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術超能] 俗世地仙 作者︰短刃 (連載中)

 
as000538 2018-8-12 14:06:47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79 465873


【作者概要】:短刃,男,河北省 - 滄州市,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都市小說 > 異術超能

【內容簡介】:

  溫胖子向來有一說一,為人處事自詡最講道理!而且,他也有能力,讓任何不講道理的人老老實實坐下來和他講道理——當然,很少有人能講得過他。

【其他作品】:《當代天師》、《術士的幸福生活》、《鬼師》、《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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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土地真言--南摩三滿多。母度南。嗡。度魯度魯地尾。梭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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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000538 發表於 2018-8-12 14:07
01章 故去人相見

    一九九八年春末。

    距離高考還有一個半月,溫朔每天清晨都會早早起床,到仙人橋以北的河堤上背誦一些知識要點——其實這年頭,以他高中三年來一直保持的中等水準成績,又是在東雲這樣一個小縣城的高中就學,縱然是普通大學,考上的幾率都很低。

    但既然兩個月前含辛茹苦獨自將其撫養長大的母親,開始經常念叨著,希望兒子能考上大學為她爭光,那麼,溫朔自然要「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地拚搏一把。

    這天清晨天剛亮,溫朔再次來到了裙帶河的河堤上,發現那棵最大的老槐樹下的石頭上,坐著一個老頭兒。

    老頭兒穿著樸素的灰色中山裝,頭頂光光的,也不知是因為禿頂還是為了方便剃光了頭髮,下額卻留著幾縷長長的灰白鬍鬚。滿臉皺紋和老年斑,看似古稀之年的他,單手捧著一本線裝藍色封皮的書籍,正自看著裙帶河微波蕩漾的水面出神,於是就有了那麼點兒仙風道骨、關二爺秉燭觀春秋的意境。

    溫朔心生詫異,上前禮貌地問道:「韓爺爺,您一大早坐這兒幹啥呢?」

    老人聞言扭過頭來,和顏悅色地說道:「等你。」

    「嗯?」溫朔愕然:「等我幹啥?」

    老頭兒姓韓名克虎,是緊鄰仙人橋和南環路的劉家營村人,也是常年在仙人橋上擺攤的一個老神棍——和大多數相面算命、堪輿陰陽風水的江湖神棍騙子不同,韓克虎一不相面算命,二不堪輿風水,三不會鄉下神婆和神棍那般胡謅請神上身,他只會書符唸咒起壇作法,治一些民間所謂撞客、鬼上身之類的虛病外災。

    溫朔小時候,因為母親在農貿市場擺攤做小本生意,對他疏於照顧,所以經常跑到仙人橋上玩兒,那裡有許多小商販,有耍猴玩兒雜技的,還有擺殘棋撲子、賣狗皮膏藥、相面算命看風水等等諸多江湖騙子的攤位,很是熱鬧。

    那時候,白胖憨厚如同一個小肉球似的溫朔,著實討人喜歡,所以經常在仙人橋擺攤的商販和江湖人物,都挺喜歡這個天天長在仙人橋上玩耍的小傢伙。

    尤其韓克虎,格外喜歡蹲在他的攤位前,盯著一張「寧心護身符」都能琢磨半天的溫朔。

    和其他閒時端坐看書或者閉目養神故作高人之態的同行不同,韓克虎閒著沒生意時,就喜歡和人嘮嗑,後來實在是惹人生厭沒人陪他嘮嗑了,就開始拿溫朔打發時間,手把手教他畫符,口傳一些要麼押韻,平仄協調朗朗上口,要麼晦澀,深奧難懂似話無意的法咒,還教他比劃一些能夠辟邪驅鬼的手決,有時候溫朔煩了,韓克虎就會給他講述鬼靈精怪、邪孽異物、魑魅魍魎等等有趣的迷信小故事。

    那時候溫朔年齡小,單純幼稚,也樂意跟著韓克虎學這些,因為他很想成為《西遊記》裡那些神通廣大的神仙,可以降妖除魔,可以飛天遁地翻江倒海……

    後來上了高中之後,溫朔就很少去仙人橋了,即便偶爾去,也盡量避開韓克虎。

    因為學這些迷信的玩意兒,沒絲毫益處,反而遭人嘲笑。

    但不學了,見到韓克虎時又難免尷尬。

    現在,韓克虎看著這個已然長大成人,穿著東Y縣第一高中校服,身高一米七七,體重二百大幾十斤的傢伙,白白胖胖如同一頭肥碩的北極熊,顯然沒小時候那麼可愛養眼了,但韓克虎還是百看不厭格外喜歡,他笑吟吟地說道:「這三年,你一直不去仙人橋玩兒,我挺想你的。最近感覺年紀越來越大,身子骨怕是熬不過多久了,所以,就想著再教你一些東西。」

    「別……您老那麼大能耐,至少長命百歲。」溫朔趕緊擺手,訕笑著解釋:「韓爺爺,我馬上就要高考了,最近實在是沒時間,也沒心情去學那些東西,您看我……」

    「我今年八十三了。」韓克虎眼神中流露出了濃濃的傷感和希冀,還有那麼點兒哀求之意。

    溫朔心軟了。

    「我給你再講講……」韓克虎敏銳抓到了溫朔眼裡的猶豫,也瞭解這孩子心軟,立刻順桿爬招手道:「小胖子,來,過來,坐我旁邊,咱們好好聊。」

    「韓爺爺。」溫朔無奈地走過去坐下,撓著頭說道:「咱有一說一啊,以前呢,我年紀小不懂事,跟著您學這些迷信的東西純粹是為了好玩兒,現在我都要高中畢業了,真不想學這些,更不會去做這種事兒,別的不說,您自己想想,這些年因為去別人家裡起壇作法畫符唸咒,您被派出所抓了多少次?」

    韓克虎全然不在意溫朔的話,一把拉住了溫朔肉乎乎的手,道;「你現在肯定不信,以後就會信了呀。」

    「怎麼可能?」溫朔撇撇嘴,他發現韓克虎的手很涼。

    「如果你看到一些稀奇古怪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了,那你會不會信呀?比如,親眼看到了……鬼!」韓克虎神神秘秘,卻很有自信的樣子,見溫朔露出了吃驚的表情,旋即轉移話題,道:「雖然你小子天生聰慧,記性又好,可這麼久不學也不用,以前我教你的那些東西又那麼多,現在應該忘得差不多了吧?這次我再給你鞏固鞏固……」說著話,韓克虎的右手抬起,很自然地搭在了溫朔的額頭上,就像是一位慈祥的老人,用手去撫摸孫兒的額頭。

    溫朔皺了皺眉,韓克虎的手,太涼了。

    但好歹老頭兒陪伴他度過了兒時很多的閒暇時光,也確實對他很好,還買零食給他吃,所以,溫朔出於最基本的禮貌,只得耐著性子,聽老頭兒絮絮叨叨地講那些玄乎的知識,倒不至於晦澀難懂,因為老頭兒講這些,全部用最通俗易懂的大白話。

    可惜,溫朔左耳進右耳出,壓根兒就沒用心思。

    老頭兒嘮叨個沒完,溫朔實在是煩不勝煩了,便看了看升起的通紅太陽,借口還得趕緊回去吃早飯上學,否則就要遲到了,便不顧老頭兒的挽留,逃也似的告辭離開。

    從河堤下來,沿著劉家營村的北街,往西到雲台大街,過雲台大街就是溫朔家所在的棉紡廠小區。

    這條路,最近溫朔每天都要往返一趟。

    今天,快走出劉家營村時,就看到北側一處破舊宅院的門外,聚攏了不少的村民,院門口時不時還有村民進出。溫朔知道,那是韓克虎的家,所以他心裡很疑惑,韓克虎是個孤寡老人,他人不在家,這些村民們聚集在這裡幹什麼?

    等走到近前時,溫朔聽到了村民的議論聲,猛地怔住——韓克虎,昨晚上死了!

    死了?!

    那剛才,在河堤上對自己絮絮叨叨了半天的老頭兒,又是誰?

    溫朔記得,老韓頭的手,很涼!

    隔著敞開的破舊柵欄院門,能看到空曠寬暢的院子裡用木棍和氈布簡單支起了一座涼棚,涼棚下,放著一張破舊的單人木床,木床上鋪著稻草和葦席,一具已經穿上了壽衣的乾瘦屍體,直挺挺地躺在那裡,臉部蓋著一張黑布。

    溫朔後背生寒,猛然扭頭向東面的河堤看去,初升朝陽下的河堤上,楊柳搖擺。

    心頭恐懼湧動,溫朔張口想要大喊大叫,又想對這些村民們說些什麼,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在幾個村民詫異的目光中,溫朔渾身顫慄著,雙眼泛白仰面躺倒在地。

    竟是嚇得暈死過去了。

    ……

    也不知在黑暗中昏迷了多久,溫朔的意識一點點清醒過來,首先想到的,就是這次可怕的遭遇,為什麼,已經死去的老韓頭,會出現在河堤上和自己談話?

    但隨即,溫朔發現自己的眼睛並沒有睜開。

    我還沒醒?

    在夢中?

    腦海中忽然出現了一個可怕的無頭人,斷裂的半截脖子上還在不斷地流血,碎肉被肉皮扯成絲狀,耷拉著,黑色的衣服上髒污不堪,右手拎著血淋淋的頭顱,赤腳編著褲管往溫朔的面前一步步走來,頭顱的臉上浮現出痛苦而猙獰的詭異笑容,下面的半截脖子拖著碎肉嘀嗒著鮮血……溫朔嚇得想掉頭逃竄,卻發現四肢不聽使喚,他想大喊大叫,卻張著大嘴發不出一點點聲音。

    就在這時,老韓頭突然出現在了他的身旁,微笑著遞過來一張符,對他說:「小胖子,這是五雷驅煞符,你拿在手中,掐太陽決甩向無頭鬼,然後默念引雷咒,就能把它轟死……唔,你修為不夠,但也足夠把它趕跑了。」

    「能,能……行嗎?」溫朔終於說出話了,卻聲音顫抖,渾身哆嗦。

    「快,來不及了!」老韓頭催促。

    溫朔急忙用右手接過那張五雷驅煞符,再掐出太陽決,一甩手擲出,同時默念引雷咒,只見五雷驅煞符如一線流光,激射到了無頭鬼的胸口,豁然爆出一團刺目的華光。

    華光散去,只見地上血跡斑斑,血淋淋的頭顱扔在地上,無頭鬼已經倉皇遠遁。

    「管用吧?」老韓頭得意地說道。

    「嘿,還真靈!」溫朔已然忘卻了害怕,竟是興奮得有些激動——老子竟然學會了能驅煞震鬼的法術,那以後是不是能成為恐怖靈異電影裡那樣的大師……

    忽而想起老韓頭已經死了,溫朔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扭頭看向站在身旁的老韓頭,卻見老韓頭滿臉淚光看著他,咧嘴有些猙獰和瘋狂地笑道:「我死得不甘心,我不想死啊,小胖子,枉我以前對你那麼好,你竟然三年不理我……」

    說話間,老韓頭雙手成爪,掐向了溫朔的脖子!

    「啊!」溫朔尖叫一聲,猛地坐了起來,張牙舞爪地揮舞一番,旋即又雙手掐決,怒吼:「老鬼,小心我,我用太陰法陣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朔,朔你怎麼了?」母親李琴焦慮擔憂的聲音傳來。

    溫朔只覺得眼前一亮,雙目睜開,入目處一片潔白,母親眼眸含淚,滿是關切地坐在旁邊,雙手使勁抓著他的手臂。

    這裡,是醫院的病房。

    左手上還紮著針,連接著輸液器、吊瓶。

    「我這是怎麼了?」溫朔皺眉,夢裡的情景,還有之前的經歷,都變得模糊不清。

    但隱然還是記得一些。

    到底發生了什麼?

    只是做了一場噩夢嗎?

