一皺,搖了搖頭,「這個題目做起來簡單,但要做好卻不容易,雖然知道會考《孟子》,卻沒有想到會考這個題目。」

    趙修文剛要詢問範寧具體做題,卻聽見不遠處傳來郭雲的怒吼道:「你這個混蛋,你竟然敢質疑聖人?這是科舉,不是課堂練習!」

    範寧扭頭望去,只見學政郭雲正在對江峰怒吼,江峰滿臉通紅,低著頭,雙手在用力揉搓著布袋。

    趙修文忽然警惕地問範寧,「你沒有質疑聖人嗎?」

    範寧搖搖頭,「學生分得清場合!」

    「這就對了,不是說我們不能質疑聖人,只是風險太大,就算主考官不在意,但還有初審卷官、復核審卷官、副主考,他們中任何一個人對你的質疑不滿,你的卷子就被否決了,根本到不了主考官桌案上。」

    「多謝學政提醒!」

    這時,趙修文一回頭,見又有兩人交卷出來,他眼睛一瞪,「你們兩個怎麼出來了?」

    出來之人正是範明仁和範明禮,他們兩人滿臉輕松,就仿佛考得很不錯的樣子。

    明仁上前對趙修文行一禮,嬉皮笑臉道:「我們二人是重在參與,見識一下科舉是什麼樣子就行了,至於考上舉人,我們有自知之明。」

    明禮故作驚恐道:「學政不會對我們還抱有希望吧?」

    趙修文翻了個白眼,如果解試從頭到尾排名的話,他估計這兩個活寶至少排名在兩千五百名以後了。

    指望他們考上舉人,還不如指望今年的童子試吳縣包攬五個貢舉士,好像還更靠譜一點。

    「算了,你們去吧!明天繼續考試,堅持三天都考完,這是我對你們唯一的要求。」

    「學政放心吧!臨陣脫逃可不是我們的作風。」

    兩人跳上去,一左一右拉住範寧的胳膊,笑嘻嘻道:「阿寧,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趙修文瞪了他們一眼,「我警告你們,不准帶範寧去喝酒,不准影響他明天的考試。」

    「學政,我們怎麼會影響阿寧考試,馬上就回來!」

    兩人拖著範寧向遠處走去,趙修文望著他們走遠,不由搖搖頭,他沒有阻止兩兄弟帶走範寧,也是希望範寧稍微放松一下,繃得太緊也不是好事情。

    ........

    「你們兩個家伙,究竟帶我去哪裡?」

    範寧從他們手中掙脫出來,稍稍整理一下衣服,狠狠瞪他們一眼。

    「就是前面那家店,掛著個紅色雨棚那家,是我們見過最有意思的店。」

    範寧倒有幾分興趣了,笑問道:「是做什麼的?」

    「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兩人快步來到店門口,範寧抬頭細看牌子,只見牌子上寫著:『頂運關撲店!』

    範寧心念一轉,驚呼聲脫口而出,「啊!原來是家賭館。」

    「不是你想像的那種賭館了,正規鋪子,走!我們押注去。」

    兄弟二人硬把範寧拖進店中。

    關撲店就是宋朝的賭館,不過不是明清時電視中那種熱情騰騰的賭館,倒有點像後世的麻將館,店裡擺著十幾張桌子,每張桌子上都有人在賭錢,以玩葉子戲居多。

    在櫃台旁邊放著一塊大木板,木板上貼著一張大紙,上寫「押注解試」四個大字。

    明禮走上前,取出一錠五兩重的銀子敲了敲櫃台,「掌櫃在不在?」

    銀子當然是半路上在朱氏錢鋪取的,兄弟二人顯然想再博一把。

    櫃台後面一扇小門開了,走出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他一眼看見明仁、明禮,立刻滿臉堆笑,「兩位小官人又來了?」

    「照顧你生意還不好嗎?」

    明仁把銀子往掌櫃面前一推,「再押童子試第一名,押姚曦。」

    兄弟二人商機極為敏銳,童子試第一名的大熱門是長洲縣士江峰,目前是一賠二,他們剛才在考試院大門口見郭雲在訓斥江峰,便知道江峰這一科考得不好。

    兩人立刻搶在消息未傳出之前,趕來關撲店下注,到下午會有很多人趕來下注,賠率肯定也會發生變化。

    掌櫃找出他們昨天的下注單,笑眯眯道:「兩位昨天押了範寧,今天押姚曦,他目前依舊是一賠四,兩位准備押多少?」

    「各押五兩銀子!」

    「好咧!兩位稍等,馬上就好。」

    範寧趁這個機會把兩人拉到一邊,好奇地問道:「你們昨天押我了?」

    「當然要押自己的老弟,我們各押了五兩銀子,你目前是一賠二十,狀態很不好,你要努力啊!不要讓我們虧了錢。」

    範寧沒好氣道:「你們怎麼不押一百兩銀子?我考上第一,你們就發財了。」

    「我們可沒那麼傻!」

    明禮指了指牌子下面一行小字,「你看看這裡!」

    範寧這才注意到下面有一行小字,『押注童子試賠付上限為百貫錢。』

    明仁摟住範寧的肩膀笑眯眯道:「所以我才押你五兩銀子,誰讓你給人信心不足,居然一賠二十。」

    「那押普通解試呢?」範寧笑問道。

    「普通解試就沒有限制了,你要是有本事押解試前三名,關撲店給出的一賠一百的高價,要是押中,就真的發了。」

    「有這麼高?」

    「當然,前提是要三個全押中,而且名次不能錯,稍微錯一點就無效了。」

    範寧點點頭,「你們身上還有多少銀子?」

    「我們一人還有十兩,阿寧,你要做什麼?」

    「借給我,我來押一把!」

    兄弟二人頓時有了興趣,拉住範寧問道:「你要押前三?」

    範寧微微一笑,「大賭傷身,小賭怡情,稍微玩一把,輸了也無妨,就怕贏了,這家關撲店賠不起。」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這是平江府第三富豪楊家的關撲店,你還怕它賠不起?」

    這時,掌櫃已經寫完了單子,遞給明仁、明禮兄弟,他又對範寧笑問道:「這位小官人要押解試前三,不簡單啊!」

    範寧取過一張紙條,在紙條上寫了三個名字遞給掌櫃,「我押這三人,名次在旁邊標注了,二十兩銀子。」

    「二十兩銀子,小官人好膽識,好!二十兩銀子小店接了。」

    對於關撲店來說,這種押注基本上都是在送錢,幾千人參加科舉,就算有熱門人物,你就算全部押准了,但想押對順序卻更加困難。

    況且範寧押注的三人中,有兩人還名不見經傳,從未聽說過,所以掌櫃很欣然地收下這筆押注。

    掌櫃給範寧開了一張押注單,笑道:「小官人,這單子你收好了,祝你好運,中獎就是百倍收益。」

    「謝掌櫃口彩!」

    範寧收起押注單,對明仁、明禮笑道:「我們走!」

    三人走出關撲店,明仁低聲問道:「李幼林在熱門榜上只排第十,你怎麼認為他能奪解元?」

    範寧微微一笑,「我在童子熱門榜上也只排第七,你們又怎麼押在我身上?」

    明禮立刻反駁道:「你是我們兄弟,我們當然要支持你,賠錢也要支持,可你和李幼林又沒有什麼關系。」

    範寧真不好解釋了,他只得笑了笑道:「現在什麼都不好說,等發榜再看吧!輸了也就認了。」

    明仁、明禮心中滿腹疑惑,再三追問,範寧只是笑而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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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興農九策


