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紅樓名偵探 作者:嗷世巔鋒(連載中)

 
Babcorn 2018-9-4 18:54:4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6 264604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6:28
第91章 小舅子仗勢逞威、呆霸王不畏權貴

  這又是哪來的娘炮兒?

  孫紹宗莫名其妙的瞧著那小白臉,卻死活想不起在那裡見過他,就更別說是得罪他了。

  雖說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孫紹宗還是伸手將那小白臉攔了下來,不卑不亢的道:“雖然不知尊駕是誰,但有件事我得先澄清一下,今兒我是有事想找璉二哥商量,卻不是應了誰的邀約。”

  就算他今兒不是來找賈璉幫忙的,也不會平白讓別人背了冤枉。

  那小白臉的臉色這才和緩了些,回頭沖亭子裡眾人一拱手,道:“若真是如此,我這裡先給大夥道個不是。”

  賈璉、薛蟠、馮紫英三人也忙起身還了一禮。

  賈璉滿面堆笑正待說些什麼,卻聽那小白臉話鋒一轉,毫不客氣的指著孫紹宗道:“只是這廝如若在場,我仍是非走不可,否則我家哥哥哪裡可不好交代!”

  這分明是要逼賈璉三人,在他與孫紹宗之間二選一!

  “若蘭。”

  賈璉面現為難之色,強笑道:“令兄與孫參領結怨,卻與二郎有什麼相干?我看還是……”

  “璉二哥。”

  那小白臉卻不給面子的緊,一甩袖子又硬邦邦的補了句:“若讓姐夫曉得,我竟與這等人同席而坐,怕也是要惱的——是我走、還是他走,璉二哥給句痛快話便是!”

  這死娘炮兒當真是好不囂張!

  不過他也確實有囂張的本錢——聽方才賈璉的說辭,孫紹宗便已然猜出他正是那衛如松的弟弟、北靜王的小舅子衛若蘭。

  衛如松倒也罷了,如今不過是巡防營右衛指揮使,神武將軍馮唐的副手而已。

  但那北靜王卻是四王八公之首,妥妥的勳貴領袖,莫說是如今,便是榮國府正值鼎盛時,比起人家也要矮上一頭。

  因此這衛若蘭提及‘姐夫’,實則就是在以勢壓人!

  眼瞅著賈璉臉上糾結之色更濃,偶爾看向自己時,目光裡滿是閃爍與羞慚,孫紹宗便知他心裡已然做出了選擇。

  唉~

  平日裡稱兄道弟的,卻連這小小的考驗都通不過,看來這賈璉果然深交不得!

  “呵呵……”

  不等賈璉開口趕人,孫紹宗便冷笑了兩聲,不屑道:“二哥也不用為難,我孫紹宗頂天立地的漢子,怎能與張嘴‘哥哥、閉嘴‘姐夫’的黃口小兒為伍?”

  說著,那鷹鷲也似的目光往衛若蘭臉上一凝:“還請衛公子以後說話客氣些,令兄那日只是少了兩顆門牙,若是換了我這一拳下去,衛公子的臉怕是就要變成麵餅了!”

  那天被當眾嘲笑‘沒種’,孫紹祖固然被氣得夠嗆,可衛如松卻也沒能討到什麼好處,被便宜大哥一拳砸掉了兩顆門牙,到如今說話還跑風漏氣呢。

  若非如此,衛若蘭今天也不至於非要落孫紹宗的面子。

  “你……你你……”

  衛若蘭眉毛一立,便待口出不遜,然而對上孫紹宗殺氣騰騰的眸子,那舌頭頓時便軟的不成樣子,只‘你’了幾聲,便再無下文了。

  “告辭!”

  孫紹宗這才施施然一拱手,昂然轉身而去。

  “慢著!”

  就在這時,就見薛蟠快步從涼亭裡走了出來,黑著一張臉嚷嚷道:“二哥且留步!今兒這席面既然是我擺的,誰走誰留,自然該由我薛蟠說了算!”

  說著,便要上前拉了孫紹宗入席。

  旁邊衛若蘭、賈璉齊齊變色,衛若蘭更是憤然道:“薛大腦袋,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薛蟠梗著脖子,針鋒相對道:“我老薛雖是個沒本事的,卻偏愛與那有本事的同席!既然滿口都是‘哥哥’‘姐夫’,那你乾脆回去吃家宴多好?我這席上卻沒有你衛大公子的好親戚!”

  一席話,直頂的衛若蘭脖子都紅了,咬牙切齒的點指著薛蟠道:“好你個薛大腦袋,你且給我等著,瞧我日後……”

  然而不等他把話說完,馮紫英也自涼亭裡走了出來,朗聲道:“孫二哥,快過來嘗嘗這魚,我和薛大腦袋昨兒在盧溝橋親手撈的!”

  這話雖然不如薛蟠說的直白,卻也是力挺孫紹宗之意!

  衛若蘭直氣的篩糠似的亂顫,半響才頓足道:“好、好、好,我衛若蘭記著今日了!”

  說著,氣咻咻向外便走。

  這次任憑賈璉追上去如何苦勸,衛若蘭卻再也沒有停下腳步。

  說實話,以前薛蟠、馮紫英這兩個紈袴在孫紹宗心中的地位,還遠遠比不上賈璉,但經過方才這一出兒,卻是讓三人在孫紹宗心中的排名,完全掉了個個兒!

  卻說孫紹宗在薛蟠、馮紫英的簇擁下,坐到了原本衛若蘭的座位上,就見賈璉苦著一張臉回到桌前,沒好氣的數落道:“文龍【薛蟠字文龍】,這原本一說兩好的事兒,你何苦非要招惹他?他那姐夫北靜王,豈是好想與的?”

  “招惹他又能怎得?”

  原本薛蟠因為寄居賈府,對賈璉、寶玉都是禮敬三分,今兒卻一反常態,毫不客氣的冷笑道:“他是北靜王的小舅子,我老薛還是吏部尚書的女婿呢!”

  此言一出,眾人便都是一愣。

  在座的誰人不知,他為了這門婚事已經苦惱了許久,卻不想今天卻突然改了口風。

  孫紹宗奇道:“你怎得就突然想通了?”

  “還不是因為那賀家!”

  薛蟠倒也並不避諱,憤憤道:“說是牽扯進了什麼謀逆大案,可誰瞧著實錘了?我那妹……咳,依我看啊,他家說不定是因為太過張揚,又沒個過硬的靠山,便被人當肥豬給宰了!“

  “原本我找這衛若蘭來,就是因他在龍禁衛裡當差,想打聽個究竟出來——誰知這廝自從做了小舅子,倒特娘越發沒個人樣了!”

  說著,他一拍桌子,怒道:“索性老子也懶得再問了!不就是個婆娘麼?我薛蟠這一雙醋缽大小的拳頭,難道還降不住個騷蹄子?!”

  沒想到賀家滿門抄斬的慘案,還促成了這一樁‘美滿姻緣’。

  不過以薛蟠的見識,怕是想不出這麼多有的沒的,這番話十成十是那薛寶釵的意思!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6:28
第92章 呆霸王再言贈妾、美香菱託身孫府

  四人就‘賀家滿門抄斬’的話題,又隨口胡扯了幾句。

  眼瞧著方才那場風波的餘韻漸漸平息,孫紹宗便尋了個空子,將自己可能要去河堤上常吃常住,怕阮蓉獨自在家中擔心過度傷到腹中的胎兒,因此想請黛玉去孫府住上一段時間的想法,委婉的道了出來。

  賈璉沉吟半響,咂著嘴裡的黃湯含含糊糊道:“二郎,不是哥哥駁你的面子,實在是你那府裡也沒個正經的女主人,林妹妹又是老太太和寶兄弟的心頭肉……”

  果然碰了釘子。

  可惜賈寶玉如今病了,不然先說通了他,倒還有幾分希望,如今嘛……

  在心中暗嘆一聲,孫紹宗正待自嘲幾句‘唐突’‘冒失’,卻聽薛蟠道:“林妹妹去不得,我這裡倒有個合適的人選——我屋裡的香菱平日最是乖巧不過,前些時日嫂嫂見了她,也是愛的不行,哥哥不妨便領了她回去伺候嫂嫂。”

  當初在那錦香院裡,他酩酊大醉時也曾說過,要將香菱贈給孫紹宗,酒醒後卻再無音信,因此孫紹宗只當他是酒後胡言。

  誰知時隔數月,他竟又舊事重提了!

  想起那時阮蓉的說辭,孫紹宗便沒有急著推拒,只好奇道:“我聽說那香菱是你收在房裡做了姨娘的,非是那沒名沒分的丫鬟,你如何捨得讓她去伺候旁人?”