    看到他怔怔出神兒的樣子,母親淚流滿面,抽泣著極為內疚地說道:「醫生說你因為最近壓力太大,學習太用功,累著了,血糖低,又突發低血壓。朔,都是媽不好,咱們不考大學了,以後,晚上可別再熬夜,也不用早起學習了。」

    「媽,其實……」溫朔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腦子裡亂糟糟的,許多似實又虛的記憶,在腦海中翻來覆去。
as000538 發表於 2018-8-12 14:08
02章 死人送禮

    從醫院回來之後,溫朔的心裡一直沉甸甸的。

    突發昏迷導致送醫急救的費用,讓家境貧寒的他深感自責內疚,這些年家裡經濟拮据,母親在農貿市場做清潔工,那點兒工資除了家裡的日常用度,基本沒有結餘。除此之外,溫朔竟然無法確認,清晨在河堤上是否真的見到了已故的韓克虎,化作了鬼來見他。那段記憶,已經變得模糊不清,讓他懷疑只是自己昏迷之後,做的一場夢——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自己這三年來一直對韓克虎心存尷尬的歉疚,偶然得知了韓克虎的死訊,又看到了韓克虎的屍體穿著壽衣蒙著臉躺在那裡,所以,難免會心有感思?

    韓克虎是個孤寡老人,也就沒有停屍三天,更沒必要辦喪事,那天清晨被村民發現報告了村委,村委便牽頭出資火化,從火葬場把骨灰盒拉回來,就在河堤邊上隨便找了個地方埋了。

    連一口棺材都沒有!

    村民們講究,好歹還給起了個墳頭。

    溫朔是第二天才得知了韓克虎已經下葬的消息,心裡愈發內疚自責,還有那麼一絲心有餘悸般的害怕。

    他擔心,如果真有鬼魂的存在,韓克虎會不會再來找他?

    於是中午放學,他選擇了一天當中陽氣最盛的時刻,咬牙破費花五毛錢買了兩張藍衣紙,到劉家營村的一戶人家借了把鐵鍬,來到河堤上,找到那座小小的,孤零零的新墳,跪下磕了一個頭,把藍衣紙燒了,念叨了幾句「別再來找我」之類的話,起身象徵性地鏟土填墳,然後看著無名的墳頭,忽而心生慼慼,便跑去了仙人橋下,那裡還有十多年前修建南環路和仙人橋時,老橋留下的遺址,也就是一些兩端大部已經被掩埋在了河堤中的地基。

    溫朔從中刨出了一塊相對完整的大青磚,約有十多公分厚,二十公分寬,六十公分長,又在旁邊的垃圾堆中找了一塊堅硬的帶有鋒利尖頭的陶瓷碗碎片,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在青磚上刻出「韓克虎之墓」五個大字,立在了那座孤墳的前面。

    按理說,立墓碑是很有講究的,但溫朔不知道下葬時棺材的朝向,而且他判斷,不懂下葬文化且不會太把韓克虎當回事兒的村民們,往棺材裡放骨灰盒時,十有八、九會隨意擺放,所以溫朔只是依著韓克虎曾經教過的知識,再按照河堤和裙帶河的走向位置,把這塊簡易墓碑立在了墳頭的西南。

    立好小小的墓碑,又跪下磕了頭,溫朔這才起身回家,感覺沉甸甸的心頭輕鬆了許多。

    他認為,事情就此揭過,和韓克虎之間那一絲原本就談不上濃厚的情感,也算是了卻了。而且他決定,以後無論什麼節日,都不會再去韓克虎墳前祭祀。

    生活恢復了以往的平靜,每天不遲到不早退,在學校認真聽講,複習功課,課餘時間歸攏統計麾下一眾兄弟們收來的廢品,送到廢品站賣錢,然後給大家按勞分配——東Y縣第一高中的廢品拾撿和收購,從三年前溫朔到學校報到的第一天開始,就被他徹底壟斷了。三年來,校內校外,無人對此有異議!

    雖然每天清晨,溫朔還會早起學習,但他再沒有去過河堤上……心有餘悸。

    一周後。

    這天中午放學,溫朔蹬著那輛破舊的三輪車,把收集的一車廢紙和塑料瓶、易拉罐,拉到廢品站賣了四十多塊錢,回到小區時,已經是下午一點多鐘了。

    棉紡廠小區位於雲台南大街和清河路交叉口,一共只有三棟樓,每棟樓三個單元,五層,始建於八十年代中期,樓房紅磚牆水泥勾縫,還都是老式的木製門窗。紅磚鋪就的小區路面,十幾年時間過去,處處坑窪大大小小。

    正值春末夏初,小區裡綠樹繁茂成蔭,圍牆邊隨處可見簇簇青草,樓房牆根下生出片片青苔……

    老舊的環境,卻有著別樣的雅靜清幽之美。

    溫朔的家,在三號樓三單元101室,單元樓道口沒有門,踏上兩層台階進入,走幾步再上兩層台階,就到了一層兩家的門口,四周發黃掉皮的牆壁上,貼滿了各種小廣告。

    溫朔發現自家的門敞開著,心有疑惑卻也沒在意,一邊進屋換鞋,一邊說道:「媽,怎麼沒關門啊?」

    「哎呀,小朔你回來啦!」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客廳傳來。

    溫朔愣神兒,只見從客廳玄關那裡,走出一個穿著白色短袖襯衫,黑色西褲黑皮鞋,略有些謝頂的中年男子,一看到溫朔,立刻上前極為熱情地用雙手握住溫朔的右手,拉著神情錯愕的他就往客廳裡走,一邊說道:「來來來,咱們坐下談。」

    「那個……劉村長,這是我家。」溫朔哭笑不得地說道。

    「啊,是啊。」劉家營村的村長劉茂和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態度有什麼不妥,拽著溫朔坐到了沙發上,便迫不及待地說道:「那個,你師父生前留有遺囑,把他那套老宅子給你,這些天我比較忙,就把這事兒給忘了,今天想起來了,就趕緊來找你……」

    「我師父?」溫朔一臉疑惑地看向站在窗台前的母親。

    李琴撇撇嘴,頗為不悅地說道:「就是劉家營那個老絕戶,神棍韓克虎!」

    對於韓克虎,李琴實在是沒什麼好印象,甚而還有些記恨——這個老傢伙,當年欺負我兒年幼無知,連哄帶騙地教了我兒很多神棍的壞把戲,幸虧老娘發現的早及時阻止,我兒也懂事聽話,早早斷了和韓克虎的聯繫。沒想到三年時間過去,老傢伙死了的第二天,還把我兒給嚇了一跳,而且,他未經我們母子同意,就留下遺囑自稱我兒的師父,簡直可惡至極!

    不過,那套老宅子,倒是能值點兒錢。

    出於老宅的價值可能為將來解決一些現實困難的緣由,李琴之前才沒有把貿然登門的劉茂和給轟出去,但向來思想保守封建,雖然徐娘半老且是農貿市場的清潔工,幹了這麼多年粗活,偏生風韻猶存的李琴,這些年沒少被一些大老爺們兒打過歪主意,所以從劉茂和進門之後,李琴就一直敞開著房門,也省得被一些看到劉茂和進家的人說三道四,兒子也已成年,回來後看到了萬一瞎想什麼……

    人言可畏啊!

    劉茂和似乎根本不想去考慮溫朔的態度,他繼續說道:「這農村宅基地,涉及到的方方面面比較複雜,像你這種和老韓頭沒有血緣關係,且缺少實際贍養關係的,很難合法繼承,更何況,你的戶口也沒在我們村,所以我給你想了個辦法,把戶口轉到我們村,然後就可以順利地把宅基地過戶到你的名下。」

    「這怎麼行?」李琴當即說道:「孩子上學還得用城裡戶口呢,再說了,以後找工作也得用。」

    「哎呀,溫朔高中都要畢業了,上大學農村戶口和城市戶口一樣待遇。」劉茂和似乎來之前就做足了準備,道:「朔他娘,我給你透露個消息,劉家營村最多不超過兩年,就會被併入縣城,所有村民都會轉C縣城的戶口了。」

    「真的?」

    「當然是真的!」劉茂和信誓旦旦,又道:「其實這一點你也不用顧慮,首先,咱不說溫朔能不能考上大學,真要是考上了大學,將來大學生還會發愁找一份好工作?等他畢業了,縣裡、市裡,省裡的機關單位,還不得搶著要啊?」

    李琴立刻喜不自禁地點頭,好像兒子真的已經考上了大學,有了明媚的遠大前程。

    兩人說著話,卻是把溫朔給晾在了一旁。

    他哭笑不得地插嘴道:「劉村長,咱有一說一啊,我可不是韓克虎的徒弟……」

    「咦,你不是誰還能是?」劉茂和當即面露不悅,嚴肅地說道:「是,我知道老韓頭那些本事,還有他幹的行當,不合法,是封建迷信,可這都什麼年代了?再說了,你將來愛幹啥幹啥去,誰還能逼著你非得像老韓頭那樣做神棍?孩子,做人得講良心啊,再不濟,也可憐可憐人家老韓頭絕了戶,當年在仙人橋也用心教了你好幾年的份兒上,認了這個師父又能咋樣?你也別在我這兒嘴硬,真不把老韓頭放在心上,你幹嘛還去給他填墳立碑?」

    「我……」

    「行啦,這事兒就這麼定了!」劉茂和笑瞇瞇地看向李琴,道:「我說朔他娘,雖然咱劉家營是農村,可到底是守著縣城的邊兒,轉過年就是城裡的地兒了,老韓頭的宅基地現在至少也值個萬八千的,將來指不定值多少呢,對吧?」

    李琴毫不猶豫地點頭道:「中!」

    溫朔一臉的無奈和困惑。

    他總覺得這事兒透著古怪,不止是老韓頭私下留的遺囑內容,還有劉茂和的言行,太反常了——這傢伙的貪財和霸道名聲,莫說是劉家營村,就連相鄰的農貿市場、棉紡廠小區的許多人都知道。所以,老韓頭的遺囑既然到了劉茂和手裡,他肯定首先想著將那套老宅佔為己有,怎麼可能對一個死去的老絕戶信守承諾,還如此認真仔細,方方面面都為溫朔做好了打算?

    「那行,我這就回去給孩子辦落戶的事兒。」劉茂和起身開開心心地說道:「你們娘倆在家裡等著,雲台派出所還有鄉派出所、土管所那邊,都有我去跑……」

    看著劉茂和如此作態,溫朔愈發疑惑,皺眉仔細盯著他的眼神表情,希望從中看出些什麼來。

    果然……

    還真讓溫朔看出了不妥。

    但,不是什麼陰險心機的神情變幻,而是,他看到了劉茂和印堂發青,四層青痕——尋常人看不到的那種青痕,是老韓頭曾經講過的,受陰邪之氣浸染的青痕。

    四層是為四次,四天。

    超過七天,就會由青轉黑;超半個月,就會成紫黑色;什麼時候變成暗紅了……

    整個人也就到了陽衰之際,小命休矣。

    「那,那我先去辦事兒……」劉茂和被溫朔皺眉異樣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急忙告辭離去。
as000538 發表於 2018-8-12 14:08
03章 似實如幻假更真

    劉茂和走後,早已做好了午飯的李琴招呼兒子趕緊吃飯,一邊勸說道:「朔,我知道你心裡犯含糊,劉茂和的人品不好,可咱們家這條件,他能圖咱啥?能騙咱啥?所以沒什麼好擔心的。再說了,如果你的戶口轉落在劉家營村,劉茂和真把老韓頭的宅子過戶到你名下了,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說起來,老韓頭也算是有良心,如果當初不是他糊弄你年紀小,整天教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這麼聰明,學習成績怎麼會一直起不來啊?唉,都是基礎沒打好的原因。所以,應該是老韓頭臨死前覺得對不住你,才會留下這麼一份遺囑做補償。而且我估計,知道這件事的不止是劉茂和一人,所以他才不敢私吞了老韓頭的宅子,還主動來幫你辦理這些事。」

    聽著母親的嘮叨,溫朔只是悶頭吃飯,心裡面亂糟糟的——他看得很清楚,劉茂和印堂有四層青痕,這做不得假,而且很顯然,是尋常人看不出來的陰邪作祟,否則平時極為注重形象的劉大村長,怎麼可能印堂上頂著幾道青痕出門轉悠?

    可如果四層青痕是真,就說明他確實被陰邪之氣侵染了。

    而有陰邪之氣侵染人身的現象,且是極為明顯的四層,那麼,是不是就證明了,老韓頭以前所教的那些玄乎知識,講述的那些邪孽異物,都是真實存在的?

    可我,又是怎麼看到了尋常人看不到的四層青痕?

    我是超人?!