    很快三人又回到了考試院,這時,考試結束的鐘聲剛剛敲響,大批考生從考試院中湧了出來。

    考生們大多神情輕松,臉上洋溢著笑容,看來普遍都感到今天考得不錯,正如趙修文的評述,今天的議論題比較容易上手。

    「範寧!」

    遠處有人大喊,範寧一眼看見了蘇亮和段瑜,又看見了李大壽,他在向這邊招手。

    三人連忙走上前,董坤和藺弘也在,這時陸有為也奔了過來。

    「大家今天都考得不錯吧!」範寧笑問道。

    「還不錯,至少檢查了幾遍,沒有發現錯字。」

    「今天題目不難,容易上手,好像都考得不錯。」

    這時,蘇亮建議道:「範寧,我們找地方吃飯吧!中午都沒吃飽,要餓死了。」

    範寧欣然笑道:「我們去吳山酒樓,我請大家!」

    吳山酒樓距離考試院不遠,一般而言,過了中午後,酒樓都歇業了,變成了茶館的天下。

    但科舉這幾天卻是例外,科舉期間是平江府各家酒樓生意興隆的時刻,從早到晚都有酒菜供應。

    一行人來到吳山酒樓,已經有不少剛考完試的士子坐在酒樓內。

    眾人在二樓靠窗處拼了三張桌子,九人圍坐一圈。

    一名酒保上前問道:「各位小官人可是參加科舉的考生?」

    「正是!可是考生有優待?」

    酒保笑道:「府衙有規定,考試期間不准向考生賣酒,小店會送一份好菜給各位。」

    範寧擺擺手道:「酒就不喝了,你們店的水八仙各來兩份,糖醋鱸魚、清蒸桂魚,藏書炙羊肉,燜蹄髈,清燉小雞,清蒸大螃蟹,再來一些時蔬,差不多了。」

    「螃蟹要多少只?」

    「每人兩只,要母蟹!」

    酒保有點為難,「一般都是公母蟹各一半,小官人全要母蟹,小店不好辦!」

    「可以,公母各一半。」

    「多謝小官人理解,不知小官人要什麼飲子?小店有荔枝膏水、楊梅渴水、甘蔗水、姜蜜水、綠豆水、甘豆湯。」

    範寧問眾人,「大家想喝點什麼?」

    「喝甘蔗水吧!」

    董坤笑道:「這裡的甘蔗水不錯,很甘甜。」

    「我也要甘蔗水!」蘇亮也笑道。

    「我也是!」

    範寧見眾人意見統一了,便對伙計笑道:「那就來九杯甘蔗水,要大杯的。」

    「好咧!各位稍坐,馬上就來。」

    酒保下去了,只聽他在樓梯上大喊:「二樓九大杯甘蔗水!」

    範寧笑著問身邊陸有為,「怎麼無精打采的?」

    陸有為搖搖頭,「今天議論文我有點寫偏題,題目是《春秋無義戰》,我卻在長平之戰上花費太多筆墨,寫成了《戰國無義戰》,這次我肯定栽了。」

    「你是圍繞著戰爭來寫?」範寧又問道。

    「是啊!」

    陸有為哀嘆一聲,「我主要是圍繞著吳越爭霸和長平之戰來寫,寫了差不多三千字,光長平之戰就寫了一千字,後來我覺得太啰嗦,想把長平之戰刪去,可如果刪掉,整篇文章的框架就亂了,關鍵是時間上也來不及......」

    說到最後,陸有為難過得哭了起來,嗚咽著抹淚,「第一門就考砸,這次我真沒有希望了!」

    眾人都同情地望著他,長平之戰居然寫了一千字,就算審卷官再寬容,無論如何也不會接受這篇文章。

    大家都知道明仁和明禮肯定先淘汰,沒想到第三個被淘汰的人居然是陸有為。

    坐在另一邊的明仁伸手攬住陸有為的肩膀安慰道:「想開一點,等發榜的時候,陪你哭的人有兩千七百多個。」

    這話雖然過分,卻是事實,兩千七百八十余名考試,最後只錄取五十五人,可不是兩千七百多人要跟著痛哭。

    範寧也笑著安慰陸有為,「你是第一次參加科舉,考不上很正常,人家都是考了多少次,不斷積累經驗,才終於考上,你想想看,上一屆咱們縣學學生只有兩個人考中舉人,其他全部落榜,也沒有看見誰痛哭流涕,心態要放平和一點。」

    李大壽也誠懇地勸他,「阿陸,我就沒有想過自己能考上舉人,關鍵是我想知道解試到底考什麼,是什麼樣的氛圍,演練百場,不如實戰一場,有了這次經歷,下一次科舉我就有信心了。」

    眾人紛紛勸說陸有為,陸有為這才不再哭泣。

    這時,兩名酒保端著大盤之快步走來,他們的甘蔗水榨好了,兩大盤紅黃色的大螃蟹端了上來。

    眾人紛紛倒上姜汁醋,撿起一只大螃蟹擰腿剝殼,滿滿的蟹黃和蟹膏令人垂涎欲滴。

    這時,從樓梯口上來一群士子,足有七八人之多。

    只聽有人笑道:「大家今天盡管放開肚子吃,我請客!」

    「老範今天大方了!」

    範寧停住了嚼蟹,抬頭向樓梯口望去,他一眼便看見了四叔範銅鐘,只見他滿面春風,看樣子他今天也自我感覺良好。

    「喲!你們也在這裡。」

    範銅鐘眼睛毒辣,一眼便看見範寧,他走上前得意洋洋道:「阿寧,你今天考得不錯吧!」

    範寧笑了笑,「我考得一般,應該沒有四叔考得好!」

    「那是!你科舉經驗還不夠,再積累幾次,應該就差不多了。」

    這時,範銅鐘目光一轉,又看見明仁和明禮兄弟,他頓時笑了起來,「真巧,你們也在這裡!」

    明仁和明禮沒有範寧的底氣,連忙起身陪笑道:「四叔,好久不見了。」

    「你們兩個過來,我正好有件事情要找你們幫幫忙。」

    範銅鐘不容分說,把兄弟二人拉到樓下。

    範寧搖了搖頭,這兄弟二人就像兩只撞在蛛網上的小飛蟲,被四叔這只蜘蛛抓住了,後果可以想像。

    片刻,範銅鐘眉開眼笑走上樓,向範寧揮了揮手,「阿寧,你慢慢吃,我們去樓上雅室,有什麼困難,盡管來找我。」

    一群府學生笑哄哄地上了三樓,這時,明仁和明禮才慢慢吞吞走上樓來,兩人就像霜打的葉子一樣,整個精氣神都蔫掉了。

    兩人一屁股坐在位子上,皆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明仁、明禮,怎麼了?」眾人還從未看見一向樂觀的兩人居然也有如此沮喪的時刻。

    範寧笑問道:「這次被他敲詐了多少?」

    明仁嘆了口氣,「我剛取的五兩銀子被他借走了,明禮也是!」

    「既然只是借走,那肯定要還的,畢竟他是你們四叔啊!」藺弘有點不太理解兩人的沮喪。

    明禮也嘆息一聲,「算了!算了!家醜不可外揚,這次算我們倒霉。」

    他這句話說完,眾人都笑了起來,看來範家兄弟這位四叔也是屬貔貅的,只進不出。

    .........

    次日,科舉繼續舉行.

    今天的考試是重中之重,考對策,對策題在整個科舉中占分比最大,約占了近一半的分。

    所以,有句話就叫做得對策者得科舉,這句話不光是指解試,省試甚至殿試也是一樣,殿試只考一道對策題,臨時出題,完全就是考士子的真才實學。

    不過,如果別的科目失分太多,就算對策題答得再好也沒有意義。

    範寧兩個多月之前就已經告訴了所有同伴,這次對策題會考勸農,範寧也不知道他的伙伴們准備得如何?