  “這個嘛……”

  薛蟠眼珠亂轉,口中更是吞吞吐吐:“我這不是要成親了麼?聽說那王氏女是個醋罈子,與其等她過了門混鬧起來,還不如先把香菱打發了。”

  這話一聽便知是不盡不實、另有隱情。

  只是他既然有意要隱瞞,當著眾人的面,孫紹宗也不好多問什麼。

  正猶豫是要順水推舟應下來,還是再推讓幾句,卻聽一旁賈璉急吼吼的道:“這怕是不合適吧,兩下里既然都是妾,卻怎好讓香菱過去伺候?不如從我那兒選兩個得力的丫鬟,保管把二郎那姨娘伺候的舒舒服服!”

  這亟不可待的嘴臉,莫說是孫紹宗、馮紫英看的明白,便是薛蟠這般頭大心憨的,也瞧出賈璉是在打香菱的主意。

  薛蟠心裡頓時老大的不樂意,小妾這種‘玩意兒’,主動送人倒沒什麼,卻最容不得旁人惦記!

  若放在以前,他少不得便忍了,可如今眼見得要做那王尚書的女婿,這膽氣卻又壯了幾分。

  於是把牛眼一瞪,直嚷嚷道:“什麼妾不妾的,不過是件‘玩物’罷了,若給了旁人我還未必捨得,送給孫二哥我卻是樂意的緊!”

  說著,薛蟠又喊過小廝吩咐道:“去吩咐香菱一聲,讓她先好好拾掇拾掇,待會兒便隨孫二哥回府!”

  這番話倒鬧得賈璉好沒面子,賭氣自顧自的灌了幾杯黃湯,只是想起香菱的身段顏色,這酒水裡卻總像是雜了一股子酸味兒。

  且不提孫紹宗如何順水推舟的道了謝。

  只說那香菱在後面得了消息,先是愣怔了半日,才紅著眼睛跌跌撞撞的去尋薛姨媽,等到了薛姨媽面前也不言語,只是跪在地上抹淚抽噎。

  薛姨媽也早得了消息,平日裡又素喜她乖巧,少不得拉起來攬在懷裡,‘親啊、肉啊’的一通哭喊。

  薛寶釵在一旁默默相陪,只等兩人將情緒發洩的差不多了,這才拉過香菱寬慰道:“姐姐,這其中的關節你也曉得,我與母親雖捨不得你,卻也實在別無他法”

  “好在那孫大人是個大有前程的,素來又會疼人——姐姐以後去了他家,怕不比跟著我那混不吝的哥哥強上百倍?”

  這番話雖與她當初和鶯兒說的截然不同,但那時說的是‘妻妾相鬥’,香菱去了最多也不過是個姨娘,名分還在阮蓉之下,倒不用擔心阮蓉會與她起什麼衝突。

  那香菱聽了卻只是掩面啜泣,半響才哽咽道:“我……我就是捨不得太太和姑娘……”

  聽她嘴裡只說捨不得自家母女,卻半句未曾提及薛蟠,寶釵便知她心裡其實已經‘許了’這樁姻緣,於是又替薛姨媽做主,選了一套喜慶的頭面首飾與她換上,權當是送的嫁妝。

  待香菱打扮齊整,又收拾出兩包袱瑣碎行李,就聽前面又有人來稟,說是因那雨越下越大,涼亭裡的酒宴便提前散了,如今孫紹宗正要啟程回府,薛蟠便讓人喊了香菱出去。

  香菱聽了這話,先紅著眼圈拜別了薛姨媽和寶釵,這才跟著小廝出了怡然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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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涼亭裡酒席散去之後,馮紫英帶著六七分醉意先行了一步,那賈璉一連討了兩個沒趣,也便推說不勝酒力,直接回了自家院子。

  因此等在賈府門前的,便只有孫紹宗與薛蟠二人。

  孫紹宗這才尋著機會,將那呆霸王拉到一旁,小聲問道:“你把那香蓮送我,可是有什麼隱情在裡面?”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二哥的法眼!”

  薛蟠倒也不隱瞞什麼,便在那門洞裡,將這其中的緣由告知了孫紹宗。

  卻原來當初買這香菱時,薛蟠與一個姓馮的公子哥兒起了衝突,結果下人們失手打死了那廝,惹上了官司——當時審理此案的正是賈雨村。

  賈雨村裝神弄鬼一番,竟推說薛蟠已然生病而死,稀里糊塗的結了案。

  當時薛蟠自以為得了便宜,誰知事後才發現自己在官方戶籍裡已然是‘死人’一個,再也做不得官、領不得俸、更回不得金陵老家!

  他本就是個不成器的,又因此事不能繼承父祖的勛爵,便愈發壓不住下面那些管事的,只能眼瞧著薛家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

  如今王尚書不知從那裡聽說此事,便以此為籌碼,說是只要薛家允了婚事,便替薛蟠瞭解那樁官司,以後也好繼承父親的勛爵——寶釵便是因此,才力勸薛蟠娶那王氏過門。

  既然要徹底了斷這樁公案,香菱作為這事的起因,卻怎好繼續留在薛家?

  故此,才有了今日薛蟠二次贈妾之事。

  孫紹宗聽罷這前因後果,這才消去了心中的疑慮。

  正待囑咐薛蟠以後小心行事,卻見那雨中婷婷裊裊走來個妙齡女子。

  但見她約莫十五六歲年紀,手持一柄紙傘款款而來,滿頭珠翠微微亂顫,端莊恬靜裡又透出些少女嬌憨,尤其那眉心一粒天生的胭脂記,恰似那畫龍點睛一般,更添許多神采。

  再看那身段,雖是裹在裙中,行進間卻也能瞧出七分熟三分澀,正是那最堪採摘、磋磨的好時候!

  看罷多時,孫紹宗忍不住又回過頭去,狐疑的問那薛蟠:“這樣的美人兒,你當真捨得送我?!”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6:29
第93章 釋醋意巧納甄英蓮

  卻說香菱打著紙傘到了榮國府西門,眼瞧著薛蟠與孫紹宗在門洞裡並肩而立,腳下便略緩了一緩,不過馬上又加快了腳步進了門洞。

  就見她先將那紙傘收了,又上前對著薛蟠盈盈一拜,道:“香菱怕日後是不能再伺候爺了,還請爺多多保重,莫要再讓太太、姑娘擔驚受怕的。”

  作為一個被薛蟠隨手送人的小妾,能當著新主人的面說出這番話來,足見她是個重情義的女子。

  可惜……

  “老爺我如何行事,用的著你這小蹄子來教?”

  薛蟠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不耐煩的道:“上車、上車,莫要讓二哥久等!”

  聽他依舊是如此沒心沒肺,香菱臉上的表情頓時一黯,垂下臻首,便待從小廝手裡接過行李。

  誰知卻有只粗壯的手臂搶先了一步,拎起那兩包行李,輕輕巧巧的放進了車廂裡,然後又往她眼前一遞。

  “上車吧。”

  雖然都是讓她上車,但這兩者相差何止以道里計?

  香菱微一遲疑,這才小心翼翼的將柔荑放到了孫紹宗手心裡,借力上了馬車。

  “告辭。”

  孫紹宗回頭沖薛蟠拱了拱手,便也跟著上了馬車。

  挑開那車簾,卻見香菱正將一雙繡鞋用布頭裹了,小心的放在角落裡,便知她是怕弄髒了車廂,於是笑道:“咱們府裡自有負責漿洗的婆子,用不著這般小心謹慎。”

  聽了‘咱們府裡’四字,香菱忍不住有些羞窘,嘴裡卻仍道:“洗一小塊布頭,總比換洗一整條褥子方便些——再說車裡乾淨些,爺也坐的舒心不是?”

  這倒真是個會伺候人的。

  孫紹宗愈發覺得那薛蟠是有眼無……也不對,他要真是有眼無珠,當初也不會非要搶了香菱回家。

  一邊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孫紹宗便也除下了濕漉漉的靴子,卻懶得用什麼碎布頭包起來,於是直接撩開舖在車廂裡的褥子,順手就塞到了下面。

  然後鑽進車廂裡,往那軟墊上一靠,便佔去了大半個車廂。

  “駕~”

  外面張成吆喝一聲,馬車便緩緩啟動,駛入了滂沱雨幕之中。

  這一路之上,眼瞧著香菱鵪鶉似的縮在角落,連臻首都不敢抬,孫紹宗便忍不住伸手輕輕托起了她的下巴,掃量著那眉心處的菱形胭脂記,嘴裡嘖嘖稱奇道:“你額頭這粒胎記,倒是會選地方的緊——不過既然有這麼明顯的胎記在,要找到你的父母家人應該不難吧?”