    溫朔想起了那天清晨如夢似真般在河堤上的經歷,期間老韓頭的兩句話似乎很有預見性——「你現在肯定不信,以後就會信了呀。」「如果你看到一些稀奇古怪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了,那你會不會信呀?比如,親眼看到了……鬼!」

    「朔,你想啥呢?」李琴詫異問道。

    「啊?沒,沒什麼。」溫朔尷尬一笑,道:「媽,咱們和韓老爺子無親無故的,就這麼繼承了人家的那套老宅子,我總覺得,不大合適,要不……還是算了吧?」

    說出這番話,他自己都覺得虛偽——這些年和母親相依為命緊巴巴的過日子,讓他對金錢看得極重。

    到手的錢撒手放棄,不是他溫朔的風格!

    李琴撇撇嘴,道:「傻孩子!老韓頭人都死了,那套宅子又留不住,早晚會讓人佔了,既然這樣,老韓頭留下遺囑明確給你,咱要的理直氣壯,何必給別人占?」

    「哦。」溫朔悶悶地應了一聲。

    「快吃飯,一會兒還得上學吶……我得趕緊上班去了。」李琴好似想到了什麼,臉頰微紅,起身往外走去——她突然又想到了一種可能,劉茂和這號人,上桿子把便宜送到家裡來,肯定沒安好心,但自家窮得叮噹響,沒錢讓人騙,這套樓房,劉茂和也肯定騙不走搶不走。既然圖財沒有,那就只能是圖人了。

    在衛生間洗手時,看著鏡子裡姿色猶在的自己,李琴得意地抿嘴笑了笑,心想老娘可不是好惹的!

    溫朔心不在焉地吃過飯,洗涮了碗筷後返校。

    下午在學校,他也無心學習,腦子裡一直琢磨著劉茂和印堂上的那四層青痕,以及小時候在仙人橋上,老韓頭講述過的許多玄法、咒語、符菉,以及邪孽異物、魑魅魍魎等等。

    放學後,溫朔把每天收攏廢品的事情交給劉吉、李巖彪、鄭文江、侯金強四個親信做主,自己先回了家。

    他很想去找劉茂和,仔細看看,確認一下那四層青痕。

    會不會是,自己看錯了?

    剛回到小區樓下的單元門口,就看到劉茂和站在一輛紅色嘉陵125摩托車旁,神情焦慮地抽著煙。

    聽著三輪車的響動,劉茂和抬頭一看溫朔回來了,當即露出笑顏,上前熱絡地拉住溫朔的手:「小朔,戶口我已經給你辦妥了,老韓頭的宅基地使用證也過戶到了你名下,那,證件都在這兒呢。」說著話,他將一個塑料袋遞給溫朔,接著說道:「明天週末你不用上學是吧,我吃完早飯就來接你,把舊的戶口頁送到雲台街派出所,再到河沿鄉派出所拍照,辦一張身份證,兩邊我都已經打好招呼了。」

    溫朔還沒從三輪車上下來,神情錯愕地接過了裝有證件的塑料袋,心想劉大村長手眼通天的傳言,不虛啊,雖然名聲不咋樣,能力和人脈關係網,那真是相當強大——這年頭,在尋常老百姓看來,需要來來回回跑多少趟相關部門都辦不妥的事情,劉大村長一下午就全部搞定,而且根本不需要溫朔本人去。

    「這是老韓頭家的鑰匙,家裡的東西一樣不少,原封不動。」劉茂和又遞上了一串總計三個鑰匙,道:「現在,那套老宅是你的了,你隨時可以去查看。」

    「那個……」溫朔有些不自然地說道:「謝謝劉大伯,幸苦了。」

    說話的同時,他用眼角餘光貌似不經意地掃了眼劉茂和的印堂,有四層青痕,但比之中午時要模糊得多,於是他皺了皺眉,凝神仔細打量,這次看得就清楚了。

    沒錯,四層青痕!

    「朔……」劉茂和注意到了溫朔仔細打量他面色的眼神凝重,於是心中愈發慌亂畏懼,稍稍猶豫後,才吞吞吐吐地說道:「大伯還有件事,想求你幫個忙。」

    「什麼?」

    「老韓頭是,是你的師父,他把房子都留給你了,說明這世上沒人比你和他的情分更重。」劉茂和點上一支煙,因為緊張和害怕的緣故,手還有些不自主的抖動,道:「你,你是不是現在,就去老韓頭的墳上,和他打個招呼,他的老宅子我已經給你了,手續都辦起了,讓他,讓他消停點兒,別再去我家折騰了。」

    溫朔只覺得後背一陣麻涼:「他去你家裡折騰了?」

    「不不,也不一定,就是……」劉茂和神情尷尬不已,搖著頭極為無奈和沮喪地說道:「反正,家裡這幾天不大對勁,那,你是老韓頭的徒弟,你懂這些。我其實,壓根兒沒想過要他的老宅子,這幾天確實忙,才把這事兒給疏忽了。」

    「可是……」溫朔心裡千頭萬緒,不知道說些什麼。

    「反正,事情我都替你辦妥當了,你,你就當幫我這個忙,其實我,我不知道怎麼說,家裡到底有沒有什麼東西折騰,也不確定,唉。」劉茂和轉身騎上摩托車,道:「朔,咱莊戶人家,對於邪性的古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所以這事兒,你可一定要幫大伯辦了啊,我欠你一輩子的人情。」

    「行吧,我一會兒就去。」溫朔只得答應。

    劉茂和心裡一喜,急忙說道:「那感情好,我現在沒什麼事,上車,送你去……」

    「這就走?」

    「走吧,快天黑了!」劉茂和面露懇求,想到天黑之後家裡可能會發生的古怪,禁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幾分鐘後。

    摩托車停在了劉家營村東的河堤上,韓克虎的墳前。

    短短不過數日,新墳已有老相,濕土發乾,無論是墳頭還是周邊,竟有了草根生芽泛綠。

    溫朔站在墓碑前,深深鞠躬,然後,一聲不響地看著這座孤零零的墳頭,小小的墓碑,心裡思緒萬千——他不知道劉茂和所說家裡不對勁,到底是發生了一些什麼狀況,但既然劉茂和不說,他也不想細問,無非是鬧鬼、托夢這類的事端。

    但要說這世間真的有鬼,韓克虎死後心事重重不肯離去,化作鬼徘徊人間禍害劉茂和……縱然如今清晰看到了劉茂和額頭上的四層青痕,溫朔仍然覺得可能性不大。

    因為韓克虎曾經說過:「世間本就沒有鬼,只是人的心裡有鬼。」

    他還說過:「鬼不可怕,最可怕的恰恰是最容易害怕,卻又最容易生鬼的人心!」

    看著小小的墓碑,溫朔在心裡問道:「老韓頭,你說世間鬧鬼的戲碼,都是人心有鬼,陰邪之氣和人為作祟,那麼,那天清晨在河堤上咱們見面,真的只是我做的一個夢嗎?」

    這個問題自然得不到回復。

    然而溫朔卻忽然心裡一驚,那天清晨在河堤上與老韓頭見面相談,是夢中還是真實的,他搞不清楚,一幕幕在腦海中的記憶畫面很模糊,但,老韓頭所說的每一句話,卻無比清晰地記得,以至於,數年前老韓頭每天在仙人橋向他講述的許多相關玄法知識和小故事,甚至那些自己一度認為忘卻模糊了的話語,都變得記憶猶新。

    他想到了那天清晨,老韓頭拉他的手,摸他的額頭……老韓頭的手,很涼,動作和神態,有些怪異。

    天色已暗。

    隱隱有悶雷聲從遠處傳來。

    起風了,河堤下河岸邊茂密的蘆葦叢輕輕搖擺,發出沙沙聲響,河面波浪起伏,不時會有魚兒躍出水面。

    劉茂和感覺寒意一陣陣從尾椎升起,直衝頭頂——在這般昏暗的環境下,站在一座新墳的前面,而且這座新墳的主人,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好像」一直都和他劉茂和的家牽扯不斷,更像是住在了他的家裡似的。再看溫朔那寬厚的身影,站在墓碑前一動不動,表情不斷變幻,時而皺眉心事重重,時而眉眼舒展好似想到了什麼愉悅的事情,時而又會眼神迷茫陷入沉思之態……

    這讓劉茂和愈發恐懼不安,已成驚弓之鳥的他,判斷溫朔應該是正在和老韓頭談話!

    和一個死去的人談話顯然不現實。

    那就只能是,和老韓頭的鬼魂,談話!
as000538 發表於 2018-8-12 14:09
04章 初施小技

    半個多月前,韓克虎突然登門拜訪鮮有交際,更談不上有情分的劉茂和,懇請這位在劉家營一手遮天的人物,做主保存遺囑,並在自己死後,將老宅給予溫朔。

    當時,劉茂和除了詫異韓克虎留遺囑要把宅子留給溫朔之外,並不疑惑為什麼韓克虎會找他做主。

    因為在劉家營,這種事也只有他劉茂和能做得到。不讓他做主的話,那麼將來溫朔絕對得不到這套宅子。不過,劉茂和當時並沒想到,幾天後韓克虎就死了。

    韓克虎一死,劉茂和立刻考慮到了這處老宅的價值:地處劉家營村西北,南北二十一米,東西二十七米,是地方政府現行宅基地規定批劃面積的兩倍還多,而且距離雲台大街只有十四米遠。劉茂和很清楚,明年春天,劉家營村將劃入東Y縣城區,然後雲台大街會拓寬,到時候,韓克虎這套老宅處在了公路邊上,可以翻蓋成數間門市房出租,偌大的院子又能停車,收益絕對可觀。

    最讓劉茂和心動的是,隨著劉家營村劃入縣城,可以預見不久的將來整個村子勢必會拆建整改,而韓克虎這套宅基地不僅面積大,將來又有數間臨街門市房,補償款絕對是全村最高。

    所以,劉茂和當時就決定,把這處老宅據為己有。

    至於自己手裡捏著的那份遺囑,有沒有別人知道消息,劉茂和根本不在乎。

    因為溫朔和韓克虎沒有血緣關係,更沒有贍養關係,也不是劉家營村村民,那麼,從法理角度來講,這套老宅在韓克虎去世後,就應該收回村集體。而手握劉家營最高權勢的劉茂和,可以輕易把這塊收歸集體的老宅納入囊中——法理都沒問題,在劉家營堪稱一手遮天的劉茂和,當然不會在意其它了。

    然而劉茂和萬萬沒想到,韓克虎去世的第三天夜裡,自己做了噩夢、夜遊在屋內來回走動,還說胡話:「我韓克虎信任你劉茂和,才把遺囑給了你,你為什麼不馬上照辦?」

    這是妻子第二天早上告訴他的。

    讓劉茂和感到異常和可怕的是,昨夜夢中無比恐怖的情景雖然很清楚地記在腦海中,卻偏偏不知道該如何描述,怎樣講述出來——這,是一種極度詭異的感覺。

    但想到兒時也曾有過多次這般經歷,每每做類似的,第二日講述不出來的噩夢了,那麼第二天他自己就知道,昨晚肯定又夜遊了。所以,劉茂和對此並沒有太在意,尋思著自己所說的胡話之所以涉及到韓克虎,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未曾想,第二日晚上正睡著覺呢,老婆突然坐起來,在黑暗中推醒了他,瞪著眼喝問道:「你是不是想私吞了我的宅子?為什麼現在還不把宅子給我徒弟?」

    劉茂和剛回過神兒,老婆就躺下睡著了。

    就像是,壓根兒沒醒過。

    這可把劉茂和搞得有些上火和鬱悶,他把老婆叫醒一頓喝斥,老婆一開始不信,隨即就驚恐萬狀地說,剛才夢見韓克虎和她說話,提及了他的老宅,還問劉茂和是不是拿了韓克虎什麼東西?是不是想佔了韓克虎的老宅?

    遺囑的事情,劉茂和沒有對任何人說過,被老婆詢問,他心疑害怕,卻矢口否認。

    天還未亮,老婆就發起了高燒。

    又一個晚上,劉茂和的兒子劉錦大半夜從西屋跑過來光當光當砸門,嘶喊著「不是你的東西不能要,別昧了良心,否則從今往後,家宅沒有一天安寧,現在只是讓你全家不得安省,再過些日子,就讓你親眼看著家人一個個慘死……」

    再一個晚上,兒媳婦半夜三更抱著孩子出屋,坐在當院哭鬧,卻是一句話也不說……

    家宅不寧!

    接連不斷的異常狀況,讓咬牙硬挺著認為「鬼怕惡人」的劉茂和,徹底服了。

    這他媽的!

    看不見,摸不著,想發火去報復、威脅都不知道如何做,又該針對誰。偏生這詭異的狀況,還把家裡折騰得夠嗆,再這樣下去,僅是嚇,也能把家裡嚇死幾口子……

    認栽吧!