    別人不清楚,但範寧知道蘇亮和李大壽是認認真真聽從自己的建議,足足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深入田間地頭,了解農民的疾苦。

    天還沒有亮,考試院前點滿了燈籠,燈火通明,將考試大門處照如白晝。

    今天沒有再驗身份,隊伍進度快了很多,搜完身便可以進入考試院中。

    「範寧!」

    蘇亮從後面快步追上了範寧,小聲笑道:「說實話,我很期待啊!」

    昨天晚上,趙學政給他的議論文評分為甲等,令蘇亮大受鼓舞,加上他深入鄉村調查了一個多月,對大宋的農業,對農民的疾苦了解得十分透徹。

    使他對自己充滿了信心。

    範寧微微笑道:「我就送你兩個字,冷靜!把握好這兩個字,相信你今天一定能拿高分。」

    蘇亮點點頭,「我記住了,範寧,也祝你今天發揮出高水平!」

    ........

    時間一點點過去了,範寧坐在考房內耐心地等待著開考的鐘聲,桌上的硯台裡已經磨好滿滿的墨汁,筆也擱在硯台上。

    卷子上已寫好了名字和卷號。

    晨曦穿透了烏雲,褪去濃厚的夜色,給大地染上一層朦朦朧朧的灰明,灰明中又透出一縷青色。

    範寧很喜歡清晨的感覺,他深深呼吸一口氣清冽的空氣,空氣中深深的涼意使的頭腦變得格外清爽。

    『咚——咚——』

    開考的鐘聲終於敲響,考官手中的鈴聲也隨即響起。

    幾乎所有的考生的摒住呼吸,等待著題目在自己的眼前出現。

    終於來了,士兵舉著木板走來,範寧看清楚了木板上的題目。

    《興農九策》

    範寧心中弦驀地一松,輕輕吐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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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份考卷


    短短的三天時間讓大宋百萬士子們整整盼了三年。

    這三天將改變很多人的命運,給無數人希望,但也給無數人絕望。

    三天時間畢竟太短,轉眼考試便結束了,解試隨即進入了審卷時刻,五天後,各地都將陸續公布解試錄取名單。

    雖然主考官才掌握著最權威的榜單,但在科舉結束後,大家都按耐不住內心的焦慮,各種猜測和各種民間榜單便開始滿天飛舞。

    在各種榜單中,幾家關撲開出的榜單一向認為比較靠譜。

    在成人解試中,來自昆山縣的士子孟童成為奪取解元的大熱門,至少兩家關撲店都將他排為榜首。

    孟童是大文學家歐陽修的高徒,一直生活在京城,直到科舉才回昆山原籍參考。

    另外,來自吳江的才子張潮也是奪取解元的熱門,他得到朱家的全力資助,在朱家資助名單中排名第一。

    還有府學年考第一名,長洲縣人謝嘉平,也是奪魁熱門人物,幾乎所有人都認為,解試前三名就在他們三人中產生,只是排名順序可能有所差異。

    相對於成人解試,童子試的中榜名單要不穩定得多。

    各縣早已將彼此的對手研究透徹了,得出一個大家共識的實力榜單。

    關撲店也認可了這份榜單。

    對關撲店而言,童子解試只有兩種押注,第一,第一名會是誰。

    第二,哪五個人入選貢舉士?

    關撲店掛出的童子試實力榜單,一共有八人。

    江峰、姚曦,羅載道、魏楓、趙延、範寧、柳然、嚴清。

    大家都認為江峰會奪冠,但第一天考試就傳出一個勁爆消息,江峰的議論文沒考好。

    緊接著第三天又傳出消息,趙延因緊張過度,在考場上暈厥。

    這兩個消息便使這張實力榜失去了權威性,局勢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範寧的賠率還是一賠二十,沒有變化,雖然很多人已經將他列入錄取名單中,但賭他奪取第一的人還是少之又少。