  香菱原本緊張的嬌軀亂顫,聽他問起‘父母家人’,又並無什麼過分的舉動,便稍稍鎮定了些,抿嘴強笑道:“天下這麼大,奴又不記得以前的事,想找到‘父母家人’談何容易?再說如今我也已經習慣了,老爺也不必為我費心操勞什麼。”

  “這樣啊。”

  孫紹宗鬆開了她的下巴,故作失望的道:“原本我還琢磨著,有時間去刑部翻一下走失案的卷宗呢,既然你沒這個意思,那便……”

  “老爺!”

  不等說完,香菱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激動的道:“刑……刑部那裡,真能查到我爹娘的消息?!”

  方才還說不用費心操勞,如今聽見有希望找到家人,卻又激動成這樣子,當真是典型的口是心非。

  “雖然沒有十成把握,但八成總還是有的。”孫紹宗道“按照本朝刑律,但凡十歲以下被人拐賣的童子,都要將卷宗呈送到刑部備案,以方便日後查詢——像你這般有明顯胎記的,應該不難查到才對。”

  其實以賈家的能力,要想去刑部查卷宗,其實也並非什麼難事,只不過賈府上下,並沒那個主子,願意為了香菱搭上人情罷了。

  賈寶玉或許會是個例外,但他向來視‘經濟仕途’如仇寇,又哪裡曉得該如何幫忙?

  而聽他說的有鼻子有眼,香菱登時激動的難以自制,向後縮了縮身子,猛的一個頭磕在地上,顫聲道:“求老爺開恩,幫奴婢查上一查!不管最後結果如何,奴婢日後也一定盡心盡力伺候老爺!”

  “你既然進了我孫家的門,替你尋找家人之事,老爺我自然責無旁貸——來來來、先起來說話。”

  一邊說著,孫紹宗一邊伸手去扶香菱。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方才吃了幾杯黃湯,那手便失了准頭,順著鎖骨往下滑了三寸,猛地一把攥了上去,直攥的香菱嚶嚀一聲,非但沒被孫紹宗扶起,反倒軟軟的倒在了他懷裡。

  車頂雨聲嘩嘩作響,徹底掩蓋了車廂裡這不可說、不可述的瑣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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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府,東跨院。

  阮蓉圍著香菱轉了足足三圈,直瞧的香菱心肝亂顫手足無措,這才展演一笑:“我那日跟老爺說妹妹乖巧懂事,想不到他竟當真把妹妹討了來——也罷,那就既來之則安之吧。”

  說著,便招呼丫鬟道:“石榴,帶香菱妹妹去西廂房安頓下。”

  香菱這才如蒙大赦的行禮退下。

  等她出了房門,阮蓉便拿眼擰了孫紹宗一把,似笑非笑的道:“老爺忍了這許久,今兒總算是尋著逞心如意的了。”

  女人啊,果然是善變的動物!

  明明前幾天,她還勸孫紹宗納個屋裡人,好熬過孕期這段時間,現在卻……

  孫紹宗哈哈一笑,上前小心環住了她的腰肢:“怎麼,吃醋了?”

  “吃醋?”

  阮蓉小嘴一撇,立刻揚聲道:“芙蓉,去幫著把西廂房好好拾掇拾掇,晚上好給老爺做個婚房!”

  “慢著!”

  眼見那沒眼力的芙蓉便要領命行事,孫紹宗忙喊住了她,又笑道:“我哪有那麼急色?先讓她在你屋裡伺候著,什麼時候你這醋勁兒下去了,咱們再決定收不收攏她。”

  阮蓉又斜了他一眼,冷道:“那我這醋勁兒要是永遠下不去呢?”

  孫紹宗毫不猶豫的道:“那就由著你,讓她當一輩子普通丫鬟唄!”

  “呸~!”

  阮蓉狠狠啐了一口,卻是綻開滿臉的笑意:“左右將來為難的又不是我,我才不當這壞人呢!你愛什麼時候收攏,就什麼時候收攏,只要別在我眼前膩歪著就行!”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6:29
第94章 升堂議事獨缺一人

  晚上孫紹宗當然沒去什麼‘西廂婚房’,而是又在堂屋外間湊合了一夜——打從阮蓉懷孕之後,兩人就暫時分居了,主要是怕孫紹宗晚上睡覺不老實,會不小心傷到了肚裡的胎兒。

  一夜無話。

  卻說第二日天還未亮,孫紹宗就聽丫鬟過來稟報,說是有人半夜傳了消息來,讓他今兒不用到府衙應卯,直接去河道總督衙門議事便可。

  果然讓周達給說准了!

  河道衙門坐落於外城,離孫府更是頗有一段距離,因此孫紹宗急急忙忙梳洗完畢,又簡單填飽了肚子,再去裡間知會了一聲,便匆匆的出了小院。

  誰知剛出院門,迎面便撞上了便宜大哥孫紹祖。

  見他滿面肅然的模樣,孫紹宗還以為他是聽說自己要去抗洪搶險,準備叮囑自己些什麼呢,於是忙擺出兄友弟恭的架勢,垂手候著。

  誰知便宜大哥湊上來,嘴裡卻只問了句:“你昨兒帶回來的那個,可是個好生養的?”

  孫紹宗:“……”

  這便宜大哥真是想‘兒子’想的走火入魔了!

  無語的敷衍了幾句,孫紹宗這才得以脫身,喊了張成套好馬車,冒雨直奔外城而去。

  到了河道總督衙門,離卯末晨初【早上7點】還有一刻多鐘,他原以為這大雨滂沱,自己應該是來的比較早的,誰知被胥吏們引到後堂,就見那兩側的太師椅上,幾乎已是座無虛席。

  正中端坐的,自然是曾與孫紹宗有過一面之緣的,工部尚書兼河道總督王琰。

  眼瞧著賈雨村正坐在右首,身後不遠處還坐著兼領河工的鹽鐵通判趙立本、宛平知縣徐懷志等人,孫紹宗上前見過王琰之後,便也悄默聲的坐到了趙立本、徐懷志中間的空位上。

  此後陸續又有幾批官員趕至,七品以上的好歹還有個座位,七品以下的小官,便只能在廊下候著了。

  眼見到了卯末辰初,默然良久的王琰這才清了清嗓子,朗聲問道:“今日應到之人,可都來齊了?”

  斜下里立刻閃出一個捧著名冊的綠袍小官,躬身道:“回稟部堂大人,此次議事召集工部、河道、順天府、巡防營、城防營,文武官員共計一百二七人,如今已有一百二十四人到場,另有兩人告病,獨缺永定河的河堤大使許明堂!”

  王琰的臉色頓時便沉了下來,若是旁人遲到倒也還罷了,但這許明堂身為‘永定河的河堤大使’,此次防洪一事可說是首當其衝,最是緊要的一個人物!

  何況他本就是常駐河道衙門的官員,眼下‘兄弟單位’派來支援的人馬都已經到齊了,他這個做主人的卻遲遲未至,這卻如何說得通?!

  啪~

  王琰在茶几上重重一拍,作色道:“來人,給我把那許明堂……”

  “大人不好了、總督大人不好了!”

  不等王琰把話說完,便見幾個皂袍小吏慌裡慌張的闖了進來,嘴裡嚷道:“許明堂許大人讓……讓人害死了!”

  轟~

  堂內堂外頓時炸了鍋!

  眼見天災將至,負責修堤護堤的‘河堤大使’卻突然被人害死了,要說這其中沒有貓膩,誰信?!

  便連王琰也是一時瞠目結舌,半響說不出話來。

  “部堂大人,是不是該先問個清楚?”

  還是賈雨村小心翼翼的提醒了一聲,王琰這才回過味兒來,忙又啪~的一巴掌拍在桌上,起身大吼道:“肅靜、都給我肅靜!”

  等壓制了那亂紛紛的議論聲,他這才咬牙質問那幾個胥吏:“你等且把話說清楚,許大人究竟是被何人所害?!”

  那幾個胥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其中一個清瘦文雅的主動開口道:“回稟部堂大人,昨兒許大人散值回家之後,不久便又匆匆的趕了回來,說是有緊急公務要連夜處理,命我們不准隨意打擾。”

  “既然許大人有令,小人等自然不敢驚動,可到了今天早上,眼瞧著就要開始議事了,卻還不見許大人出來,小人覺得有些古怪,這才喊了兩個同僚進去查看——誰知一進門,就見許大人懸在樑上,已然吊死多時了!”

  “吊死的?”

  王琰皺眉道:“那你們怎知他是被人害了?”

  那文吏忙道:“小人本也以為大人是自盡而死,可後來才發現,那倒在地上的凳子就算扶正了,離許大人的腳尖也還有一尺多遠!”

  眾人聽了這話,禁不住又是一陣嘩然。

  王琰的臉色也不禁又黑了幾分,這種故意偽裝成自殺的手法,肯定是為了掩飾什麼——而許明堂又正好是永定河的河堤大使……

  “部堂大人。”

  便在此時,那鹽鐵通判趙榮亨突然起身舉薦道:“既然出了命案,何不讓鄙府的孫通判前去勘探一番?”