    給溫朔轉落戶口,將老宅過戶到溫朔名下,對於劉茂和來講,根本不叫事兒。可已經被這幾天連續詭異可怖的事件,攪得成了驚弓之鳥的劉茂和,真擔心自己一時的貪念,會導致韓克虎那個死老鬼,不休不止地來禍害自己的家人。

    所以,劉茂和只能懇請溫朔,和已是死鬼的韓克虎好好談談——都按照遺囑辦妥了,就別記仇了吧?!

    左等右等,見溫朔還是站在那裡和老鬼「談話」,劉茂和心裡愈發忐忑,忍不住問道:「朔,是不是,不太好談?你師父他有什麼條件,可以直說,我盡量辦。」

    「嗯?」溫朔回過神兒來,微皺眉稍作思忖,輕歎口氣,道:「談得差不多了,現在,去你家看看吧。」

    「啊,好,好好!」劉茂和忙不迭點頭,翻身騎上摩托車,踹著了火,載著溫朔風馳電摯地往村裡趕去——剛才溫朔皺眉說話的作態,使得劉茂和判斷,他和韓克虎之間的談話結果,應該不是太好,但畢竟自己幫了溫朔這麼大的忙,所以溫朔心有感激,不好把韓克虎要的條件說出來,於是打算進一步做點兒什麼。

    具體怎麼幹,劉茂和不懂,但身為韓克虎徒弟的溫朔,自然也應該是行家裡手。那麼,他從墳前離開,要去家裡看看,不會是打算和韓克虎翻臉吧?

    有可能!

    老話不是說「人鬼殊途」嘛。

    一個是死去的老鬼,一個是年輕氣盛意氣風發的現世少年郎……劉茂和琢磨著,如果溫朔真能驅走了韓克虎,保家宅平安,再給他點兒好處又何妨?

    心事重重的溫朔來到劉茂和家裡後,一邊思忖著以前韓克虎教過他的那些玄法知識,一邊在院子裡來回轉悠了幾圈,到各屋看了看,又出門在宅院的前後左右仔細勘察一番,心裡終於有了定論:果然,如自己之前所想,根本就沒有什麼韓克虎的鬼魂生事,劉茂和家裡之所以出現一些異常事端,全都是韓克虎生前,在劉茂和家宅外圍布下的「陰火三爻存靈」法陣在作祟。

    這種法陣暴露在大自然之中,不為常人所知所見,有效,卻不能長效。溫朔判斷,法陣的運轉最多還能持續四天時間,而且從昨天開始,法陣之力已經開始減退。

    不過,真相不能告訴劉茂和。

    而且溫朔仍舊做不到完全確信,玄法的真實性。但他可以想像到,韓克虎生前之所以在劉茂和的家宅外布下「陰火三爻存靈」法陣,必然是因為不放心劉茂和的人品,才提前留了一手——倘若劉茂和在韓克虎死後的兩天時間裡,把這處老宅過戶給了溫朔,又或者劉茂和有心這麼做,所以並不心虛的話,法陣就不會運轉,時間長了自然會失效。但劉茂和生出了貪念私心,想要吞占老宅,那麼他的心裡必然有鬼,如此,就會引發法陣的運轉。

    現在,考慮到劉茂和的人品和他的權勢,為了以後的生活平靜,溫朔覺得不能就這般輕易離開,總得做做樣子。

    重新回到院子裡,溫朔站在了院中間,對一直跟在身旁的劉茂和說道:「你去拿一個大海碗,裡面盛上半碗溫水,再給我拿一小碗麵粉來,哦對了,還得拿一雙筷子。」

    「行,這就拿來。」劉茂和毫不猶豫地答應,拔腿往廚房跑去。

    很快,溫朔要的東西都拿齊了。

    「你去月台上站著,別離我太近。」溫朔揮揮手讓劉茂和離開,然後蹲下身,拿起盛有麵粉的小碗,一點點往海碗裡倒灑著,心裡苦笑連連:「萬萬沒想到,有一天我會幹這種神棍的活計,唉。希望老韓頭以前教的那些,真能管用。」

    麵粉全部均勻灑入海碗中,在碗裡的水面上浮起厚厚的一層,溫朔呲牙咧嘴地忍痛咬破右手食指尖,向碗中間滴了兩滴血,然後拿起筷子插入碗中迅速攪動。

    嘴唇開闔無聲吟咒,左手掐決以拇指、中指卡住碗邊。

    直至碗裡的水和麵粉,成了粘稠的麵糊糊,溫朔把沾著一層稀麵糊的筷子頭,輕輕放在了海碗的邊上,嘴裡輕輕吟道:「有谷有靈,入水而成,是開是闔,八風不動……」

    詭異的一幕出現了。

    只見溫朔右手鬆開筷子,起身而立,那雙筷子的筷頭似觸非觸地粘在了碗沿上,筷尾則是朝外,筷身穩穩地懸空平躺。

    接著,一雙筷尾緩緩逆向轉動,筷頭在碗沿滑動。

    站在月台上的劉茂和,看得眼睛都直了!

    奇跡啊!

    溫朔這小胖子,有真本事!

    溫朔也很驚訝——他萬萬沒想到,只是隨口吟誦法咒,心有所想,借物為陣,就出現了這般猶若魔術般的奇妙效果。

    既然如此,那這件事就更要小心應對了。

    之前他還考慮,如果沒能做成,筷子掉地上了,就隨口胡謅幾句打發劉茂和,告訴他全家離開到外面住幾天,再回來把家裡大掃除就可以了。反正劉茂和又不懂這些,更不知道家宅早已被法陣環繞,過些時日法陣自然失效。

    現在,法陣解除了。

    一雙筷子在旋轉了將近一百八十度之後落地,溫朔看向站在月台上瞠目結舌的劉茂和,招手示意他過來,然後掃了眼屋內站在窗口神情緊張的劉茂和家人,低聲道:「劉大伯,雖然你沒講,但我大致也能判斷出來最近幾天你家裡發生了什麼,現在,你家裡的狀況,差不多已經辦妥了,咱有一說一,就別扯那麼多彎彎繞的話了。你說你,怎麼就瞧上了老韓頭的宅子?惹得他頭七都過了,還是不肯走。」

    「沒,沒有,我就是忙……」劉茂和趕緊解釋。

    「行啦,沒什麼好解釋的,我剛才都說了,不扯那些彎彎繞的話,我也不怪你。」溫朔搖搖頭,正色道:「其實,你應該看的出來,我根本不知道遺囑這回事兒,更沒想過要老韓頭的宅子。自打我上高中到現在,三年了,和他都沒接觸過,這次是老韓頭臨死不給我拒絕的機會啊……你有沒有想過,老韓頭死了都能禍害人,這麼大的本事,為什麼到死孤苦伶仃絕了戶?」

    劉茂和愣了愣:「你是說……」

    「他是這方面的行家,都鎮不住宅子的邪煞風水。」溫朔撇撇嘴,信口胡謅著:「現在倒好,把這攤子難事兒交給了我,你說我年紀輕輕的,圖什麼啊?我幹點兒什麼不好,非得像他那樣,一輩子活得窮困潦倒孤苦伶仃,這不是害我嘛?!」

    「這,這……有這麼邪性?」劉茂和打了個寒顫,暗自慶幸,後怕不已。

    「也算是我造的孽,當初年紀小不懂事,被老韓頭糊弄著學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唉。」溫朔長歎一口氣,道:「咱有一說一,這事兒我不好怨你,幫你把老韓頭送走,也算給自己積德了。但你可不能把我會幹這種活兒的消息,告訴別人。」

    劉茂和一臉困惑:「這可是真本事,你怕啥?」

    「真本事?老韓頭過得好嗎?」

    「呃……」劉茂和心想還真是,自己年輕時,正是建國初期,在外流離失所多年後回到村裡的老韓頭,已經是好幾十歲的人了,這麼些年,日子過得那叫一個苦——三反五反、四清、文革……哪一次全國範圍內的運動風暴韓克虎都沒能倖免,那些年,他就是一隻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好不容易熬到了改革開放,不再挨批鬥了,這些年偶爾能掙點兒錢養家餬口,又三番五次遭人舉報告發,被派出所抓進去罰款……現在想想,老韓頭受過的打擊和那麼多年遭的罪,都不算什麼,孤苦伶仃絕了後,才是最大的悲劇!

    於是,劉茂和立刻對溫朔生出了無限的理解和同情心,堅定地點頭道:「其實我也怕丟人,家裡這幾天的情況沒有和任何人提及過,所以可以保證,沒人知道你會幹這種活兒,我也不會對任何人提及,你是老韓頭的徒弟。」

    「那行,我回去了。」

    「哎,小朔,別走了,晚飯就在家裡吃,我買點兒好酒好菜……」

    「不用了,回見。」

    「可是……」

    「放心吧,不出意外的話,以後家裡應該沒事兒了!」

    ……
as000538 發表於 2018-8-12 14:09
05章 老宅有「鬼」

    吃過晚飯,看著母親坐在沙發上拿著嶄新的宅基地使用證,高興得合不攏嘴兒的樣子,溫朔搖搖頭,心裡不但沒有激動和興奮,還有些懊喪和自責:「好歹也是在仙人橋上混跡過多年的老油條,竟然出現了如此低級的失誤。

    實在是社會經驗和閱歷不足啊。」

    這件事發生的本就突然,而且又過於詭異,若非溫朔以前在仙人橋聽多了老韓頭講述的靈異故事,早已被無形地熏陶得對鬼怪沒有了太多的恐懼,再有和死去老韓頭對話的那場「噩夢」打底,也許他已然驚恐得手足無措了。

    而看到劉茂和印堂上的青痕之後,他一直都在琢磨回憶著以往老韓頭教過的玄法知識,從中找出解決問題的方法,還擔心萬一玄法使出來不管用的話,又該怎樣在劉茂和這號人的面前圓謊。所以,溫朔疏忽了至關重要的一點——正所謂無利不起早,老韓頭生前作法佈陣,勞心勞力給劉茂和設下了套,而自己,卻無償幫助劉茂和解決了這麼大的麻煩……應該收錢的!

    怎麼挽回損失呢?

    第二天早上,劉茂和如約而至,滿面紅光比之昨日精神百倍。見到溫朔和李琴母子之後,更是熱情中帶了些恭敬之色,被溫朔及時用眼神警告提醒,才強忍住沒有說出感謝溫朔作法大顯神通,昨晚上家裡面果然一切平安。

    於是李琴幾次由衷的感謝,讓劉茂和渾身都不舒坦,時不時就尷尬歉疚地看一眼溫朔。

    劉茂和開摩托車帶著溫朔,把舊的戶口頁送到雲台街派出所,又到沿河鄉派出所拍照辦理新的身份證,回到小區時,李琴正站在單元門外等著他們,身旁的三輪車後斗中,放著掃帚、笤帚、鏟子、水盆、拖布等一應清潔用具。

    「媽,你沒上班去?」溫朔一臉詫異。

    「我請了半天假。」李琴笑瞇瞇地拍了拍三輪車的車把,道:「走,你騎著三輪,帶娘去宅子那裡看看,老韓頭走了這麼多天,家裡可得好好打掃打掃。」

    看著三輪車後斗裡的工具,溫朔哭笑不得:「媽,咱們又不住,有什麼好打掃的?」

    「傻孩子,那可是你的宅院啦,就算是不住也得經常拾掇。」李琴不由分說地坐到了三輪車後斗的邊上,一邊看向劉茂和,道:「劉村長,以後俺家小朔就是劉家營的人了,你可得多多照顧,平時俺們不在那邊住,老宅還得您多操心。」

    騎在摩托車上沒下來的劉茂和當即拍著胸脯保證:「放心吧,換個地方我不敢保證,但在劉家營,只要我說句話,小孩兒都不敢往你家的院門上扔一顆小石子!」

    「那感情好,謝謝劉村長了!」李琴笑瞇瞇的,又催促溫朔:「還愣著幹啥,走啊!」

    溫朔無奈,搖搖頭騎上了三輪。

    老宅位於劉家營村西北,與雲台大街之間,還有一道窄巷和一排簡易的民房,這也是九十年代末縣城高速發展過程中的亂象——村民拿錢賄賂村幹部,在沒有申請到宅基地使用證或租賃農村土地建設使用證的情況下,挨著大路違法施工建房,簡單蓋起幾間,就能做飯店、修車之類的門市,也可以搞出租。