    但這一切,範寧已經不關心了,科舉結束後,他便回家了。

    與此同時,解試的閱卷在審卷院內緊鑼密鼓的進行著。

    參加閱卷的審卷官有三十余人,來自府學和各縣縣學,都是經驗豐富的教授,比如吳縣縣學教諭張若英也參加閱卷。

    主考官是來自齊州的長史周震,副主考有兩人,一個是平江府學教諭張憲,另一人則是府學首席教授齊雍。

    一共有兩千七百八十份卷子,其中五十份是童子試卷。

    按照朝廷規定的審卷規則,任何一份試卷都必須有兩名審卷官交叉審核,同時要寫明審卷意見。

    如果出現兩人意見不一致,則由第三人再審核,但如果兩人意見相差太大,則必須交給主考官來審定。

    按照正常流程,第一輪就要刷去七成的卷子,首先是書法,其次是對策文,再其次是議論文,最後才評審詩和默經。

    如果書法不過關,就直接淘汰,考得再好也不行,在宋朝文人看來,若連字都寫不好,那談不上文人。

    所以宋朝學生從蒙學就開始練習書法,幾乎個個都是十年苦練。

    第二輪審卷再淘汰一半的考卷,剩下三百份卷子交給兩名副主考和主考官,由三位主考官一起審卷,再淘汰兩百份卷子,剩下的百份卷子由主考官獨自審卷。

    主考官再淘汰一半,最後剩下五十份卷子就是今年的舉人卷,這時候便可以扯去糊名條,抄寫名單,將名單交給平江知府。

    知府若沒有意見則正式發榜。

    至於童子榜卻比較特殊,審卷官也正常審卷,但不淘汰,五十份卷子首先要抄譽後再評卷,防止審卷官認出筆跡。

    然後悉數交給兩個副主考再審,兩個副主考簽署自己意見後,最後將五十份卷子再交給主考官,主考官選出其中十人,由所有審卷官投票選出五名入選者。

    之所以童子試的評卷比較復雜,主要在於童子試涉及各縣官府的切身利益,不能過於草率,這樣一套評審流程走下來,各縣官府基本上都能心服口服。

    「張教諭,你看看這份卷子!」

    審卷官岳清將一份卷子遞給張若英,岳清是常熟縣學的首席教授,他和張若英搭配審卷。

    忙碌了一天,不知看了多少份卷子,兩人都有點精疲力盡了。

    張若英喝了口茶,從岳清手中接過卷子,一眼看見上面的卷號,笑了笑道;「是童子試的卷子?」

    岳清點點頭,「今年童子試考試不簡單啊!實力都很強,這份卷子就算在成人解試那邊也決不遜色,至少能排進前三。」

    「哦?這麼厲害。」

    張若英倒有點興趣了,他接過卷子細看,先看到的是議論文。

    『《春秋》每書諸侯戰伐之事,必加譏貶,以著其擅興之罪,無有以為合於義而許之者。』

    「好!評論得透徹。」

    第一句話便讓張若英拍桌叫好,周圍幾名教授都被吸引,扭頭望過來,笑問道:「張教諭,看到好文章了?」

    岳清笑著替張若英回答,「是童子試的答卷,相當精彩!」

    幾名教授都有很深的感觸。

    「童子試考生確實很厲害,如果他們參加成人解試,這些考生至少要占去一半的舉人名額,不愧是各縣挑選出的少年天才。」

    張若英無暇答復,他又翻到對策文,匆匆掃了一遍,心中『怦!怦!』跳了起來,對策文中談到了鄞縣青苗法對農民的影響。

    張若英很清楚,範寧他們一行就是去鄞縣游學,這份卷子極可能就是範寧、蘇亮和段瑜三人之一。

    段瑜可以排除,段瑜的文章比較陰柔,這份卷子不是段瑜的風格。

    蘇亮的文章明快大氣,風格倒相配,但他的才學寫不出前面議論文那樣高水平的文章,而且蘇亮文章言辭犀利,就像一杆銳矛。

    範寧則老成得多,範寧的文章不僅大氣精煉,而且思維嚴密,滴水不漏,令人無懈可擊。

    張若英又翻到作詩,又是清新的農家風格,這幾乎是範寧的招牌了。

    張若英基本上可以判斷,這就是範寧的卷子。

    張若英點點頭,贊許道:「此卷若參加成人解試,可奪解元。」

    他提筆寫下了自己的評論:文章有高壯深嚴之氣,如鐵城湯池,凜不可犯,堪稱絕妙之文。

    隨即給了最高評分:上上甲等。

    若趙修文審卷,或許他會稍微謙虛一下,給上上分就行了,但張若英的競爭意識極強,他知道自己稍微謙虛一下,很可能就會使範寧落榜。

    自己按照規則打分,給高分並無不妥。

    岳清點點頭笑道:「卷子無一錯字,可惜這只是譽卷,看不到書法,不過就從內容而言,確切稱得上『上上甲』的評分。」

    他也提筆給了一個上上甲的評分,又寫下自己的評語:『無一字無出處,無一字無來歷。』

    「呵呵!什麼樣的卷子居然得到兩位教授如此高評?」

    副主考張憲負手走了過來,張憲就是張誼的兄長,現任府學教諭,張誼被扳倒後張憲及時和他撇清了關系。

    不過張憲還是通過運作,將兄弟張誼送去泗州出任一家私人學堂的教授。

    至少在表面上,他和張若英保持良好的關系。

    張若英笑道:「是一份童子試的卷子,岳教諭和我都認為,這份試卷非常優秀,我們一致同意給它評分上上甲。」

    張憲知道岳清和張若英都是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不會輕易說誇張之言,兩人居然給同一份卷子評分上上甲,著實讓他有興趣。

    他連忙接過卷子細看,看完議論文他便贊嘆不已,笑道:「這份卷子我再好好看一看。」

    望著張憲遠去的背影,張若英心中不免有一絲擔憂,這份卷子的對策文中,引述的很多例子都是太湖地區,很容易讓人猜到這是吳縣學生的考卷,恐怕張憲會有想法。

    張若英從不會低估一個人,他很清楚張憲是什麼德行,表面上道貌岸然,但骨子裡和他兄弟一樣卑劣無恥。

    前些年他擔任副主考,有一定的出題權,他不知暗中向張誼泄露了多少題目,直到三年前朝廷實行主考官交叉制度,這才堵住了這個泄題漏洞。

    岳清看出張若英眼中的擔憂,便淡淡道:「五十份童子科的試卷都要歸納到主考官手中,我們留意一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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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擔心之事發生


    範寧剛回到家,便被兩歲的妹妹阿多纏上了,除了小家伙睡覺外,其他時間都在到處找尋哥哥。

    「阿寧,帶你妹妹出去玩玩!」張三娘站在側院門口高聲喊道。

    「知道了!」

    範寧無奈地放下筆,他正在給朱佩回一封信,朱佩的來信是在十天前寄到,信中囑咐範寧考完解試後,立刻給她回一封信。

    範寧起身來到院子裡,只見阿桃已經抱著妹妹等在門口了。

    阿多穿一件綠色的小襖裙,頭上梳著兩根小辮子,她才兩歲,頭發又黃又稀,暫時只能扎兩根小辮子,等四五歲後她就能梳雙螺髻了。

    小家伙長得格外乖巧,大大靈活的眼睛,雪白粉嫩的肌膚,小白藕一樣的手臂,懷中還抱住一個『磨喝樂』。

    磨喝樂就是宋朝的玩具娃娃,是乞巧節的熱門時尚玩偶,種類繁多,有貴達數十貫的像牙雕鏤,或者用龍涎佛手香雕成的玩偶,用紅砂碧籠當罩子。

    當然,也有便宜只要幾文錢一個的草編荷葉玩偶。

    阿多的磨喝樂是範寧在長洲縣買的,三百文錢,用黃楊木雕成,穿著布做的小衣裙,栩栩如生,異常可愛。

    阿多昨天就把它抱在懷中,愛不釋手,睡覺也摟著木娃娃。

    阿多一看見哥哥,小臉立刻笑開了花,伸出小胳膊喊道:「阿鍋,抱抱!」

    範寧接過她,點點她的小鼻子笑道:「給你說了多少遍,不是阿鍋,是阿哥!」

    阿多抱著哥哥的脖子,像小雞啄米似的在他臉上親了幾下,甜甜笑道:「阿鍋,我們去坐船!」

    「不准靠近河邊!」

    張三娘站在院門外面,陰沉著臉道:「上次她掉進河裡,差點把我們嚇死。」

    「娘,我們家周圍都是水,你不讓她接觸水怎麼可能?」

    「她太調皮了,你看不住她的。」

    張三娘說完,轉身便走了,遠遠道:「阿多就交給你了,你自己看著辦!」

    範寧看看妹妹,笑道:「娘不讓你碰水,今天不能坐船了。」

    小家伙小嘴撇了撇,撲在哥哥的肩頭抽抽搭搭哭了起來,「多多要坐船!」

    範寧無奈,只得拍拍妹妹的後背,「好吧!阿哥帶你去坐船。」

    範寧牽著妹妹走出家門,前面十幾步外就是小河,有一座很小的私人碼頭,上面拴著兩艘小船。

    「阿桃,你劃船,我拉著她。」

    「好!我來負責劃船。」

    小丫鬟阿桃連忙跑了過去,解開一條小船,範寧牽著妹妹上了船。

    阿桃熟練地劃動小船,水波蕩漾,河水清冽,兩邊是濃綠的大樹,小船緩緩向東駛去,阿多伏在船舷邊,伸小手撩著水面,開心得咯咯直笑。

    「阿桃,你大姐事情怎麼樣了?」範寧笑問道。

    「多虧小官人的辦法!」

    阿桃一臉感激地對範寧道:「就按照小官人的主意,爹爹答應把大姐嫁給了水根哥,條件就是,第一個兒子要跟我們家姓,水根哥也答應了。」

    阿桃又笑道:「我大姐和水根哥還說要來謝謝小官人呢!」

    「謝我?」

    範寧啞然失笑:「我有什麼好謝的。」

    「是小官人出的主意啊!要不然爹爹肯定不會答應他們在一起。」

    範寧搖搖頭,「這其實是個餿主意,你大姐生兩個兒子還好,若只生一個兒子,以後還有得煩。」

    「管它呢!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只要大姐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就行了。」

    範寧笑了起來,這個小丫鬟倒是個性格開朗樂觀的人。

    這時,小船轉了一個彎,範寧看見了周鱗府宅的高牆,上面爬滿了植物,青苔也很厚了,看得出已經很久沒有人打理。

    去年春天,周鱗生了一場大病,範寧還特地去長洲縣探望他,後來病情好轉後,他就住在長洲縣調養,很少回蔣灣村鄉下了。

    「小官人,前幾天,這家人的管家給大娘送來一些點心,好像是他們主人來了。」

    範寧心中一陣驚喜,周鱗回來了嗎?