  王琰頓時眼前一亮,忙衝著順天府這邊兒拱了拱手,道:“孫通判,怕是要有勞你了!”

  這案子一聽就知道水深的很,孫紹宗本來是不想摻和的,但王琰以工部尚書之尊說出‘有勞’二字,他卻如何拒絕的了?

  只好橫了那趙榮亨一眼,拱手道:“既然大人有命,下官這便前往一觀究竟。”

  說著,便讓那幾個胥吏帶路,趕往案發地點。

  堂上棠下的眾官員,見是‘神斷通判’親自出馬破案,都恨不能跟過去親眼瞧上一瞧,可王琰在那裡黑著一張老臉,卻又有誰敢觸他的霉頭?

  且不提眾人如何心癢難耐。

  卻說孫紹宗隨著那幾個胥吏一路穿堂過院,便到了西北角一處跨院之中。

  眼瞧這格局竟比刑名司還要敞亮幾分,孫紹宗不由好奇的打聽道:“敢問這許大人是幾品官?”

  還是清瘦文吏主動解惑道:“一般的‘河堤大使’都是從五品或者五品銜,但永定河因為靠近京師,非旁的可比,所以我們許老爺乃是從四品銜,位置僅在河道督、帥之下。”

  嘖~

  怪不得都樂意做京官呢,這永定河小小一條支流,不過沾了京城的邊兒,就要比那大江大河還要金貴些。

  說話間,便已經到了那堂屋門前,清瘦文吏推開大門,便只見正中的橫樑上高懸著一個繩套兒……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6:29
第95章 問瑣事牽出案中案

  卻說推開那堂屋的大門,便見那房梁正中拴著個繩套兒,下面只倒著張方凳,卻並不見屍體的蹤跡。

  那清瘦胥吏忙解釋道:“因窗戶一夜未關,這屋裡進了許多雨水,所以大傢伙把屍體從繩子上結下來,就直接抬到裡屋去了。”

  說著,便要將孫紹宗帶到裡面去看屍體。

  “先不急。”

  孫紹宗擺擺手,施施然走到了那方凳前,蹲下身來一邊仔細勘察著,一邊問道:“這凳子可曾被移動過?”

  “這倒沒有,大傢伙解下屍體的時候,踩的是太師椅。”

  清瘦胥吏說著,便指了指左側一張滿是泥腳印的太師椅。

  孫紹宗蹲在那方凳左右,仔細的摸索了半響,又把那凳子扶起來,與不遠處的太師椅比了比高度,這才起身向著裡屋走去。

  不過他走到一半,卻又窗前的一隻食盒吸引了過去,上前打量著道:“這食盒是哪來的,你們曾經給許大人送過飯?”

  “不不不!”

  清瘦胥吏忙道:“這是許大人昨兒晚上從家裡帶來的!”

  “喔。”

  孫紹宗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這才終於動身進了裡間。

  那許明堂的屍體,就躺在東牆根兒的軟塌上,身上穿著件嶄新的官袍,雙腿緊繃,頸部勒痕呈環狀,怒目圓睜、舌尖僵直,臉上的皮膚青紫一片,又有著明顯的皮下出血症狀。

  簡單的查驗了屍體,孫紹宗心中便已然有了定論,卻又耐著性子向那清瘦胥吏打聽道:“不知許大人任上,可曾大規模修過河堤?”

  “自然是修過的,許大人向來勤勉,修河堤時可說是事事親為,還曾因此得過部堂大人的表彰呢。”

  “這樣啊。”

  孫紹宗又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然後問了些許明堂家中的細節,那胥吏也都一一如實稟報,堪稱是對答如流,絲毫沒有普通胥吏面對上官時的拘謹之態。

  問到後來,孫紹宗也不由交口讚道:“先生想來定是許大人的得力臂助,卻不知先生高姓大名,平日身居何職?”

  那文吏忙躬身道:“不敢當大人‘先生’二字,在下葉興茂,添為賬房書吏一職。”

  “葉先生過謙了。”

  孫紹宗說著,將他單獨拉到了一旁,道:“此案我已經瞧出了些眉目,只是事涉許大人家中秘聞,卻不好當眾宣佈,只能有勞葉先生再走上一遭,將王尚書與鄙府府丞賈大人請來此處說話。”

  聽說這案子涉及許明堂家中秘聞,葉興茂頓時恍然,怪不得方才問了許多‘許家’的瑣事呢。

  於是忙道:“此乃小人分內之事,如何談得上‘有勞’二字?小人這就去請二位大人前來!”

  這葉興茂匆匆回了後堂,將孫紹宗的意思悄悄稟報了,王琰、賈雨村自然不敢怠慢,忙也趕往許明堂院中。

  進了院子,便見孫紹宗正在那堂屋門口恭候。

  王琰因心中焦急,人還未到近前,便已然開口發問道:“聽說孫通判已然偵破了此案?可知這許名堂究竟是何人所害?!”

  孫紹宗卻等他們到了門前,這才拱手道:“啟稟部堂大人,根據下官方才勘探,許大人屍身上並無外力痕跡,實乃自盡而死。”

  “自……自盡而死?”

  王琰心中一愣,狐疑的掃了眼葉興茂,皺眉道:“可方才那幾個書吏不是說,那許明堂用來自盡的凳子,距離他的腳尖還有一尺多高麼?”

  “這個嘛,二位大人請隨我來。”

  孫紹宗推開堂屋的房門,指著那地上的方凳道:“此案頭一個疑點便是這張方凳——大人請看,兩側的太師椅距離許大人吊死處並不遠,這張方凳卻是從遠處搬來的,如此捨近求遠實在不合常理。”

  說著,他帶領兩人走到方凳附近,又指著方凳旁的一塊濕漉漉青磚道:“二位大人再請看,這塊青磚之上明顯有被重物砸過的痕跡——但倒下的方凳離此處,卻分明還有一段距離。”

  他又指了指那窗前的食盒,道:“再加上許大人特地從家裡捎來了食盒,卻不見有任何餐具。”

  “因此以下官推斷,許大人應該是用食盒從家中帶來了一塊尺許高的冰塊,然後將冰塊置於方凳之上,自盡後那冰塊化去,便製造出了被人暗害的假象。”

  “而他之所以不用太師椅,大概是擔心旁人以為他是踩著椅背自盡的。”

  “如此說來……”王琰皺眉道:“他還真就是自殺的嘍?可他既然是自殺,為何又要如此大費周章,裝作是被人殺害的樣子?”

  “這個嘛……”

  孫紹宗突然抬手一指那葉興茂,言之鑿鑿的道:“恐怕就要問一問咱們這位葉先生了!”

  葉興茂一愣,隨即慌忙擺手道:“大人莫要開玩笑,小人怎會知道許大人為何要如此行事?”

  “你不知道?”

  孫紹宗搖頭失笑道:“方才我問你許大人家中之事,你可是對答如流來著,此時卻怎麼又推托起來了?”

  葉興茂一聽這話,更是叫起了撞天屈:“大人,許大人家中之事我略知一二,可他為何要尋死、又為何要假扮成被旁人所害,我卻如何能知曉?”

  說著,又跪在地上向王琰哀求道:“部堂大人,小人實在冤枉啊,還請部堂大人為小人做主!”

  王琰與賈雨村聽到這裡,卻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互相對視了一眼,賈雨村便催促道:“老弟,這書吏究竟與此案有何干係,你儘管直說便是,莫要再兜圈子了!”

  “我沒兜圈子啊。”

  孫紹宗無奈的一攤手,道:“敢問二位大人,可會經常將衙門裡管賬目的書吏,請回家中做客?便是自己不在家時,也會讓其常來常往?”

  “自然不會!”

  王琰與賈雨村異口同聲的答了,再看那葉興茂時,便多了幾分狐疑之色。

  孫紹宗不問時他們倒還沒注意,但這一問之下,二人頓時記起,和管賬目的書吏私下裡往來過密,乃是官場的大忌!

  莫說是普通官員,便是那膽大包天的貪官污吏,也斷不會如此行事!

  那葉興茂見事不妙,忙又叫道:“冤枉啊,小人極少去許大人府上……”

  不等他說完,孫紹宗便又笑吟吟的道“沒錯,你確實沒怎麼去過許大人府上,這一點我剛才也已經找人確認過了——可正因如此我才更加好奇,你是如何知道許大人府上這許多瑣事的?”