    其實,如今的劉家營村委大院,建國前是老韓頭的家,他的祖上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大地主,只是在戰爭年代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建國後,只有老韓頭孤苦伶仃地回了家,可惜因為家中長期無人,而且經歷了戰爭時期的土改,偌大的宅院早已被收歸村集體所有。老韓頭因為成分和家庭背景問題,又多年未歸,具體在外面幹了些什麼沒人知道,他自己也不說,所以村大隊沒有給他分劃宅基地和住房,但也可憐他無處居住,就讓他暫住在了村委大院內挨著馬棚的兩間破屋裡。

    改革開放後,韓克虎出了幾次遠門,說是做生意,然後還真賺了不少錢。

    那時候,由於各項法規還不健全,而韓克虎手裡又有了錢,就在村外購置了全村最大的一塊宅基地,並蓋起了三間大瓦房。可惜瓦房剛剛蓋好,院牆還未挖地基呢,有一天,幾個警察突然來到劉家營,把韓克虎給抓走了。村民們這才知道,忽然暴富起來的韓克虎,在南方做的生意,其實是搞封建迷信,據說,他還幾次偷偷出境到香江港,給一些豪門看外災虛病……

    接下來,韓克虎的存款被罰沒。

    還好,沒把他的宅基地和蓋起的房子查抄沒收。

    韓克虎無可奈何,他已經上了年紀,而且改革開放前遭受到太多的批鬥和迫害,身體本就很差,這次蓋房不順還被罰沒了收入,身心遭受打擊的他,便懶得再出遠門,也沒了那份心力,乾脆選擇到仙人橋上長期擺攤,一點點攢錢得過且過,倒也勉強給宅院壘砌起了一圈只有一米五高的土坯牆,朝南開的院門,是用廢木頭簡單拼接釘起來的柵欄門,這些年風風雨雨過去,土坯院牆早已斑駁不堪,柵欄門更是經過幾次拆卸更換,歪歪扭扭的一腳就能踹爛。

    溫朔拿出鑰匙開鎖,用手搬起只有象徵性作用的柵欄門,挪開一米多寬的空檔。

    李琴在後面推著三輪車進了院。

    偌大的院子裡,一條用廢磚鋪就,不足一米寬的窄路直通堂屋門口,窄路中間又向西南伸出一條同樣寬度的窄路,直達西南牆角處,用廢磚壘砌起的露天茅房。

    院內長著十幾棵榆樹、棗樹、石榴樹,如今正是枝葉繁茂的時候,把院子裡遮出了一片片濃郁的綠蔭。

    坐南朝北,當年可以稱之為「大」的三間瓦房,如今比之周邊的房屋,顯得低矮破舊,還不如路邊那些非法建起的門市房高大。因為韓克虎這塊宅基地當年蓋房時,位置還處在村外,而附近的房屋宅院,都是這幾年才蓋起來的。

    開著摩托車最先到達的劉茂和,一直等在院門口,直到溫朔和李琴進了院,這才跟著走進院落,頗有些送佛送到西的態度,熱情說道:「你們娘倆先別急著打掃,屋內屋外四處看看,熟悉一下,再想想還有啥需要的,儘管說……」

    溫朔的眉毛不易被察覺地挑了挑,卻故意讓劉茂和看到。

    劉茂和心生一絲疑惑。

    走到屋門口,開鎖推門,溫朔前腳剛邁進去,隨即就退了出來,抬手擋住母親,神情嚴肅地皺眉說道:「媽,別進去……那個,您還是先回去吧,這裡我來打掃就行……」

    「幹嗎?」李琴有些詫異,又有點兒不滿地說道。

    站在後面的劉茂和,更是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這老韓頭的家裡,肯定有什麼古怪。

    於是劉茂和很想掉頭就走。

    他對這種邪行的事兒心有餘悸,生怕再沾染上什麼髒東西。

    溫朔苦笑著對母親說道:「媽,我知道您不迷信,可老話不是說嘛,信則有不信則無,以前老韓頭教過我一些老輩人的講究,他如今剛過了頭七,又常年是孤苦伶仃一個人居住,所以家裡難免還留有他的氣息,這時候您一個外人,又是女人,女性屬陰,一是容易沾染陰氣,二是,登門進屋的話對死去的人也有不敬的意思,所以我覺得,您進屋不合適,最好迴避一下……」

    話是這麼說,但溫朔心裡明白,其實母親一直以來就像很多女性一樣,對這些東西半信半疑。

    果然,李琴露出一抹驚懼之色,道:「那,那咱們過幾天再來。」

    「我和劉大伯是男人,沒事兒的。」溫朔笑了笑,道:「再說了,老韓頭過了頭七,這家裡也不能總是不沾生氣,有人經常來往進出,陽氣足了,髒東西才不會進來住。」

    「哎呀,什麼亂七八糟的,都是些封建迷信……我先回去了,耽誤上班!」李琴嘴上不滿地嘮叨著匆匆離開。

    看著李琴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溫朔扭頭若有深意地看了眼一臉疑惑和餘悸之色的劉茂和,然後轉身走進了光線昏暗的屋內,將小小的窗戶打開通風透氣,一邊打量著屋裡的環境——堂屋正對著房門的北牆上,掛著一副老舊的,一米五左右高,寬八十公分的畫,畫中的遠方有雲霧繚繞,山巒起伏,朝陽初升,山巒下小河蜿蜒流淌;一位頗有古風的老者,著青色長衫,長髮盤髻裹青巾,幾縷長髯和衣袂在風中飄飄,右手持一卷書,左手拿一面巴掌大的陰陽八卦鏡,更顯得仙風道骨,在山間小路上神色從容地緩步慢行,身旁是怪石嶙峋,片片郁蔥植被間有星點野花,有彩蝶翩翩,身後路彎處一株挺拔老松探身懸空,有仙鶴停落松下,有仙鶴正遨遊而來……

    整幅畫,透著令人心曠神怡的通幽意境。

    掛畫的下方,貼牆置放了石質長條幾,一張正方形老舊堂桌,長條几上有一個小香爐和兩座小燭台,堂桌兩側擺放著老舊的太師椅。

    除此之外,堂屋裡沒有別的傢俱。

    地上鋪著紅磚,年久的緣故,紅磚地面已經發黑發亮。

    堂屋和西屋、東屋,都有門相通,所以三間房屋沒有偏門,只有堂屋對外開著正門。

    劉茂和在門口猶豫了許久,才擦著額頭上的汗珠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一進屋就覺得涼意侵體,他打了個寒顫,忍不住問道:「朔,你剛才和你媽說的那些話,是真的?」

    溫朔扭頭看著劉茂和,幾秒鐘後,才苦笑著搖搖頭,答非所問地說道:「你以前,到底和老韓頭有多大的仇怨?」

    「什麼?」劉茂和一臉困惑。

    「或者,你們以前有什麼過節?」溫朔歎了口氣,百思不得其解般嘟噥道:「人鬼殊途,鬼和人不一樣啊,生前再怎麼大度的人,化做了鬼都會小肚雞腸,他怎麼就……唉。」

    劉茂和戰戰兢兢地說道:「朔,你,你別說半截話啊,到底怎麼了?」
as000538 發表於 2018-8-12 14:10
06章 紙鶴銜信

    「昨天我作法把他從你家裡請走了,但沒想到老鬼這脾氣夠強的……」溫朔皺了皺眉,神色間流露出憐憫和同情之色,用寬慰的語氣勸道:「其實吧,這種事兒想開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劉大伯,我瞭解您這人膽子大,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所以,就算是老韓頭鐵了心要害您,也不用害怕,您火氣、陽氣足,鬼都該怕您的。再說了,他真把您害死了,您到時候也變成鬼了,能饒得了他麼?您這麼想的話,心裡就應該更踏實,膽氣更足了!」

    劉茂和一聽,還真是這麼回事兒,心裡感激溫朔的同時,也有些飄飄然。

    誰不知道老子膽大,心狠手辣?

    在劉家營,誰敢跟老子作對?!

    可轉念一想,劉茂和渾身冷汗直冒,也顧不上自己的形象了,哆哆嗦嗦地說道:「朔,大伯可不想做鬼啊,再說了,就算是我不怕死,可,可是老韓頭要禍害我家裡人……」

    「這……」溫朔也發愁了,使勁撓頭:「按理說,他不該這麼小氣,這宅子您已經給我了啊。」

    「可不是嘛,哎……」劉茂和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拍腦門緊張萬分地說道:「朔,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大伯就跟你說實話吧,二十年前大伯經常帶人批鬥老韓頭,也確實把他折騰得不輕,可當時就那個政治風氣,我也有難言之隱啊,再說了,那時候年輕不懂事,你跟老韓頭說說,有什麼條件可以談嘛。」

    「原來如此。」溫朔點點頭,旋即一臉驚恐地四處打量一番,神情愈發緊張,並帶著焦慮之色地急迫說道:「劉大伯,這處老宅給您吧,我不要了,就當是補償您的辛苦錢。至於您和老韓頭之間的事兒,我管不了,也不敢管。」

    言罷,溫朔把鑰匙不由分說地塞到了愣神兒的劉茂和手裡,扭頭快步往外走去。

    劉茂和駭得趕緊一把攥住了溫朔的胳膊:「哎,別走!」

    「我真管不了。」溫朔哭喪著臉說道。

    「怎麼就管不了了?昨天你在我家裡還說事情已經辦妥了,你騙我?!」劉茂和又驚又怒,著急忙慌地說道:「這件事,你必須管到底,你,你不管了,我怎麼辦?這破宅子誰他媽愛要誰要去,我不稀罕,我也不敢要啊!朔,你絕不能撒手不管,你說,要多少錢,我給你錢,你他媽敢不管,老子跟你沒完!老子如果真被老韓頭害死,也要拉你做墊背的,還有你媽,啊不,你別誤會,朔啊,你無論如何也得幫我一把……我那什麼,我給老韓頭把這處宅子修繕一下,我給他翻蓋院牆,安裝大門,我給他供牌位,給他修墓,立大碑,實在不行,老子在村裡給他修一座廟,這總行了吧?」

    劉茂和半威脅半哀求,語無倫次的一通說,似乎真是說動了,也嚇到了溫朔。

    他停下腳步,哭喪著臉很是無辜和為難地說道:「劉大伯,您這不是讓我作難嗎?是,老韓頭以前教過我該怎麼處理這種事,可我一點兒起壇作法的經驗都沒有,而且解決老韓頭化作的厲鬼,起壇作法稍有失誤,就會要了我的命啊!即便是,我沒失誤,讓老韓頭魂飛魄散了,自己也會折壽的,我,我還很年輕,我圖什麼啊?劉大伯,您還是另尋高人吧,哦對了,我好心奉勸您一句,盡快去外地打聽尋找真正的高人,仙人橋那幾位壓根兒做不到,您也別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了……」

    「我上哪兒找高人去?」劉茂和都快哭出來了,他當然知道,仙人橋上那些算命看相的,全都是些騙子。

    「反正,該說的我都說了,您別為難我。」溫朔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劉茂和神情焦慮地大步追上,在院子裡拉扯住溫朔,看到外面有村民路過,急忙裝出一副平靜的模樣,一邊皺眉壓低聲音道:「朔,你剛才說了,能起壇作法,那就試試。如果你敢撒手不管,我就把你學了老韓頭一身本事的真相宣揚出去,還會告訴所有人,你在我家裡作法的過程,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老韓頭的徒弟!你,你就是個小神棍,我還會告訴別人,老韓頭害我的事……」

    「劉村長!」溫朔神情慌亂,又有些生氣地怒道:「你這不是毀我嘛,咱們無冤無仇的。」

    「我這也是沒辦法啊!」劉茂和用哀求的語氣威脅道:「朔,你知道我是什麼人,這麼多年都是別人求我,什麼時候我求過別人?真把我逼得沒辦法了,我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所以這次,你務必救救我,我不會虧待你的!」

    說這番話的同時,劉茂和漸漸露出了狠戾之色,同時不由分說地將鑰匙塞進了溫朔的褲兜。

    見火候差不多了,溫朔便低下頭愁眉苦臉戰戰兢兢地思忖一番,繼而抬頭注視著劉茂和,咬牙切齒地說道:「劉村長,你可真是……行,我怕了你了!但咱有一說一,八千塊錢,我豁出去為了錢也給你辦成。另外,通過這件事,我可算看清楚你是什麼人了,從現在開始,咱們之間剛結下的這點兒交情,算是完啦!」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事情又如此凶險緊急,劉茂和哪兒還會在意和溫朔有沒有交情?他一咬牙說道:「行,我現在就去取錢,還有什麼需要你趕緊說,別讓老子一趟趟的跑!」