    「阿桃,船停在岸邊,我去看看!」

    阿桃將小船緩緩靠岸,範寧抱住妹妹上了岸,牽著她向大門走去。

    剛到門口,大門卻吱嘎一聲開了,管家笑容可掬地出現在門口。

    「剛剛看見小官人下船,我就估計是來找老爺的。」

    「老爺子在嗎?」

    「在!小官人請隨我來。」

    「阿鍋,我們去哪裡?」阿多抱住範寧的脖子小聲問道。

    「去看一個阿公,他會給你好吃的。」

    範寧走進周府,一眼便看見坐在院子裡觀賞太湖石的周鱗,他身體不好,手中還拄著拐杖,年紀還不到六十歲,可看起來老態龍鐘,就像七十歲的模樣。

    「阿寧,科舉考完了?」周鱗微微笑問道。

    「考完了,也不知道考得怎麼樣,多想也無益,索性回家來放松放松!」

    周鱗看了一眼怯生生抱住哥哥脖子的小娘,笑著問道:「這是你妹妹?」

    範寧點點頭,「她乳名阿多,剛剛兩歲,多多,快叫阿公!」

    「阿公!」阿多像只小貓似的叫了一聲。

    「眉眼和你很像,真是標致的小娘子。」

    周鱗由衷地誇贊一句,又回頭吩咐管家,「去把我書桌上那個檀木盒子拿來。」

    片刻,管家將一只檀木小盒子取了過來。

    周鱗打開盒子,裡面是一只深綠色翡翠雕成的玉獅子,約拳頭大小。

    「這個送給你妹妹,第一次見面,算是我給她的見面禮。」

    範寧嚇一跳,連連擺手,「老爺子,這個不行,太昂貴了。」

    這個深綠翡翠沒有一點雜質,純淨得像玻璃一樣,至少價值兩三千貫,他妹妹可受不起。

    「你收下!」

    周鱗將玉獅子硬塞給了範寧。

    「這可是潘玉郎的雕件,一般人我不會送的。」

    範寧只得收下,對妹妹道:「快說,謝謝阿公!」

    阿多伸出小手抱拳拱了拱,奶聲奶氣道:「謝謝阿公!」

    周鱗笑了起來,「我孫女比她大一點,孩子這時候是最可愛的。」

    兩人又說了幾句,範寧沉吟問道:「老爺子和潘玉郎很熟嗎?」

    「有點交情,你找他有事?」

    範寧點點頭,「我想請他雕一件物品,你也知道,潘玉郎年紀大了,不輕易接活。」

    「東西很重要?」

    範寧點點頭,「就是老爺子送我那塊水缸大的壽山田黃玉。」

    周鱗恍然,他看了範寧片刻,從腰帶上解下半塊玉遞給範寧,「拿這塊玉去他的店裡,潘玉郎會幫你雕一件東西,這是他欠我的一個人情,雕一個大件,不要浪費這次機會。」

    「多謝老爺子成全!」

    .........

    範寧在家裡呆了兩天,第四天一早,他乘船前往長洲縣。

    與此同時,評卷也快到了尾聲。

    審卷官都事情都已結束,現在是主考官在最後挑選上榜試卷。

    平江的發解試名額是五十人,在大宋,這已經是很高的指標,當然不能和開封府比,開封府的名額是一百一十名,高高在上。

    平江府屬於第二梯隊,和河南府、大名府、應天府在一個檔次上,這也是因為平江府教育發達,每次科舉都能考中不少進士的緣故。

    按照規定,審卷官們結束了閱卷,但也不能離去,必須等發榜後他們才算完成這次科舉閱卷,結束他們的『軟禁』狀態。

    張若英坐在桌前喝茶,耐心等待主考官的隨時召喚,他心中也有點忐忑不安,不知道這次縣學能考上幾個?

    這時,他的好友兼審卷搭檔岳清快步走了過來。

    他坐在一旁,不露聲色對張若英道:「恐怕你擔心的事情真的發生了,我聽楊教授說,他只清點到四十九份卷子,他說自己可能點錯了。」

    「什麼!」

    張若英騰地站起身,他沒想到張憲真的會這麼卑鄙無恥,把範寧的卷子扣住了。

    這可是吳縣唯一奪取貢舉士的機會,竟然被張憲公報私仇。

    他轉身便走,岳清一把拉住他,沉聲道:「先冷靜下來,起紛爭會得不償失。」

    張若英點點頭,「放心吧!我不會把事情鬧大,我先去清點一下卷子。」

    「我和你一起去!」

    兩人起身向主考官的房間走去.......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9-13 12:35
第一百四十七章 被遺忘的試卷


    周震是一個干瘦的老者,年約五十余歲,皮膚焦黃,貌不驚人,看起來就像一個種田的老農,但他卻是齊州有名的大儒。

    這次他被朝廷禮部調來平江府出任解試主考官,壓力也很大,畢竟平江府人才輩出,他就怕自己評判不周,被人恥笑。

    所以他這次審卷抱著兩個原則。

    首先是盡量謹慎的原則,謹慎、謹慎、再謹慎,絕不能錯判一個考生。

    其次便是信任同僚的原則,盡量尊重審卷官和副主考的評分和判斷,有什麼事情大家商量,摒棄個人獨斷的作風。

    正是他的這兩個原則也贏得了大家對他的尊重。

    此時,周震正全身關注批閱試卷,每份試卷上都有評分,包括兩名審卷官和兩名副主考評分。

    評卷到了這一步,主考官確實很為難,剩下的百份試卷幾乎每一份都能考上解試,但主考官不得不再淘汰一半,顯得很殘酷,卻又無可奈何,畢竟只有五十個名額。

    這時,有人敲響了房門,周震放下筆道:「進來!」

    門開了,張若英和岳清走進了房間,周震呵呵笑道:「兩位教諭有事嗎?」

    「剛才聽楊教諭說,他點了一下童子試的卷子,好像數量不對,我們想再清點一下。」

    周震心中有點詫異,但還是點頭答應了,他很清楚童子試涉及到各縣的切身利益,關系到官員的政績,非同尋常,他很理解兩人的心情。

    在周震的桌上,除了百名普通成人解試的試卷外,還有一疊便是童子試的卷子。

    周震一指童子試的試卷道:「都在這裡,我還沒有碰過,兩位盡管清點!」

    張若英也不客氣,將卷子分一半給岳清,兩人清點了兩遍,張若英道:「我這裡是二十六份,你那邊呢?」

    「我這裡二十三份!」

    兩人臉色一變,當真少了一份。

    周震也看出一絲端倪,似乎試卷少了一份,這是怎麼回事?

    張若英又翻了一遍,兩人交換一個眼色,果然是那份卷子沒有了。

    張若英心中十分惱火,好歹也是府學教諭,堂堂的副主考,做這種卑劣的小動作,有意思嗎?