  “是……是許大人跟我……”

  “你想說是許大人告訴你的,對不對?”孫紹宗又道:“可我方才已經問過了,許大人近五、六日,只在昨晚回過一次家,回來之後便匆匆閉門謝客”

  “而你方才卻隨口道出,許府的門子前兩日偶感風寒之事,一直由旁人頂替之事。”

  “葉先生,你是想說自己能掐會算呢。”說到這裡,孫紹宗目光一利,冷笑道:“還是打算老實交代,為何在許大人府上佈下眼線?!又是因何事,逼得他只能用假裝被殺的方式,來拖你等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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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畏傾軋明哲保身、哀黎庶主動請命

  聽得‘布下眼線’二字,那葉興茂頓時面現驚慌之色,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又將那驚慌收斂起來,哭天抹淚的喊起了冤枉。

  “冤枉啊大人,小的不過一介白丁,如何能在許大人府裡安排眼線?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按照常理推斷,區區一個無官無品的皂袍小吏,焉能在四品高官府中佈下眼線,還逼得許明堂走投無路,只能以死抗爭?

  然而他方才那一閃即逝的驚慌,卻偏偏已經證明了孫紹宗的推測!

  這樣一來便只有兩種可能了。

  要麼,這葉興茂實乃不世出的梟雄,因此能以布衣之身,操縱許明堂這個從四品高官;要麼,就是這葉茂興身後,還藏著個比許明堂更有權勢的主使者。

  顯然,後一種可能性要遠遠大於前者!

  而方才葉興茂也曾說起過,許明堂為天下‘河堤大使’之首,在河道衙門的官位僅在督、帥之下。

  這督,自然指的是王琰這個河道總督;這帥麼,則指的是南北兩位河道督帥——江南河道督帥常駐金陵,又無權插手北方河務,因此嫌疑最大便是王琰與那北河督帥二人!

  王琰自然也想到了此節,那臉色儼然已經黑的鍋底彷彿,半響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喪心病狂、當真是喪心病狂!本官若不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誓不罷休!”

  隨即又憤然下令道:“來人,先與我將此賊拿下!”

  左右立刻撲上來幾人,七手八腳將那葉興茂摁在地上。

  王琰還兀自不解氣,上前當胸便是一腳,喝問道:“該死的奴才,還不把你因何窺探許大人府邸,給本官如實道來!”

  “部堂大人明鑑,小人實在是冤枉、冤枉啊!”

  那葉興茂卻仍是喊冤不止,半句實話也不肯吐露。

  “好好好,好一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賊子!”

  王琰鬚髮皆張的怒笑數聲,卻忽然回頭吩咐道:“孫通判,此案既是被你慧眼識破,這賊子我便交與你處置了——還請孫通判再展雷霆手段,將此中隱情查個一清二楚!”

  方才他勃然作色時,孫紹宗便一直眼觀鼻、鼻觀心,直如那老僧入定一般。

  如今聽的王琰如此吩咐,也只是微微蹙了蹙眉,淡然的拱了拱手道:“部堂大人,若是下官職責所在,下官自然責無旁貸,但此案麼——怕是還要先請河道衙門的同僚們,查清楚這位葉先生賬目有無問題再說。”

  “理當如此。”

  不等王琰表態,一旁的賈雨村便點頭附和道:“此案涉及從四品官員,若是一旦查出貪贓舞弊之事,按規矩便該由大理寺或者都察院受理,我順天府是斷不敢越俎代庖的。”

  按照大周的規矩,若是普通刑事命案,自然由地方官府或者刑部偵辦,但只要涉及七品以上的貪腐弊案,卻必須由大理寺、都察院主審,地方官府和刑部只能從旁輔助。

  孫紹宗又接過賈雨村的話頭,一臉正氣的道:“當然,若是部堂大人確定此案與官場貪腐無關,下官必定會嚴查到底,便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該死的小狐狸!

  面對孫紹宗那‘剛正不阿’的嘴臉,王琰心中也不知暗罵了多少污言穢語——蓋因孫紹宗這話乍聽之下,似是還留有餘地,可這年頭有哪個管賬的小吏,賬目上能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原本王琰還以為,孫紹宗將賈雨村一併叫來,是出於對上司的尊重,但眼下看來,孫紹宗分明是早有退縮之意,所以特意拉了賈雨村過來一唱一和!

  雖說賈雨村比起王琰還差了些檔次,但好歹也算是一方大員,不似孫紹宗這等六品小吏,可以任其隨意搓圓捏扁。

  因此王琰雖然心中不悅,卻也只得悶聲道:“既如此,我便先從工部調集些人手,徹查許明堂任上的所有賬目!”

  說完,拿眼去瞧孫紹宗與賈雨村,卻見這二人又擺出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神遊物外事不關己的模樣。

  果然是一丘之貉!

  王琰憤憤的腹誹著,一甩袖子便待離開此地。

  只是他剛邁開步子,卻聽孫紹宗提醒道:“部堂大人,眼下最要緊的怕不是什麼查賬,而是護住‘許大人修建’的堤壩。”

  王琰聞言腳步一頓,心中更是咯噔一聲。

  方才因為擔心這‘貪腐弊案’會波及自己,王琰難免有些關心則亂,此時經孫紹宗這一提醒,才想到了許明堂自殺背後的巨大危機!

  若是沒有遇到過不去的坎,想要活活逼死一個四品官談何容易?

  許明堂作為永定河的河堤大使,他心中那道過不去的坎,必然就出在永定河的河堤之上!

  而這河堤一旦出了差池……

  正心中惶惶,便又聽孫紹宗道:“還請部堂大人早作準備,將沿河百姓……”

  然而這次不等孫紹宗說完,賈雨村便突然截斷了他的話頭,正色道:“還請部堂大人放心,我順天府定然會組織好民壯死守北堤,與河道衙門一起力保京城無礙!”

  聽得此話,孫紹宗與王琰俱是心中一震。

  孫紹宗的意思,是想讓王琰組織疏散沿河百姓;而賈雨村這番話的意思,卻全在那‘死守北堤’四字上!

  雖然賈雨村並未言明,但孫紹宗與王琰又如何聽不出他的意思,其實是勸王琰在必要時放棄南堤、甚至乾脆毀掉南堤,好將洪水引到河北地界,力保開封府無恙!

  王琰臉上露出些掙扎之色,遲疑道:“永定河的秋汛一貫來勢迅猛,怕是過不了幾日洪峰便會進入京城地界,這短短時日,卻如何……卻如何來得及……”

  賈雨村卻仍是一臉慨然之色,鄭重其事的拱手道:“下官職責所在,便是來不及召集民壯,也要勉力一試,否則若是保不住北堤,萬一那大水漫灌而來驚擾了聖駕,下官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王琰是怕來不及撤走南岸的百姓,而賈雨村口口聲聲說著‘召集民壯’之事,實際上卻仍是在勸王琰放棄南堤,甚至是放棄南岸的百姓!

  眼見王琰臉上的遲疑之色漸漸消退,孫紹宗心中卻是越來越冷——他原本只是想提醒一下王琰,誰成想最後竟議論出這等喪心病狂的對策?

  咬了咬牙,他忍不住拱手道:“部堂大人,下官願去南岸組織百姓撤……”

  “胡鬧!”

  又是不等他說完,賈雨村便勃然作色的呵斥道:“你我皆是守土之臣,未得皇命,怎能去河北地界胡亂行事?再說此事自有部堂大人與河北官員酌辦,何須你畫蛇添足?!”

  王琰也嘆了口氣,跟著吩咐道:“孫通判,此事就不必勞你費心了,眼下最要緊的,是暫時封鎖此事免得動搖軍心——待會兒回了後堂,你只說那許明堂是因家中不睦,憤而自殺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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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盧溝橋上獲羊報

  在確定王琰會將此事秘奏給朝廷之後,孫紹宗便按照他的吩咐,在後堂公佈了許明堂實乃‘自盡’的真相。

  當時後堂的氣氛果然為之一緩,至於有多少人是裝出來的,又有多少人真的相信,許明堂是為了家中瑣事而自殺的,那就不是孫紹宗能揣度的了。

  王琰趁此機會,一鼓作氣將沿河兩岸的‘防務’都佈置了下去,又催著眾人點起兵馬即刻上任。

  大約是投桃報李,孫紹宗的‘包段’就被安排在盧溝橋左近,緊挨著官道,平時運輸物資極為方便不說,一旦真有什麼不測,逃起來也比旁人方便許多。

  因此分在他麾下的周達、趙無畏,以及工部、河道幾個官吏都是頗為高興。

  只孫紹宗人在北堤、心繫南岸,想著再過不久,便可能有數以萬計的百姓被洪水波及,自己卻只能望洋興嘆束手無策,每日裡便鬱鬱寡歡悶悶不樂。

  他雖然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什麼好人,但卻委實做不到像賈雨村那樣視人命如草芥,甚至不惜主動犧牲千百條人命,來保住自己的官位。

  ——分割線——

  七月十七。

  持續半個多月的陰雨天氣,到了這日上午終於告一段落。

  那一輪旭日破雲而出,只個把時辰不到,便展現出了秋老虎的威力,直曬的堤壩上人人‘丟盔卸甲’,盧溝橋頭更是飄起了無數‘旗幟’。

  站在橋頭抬眼望去,滿眼淨是晾曬的衣帽鞋襪,莫說是那石頭獅子,連石頭欄杆都瞧不見幾根。

  有這豔陽高照,彼此又都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堤壩上下都是歡聲笑語不斷,就連那整日裡提著皮鞭的監工,看上去都似乎親切了許多。

  孫紹宗受到這歡快氣氛的帶動,也禁不住生出些僥倖心理,暗道這幾日河水只是緩緩上漲,距離石刻上的警戒線還有好一段距離,莫非是那許明堂推斷失誤,錯估了今年的災情?