    「三年以上的老公雞一隻,藍衣紙十八張,黃衣紙三十六張,紅蠟燭兩支,小的就行,細香十八支,還有大米、小米各半斤,再去中藥店買兩錢辰砂,一瓶墨汁……」溫朔頓了頓,搖頭道:「我先看看老韓頭家裡面有沒有留存,有的話,辰砂、毛筆、黃裱紙就不用買了,我得多畫幾張符,對了,再來半斤糯米。」

    「還有別的嗎?」劉茂和皺眉道:「在哪兒起壇作法?」

    「就在這兒!老韓頭在自家宅子裡作法留了根,很難清除。」溫朔看了看身後,又道:「你買了公雞後先回自己家,在堂屋門口殺掉,門內外灑些雞血,千萬別擦洗,等我起壇作法,不論成功與否,過七天再清洗。記得灑完雞血就趕緊把死公雞拿來,我還得用雞血、辰砂、墨汁摻和到一起畫符用。哦對了,你盡快,往家裡養一條狗,最好是黑色的土狗,公的。」

    「還有需要的嗎?」

    溫朔搖搖頭,轉身往屋裡走去。

    「別找了,我全買齊了給你拿來!」劉茂和轉身跑了出去,很快,摩托車引擎的轟鳴聲響起。

    已然進屋的溫朔露出一抹淺笑,輕聲哼起了小調。

    他先來到西屋,這裡是做飯的廚房,蜂窩煤爐子早已熄滅,滿是油膩髒兮兮的窗戶,半開著左側的一扇,灰土土的窗台上,有幾個盛放了油鹽醬醋的瓶子,爐灶旁邊的一張舊單人床上擺放著大面板,裡側放了大大小小幾個碗,牆上掛著菜刀、炒勺,一口大水缸上蓋著高粱稈拼制的蓋子,葫蘆做成的水瓢放在蓋子的一側。

    西屋北頭,用廢磚壘起兩個幾十公分高,間距一米五左右的支柱,幾根舊椽木搭在磚上,離地防潮,上面堆著幾袋糧食。

    溫朔搖搖頭,轉身又去了東屋。

    東屋是臥室,一張單人床,上面連被單都沒有,稻草墊子和葦席鋪在上面。窗邊,貼著東牆角放了一張陳舊的桌子,左側兩個抽屜中間用了老式的鐵製圓形鎖板,如此就能一把鎖鎖住兩個抽屜,右側的抽屜沒上鎖,不知被誰打開了約十公分,露出裡面幾張符菉。

    溫朔把右側抽屜完全拉開,拿出幾張符菉隨意看了看,便放了回去。

    拿鑰匙打開鎖,取下圓鎖板,將兩個抽屜全部拉開——如他所料,裡面果然有硯台、毛筆、裝有辰砂的塑料袋,以及一沓裁剪好,但還未書符的黃裱紙。

    還有一隻巴掌大小,用黃裱紙折成的紙鶴。

    溫朔拿起紙鶴皺眉打量了幾眼,忽而想到了什麼,就用右手食指蘸了些唾液,在紙鶴的雙眼部位塗抹,同時輕輕吟誦了幾句法咒……紙鶴上,立刻露出了隱約的字跡。

    韓克虎曾經對溫朔講過「紙鶴銜信」,用鴿子血調製辰砂和施法者的兩滴血,燒「冥氣符」,施法唸咒,在黃裱紙上書信,字跡干了之後尋常人根本看不到,唯有懂行的玄士,以己身唾液沁潤紙鶴眼部,明其眸,以法咒喚冥氣,字跡就出來了。

    打開紙鶴,一封字體為紅色的信展露在了溫朔的眼前:

    小胖子,當你打開這封信的時候,我的頭七應該已經過了。現在,相信我教你的那些玄法了吧?

    我猜,你小子肯定會想方設法賺劉茂和一筆錢!

    只可惜你經驗不足,眼界太低,做不到獅子大張口。也罷,就當便宜劉茂和了,這傢伙可不是什麼好人,所以你千萬別心存一絲的內疚不安。而且,你不坑他一筆錢的話,以這傢伙的心性,好了傷疤就會忘了疼,將來肯定會因為這處宅子而記恨你。

    以前我曾想,言傳身教口口相傳,將本門玄法全部教給你,可你上了高中之後就開始刻意躲避著我,不再來仙人橋,我能理解,但玄法長時間不學不用,你難免生疏忘卻,哪怕是我死後,以玄法凝魂一段時間,去和你見面,點醒你潛意識中一些快要忘卻的記憶,為你渡入一縷真氣暫時所用,也難以讓你盡學本門玄法。

    所以,這兩年我傾盡心血,以筆著作,記載下本門所有玄法,留待你將來學習研究。筆記在廚房爐灶下面半尺多深的地方埋著,等將來你確信牢記了所有,就將筆記燒掉,本門玄法不能留下文字記錄,這是門中的規矩。

    把本門玄法全部學會了,即便是你將來不幹這一行,起碼,沒什麼壞處。

    正所謂活到老學到老嘛。

    小胖子,如果你在確認了玄法是真的前提下,還憤恨我教你這些,並在未經你同意的情況下把老宅留給你,那麼,請可憐可憐我這個孤老頭子,這麼做只有一個目的——這門玄法,得傳承下去啊,不能在我手裡徹底斷了,否則,我死不瞑目。
as000538 發表於 2018-8-12 14:11
07章 世間無鬼

    溫朔沒有急於去挖老韓頭付諸了所有心血的筆記本,心裡還有些固執、有些忐忑的排斥,同時又覺得很有趣,很刺激!

    如果這世上真的有邪孽異物、妖魔鬼怪的存在,而我學會了能夠降妖除魔的玄法,那就是神話傳說中的大師、仙人,將來為世人所知的話,那得多大的名聲?而輕易就能從劉茂和這類地頭蛇手中賺走八千元,老韓頭信中還說我經驗不足眼界太低做不到獅子大張口,豈不是說,事實上可以管劉茂和要更多的錢?

    名利雙收……

    這是古今多少人不辭辛勞苦難,甚至不惜身負罵名,不擇手段,忘恩負義窮凶極惡,也要追求到手的生活目標,也是多少,如溫朔這般將熟未熟的年輕人,熱切嚮往的未來。

    將抽屜鎖好,溫朔走出屋門,來到院子裡,繞著三間房屋走了一圈,又貼著院牆來回踱步,一邊細細觀察著所有可疑之處,最終在院子的東北角停下,看向那裡插著的幾排樹枝,中間圍著幾小塊不規則的菜地,種著青菜、蒜苗,還有幾株黃瓜苗、豆角苗,長勢喜人地舒展著身姿攀爬上旁邊插成排的樹枝。

    這些樹枝,就像是很多家庭都會在院子的小菜地上圍的柵欄,防止雞鴨、豬狗之類的家禽牲口踐踏,又像是菜園裡搭起的供苗蔓攀爬開花結果的架子。

    但玄法行家,卻是能看出這些樹枝插排,有一定的規律性,若是居高臨下,便能看出樹枝插排出了一個法陣形狀。

    溫朔蹲下身仔細看了看,是槐樹枝。

    「果然世間無鬼啊!」溫朔自嘲般苦笑著搖了搖頭,在這些樹枝插排的東西南北四個角,下方土中應該還埋了符菉,不過,這不需要再去挖開驗證了。

    事到如今,他已經可以確定,那天清晨自己在河堤上遇到已經去世的韓克虎,不是做夢,而是事實。但,那也不是韓克虎化作的鬼魂,當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可以稱之為「鬼」——韓克虎死得很平靜,而且自身死亡的時間,都被他安排的極為精確,所以才能在臨死之前,從容地準備好足夠的槐樹枝,在自家院子裡布下了這樣一個「三界定魂陣」,如此,就有了韓克虎死後,靈魂在清晨時分,出現在河堤上與溫朔的那番談話情景。

    這種法陣可以在大自然中維持半個月的時間,但也只能支持靈魂最多三次現形與常人交流,如果是面對多人,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話,那就得另說了,有時候連一次都無法完成。

    溫朔仔細打量著這些樹枝的外皮,以及法陣中各類蔬菜的漲勢外觀,心裡對法陣的狀況有了大致的瞭解和判斷:自己在河堤上和「老韓頭」談了一次,再後來,因為心有餘悸所以這幾天一直都沒去河堤上。而老韓頭生前在家裡布下的「三界定魂陣」,目標指向,恰恰就是河堤上他每天清晨出現的地點,那天清晨法陣運轉了一次之後,自己至今沒有再去,所以法陣感應不到目標人物的出現,就沒有再運轉,時間過去一周多時間,法陣的效能雖然略有衰減,但足以支持靈魂再現一次,不過,企圖完美呈現兩次的話……

    夠嗆!

    也不知在法陣旁蹲了多久,直到劉茂和趕回來,溫朔才起身迎過去,看著劉茂和手裡拎著一隻斷了脖子,還在滴血的死公雞,以及用一個破布兜裝著,一應購買來的物事,溫朔也沒廢話,招手示意劉茂和跟著進了堂屋,然後將門窗關上。

    老式的房屋,門窗本來就小,關上後,屋內的光線立刻陰暗了許多。

    劉茂和把東西遞給溫朔,一邊畏懼又警惕地觀察著光線昏暗的屋內環境,似乎生怕某個角落裡會突然鑽出來一個光頭長鬚的老頭兒。他聲音有些顫抖地說道:「朔,我聽你的,在家裡的堂屋門口殺了公雞,灑了雞血,老韓頭就不敢去了是嗎?」

    「沒那麼簡單,只是多一層預防而已。」溫朔皺眉道:「一會兒,你和老韓頭見個面談談吧。」

    「啊?!」劉茂和嚇了一跳,滿臉不可思議。

    「能和談最好,否則,萬一我起壇作法沒能降服老韓頭,他會更暴戾的。」溫朔輕輕歎了一口氣,道:「你不用擔心,有我在旁邊,而且又是白天,絕對可以保證你的安全。」

    劉茂和愈發驚懼:「真,真的能見到他?」

    「應該可以。」

    「算了算了,還是你,你和他談吧,我什麼條件都答應他……」劉茂和猶豫著,惶恐不安地搖頭說道。

    溫朔沒有說話,翻看著破布兜裡的一應物事做準備工作。

    劉茂和尷尬訕笑道:「我倒不是怕,實在是擔心和老韓頭見了面,雙方本來心裡都有點兒仇恨,一言不合吵起來,到時候就更不好和解了,是吧?」

    「人鬼殊途,你犯不上再去和他慪氣,他說啥不中聽的話了,也別和他一般見識,為了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嘛,忍忍又何妨?」溫朔拿出黃裱紙裁剪著,一邊說道:「劉村長,我溫朔有一說一,一來是希望你們能和談,我也不必承擔風險去和老韓頭玩命,二來,見識了你的行事為人,我實在是擔心,將來被找後賬,我可惹不起你。所以,能讓你和老韓頭見個面,也證明我沒有騙你……」

    「朔,大侄子啊,你這話就見外了,我怎麼會找後賬?」劉茂和愈發尷尬。

    事實上,之前在買東西的路上,他心裡還真咬牙切齒地犯狠了。

    昨天在自家院子裡,溫朔施展了精妙神奇的手段,之後還頗為淡然地說事情辦得差不多了,結果今天到了老韓頭這處破宅裡,溫朔又改口說老韓頭會沒完沒了的害人,把他狠狠唬了一跳之後,便獅子大張口要價八千塊才肯出手解決問題。

    八千塊是個什麼概念?

    這年頭,在偏遠鄉下「萬元戶」還很吃香呢,雖然對劉茂和來說,八千塊算不得多大的開銷,但也是一筆相當壓手的金額。

    所以他忿恨地認為,溫朔這是抓住機會想詐他一筆錢!

    不管老韓頭化作厲鬼作祟一事是真是假,劉茂和心裡都決定,等這件事徹底解決,老韓頭魂飛湮滅了,那麼,老子非得讓溫朔這小鱉犢子把錢給吐出來!

    可劉茂和萬萬沒想到,溫朔要他和老韓頭見面談。

    與一個早已死去,屍體都火化了的人談話,怎麼聽都瘆得慌,更不要說,還能再見面了。

    現在,溫朔把話直接給挑明了!

    這是證明!