    岳清很了解張若英,他脾氣大,性格耿直,說話不留情面,岳清生怕張若英說出難聽的話,便搶先對周震道:「之前有一份童子試卷子,張副主考說拿去好好看一看,估計他忘記了,應該還在他那裡。」

    「是嗎?」

    周震其實也聽到一些傳聞,這個張副主考口碑不太好,很多人都說他師德有缺,居然少了一份童子試的卷子,看來這件事並不是忘記那麼簡單,裡面隱藏著什麼恩怨。

    周震走到門口,高聲道:「請張副主考過來一下。」

    不多時,張憲笑呵呵走了過來,他看了一眼張若英和岳清,故作驚訝道:「兩位教授怎麼也在?」

    張若英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岳清笑道:「我們想再看一看之前那份卷子,結果發現不在這裡,上次被張教諭借走......」

    張憲一拍腦門,「哎呀!在我抽屜裡,我居然忘記了,看我這記性,差點壞了大事,我馬上去拿來。」

    張憲匆匆去了,周震也是人情世故老道之人,他怎麼可能看不出張憲故作誇張的表情。

    張憲暗中扣住卷子,顯然是不想讓這名考生出頭。

    這一刻,周震對這名考生倒有點興趣了,居然能讓堂堂的副主考做出這種下作的事情。

    不多時,張憲將考卷拿了過來,歉然道:「和一堆落榜的卷子混在一起,真不好意思!」

    張若英懶得理睬他,轉身便走了,岳清笑了笑,「那就不打擾周主考,我們先告辭!」

    他也跟著出去,周震接過卷子,看了看上面的評分,笑道:「兩位審卷官都給了上上甲,張主考給了上上,好像還缺齊主考的評分,我先看一看,等會兒我給齊主考送去,別的事情就沒有了,麻煩張主考跑了一趟。」

    張憲臉上難掩尷尬之色,他目前也不知道這份卷子就是範寧的考卷,但他卻看出這份考卷是吳縣縣士所答。

    他雖然是府學教諭,但他卻偏向於長洲縣,況且他兄弟在吳縣縣學名譽掃地,於公於私,他都不願意讓這個吳縣縣士獲得貢舉士資格。

    可惜他不是主考,若他是主考,這份卷子他肯定第一個刷掉。

    「哪裡!哪裡!主考先忙,我回去了。」

    他退出了房間,心中思忖片刻,這件事得告訴長洲縣的幾名審卷官,以後文縣令問起來,自己也可以有個交代。

    他也轉身快步離去。

    ........

    審卷到了最後一天,長洲的各家酒樓又重新熱鬧起來,很多考完試後回家的士子,在這一天又重新返回了長洲縣。

    這次解釋的議論題和對策題,都是比較容易發揮的題型,這使得考生們普遍感覺良好。

    每個考生都心懷希望地在長洲縣等候,等待明天發榜一刻的來臨。

    範寧沒有再住在秋葉禪寺,而是住在董坤的家中。

    董坤的大伯便是平江知府董潛,他的父親在朝廷擔任史館編修一職,屬於清水官,沒有什麼實權,但董家卻是平江府的名望大族。

    董坤的父輩出了兩個進士,讓董老太爺的後半輩子足足榮耀了十幾年。

    但同時也給小輩們帶來巨大的壓力。

    「我大伯和我爹爹都是進士,你說我若解試都考不過,家裡人怎麼看我?」

    董坤這兩天著實有點寢食不安,剛開始他認為自己考得不錯,不料昨天卻忽然發現自己在默經題上犯了低級錯誤,漏默了幾個字,給他一記沉重的打擊,令他沮喪萬分。

    董坤心裡清楚,這次解試競爭之激烈,他很可能要和舉人失之交臂了。

    範寧理解他的懊惱,笑著安慰他道:「你才十五歲,你父親可是三十歲才考上進士,難道你十五歲就想超過你父親。」

    「我沒有想超過父親,但至少能考過解試吧!」

    「既然沒有想超過父親,那你考過解試又有什麼意義,還不是明年在京城落榜?

    我倒覺得如果這次你沒考上解試,並不是壞事,給你三年的時間再把基礎好好鞏固一下,你和藺弘一樣,基礎都比較弱,如果太早考上解試,反而會把基礎忽略了。」

    「說得好!」身後傳來一聲誇贊。

    範寧回頭,只見身後走來一名四十五六歲的中間人,身材高大,皮膚白淨,眉眼和董坤依稀相似,也是一張方臉,但目光更加敏銳。

    他穿一件半舊的白色襕袍,腰束革帶,頭戴一頂紗帽,舉手投足間帶著一種從容不迫,給人一種溫文爾雅的感覺。

    董坤連忙起身,小聲道:「大伯!」

    原來這位中年男子就是平江知府董潛,範寧還是第一次見到他。

    他連忙躬身行禮,「晚輩範寧參見董伯父!」

    董潛點點頭,溫和地笑道:「你就是範寧,我早就久聞你的大名了!」

    不等範寧開口謙虛,他一擺手,「坐下吧!」

    範寧坐了下來。

    董坤卻不敢坐,垂手站在一旁。

    董潛笑道:「我和歐陽修關系不錯,兩年前他寫信給我,讓我關照關照你,我一直在關注你,其實不需要我的關照,你自己也表現得很出色。」

    範寧心中凜然,原來這個董知府也知道自己在京城的事情,他迅速瞥了一眼董坤,見他神情自若,並不驚訝伯父的話。

    範寧心中不由暗暗一嘆,這些官宦子弟個個誠府很深,明明知道自己的底細,卻一直矢口不提。

    董潛看出範寧心中的感慨,他微微笑道:「你別怪董師弟,是我不准他亂說,還有董家和朱家有聯姻,想必你也不知道。」

    這件事範寧倒知道,朱佩告訴了他,由這份聯姻算起來,朱佩還變成了董潛的長輩。

    範寧笑了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不會怪董師弟。」

    「範寧,你很大氣,甚至比成年人還要睿智冷靜,而且還有一種異於常人的感知,我說得沒錯吧!」

    範寧的心頓時怦怦跳了起來,董知府這話什麼意思,難道他知道自己能預知未來?

    「我不明白董知府指的是什麼?」

    「我說的是押題!」

    董潛微微一笑,「你不僅押中了縣試題,還居然押中了這次解試的對策題,令人驚嘆啊!」

    範寧心中一松,原來是指押題,他笑著搖搖頭,「縣試題其實不是押中的,是我找到了縣學出題的規律,至於詩題,不瞞董伯父,高縣令和我關系很好,給了我一個端午節的暗示。」

    「那解試題呢?你又怎麼解釋?」董潛依舊笑著問道。

    「當今天子十分關注民生,在天子影響下,各地官府的解試也會偏向於民生,我發現平江府的解試已經十年未考勸農,所以大膽推測,今年對策題會涉及農業,只能說,僥幸被我猜中。」

    董潛大笑起來,「天下哪有那麼多僥幸的事情,不如你再僥幸猜猜三年後的解試題?」

    不等範寧回答,他便擺擺手笑道:「和你開個玩笑,明天就要發榜了,我有一種直覺,明天你一定會在榜上。」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9-13 12:35
第一百四十八章 科舉發榜


    傍晚時分,審卷院的二樓大堂上,十名童子試考生的卷子依次掛了出來,目前還是抄譽的卷子,不是本人卷子,糊名條遮住了名字,卷子上方有編號。

    三十幾名審卷官仔細地閱讀這十份卷子,他們將從這十份卷子中投票選出五份卷子,入圍童子試的貢舉士。

    不少人在第七號卷子前駐足細看,消息已經傳開,副主考張憲刻意扣住了這份卷子。

    這便使所有人都對這份卷子充滿了興趣,到底是什麼樣的卷子讓張憲居然做出如此下作的舉動。

    眾人不斷竊竊私語,交流著彼此的感受。

    張憲站在房間門口,暗暗得意地望著大堂上正在閱卷的審卷官們,這些審卷官有十二人來自長洲縣。

    自己已經明確告訴他們,第七號試卷是吳縣學生的試卷,相信他們會以長洲縣的榮譽和利益為重。

    『哼!張若英還以為真能阻止自己?他也未免太天真了。』

    時間慢慢過去了,一個時辰後,審卷官進行最後的投票,按照規定,每人發一張選卷單,上面有十份試卷的序號,可以勾出自己認為最優秀的五份試卷。

    包括主考官和兩名副主考都一樣有投票權。

    不多時,三十四名審卷官以及主考官周震,兩名副主考都齊聚大堂,每個人手中拿著一張勾好序號的推舉單。

    周震對眾人道:「按照慣例,童子試最後五名上榜者由大家評選而出,按照得票多寡確定名次,我希望各位秉公選擇,選出平江府最優秀的少年天才,去京城和天下才俊拼殺,爭取得到更高的榮譽。」

    一名助教將一只紙盒子放在桌上,周震走上前投下第一張票,眾人陸續走上前投下了自己手中的推舉單。

    這時,兩名助教抬來一塊大木板,木板上貼了一張白紙,上面寫著各試卷的序號。

    三名助教當著所有審卷官的面開始統計三十四份推舉單。

    「第二號、三號、五號、七號、九號。」

    「第一號、三號、四號、七號、八號。」

    「第二號、四號、六號、七號、九號。」

    .........