  若真是如此,他自盡的事情可就真成了官場的一大笑柄了。

  “大人!”

  孫紹宗正站在那河堤上浮想聯翩,冷不丁就聽身後有人喚了一聲,回頭望去,卻是趙無畏拎著柄雁翎刀匆匆的奔了過來。

  孫紹宗心中就是一緊,忙問道:“怎麼?是不是出現什麼險情了?!”

  “大人說笑了。”

  卻聽趙無畏咧嘴笑道:“這平白無故的哪來的什麼險情?是府衙那邊兒送來了不少犒賞,您瞧——如今就在坡下呢!”

  孫紹宗順著他的指點望去,果然發現那河堤下面停了八輛馬車,上面滿滿噹噹裝著酒菜、乾果、燻肉等物,其中還有不少豬、羊、狗的頭顱——這卻不是犒賞人的,而是用來祭祀河神所用。

  自從常駐河堤之後,阮蓉和便宜大哥幾乎天天往這裡送東西,因此對這些所謂的犒賞,孫紹宗是半點興趣都沒有,只將袖子一卷,不耐煩的道:“把三牲祭品好生歸置起來,餘下的該怎麼分,你和周達商量就成,不用再問我的意思。”

  孫紹宗雖然混對此不在意,但這些東西對趙無畏而言,卻都是能籠絡人心的好玩意兒,於是忙不迭的應下,屁顛屁顛的便準備去喊人卸貨。

  便在此時,就聽遠處有人大叫道:“快看啊,河裡有個人!”

  “好像是騎著什麼漂過來的!”

  河裡有人騎著什麼漂過來了?

  孫紹宗忙向河面望去,便見遠處一個白花花的東西,正義極快的速度向下游漂來,不過眨眼的功夫,那輪廓便清晰了許多,赫然是一個赤條條綁在羊皮囊上的漢子!

  那些臨時召集來的民壯,還在七嘴八舌的議論著,孫紹宗臉上卻是勃然變色,不由分說,劈手奪過趙無畏的佩刀,上前一刀斬斷了拴馬樁上的韁繩,然後翻身上馬向著盧溝橋的方向狂奔而去。

  那黑馬四蹄奮起,一路直攪的人仰馬翻,少說也有四五個民壯躲閃不及,被它迎頭撞翻在地,孫紹宗卻是理也不理,眼瞧著到了橋頭,便拚命吼道:“快、快攔下那‘羊報勇卒’!”

  卻原來這綁著羊皮囊順水漂下的漢子,名為‘羊報勇卒’,乃是古時候傳遞水情的重要手段——又因其危險性極大,擔當傳訊任務的士兵可說是九死一生,故而只有緊急情況下才會動用。

  卻說孫紹宗這一聲大喊,橋上幾個光溜溜的河道巡丁反倒慌了手腳,一直等到孫紹宗縱馬趕到,都沒能將套桿放進水裡。

  眼瞧著那羊報勇卒,已經順著湍急的水流鑽進了橋洞裡,孫紹宗忙跳下馬奪過一條粗長的套桿,三步並作五步奔到另一側,將那套環垂到水面上,只待那騎羊漢子從橋洞衝出時,便猛的將其攔腰勒住,嘴裡大吼道:“抓緊了!”

  吼聲未落,他雙手猛地一叫力,便將那漢子連同羊皮囊一起從水裡挑了起來!

  小心翼翼的將其放到橋上,孫紹宗立刻丟開桿身撲了上去,緊張的扶起那漢子問道:“你怎麼樣?可還撐得住?!”

  “還……還死不了。”

  那漢子面部浮腫、全身冰涼,一開口滿嘴黃牙便咔咔亂撞,卻仍是強撐著道:“快……快找監……監河的大人來,我有十萬火……火急……”

  孫紹宗一邊解著他腰上纏的繩子,一邊道:“本官就是此地的河道監察,你有什麼急報,儘管說來便是!”

  那漢子這才發現,救起自己之人竟是個藍袍官員。

  於是忙掙紮著從羊皮囊的夾層裡,取出蓋著火漆的竹籤,顫巍巍的遞到孫紹宗面前:“大人,上游……上遊山體崩塌,不知……不知何時形成了一個堰塞湖,前日才被巡丁發現,如今那湖堤隨時可能再次崩塌,還請盡快通知總督大人早……早做準備!”

  該死的!

  怪不得這水漲得如此慢,感情上游突然多了個‘天然水庫’!

  若這堰塞湖能抗到洪水褪去倒還罷了,可若是一旦中途垮掉……

  孫紹宗打了個寒顫,忙取了那火漆竹籤,又將那漢子託付給橋上執勤的巡丁照顧,然後再次翻身上馬,向著王琰所在的‘防汛中心’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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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玄真觀裡官法如爐、永定河畔君重民輕

  王琰臨時設立‘防汛中心’,位於盧溝橋西北十幾里外的玄真觀中,辦公地點就設在三清正殿——這大約也是希冀能被三清道祖庇佑吧。

  至於想要庇佑的是沿河兩岸的百姓,還是他王老大人的官位,那孫紹宗就不得而知了。

  卻說一路疾馳,眼見到了那玄真觀外,孫紹宗甩蹬下馬,也懶得等什麼通報,舉著那‘火漆竹籤’便往裡闖,口中叫道:“上游‘羊報’傳訊,十萬火急!”

  按理說,這道觀裡的守衛都是河道衙門調來的,應該曉得‘羊報’不得阻攔的規矩,但門口幾個巡丁略一猶豫之後,卻還是上前攔住了孫紹宗。

  孫紹宗眉頭一皺,呵斥道:“都瘋了不成,‘羊報’你們也敢攔?!”

  “大人息怒!”

  那為首的巡丁忙解釋道:“小人哪敢私自攔截‘羊報’?只是裡面來了天使,如今正在宣讀皇上的聖旨,若是讓您就這麼進去,實在是……”

  聖旨?

  孫紹宗隔著門洞向裡望去,果見那大殿門外正站著幾個身著‘墨蛟吞雲袍’的龍禁衛。

  因此他也只得收住了腳步,沖那幾個巡丁拱手道:“那就煩請諸位前去通稟一聲了——陛下既然派天使來此,肯定也想知道最新的水情!”

  那幾個巡丁一想這話確實有理,再加上擅自攔截‘羊報’乃是死罪,於是小聲商議了幾句,便分出一名巡丁進去稟報。

  不多時,便見三個龍禁衛隨著那巡丁迎了出來,其中兩個還是熟人,正是當初追拿賀家兒媳的沈煉、靳一川,不過眼下當家做主的卻不是他們,而是一個高大魁梧的中年漢子。

  只見那漢子帶著沈、靳二人到了近前,躬身一禮道:“卑職偵緝司總旗盧劍星,見過騎都尉大人!”

  說著,又向裡一讓:“指揮使大人請您進去說話。”

  指揮使大人?

  孫紹宗聞言便知是誰,忙跟著盧劍星匆匆進了玄真觀,眼見到了大殿門外,冷不丁卻又掃到了一個熟人——逼死許明堂的胥吏葉興茂!

  此時葉興茂早沒了當初在河道衙門的幹練,蓬頭垢面跪在地上,兩隻手掌顫巍巍懸在胸前,細看卻是已經被剝去了皮膚與指甲,只餘下兩團青筋畢露的紫黑肌肉。

  嘖~

  看這樣子分明是剝了皮之後,又在沸水裡燙過的!

  雖說在現代時,孫邵宗也曾響應上級號召,要求下面杜絕濫用私刑的陋習——但此時看到葉興茂的慘狀,他的心情卻只有‘暢快’二字可以形容。

  腳步一緩,孫紹宗下意識的問了句:“這廝已經招供了?”

  “您說呢?”

  靳一川得意的道:“嘗了咱們偵緝司的手藝,有幾個不是乖乖……”

  “老三!”

  盧劍星低喝了一聲,陪笑道:“大人進去一問便知,這等事情卻不該出自卑職等人口中。”

  這倒是個小心謹慎的。

  “手藝確實不錯。”

  孫紹宗隨口讚了一聲,這才邁步進了正殿,就見那殿內端坐著兩人,主位上自然是王琰,客座上卻是廣德帝身邊的大太監戴權。

  喜歡自稱龍禁衛指揮使的閹人,也就只有他了。

  “下官見過部堂大人、指揮使大人。”

  孫紹宗忙上前見過王琰,又向那戴權行了個軍禮。

  “起來、快起來!”