    劉茂和一時無措,總不能,真的和老韓頭見面談談吧?

    談什麼?

    怎麼談?

    劉茂和覺得大腿肚子有點兒發麻抽筋……因為他看到,溫朔已經站在堂桌前,拿著毛筆揮毫書符了。

    堂桌上,擺放著硯台,硯台中有加了辰砂雞血調製好的墨汁。

    原本溫朔不想咬破自己的手指滴血的,畢竟接下來起壇作法的過程,基本都是裝神弄鬼故作玄虛,沒有任何實質性作用。而這些,又是劉茂和決然不會想到的,所以,自己何必再挨這份痛?老話說,一滴血十顆蛋啊!

    但最終,他還是咬破食指滴入了幾滴血。

    一是對劉茂和仍心存忌憚,不敢稍有差錯;二是,內心中對冥冥玄法的尊重——他越來越相信了。

    符菉繪製出三十六道佈陣符、八張導引符,溫朔盤膝坐在了堂桌前一米開外的空地上,一邊嘀咕著法咒,一邊拿起藍衣紙和黃衣紙折疊插拼成各種古怪的樣式,有鹿、豬、馬、羊、牛、雞、鴨、魚、鷹,有衣衫、元寶、劍,還有大大小小六個紙人。

    劉茂和忍不住又問了幾句話,溫朔卻沒有搭理他,於是感覺騎虎難下,愈發緊張起來。

    很快,溫朔的面前就擺放好了一堆活靈活現的紙紮。

    他也不去看傻站在旁邊欲言又止的劉茂和,起身拿了三十六道符走到旁側空地上按照八卦陣形擺放好,此陣為「一地接天陣」,開啟時,能參通「三界定魂陣」,從而讓「三界定魂陣」的運轉方位從河堤轉到屋裡來。布好法陣,溫朔又用食指在硯台中沾了點兒墨汁,走到劉茂和面前,不由分說抬手在他的額頭中間認認真真地勾勒出一道「天淚符」,一邊說道:「一會兒我起壇作法時,會把老韓頭請來,給你額頭上畫符,你就能看到他並和他對話了,那,你現在就做好心理準備,切記,和老韓頭說話要客氣,無論他說什麼難聽的話,你都要忍住。當然,我會確保你的絕對安全。」

    「朔,你真要我和老韓頭見面啊?」劉茂和渾身止不住地打顫。

    「我有一說一!」

    「可是……」

    「你沒得選擇!所以,記住我叮囑的話,做好心理準備,我要起壇了。」

    溫朔轉身到堂桌前站定,點燃兩支蠟燭分別插入燭台,就著左側的燭火點著了十八支細香,恭恭敬敬地插入小香爐中,繼而拿了大米和小米,將半斤大米撒在紙紮堆左邊的半圈,半斤小米撒在紙紮右邊的半圈。剩餘的半斤糯米,溫朔則放入一口大海碗中,用剩下的辰砂和公雞血和在了一起。

    做完這些,溫朔站在紙紮和堂桌之間,面朝掛畫,以食指、中指夾起了兩道導引符,在蠟燭上引燃,動作略顯生澀地在空中揮了揮,嘴裡嘟噥著聽不懂的法咒,直至符紙即將燃盡,便隨手拋起任憑自然落在桌上,口中道一聲:「今日作客家中,焚香燒符引經;往日冤仇今誦,不負各路神明。」

    右手再夾起一道符,唸唸有詞一番後,在蠟燭上點燃,轉身將燒著的符拋在了紙紮上。

    呼……

    紙紮燒了起來,火勢陡旺。

    劉茂和站在門口的位置,看著旺盛的火苗和在火苗映襯下,忽明忽暗形象格外詭異的溫朔,緊張的內心中,生出了一抹詫異和驚奇——紙紮堆點著了,卻只見火苗不見絲毫煙氣。
as000538 發表於 2018-8-12 14:12
08章 請來送去

    火,越燒越旺,火苗竄起來足有一米多高。

    但火勢距離如此近,站在門旁的劉茂和卻感覺不到絲毫熱浪,這讓他愈發緊張害怕。

    事實上,處在燃燒的紙紮堆與堂桌之間的溫朔,心裡也很緊張。一直以來,他都認為這種起壇作法就是故弄玄虛糊弄人的,老韓頭當年也明確提及並承認了這一點:無論是驅邪逐鬼,還是降妖除魔,亦或鎮宅堪輿等等法事,起壇、作法、請神的過程步驟,多半只是在走一個表演的形式,以便讓事主覺得這件事確實很玄乎,法師很不容易,然後內心裡認可自己花的錢值了。因為大多數民間所謂的外災、撞客、虛病之類,倘若真是邪孽異物作祟,對於玄法之士來講,其實輕易就能解決,燒符、唸咒、布下法陣驅散甚至擊毀也便是了。然而,明顯信手拈來解決了問題,事主會覺得錢花得冤枉,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騙了——畢竟玄法之士,本就容易被民眾視作江湖騙子。

    所以第一次起壇作法的溫朔,除了擔憂自己能否成功之外,還擔心,這火勢如此之大,別把自己燒傷了。

    不曾想,火大無煙,也無炙熱烘烤的感覺。

    這般詭異的狀況,絕對是符菉和之前布下的法陣起到的作用——也得益於自己沒有太過看輕這個過程,而是滴血認認真真書符,一字不落誦咒,精心佈陣,才會有了現在的效果。

    於是溫朔豁然醒悟,老韓頭當初所言非虛,可是這故意弄出玄虛之狀,還得真能唬到人……

    也是一門技術活兒啊!

    已經是上午十一點鐘。

    外面艷陽高照,縱然是小門小窗都關閉了,屋內的光線也很明亮了,但此時此刻,又有火光熊熊的情況下,屋內光線卻愈發昏暗,不但沒有火熱炙烤,反倒有了一絲陰冷之感。

    於是站在門口的劉茂和,駭得雙腿直打顫。

    突然,他看到溫朔動作緩慢地走到右側的太師椅前,轉身坐下,閉目輕聲道:「韓老爺子,久違了。」

    聽到這句話,劉茂和終於撐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靠著緊閉的房門圓瞪雙眼,大氣不敢喘一口——只見熊熊燃燒的火勢忽然詭異地熄滅,堂桌左側的太師椅上,空氣出現了肉眼可及的流紋波動,扭曲著漸漸顯現出一個人的形象。

    穿深灰色中山裝,光頭,留著幾縷雪白長鬚,滿是皺紋的臉上神態祥和。

    正是死去多日的韓克虎!

    當韓克虎的形象愈發清晰,劉茂和只覺得如同置身冰窟,卻渾身冷汗直冒,牙關禁不住磕打出噠噠噠的聲響,他無比期盼著,自己這時候乾脆被嚇得昏死過去算了,偏生心性又比尋常人強一些,所以在極度的恐懼中,神智反而越發清明。

    有沒有可能,是溫朔玩兒的把戲,作假?

    劉茂和很清楚,溫朔自幼在仙人橋上玩耍長大,說不得什麼時候就跟著那些江湖耍把藝的人學到了戲法、魔術的騙人手段,今天來上這麼一出,真能把人給唬住啊!

    也難怪劉茂和會在這種情況下心生疑惑,畢竟死去多日的人忽然靈魂現身,而且是大白天出現在眼前……

    太不可思議了!

    「劉茂和?!」韓克虎有些疑惑地喚出了他的名字,繼而看向溫朔:「小朔,是他逼你,把我請來的?」

    「老爺子,您人都仙去了,何必再計較以前的事情?」溫朔心中極為驚訝,沒想到以法陣之力留存下的靈魂,竟能有這般完全如真人般的表現,他勉力保持著平靜的神情,輕輕歎了口氣,和聲道:「劉村長幫著把這處老宅,都過戶到我的名下了,昨天我去他家裡作法把您請走,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著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宅子既然隨了您的心願,歸到了我的名下,您也該走了。卻沒想到,您還記恨著以往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今天我請您來,就是想您和劉村長當面談談,事情過去那麼久,您也該放下,踏踏實實仙去,也省得到了那邊,心裡還一直有牽掛,又不是什麼好事兒。」

    韓克虎怔了一會兒,繼而凝視劉茂和,道:「我本該是百歲長壽人,後半生享福四十餘載,可是花甲之年前後,被劉茂和帶人幾次毆打、批鬥、羞辱,身心受創,才導致八十三歲壽終,而且這二十餘年來,我身心乏累舊傷難以根除,只能拖著殘軀病體每天到仙人橋擺攤,艱難度日苟延殘喘。劉大村長,這筆賬,咱們總該算算吧?」

    「老,老韓頭,啊不,韓叔,虎叔……」劉茂和現在已經完全相信了,這不是他媽的戲法,這,這真的是請來了韓克虎!他戰戰兢兢地說道:「當年的事情是我不對,我混賬,該死,可那時候全國形勢都一樣,我也有很多無奈啊,而且當初我年輕不懂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放過我吧!事情過去了這麼多年,我也一直都心懷歉疚,遠的不說,近些年我可沒做過什麼對不起您老的事情,反而對您老多有照顧,對吧?要不然您老臨終前,也不會把遺囑和老宅過戶給溫朔的事情交給我做,這,這事兒我可都給您辦齊了啊!」

    韓克虎冷笑道:「大前年秋天,在我那四畝地的邊上,修路強佔了一米多寬卻沒有給補償,那筆錢呢?」

    「這……」劉茂和心虛不知如何作答。

    「前年村裡辦低保戶,我沒給你送禮,所以沒給我辦,這又該怎麼說?」

    「韓叔,其實不能……」

    「去年你喝醉酒,逼著我在大街上給鄉里H縣裡的領導表演起壇作法,你們樂呵呵地拿我當猴耍,這筆帳,又該怎麼算?」

    「我……」

    「劉茂和!當年我蓋房時,警察突然把我抓走並罰沒存款,你當我不知道,是你私下偷偷舉報我的錢財來路不明,才導致我存款被盡數罰沒,一貧如洗!」

    「還有很多事,我懶得一一說起了,估計你也不記得,因為對你來講,欺辱我根本就算不得什麼事,可是啊……」老韓頭冷冷一笑,道:「我已經死了,不會再顧慮什麼,想想這輩子,被你欺辱得最多,乾脆就讓你和我做個伴,做一個……絕後的伴,怎麼樣啊?嘿嘿嘿,這老絕戶的身份,挺有意思的。」

    劉茂和渾身汗毛都炸了,他豁然起身:「你,你,老韓頭,你想做什麼?我警告你啊,你可別打我家裡人的主意,否則將來我做了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喲呵,你以為將來死後做了鬼,我就會放過你?」老韓頭陰冷笑道:「我就是要讓你生不如死!死後,又不如生時……」

    「你,你……」劉茂和駭得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哀求道:「韓叔,虎叔,虎爺爺啊,我知道錯了,我向你賠不是,求求你別傷害我家裡人,你有什麼條件儘管說出來,我,我劉茂和就算是賣血也要讓你滿意,只求你,千萬別傷害我的家裡人啊,他們都是無辜的,所有錯我一個人扛,求求你了……」

    「晚了……」老韓頭陰陰地說道,語調拖得老長,飄忽忽仿若在遠方。

    聲音未落,他已然起身作勢就要離去。

    劉茂和嚇壞了,轉過身又看向溫朔,砰砰砰往地上磕頭:「朔,朔啊,你快勸勸老韓頭,你答應我的,這件事你一定要管到底啊,我可以答應你任何條件!」

    溫朔重重地歎了口氣,看向老韓頭,道:「韓爺爺,咱們有一說一!您老別讓我太為難,畢竟,您已經是仙去的人了,以前您也教過我,人鬼殊途,學會了您的這些玄法,就必須和邪孽異物、魑魅魍魎站在對立面,如今您是鬼,我是人,又身負您傳授的玄法,如果您執意要加害劉茂和以及他的家人,那麼,我勢必要插手管一管的,這也是您教我的,玄士與世,應有所為,應有不可為!」