    隨著助教單調機械的報號聲,一份份名單中的號碼寫在紙上,張憲只覺一陣陣脊背發冷,竟然每一張推舉單上都有七號。

    這個結果讓他著實有點惱羞成怒,他回頭向一群長洲縣的審卷官望去,不少人也在冷冷地看著他,目光中充滿了輕蔑和不齒。

    張憲恨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這時,助教已經在報念最後一張票了。

    「第三號、四號、六號、七號、八號。」

    大堂頓時響起一陣熱烈的鼓掌聲,周震高聲宣布道:「第七號試卷得票最高,全部三十四票,它得了三十三票!」

    眾人一陣大笑,都扭頭向張憲望去,目光充滿了嘲諷,大家都知道,唯一沒有給七號投票的,就是這位張副主考。

    張憲臉紅得像豬肝一樣,他虛偽的外衣被撕得粉碎,露出了他卑劣的本質,這也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自己居然在眾目睽睽下出了大醜,簡直令他無地自容,他再也呆不住,轉身灰溜溜地回房去了。

    張若英冷笑著對岳清道:「這就是典型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以為其他人都會像他那樣卑劣無恥!」

    岳清淡淡一笑,「這也算是今年科舉的一件趣聞吧!」

    投票結果出來了,第七號三十三票,第二號二十三票,第九號二十二票,第三號二十一票,第六號也是二十一票。

    最遺憾的是第四號,得了二十票,以一票之差落榜。

    由於第三號和第六號都是二十一票,由主考官周震決定,第三號排名第四,第六號排名第五。

    到此為止,皇佑二年平江府的解試結果全部出來,由主考官報平江府衙核准後發榜。

    .........

    次日上午,考試院門外的廣場上人山人海,兩千五百余名考生和其他大量的民眾都聚集在廣場前。

    之所以有無數民眾前來看榜,很大一個原因是關撲店的押注關系到他們切身利益。

    盡管董坤不想來看榜,但範寧還是把他拉了過來,用範寧的話說,逃避不是好辦法,只有知恥而後勇才是鼓舞士氣的王道。

    「他們倆怎麼也來了?」

    範寧眉頭一皺,他忽然發現了明仁和明禮的身影,這兩人正在向士子們推銷一本新書,似乎生意相當火爆,不少士子爭先恐後地掏錢買他們的書。

    範寧心中倒也幾分好奇,這時,他看見李大壽也拿著一本書走來。

    「賣的什麼書?」範寧笑問道。

    李大壽笑著將書遞給範寧。

    「師兄看看就知道了,還不錯!」

    範寧接過書,一看封面便知道兩人又在賣盜版書了,不是說印刷粗糙,印刷得很精美,但一看便知道是兄弟二人合作印刷作坊的作品。

    封面的木雕畫已經形成他們的風格,這幾年兄弟二人光印刷盜版書就至少賺了數百貫錢。

    書的封面是一幅畫,一名正在刻苦讀書的士子背影,左面印著書名:《從解試到省試的關鍵三步》。

    讓人不得不佩服兩人的商業頭腦,把供應和需求研究得如此透徹,也把人心揣摩得如此微妙細膩。

    這時,三百五十本書已經賣光了,兄弟二人顧不上和範寧打招呼,又跑去搬運書籍。

    李大壽笑著對範寧道:「這本書在京城賣得火爆,原書名是《科舉的秘密》,結果被他們改了名字,印刷了五千本,這幾天他們已經賣掉三千多本了。」

    範寧這才知道二人沒有回木堵鎮的緣故,原來在四處售書,不過這書名很吸引人,《從解試到省試的關鍵三步》,正好撓中所有士子的癢處,難怪賣得火爆。

    範寧搖搖頭,把書還給李大壽,笑道:「這次你發揮得不錯,趙學政對你的文章贊不絕口。」

    李大壽撓撓脖子,不好意思道:「我的短板是在書法,我准備苦練三年書法,爭取下一次考上解試。」

    「你對自己好像沒有信心?」

    李大壽嘆了口氣,「信心是建立實力的基礎上,我若有師兄的實力,我也會有信心,我主要書法稍微差了一點,但科舉中書法又是第一重要,我心裡很清楚這一點。」

    範寧最欣賞李大壽的謙虛。

    不多時,蘇亮和段瑜也來了,見到範寧,蘇亮便笑道:「我看見陸有為了,在南面,讓他過來他就不肯。」

    範寧點點頭,他能理解陸有為的心情,範寧又向四周看了看,「好像沒看見藺弘?」

    董坤道:「他會晚一點過來!」

    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多,幾乎是人山人海,而在發榜的巨大告示牌下更是擠滿了士子,等待著發榜時刻的到來,只是審卷院的大門依舊緊閉,似乎在考驗著士子們焦慮的心情。

    時間一點點過去了,就在大家都要失去耐心之時,考試院的小門終於開了,從門內走出五六名助教,兩人扛著梯子,另一人拎著一桶漿糊,還有一人則拿著厚厚一卷黃紙。

    人群頓時變得洶湧起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9-13 12:35
第一百四十九章 激動時刻


    五張黃紙黑字的榜單終於貼在告示板上,『平江府發解試錄取榜』,一行大字格外引人矚目。

    榜單下面頓時鴉雀無聲,無數雙眼睛熱切地注視著榜單上的名字,企圖將自己的名字和上面的名字對上號。

    可惜,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這樣的期待是徒勞的,真正中榜的考生都在遠處,他們內心反而沒有大多數士子那樣急切期盼。

    很快,希望在一雙雙目光中消失了,一個個考生黯然離去。

    每三年一次的輪回再次發生,有士子開始低聲哭泣,旁邊有人低聲安慰,但更多人是茫然離去,這個時候,誰的心情都很沮喪,沒有誰會去關心哭泣的人。

    終於出現了一個低頭疾奔的士子,從他跳躍的步伐和臉上難以掩飾的喜悅,就能判斷出,這是一個上榜者。

    他緊緊咬住嘴唇,生怕自己的激動和歡笑給其他士子帶來刺激,走得遠遠的,他才一蹦老高,激動得大喊大叫,「我考中了!」

    他的激動大喊還是引來無數人的目光,有羨慕,有嫉恨,也有蔑視,不過是個解試而已,有必要這麼激動嗎?