  王琰默然無語,那戴權卻是笑吟吟的伸手虛扶了一把,待孫紹宗起身,又嘖嘖讚道:“昨兒‘白象沉屍案’的苦主已經找到了,果然如同你推斷的一樣,是個走街串巷的雜耍藝人!”

  孫紹宗勉強一笑,又狀似無意的,將那火漆竹籤換了隻手攥著。

  戴權瞧在眼裡,立刻一拍腦門自嘲道:“哎呦~你瞧我這鬧得,差點忘了正事!快快快,究竟有何緊急水情,也說出來讓灑家聽聽,也好回去稟報給皇上。”

  孫紹宗一拱手,朗聲道:“是巡丁在上游發現了一個山體滑坡造成的堰塞湖,據傳遞‘羊報’的勇卒稱,那堰塞湖隨時都以可能再次崩潰,還請部堂大人和朝廷早做準備!”

  “啊~!!!”

  話音未落,便聽角落裡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嚎,側目望去,卻只見河道衙門的‘二把手’北河督帥,正頓足捶胸的嚎啕大哭:“二十七年、整整二十七年啊!為什麼偏偏就讓我趙榮亨趕上了?老天不公、老天不公啊!”

  “老天不公?!”

  聽到這哭訴,王琰頓時便‘炸’了,猛的抓起硯台砸了過去,嘴裡罵道:“在老夫面前,你怎麼好意思喊冤?!在南岸那數萬百姓面前,你又有何面目喊冤?!”

  那硯台‘碰’的一聲砸在趙榮亨肩頭,砸的他一個趔趄,他卻恍若未聞一般,依舊在那裡哭嚎著,反反覆覆喊著‘二十七年’、‘老天不公’。

  看到此時,孫紹宗哪裡還不曉得,這趙榮亨便是逼死許明堂的幕後之人?

  至於‘二十七年’云云,指的卻是永定河已經整整二十七年沒有出現真正的洪災了——若非如此,他們也不敢在京城腳下,如此大肆貪墨河工銀子。

  “自己作孽,還敢冤老天不公?”

  正疑惑著,就聽戴權冷笑道:“趙榮亨,看來這剝皮添草你是逃不過了!”

  說著,便起身向王琰拱了拱手:“王尚書,等灑家回去覆命之後,就派人將一應人犯送來。”

  說完,也不等王琰回應,便逕自揚長而去。

  看這意思,王琰頭上那頂烏紗帽,怕也不戴不了幾天了——怪不得他方才憤怒如斯呢。

  孫紹宗一直將戴權送出山門,又目送他乘車遠去,這才又重新回了正殿。

  只是還沒等他跨過門檻,便聽王琰在裡面吩咐道:“去通知河北按察使,讓其調撥人手,把趙榮亨等一應人犯全都押往南岸侯刑,一旦河堤出事,立刻將其就地正法!”

  孫紹宗在門外侯了片刻,等那傳令的小吏匆匆去了,這才邁步進了正殿,見左右並未旁人,連那趙榮亨也被帶了下去,便忍不住上前拱手道:“大人真要毀掉南堤……”

  “呵呵。”

  不等孫紹宗問完,王琰便搖頭苦笑起來:“你以為只有賈府丞才曉得北堤重於南堤?實話告訴你,即便我這裡什麼都不做,南堤也一樣撐不了多久!”

  孫紹宗聞言默然半響,最後又一拱手,道:“下官請命,去南岸監刑!”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6:30
第99章 斬子誅孫攝人魂、秋睡遲遲弄西廂

  七月十九日夜,上游堰塞湖二次崩塌,滔天巨浪沿河而下。

  七月二十日傍晚,洪峰到達京城地界。

  戌時二刻【19:30】,盧溝橋被洪水攔腰斬斷,十一連拱洞只餘六個尚算完整。

  七月二十一日巳時許【9點】,南堤潰口已達八處之多,正式宣告全線失守。

  響午,驕陽正烈。

  “趙榮亨次子趙源坤,業已驗明正身!”

  “斬!”

  “爹!我不想死、我不想……”

  那劊子手手起刀落,淒厲叫聲戛然而止。

  沈煉抬腳踩住那咕嚕嚕亂滾的人頭,旁邊立刻有軍漢上前拾起,扔進不遠處的滔滔洪流之中。

  隨即又有人上前,將那無頭屍體拖了下去。

  沈煉用硃砂紅筆勾去趙耀坤的名字,又揚聲道:“下一個!”

  這次被帶上來的,卻是個十八九歲的文靜青年。

  靳一川上前打量了那少年幾眼,便又抑揚頓挫的唱名道:“趙榮亨長房長孫趙守廉,業已驗明正身!”

  “嗚、嗚嗚!”

  剛驗明身份,就聽身後傳來一陣嗚嗚悶哼,靳一川回頭望去,就見被綁在木樁上的趙榮亨,正前所未有的劇烈掙紮著。

  顯然這長房長孫在其心中的地位,要遠遠超過之前被殺的兩個兒子。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靳一川嗤鼻冷笑著,正待挖苦嘲諷趙榮亨幾句,卻聽孫紹宗幽幽道:“拉近些,讓他瞧仔細了。”

  這話卻比什麼挖苦嘲諷,還要刺激百倍!

  眼瞧著孫子被摁倒在自己腳下,滿眼茫然恍似夢中,趙榮亨掙扎的幾近癲狂,那深深楔入河堤的木樁,竟也被他牽扯的搖晃起來!

  “斬!”

  然而孫紹宗只用了一個冰冷的字眼,便碾碎了他所有的掙扎!

  只聽咔嚓~一聲脆響,那清秀的人頭骨碌落地,腔子裡的熱血更是噴了趙榮亨滿頭滿臉。

  這一瞬間,趙榮亨面部的微表情,足以撐起一部九十分鐘的倫理悲劇!

  不過孫紹宗的注意力,卻並不在趙榮亨身上,相比於南岸兩府七縣十數萬受災的無辜百姓,一個貪官的痛苦又算得了什麼?

  他此時最在意的,是一旁那幾十個河北官員的反應!

  這些河北官員,都是孫紹宗假借王琰的名義,特意請來觀刑的。

  至於目的麼……

  地方官貪污賑災錢糧,向來是古裝劇裡最常見的套路,孫紹宗請他們過來觀刑,就是為了提前震懾一下,免得有人以身試法!

  這也是他眼下,唯一能為災民做的事情了。

  看那一個個面如土色的模樣,顯然效果還不錯。

  “下一個!”

  孫紹宗正偷眼打量河北官員,那邊廂趙榮亨的長子趙沐恩,也已經被帶了上來。

  有了方才的例子,這次沒用孫紹宗交代,軍漢們便將其帶到了趙榮亨腳下。

  誰知還沒等靳一川上前驗明正身,那趙沐恩竟猛地往前一撲,惡狠狠的咬在了趙榮亨腿上!

  任憑軍漢們如何拉扯、毆打,趙沐恩都不肯松嘴,最後只能連皮帶肉的撕下一大塊,這才將父子二人分開。

  “還我廉兒命來、你還我廉兒命來!我的廉兒、我苦命的廉兒啊!”

  趙沐恩癲狂而淒厲的嘶吼聲,在大堤上迴蕩良久,又在一聲‘斬’字之後,徹底歸於沉寂……

  ——分割線——

  因有洪水阻隔,孫紹宗一直拖到八月初三,才終於又回到了北岸。

  此時這北岸卻已然物是人非,王琰被革去了所有官職,交由三司共同查辦,至於防汛救災總指揮的職務,則由內閣大學士徐輔仁接掌。

  就連賈雨村,也被治中劉崇善替回了京城。

  初三這日,孫紹宗到玄真觀遞牌子等了足足半日,卻連徐輔仁的面都沒見著,只得了個回京述職的‘恩典’。

  正好這半個多月下來,孫紹宗也是身心俱疲,既然人家連見都懶得見,他自然沒興趣繼續在北堤空耗光陰。

  一路輕車簡從。

  回到孫府之中,自然又是一番光景。

  便宜大哥領著閤府上下迎出門來,足足放了上百掛鞭炮慶祝,接著又擺下一桌子大補之物,與他吃了個腸肥肚滿。

  酒足飯飽之後,看著那一桌子的杯盤狼藉,再想想南岸嗷嗷待哺的災民,更覺詩聖那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當真是形象無比。

  好在孫紹宗不是那矯情的,即便看了滿眼的人間疾苦,也照舊在那錦被雕床芙蓉帳裡,睡的安之若素。

  這一覺,就直接睡到了第二日下午。

  孫紹宗迷迷糊糊醒來,眼瞧著屋裡屋外一片亮堂,便用被子把頭一蒙,含含糊糊的嚷了起來:“芙蓉、石榴,快把換洗的衣服給爺送過來,再去打一盆清水!”