    「就憑你小子?」老韓頭站在那裡,卻是腳不沾地懸空漂浮,冷笑道:「別把自己的命也搭進來!」

    「您是鬼,我是人!」溫朔咬牙說道,一邊伸手捏起了兩道符。

    老韓頭詫異道:「咦?你小子還有沒有點兒良心了?我是你師父,傳授你玄法,把老宅都留給了你,如今你竟然幫著這個壞蛋和我作對,這可是欺師滅祖!」

    「但,您現在是鬼!」溫朔決絕說道:「您老曾說過,鬼無善類,不可安處。況且這處宅子的凶煞風水那麼重,您被連累了一輩子,又留給我,是什麼意思?」

    韓克虎沉默了,許久之後,才在劉茂和驚恐萬狀的注視下,淡淡地說道:「老夫是鬼,可老夫生前修玄法,縱然做鬼也有仙人力,溫朔啊,你這強脾氣以後得改改,否則會吃大虧的!也罷,老夫在世間只有你這一個傳人,捨不得傷了你的性命,更不想自己死後不懼任何人,卻反而被你小子傷到……這次,老夫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暫且饒了劉茂和這個混賬東西!另外,這處宅子的凶煞風水,老夫既然已經死了,自然可以將凶煞盡數帶走,你就踏實住著吧!」

    言罷,老韓頭的身影飄忽而起,漸漸疏淡。

    「等等!」溫朔喝道:「既然已經仙去,以後就別再回來了!這是人世陽間,不是您該待的地方!」

    「哼!」老韓頭冷哼一聲,瞬間消失無蹤。

    溫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卻已是滿頭大汗,面部通紅,大口大口喘著氣,一邊費力地對坐在門口已經嚇得大小便失禁的劉茂和說道:「劉村長,咱有一說一,我也只能做到這裡了,他本事比我大得多,不是普通的鬼,我豁出命也打不過他的……」

    「這,可是,這……」劉茂和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溫朔喘息了一番後,漸漸平復下來,這才說道:「他應該不會再回來了,我瞭解他的脾性,既然說給我面子,就會做到言而有信。況且,他總得顧忌我的態度,唉。」

    「朔,我謝謝你,謝謝你了……」劉茂和感動得淚流滿面,哭泣著說道:「以後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儘管開口,我劉茂和水裡火裡,這條命就是你的了!」
as000538 發表於 2018-8-12 14:12
09章 人故去,音猶在

    「別!」溫朔揮手很不近人情地說道:「咱倆的交情就到這兒吧,以後你家裡萬一有什麼事,不分青紅皂白就賴到我的身上,那我可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說著話,溫朔起身拍了拍屁股和腿上的塵土,頗有些不耐煩地說道:「行了,你趕緊回家去吧,記得把額頭上的符洗掉,省得讓人看見了不好解釋。老韓頭這件事,到此為止,就當沒發生過,不要對任何人說起,哦對了,我再叮囑你一句,千萬不要對人說,我是老韓頭的徒弟,會玄法。」

    劉茂和趕緊起身,猶有餘悸地說道:「那,那萬一將來老韓頭又找我的麻煩……」

    「這事兒我可以答應你,如果是老韓頭尋事,我肯定管!」

    「那就好,那就好,太謝謝你了……」

    「你趕緊走吧,讓外人看到你在這宅子裡待得時間長了,難免會亂想亂說的。」

    「是是是,我這就走,這就走……」劉茂和轉身打開門,邁步就往外走,結果因為腿軟無力,腳沒抬高絆在了門檻上,一頭栽倒在外面,卻是連哼都沒哼一聲,灰頭土臉地爬起來匆匆忙忙跑到摩托車旁,騎上摩托車飛快駛離了院子。

    溫朔拿了笤帚和鏟子,將堂屋裡打掃乾淨,便拎起之前劉茂和帶來的破布兜,來到了廚房。

    耳畔忽然又傳來似有若無、飄渺輕微卻又極為清晰的聲音,是老韓頭在說話:「朔小子,早就料到你會來這麼一齣戲,所以我都提前做好了準備,你才能借助於法陣之力,成功書符誦咒,並催動引導了法陣的運轉,不過,此次事畢,你可要認真研讀我留給你的筆記,好好修行,否則,便是尋常一品符菉你都書寫不成,更不要說起壇作法了……好了,沒什麼可說了,這次是真的永不再見了。」

    話音落,溫朔怔在了西屋的門口,忽覺眼角發酸。

    許久之後,他搖搖頭,邁步走進西屋,打開破布兜,發現裡面除了剛才起壇作法已經拿出去使用的物事之外,還有一沓百元大鈔,掏出來數了數,整整八千塊。

    在這方面,劉茂和倒是沒耍小心眼兒。

    溫朔現在也有十足的把握,倘若劉茂和故意少拿了錢,一會兒就會乖乖把錢送來。

    而且,從今以後,劉茂和絕對不敢招惹他!

    因為在劉茂和的心裡,老韓頭並沒有「灰飛煙滅」——天知道這個死後化作厲鬼,卻有著仙人法力的老傢伙,什麼時候不滿意了,就會殺一個回馬槍!

    將八千塊錢放回到破布兜裡,溫朔把蜂窩煤爐上的煙囪挪開,繼而毫不費力地把小小的、陳舊的蜂窩煤爐搬到了一旁。蜂窩煤爐下面,有一小堆煤灰渣,扒拉開煤灰渣,他用旁邊的火鉗將下面的幾塊磚撬開,發現下面還交叉鋪著幾塊磚,再撬開取出後,就看到了一個捲裹得嚴嚴實實的油布包。

    取出油布包打開,裡面是一個捲裹著的紅色塑料袋,再打開塑料袋,便露出了一個厚厚的16開黑色封皮筆記本。

    沒有立刻翻開閱覽,溫朔將筆記本塞進破布兜裡,然後把幾塊磚依照原樣鋪好,再把蜂窩煤爐放到原位,煙囪也對齊放好,拿笤帚簡單清掃了一下室內的衛生。

    出屋將房門上鎖,溫朔拎著破布兜走到院子裡,扭頭往東北角看了眼。

    儘管距離較遠,還是能清晰地看得出,那些插排成法陣,原本還帶著些許暗淡綠意濕氣的樹枝,已經完全乾枯,爆皮開裂——白日招陰靈,徹底耗盡了「三界定魂陣」的效能。

    離開老宅,溫朔一邊走一邊思索著,「三界定魂陣」是如何做到定魂的,和老韓頭生前在劉茂和家宅外圍布下的「陰火三爻存靈法陣」不同,那種法陣充其量只是聚陰邪之氣,輸入作法玄士的些許意念在其間,能侵入人心托夢,再以陰邪氣息浸染人體使之身心不寧,這種法陣由於時效性短,都不足以對正常人的身心造成實質性傷害。而「三界定魂陣」運轉時現形的靈魂,則如同真人般,有極為靈活縝密的思維,且擁有玄士自身所有的記憶。

    若非溫朔提前知曉「三界定魂陣」的存在,也一定會真以為是老韓頭死後化作的鬼現身了。

    剛才,老韓頭留下的最後那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溫朔一頭霧水。

    回到家已經快十二點了。

    做好了午飯的李琴看到兒子回來,便上前不放心地詢問溫朔,老宅的房子裡面有沒有受潮,房梁和椽子檢查過了沒有,房頂有沒有掉瓦片,院牆要不要再重新翻修……

    溫朔含含糊糊地回應了幾句後,坐到餐桌旁,從破布兜裡拿出八千塊錢放到桌上,對一臉詫異的母親說道:「劉茂和今天說了實話,他以前做了很多對不起老韓頭的事,自從老韓頭去世之後,他心裡一直不安,最近每天晚上家裡人不是這個說夢話就是那個夜遊,搞得劉茂和疑神疑鬼,認為老韓頭化作厲鬼在他家裡興風作浪害人,再加上想隱瞞老韓頭遺囑,私吞老宅的事情,他更加心虛,所以才會主動找上門來幫我落戶、過戶。今天為了求我去老韓頭的墳上燒紙,替他說幾句好話,還主動給了我八千塊錢好處費。」

    「咦……還有這種事兒?」李琴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卻是忍不住把錢拿到手中,往指頭上啐了口唾沫一張張數了起來。

    「媽,您說,這世上真的有鬼嗎?」溫朔疑惑不安地問道。

    「在老韓頭的宅子裡,你還教我信則有不信則無呢,現在還反過來問我。」李琴頭也不抬地笑道,隨即皺了皺眉,停下數錢的動作,抬頭看著兒子,認真地說道:「我看這次啊,八成是真鬧鬼了,要不然劉茂和這種人,能嚇成這樣?」

    「嗯。」溫朔立刻點頭。

    李琴稍作思忖後,又道:「不過,老宅給咱了,錢也給你了,那你去老韓頭的墳上了嗎?」

    「去了,在老韓頭家裡我也燒了紙。」

    「替劉茂和向老韓頭求情了嗎?」

    「求了,我絮絮叨叨對著墳頭說了半天廢話,劉茂和一直陪在旁邊,在墳頭上,在家裡,他都有跪下磕頭呢。」

    「那就好。」李琴鬆了口氣,旋即又極為嚴肅地說道:「朔,既然你和劉茂和之間該辦的事情都辦了,那麼,到此為止,你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不許和任何人說起,知道了嗎?」

    「為什麼?」

    李琴用手裡的一沓錢在溫朔腦門上拍了一下,叱道:「傻孩子,劉茂和是什麼人你沒聽說過嗎?我跟你說啊,他這號人最要面子,一旦家裡鬧鬼的事情傳了出去,他肯定覺得很丟臉,將來免不了會找你麻煩的,咱們可惹不起他。」

    「對對對。」溫朔忙不迭點頭:「難怪從墳上回來時,劉茂和也囑咐我不要對任何人說。」

    李琴頓覺自己果然料事如神,放下錢催促道:「吃飯吧。」

    「哎。」溫朔拿起筷子低頭往嘴裡扒飯。

    一切,如他所願。

    李琴卻是顧不得吃飯,把一沓錢連續數了三遍之後,神色有些緊張地跑到臥室,把錢放進抽屜裡鎖好,這才出來吃飯——自從十年前溫朔的父親因為在棉紡廠的車間事故中去世後,李琴先是在農貿市場擺攤做小本生意,後來虧本後又開始做清潔工直到現在,這麼多年,她從未一次性收到過這麼多的錢。雖然總覺得這筆錢來得太容易,所以心裡不踏實,擔心將來劉茂和會找後賬,可既然攥到了手裡,李琴是無論如何做不到主動拱手還回去的。

    飯後,李琴匆匆忙忙去了農貿市場,說是趁著午飯時間市場裡車少人少趕緊打掃一遍,下午兩點之前得趕回家,拿錢去銀行存上,囑咐溫朔在家務必小心些,別遭了賊。

    溫朔哭笑不得,洗涮了碗筷後,拿著破布兜到自己房間,取出了老韓頭的筆記,打開閱覽。

    字,全部是用鉛筆寫成的小楷。

    老韓頭的字寫得非常好,很有種瘦金體的范兒。

    內容風格,正如老韓頭以往傳教溫朔玄法時那般,通篇白話,全無秘籍筆錄之類的嚴謹刻板,反倒更像是寫給溫朔的一封長信,開篇便是「溫朔」二字,繼而寫道:

    你小子現在長大了,嫌棄我是個神棍,跟著我學這些神神叨叨的知識丟人,讓人笑話,這我都能理解,也不生氣,只是有些可惜,還有些後悔當初,因為擔心你年紀小會害怕,才沒有讓你親眼見識一些邪孽異物,讓你看看髒東西,看看撞客到底是怎麼回事……現在想來,還不如那時候嚇唬你幾次,從而讓你確信,我教你的不是迷信,我也不是騙人的神棍,玄法,是真本事。

    唉,說是真本事,想想也挺淒慘的,世事滄桑變幻,誰又能想到,我這一身本領,在多半的人生中,只是無用之功呢?

    廢話不多講了。

    你能看到我寫的這些話,說明我的希望已經達成。

    在這裡,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當初教你的,只是一些玄法的基礎知識,並沒有教你怎樣修行,一來當初不方便,沒有合適的地點和時間,我總不能冒著被人懷疑是人販子的風險,把你弄到家裡去;二來也是考慮到社會的現實狀況,我都會經常被警察抓,就更不能讓你小子在學校裡當神棍了,那樣會影響你的學業。

    畢竟年少輕狂,讓年紀小小的你擁有了一身玄法之能,天知道會惹出多大的禍事來。

    因為沒有教你修行,只教你學會了基礎知識,所以你如今書符沒有靈通之氣,誦咒難參天地之感,掐決無功效之應,佈陣只是徒有虛表,也就談不上起壇作法了。而修行之後,便能靜心、凝神、煉氣,與天地有感,與自然相參,如此才可以書符出神竅,誦咒生陰陽,掐決接五行,佈陣攬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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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漂的高雄人,但是心裡想回台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