    範寧沒有上前去看榜,李大壽和蘇亮自告奮勇跑去看榜,不多時,李大壽先回來,他就像中了邪一樣,望著地上發愣,一臉茫然和不可思議。

    「大壽,你怎麼了?」範寧有點擔心地問道。

    「師兄,你說考試院會不會弄錯了?」李大壽遲疑著問道。

    「搞錯什麼?」

    範寧目光犀利地注視他,「是不是你上榜了?」

    李大壽點點頭,依舊一臉茫然,「我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的名字在第四十八名,考號也是我的,可是我書法不好......」

    他沒有再說下去,淚水忽然從眼睛裡湧了出來,「師兄,我真考中了嗎?」

    範寧緊緊摟抱他一下,「大壽,恭喜你考中了,快去給父母報喜吧!」

    李大壽捂住臉,激動得難以自抑,中榜的喜悅儼如洪水般湧入他的內心,使他的激動更加沛不可擋,他張開手臂,仰天大吼一聲,拔足便向城南方向狂奔而去,他要將中榜的喜悅告訴家人。

    眾人都驚訝地望著奔遠的李大壽,誰也想不到李大壽居然中榜了,要知道在九人黨中,他的成績就只比明仁和明禮稍好一點,但他卻考中了舉人,董坤和藺弘的目光更是黯然。

    範寧卻不奇怪,在過去的兩個月中,李大壽一直在太湖農村深入了解農民的疾苦,整整兩個月,他就像一個普通農民一樣生活,體會他們著喜怒哀樂。

    正因為他下了功夫,他的對策文才會言之有物,才能寫得比別人更透徹,更加樸實。

    這讓範寧也頗為感動,自己都找不到理由說服大家深入農村調查,但李大壽卻完全信任自己,正是這份信任使他獲得了沉甸甸的收獲。

    這時,蘇亮也回來了,他一臉古怪地望著範寧,走到範寧面前,又圍著他繞圈子打量。

    「蘇亮,怎麼回事?」眾人都焦急地問道。

    蘇亮終於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悅,嘆息道:「我覺得你肯定能考中貢舉士,但怎麼也想不到,你居然考了第一名!」

    周圍一片嘩然,範寧居然考中童子試第一名。

    這時,明仁和明禮狂奔跑來,激動得大喊大叫,「阿寧,你考上第一名了!」

    明仁和明禮的情緒感染了眾人,眾人將範寧高高舉起,歡呼著向空中拋去。

    蘇亮站在一旁,難以掩飾臉上的喜悅,他並沒有告訴大家,他也上了榜,童子榜第五名。

    .........

    中午時分,府北酒樓酒客爆滿,格外熱鬧喧囂,明仁和明禮在關撲店押注範寧考第一,各中了一百兩銀子,加上上午賣出了五百本書,他們的心情比中了榜還要欣喜,主動請大家吃飯。

    不過陸有為不在,李大壽跑回家報喜了,酒桌上只有七人。

    段瑜這次沒有考上,但他心態很平和,他才十三歲,三年後也才十六歲,機會要比別人多。

    段瑜舉杯抿了一小口酒,笑道:「第一名是吳縣的範寧,第二名是吳江的柳然,第三名是長洲縣姚曦,第四名是昆山縣嚴清,第五名吳縣蘇亮,這次吳縣是大贏家,長洲縣的臉要被打腫了,口口聲聲要包攬五個名額,最後只得一個第三名,淪為平江府笑柄,以後看他們還敢亂吹噓。」

    「今年真是冷門迭出!」

    董坤也想通了,他由衷為範寧和蘇亮高興,他喝了口酒笑道:「成人解試這邊的結果也令人掉了一地的眼珠,之前奪魁大熱門昆山士子孟童和吳江才子張潮都沒有進入前三,倒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李幼林奪得解元,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不是所有人,有人就猜中了。」

    明仁忽然想起一事,瞪大眼睛問範寧道:「我記得很清楚,你押李幼林考中解元,真被你押中了,你豈不是要中大獎?」

    範寧搖搖頭笑道:「我沒有押一個人,我押的是前三名,李幼林第一。」

    「那你第二名和第三名押的是誰?」

    範寧笑道:「我有點記不得了,回頭拿底單去看看。」

    「阿寧,我有一種強烈預感,你這次一定會中大獎,兩千兩銀子啊!」

    範寧微微一笑,「好像真有這個可能,我想起來了,第二名押的是胡鎧,第三名是趙波瀾。」

    「全押對了!」

    明仁和明禮對望一眼,一把抓住範寧胳膊,激動萬分道:「別吃了,我們趕緊兌獎去!」

    範寧好容易才掙脫他們的手,不滿道:「你們兩個消停一下吧!只要是我的,它就跑不掉。」

    藺弘在一旁驚嘆道:「師兄,你真是要逆天了,童子試考第一名,買個關撲也能拿到大獎,小弟佩服得五體投地,小弟敬師兄一杯!」

    藺弘一直比較低調,他對範寧這個師兄的態度並沒有像李大壽那樣虔誠,三個月前,範寧要求大家去農村調查,他也是一笑了之,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這次對策題真是考《興農九策》,他心中才滿是懊悔,範寧更是考了童子試第一,才徹底改變了他的態度。

    如果自己能有李大壽對範寧一半的尊重,那麼今天自己的名字也能上榜了。

    董坤也舉杯站起身道:「我和藺弘一起,敬師兄一杯。」

    範寧起身笑道:「回頭我給你們兩人寫一份規劃,你們按照我的規劃認真復習,積極准備,我有把握,三年後你們也能上榜。」

    兩人大喜,「多謝師兄!」

    段瑜急得合掌哀求道:「師兄,我也叫你師兄,給我也准備一份吧!」

    範寧知道三年後的解試題,他雖然不能明說,但他可以朝解試題方向規劃,讓幾個師弟都有機會考上解試。

    範寧見段瑜滿臉誠懇,便笑著點點頭,「可以!」

    明仁、明禮剛要開口,範寧一擺手止住他們,「你們兩個就免了,科舉不適合你們,經商才是你們的歸宿!」

    .........

    這兩天張三娘有點心神不寧,上次兒子回家告訴他兩件事。

    一件事是燒酒的技術在京城泄露了,很多正店都推出了各自的燒酒,按照當初和朱元兆簽署的提成協議,一旦燒酒技術泄露,協議就結束了。

    張三娘倒不在意燒酒提成,她在朱氏錢鋪的存銀已超過兩萬貫,對錢已經不像從前那樣看得重了。

    她這兩天是為另一件事心神不寧,那就是兒子的科舉,昨天就應該發榜了,但一點消息都沒有,著實讓張三娘擔憂不已,昨晚她一夜都沒有睡好,以至於今天打不起精神來。

    張三娘正坐在房間裡照看女兒,女兒有睡午覺的習慣,要睡到下午才會醒來。

    望著女兒紅撲撲的小臉,張三娘心中充滿了母親的憐愛。

    這時,遠處隱隱傳來了敲鑼打鼓的聲音,開始張三娘沒放在心上,但隨著敲鑼打鼓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喧鬧,這讓張三娘眉頭一皺,這會影響女兒睡覺的。

    她站起身,剛要去關門,丫鬟阿梅跑了進來,「大娘,你去看看,門口來了好多人!」

    張三娘心中一驚,連忙道:「你照看阿多,我去看看!」

    她披上一條肩巾便匆匆向外走去,只見大門外站滿了村裡人,中間是幾名公差,還有幾個鼓樂手,管家老元正和公差說著什麼。

    「老元,怎麼了?」

    張三娘畢竟是女流之輩,來了這麼多人,著實讓她有點緊張。

    老元看見張三娘,連忙對公差道:「這就是我家主母,範小官人的母親!」

    公差連忙上前行禮,笑道:「範大娘,我們來向您報喜了!」

    公差挺直腰,打開報喜書,高聲念道:「吳縣木堵鎮蔣灣村範寧,高中平江府解試童子榜第一名,特此報喜!」

    「啊!」

    張三娘一下子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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