  誰知喊了幾聲,不見芙蓉、石榴回應,反倒聽見些悉悉索索的動靜。

  孫紹宗心下納悶,便探頭望去,卻只見床尾一個窈窕而飽滿的身影,正低頭褪去腳上的鞋襪,而她身上除了一件繡著荷花的粉色肚兜外,便再無遮掩之物!

  那女子褪去鞋襪,又小心翼翼的上到床尾,兩隻白胳膊撐在孫紹宗雙腿左右,美人犬似的向上攀爬,只是剛爬了半截,便與孫紹宗灼灼的目光對了個正著。

  “呀!”

  那女子頓時漲的滿面通紅,卻未曾有閃躲退縮之意,只期期艾艾的道:“是蓉姐姐讓奴婢過來,給爺……給爺解解乏。”

  這爬床的女子自然正是香菱。

  眼瞧她那嬌俏可人的小模樣,孫紹宗便被激起了滿腹的邪火,卻仍是強撐著問了句:“那你蓉姐姐眼下又在何處?”

  “大爺請了戲班來家裡唱戲,蓉姐姐到前面聽戲去了。”香菱說著,翦水瞳仁微微一攏,又弱弱的補了句:“說是晚飯前回來。”

  話音未落,孫紹宗早一把將她攬入懷裡!

  香菱嚶嚀一聲,那美目更顯迷離,正以為接下來便要承受狂風暴雨的洗禮,誰知身上卻忽然一暖,卻是被孫紹宗用錦被裹了起來。

  香菱正覺莫名其妙,便聽孫紹宗道:“你蓉姐姐如此美意,又怎好髒了她的屋子?走吧,咱們去你那西廂解乏!”

  說著,將香菱夾在腋下,大步流星趕奔西廂。

  這一番蹉跎,正似那《西廂記》中所云:

  我這裡軟玉溫香抱滿懷。

  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間花弄色。

  將柳腰款擺,花心輕拆,露滴牡丹開。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6:30
第100章 擔重任巡閱秋闈

  八月初五一大早兒。

  孫紹宗在府衙門前翻身下馬,腦子裡尋思的,卻還是昨日下午那一場酣戰。

  他足足月餘不識肉味,又吃了許多大補之物,正是龍精虎猛之時,偏那香菱又是個會逢迎的,這其中的暢快淋漓自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但更難得的是,那香菱頗雖戰的骨酥筋軟,眼見得外面日薄西山,卻仍是強撐著洗漱了一番,去前院親自迎回了阮蓉。

  到了晚間,又主動將孫紹宗的鋪蓋,挪回了堂屋外間的軟塌上,絲毫沒有持寵生嬌的意思。

  嘖~

  這樣懂事的可人兒,也真虧薛蟠捨得!

  “大人且留步。”

  在前衙應卯處簽了到,孫紹宗正準備去刑名司小院,看看最近有沒有什麼疑案、錯案。

  誰知卻被負責點卯的小吏喊住,轉告道:“府尹大人昨兒交代過,若是您到了,便請您先去後衙走一遭。”

  韓安邦有請?

  莫非是想詢問南岸的災情,會不會波及到順天府?

  這倒是題中應有之義。

  孫紹宗本來是想寫個條陳遞上去的,既然韓安邦有請,倒不妨先去口述一番。

  這般想著,他便穿堂過院,去了後衙韓安邦的院子。

  請書吏通稟了一聲,不多時,就見韓安邦滿面堆笑的迎了出來,站在階上拱手道:“孫通判不辭艱險,主動去那災區監斬,實在是我輩楷模啊!”

  這話明著是恭維,暗地裡卻是心懷叵測。

  蓋因當初孫紹宗要去南岸監斬時,賈雨村曾極力勸阻、還因此鬧得不歡而散。

  此時韓安邦說他是‘我輩楷模’,分明是在和賈雨村針鋒相對,順帶挑撥兩人的關係。

  可惜他注定是白忙活一場。

  孫紹宗如今雖與賈雨村漸行漸遠,卻壓根沒有要投靠韓安邦的意思。

  只不卑不亢的一笑,道:“大人謬讚了,不知大人喚卑職前來,究竟有何吩咐?”

  “這個嘛……來來來,咱們先進去再說。”

  兩人進到小客廳裡,在松鶴延年圖前分賓主落座,又有屬吏送上兩杯香茗。

  韓安邦這才正色道:“實不相瞞,這次我請老弟來,卻是為了今年的秋闈之事。”

  秋闈?

  孫紹宗聞言便是一愣,找他問問災情,倒還算靠譜,可這秋闈……

  他皺眉道:“大人,順天府的武舉鄉試,向來是由五城兵馬司負責,和咱們順天府有什麼干係?”

  韓安邦哈哈一笑,搖頭道:“我指的自然不是武舉,而是今科的文舉鄉試。”

  “那就更跟下官無關了。”孫紹宗攤了攤手:“卑職是武進士出身,這文人科舉,總不會讓我一個武人去當考官吧?”

  “做考官固然不成,但監察考場的重任卻非老弟莫屬!”韓安邦說著,面上露出幾分肅然之色:“咱們順天府裡權貴多如牛毛,關係更是錯綜複雜,因此這科舉舞弊之事,也是屢禁不絕!”

  “往日倒還罷了,出了紕漏不過是該打的打、該罰的罰——可眼見再過不久就是陛下主政十年之期,屆時朝廷肯定要好好慶賀一番,若是這光景鬧出什麼事端來……”

  說到這裡,韓安邦起身一躬到底:“因此我便想請老弟出馬,擔任這次秋闈的巡閱使,好徹底杜絕考場舞弊之事!”

  “使不得!”

  孫紹宗慌忙起身避過,兩隻手搖的撥浪鼓彷彿:“我一介武夫,如何做的什麼巡閱使?若是秀才們知道了,怕也是要鬧事的!”

  這京城的鄉試,向來是以禮部為主,順天府負責協辦。

  而這所謂的巡閱使,乃是考場裡糾察紀律的主官,雖說算不得正兒八經的‘考官’,論職權卻還在一般的考官之上。

  按說以孫紹宗的出身,能當上鄉試‘巡閱使’,絕對稱得上是難得的殊榮。

  只是……

  韓安邦方才也說了,今年的鄉試不同以往,出不得半點兒紕漏——孫紹宗又不是傻子,怎麼會招攬這種差事?

  “老弟此言差矣!”

  可韓安邦卻那肯放過孫紹宗?

  就見他把臉一板,道:“你雖沒有正經功名在身,但生就一雙慧眼,又最是公正無私,實是巡閱使的不二人選——再說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賈府丞也是極力推薦,讓你來擔此重任的。”

  靠~

  孫紹宗忍不住在心裡破口大罵。

  不用問,賈雨村這老狐狸,肯定也是怕被鄉試弊案牽連到,所以毫不猶豫便把自己給賣了!

  這一、二把手聯合起來坑人,他這做屬下的,又如何能推拒的了?

  因此孫紹宗也只得咬牙認了,拱手道:“若是如此,下官也只能勉為其難——但下官也要把醜話說在前面,若是因為監場之事惹來什麼麻煩,還請大人……”

  “哈哈……”

  不等孫紹宗把話說完,韓安邦便哈哈一笑,道:“老弟素來精明強幹,我相信你定能把握好分寸,讓我與賈府丞安然無憂!”

  MMP的!

  這逼著人賣苦力,還特娘一點責任都不想擔——要是朝廷不管,孫紹宗早一拳打死丫了!

  憤憤然離了後衙。

  回到刑名司小院之後,孫紹宗先把程日興叫到了跟前,細問科舉舞弊之事。

  這程日興做了十幾年舉人,之所以只肯擔任清客、師爺,而不肯出來做官,就是因為心有不甘,非要搏一個進士的功名。

  因此他三年一考,那是雷打不動!

  孫紹宗問起舞弊之事,他當即便說了個口沫橫飛,從筆墨紙硯、鞋帽衣襪、到鴿子血的紋身,那真是千奇百怪應有盡有!

  說罷多時,程日興突然好奇道:“東翁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可是家中有親戚要參加今年的秋闈?”

  “親戚倒是沒有。”

  孫紹宗無奈道:“是本官要擔任這一科的巡閱使,所以先……”

  “恭喜東翁、賀喜東翁!”

  還不等他說完,程日興便喜氣洋洋的一躬到底:“那巡閱使雖比不得座師【主考】,但近來卻常被列入房師【考官】之中,東翁監考完這一科,在士林中少不得也要添些助力,再不會似今日這般,處處被文人排擠了!”

  這聽起來……

  倒還算是一樁實實在在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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