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紅樓名偵探 作者:嗷世巔鋒(連載中)

 
Babcorn 2018-9-4 18:54:4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6 264626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7:15
第151章 公器私用

  事出反常必有妖!

  孫紹宗立刻停下了腳步,毫不猶豫轉頭便走。

  如果有什麼陷阱,自然三十六計走為上;若只是誤會一場,他現在離開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孫紹宗的反應不可謂不快,可惜卻還是遲了些。

  剛邁開腳步,便聽裡面有人揚聲道:“既然來都來了,孫大人又何必急著要走?”

  話音未落,兩下里便閃出百十個提刀拿槍的軍漢,一個個膀大腰圓殺氣騰騰,似乎只要有誰擲杯為號,便會立刻撲上來將孫紹宗大卸八塊!

  聽到有人開口的時候,孫紹宗便警惕的乍起了雙臂,但看到這近百名盔明甲亮的士兵,他反倒又鬆懈了下來。

  然後無視那一雙雙利箭似的眸子,進施施然轉回身,走進了客廳之中。

  一進門,便見個豹頭環眼的雄壯漢子,正黑鐵塔似的杵在門口,後面十幾個親兵雁翅排開,拱衛著一名身著蟒袍玉帶的中年人。

  這位……

  不消說,肯定是虎賁營統帥兼五城兵馬司右殿帥,仇英仇太尉了。

  孫紹宗就待上前見禮。

  誰知他往左一邁,那黑鐵塔似的壯漢立刻向右一迎;他繞去右側,那漢子便又往左跨了一步,抱著肩膀居高臨下的斜眼冷笑——沒錯,這廝竟比孫紹宗還高了半頭!

  話說自從穿越以來,孫紹宗這還是頭一次被人俯視呢。

  試了兩次都被擋住之後,他也懶得再往前湊,直接在門口躬身道:“下官孫紹宗,見過太尉大人。”

  那仇英恍若未聞一般,依舊坐在太師椅上低頭打量著什麼。

  倒是兩旁的親兵,齊聲吆喝道:“近前答話!”

  唉~

  看來不搞定這個下馬威,是沒辦法往下聊了。

  孫紹宗無奈的嘆了口氣,身子微微一斜,便一膀子頂向了那漢子的胸膛。

  那漢子卻早防著他這招呢!

  左腳往後退了半步,擺出個不太規整的弓字步,同時兩條胳膊左右一分,便迎向了孫紹宗撞過來的肩膀!

  這壯漢乃是虎賁營裡有數的猛將,尤其以力氣稱雄,滿以為這一推之下,少說也能把孫紹宗推個踉蹌。

  誰知幾百斤的力道推在孫紹宗肩頭,卻像是螳臂當車一般!

  非但絲毫沒有起到阻攔的作用,反而被撞的倒捲而回,兩隻鐵錘似的,砸在了猛將兄自己的胸膛上!

  緊接著那肩膀也當胸撞了上來,兩股力道疊加之下,猛將兄頓時難以立足,蹬蹬蹬倒退了三步,竟一屁股坐到地上!

  在滿堂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孫紹宗施施然往前走了幾步,先居高臨下的沖那猛將兄一笑,這才又上前施禮道:“下官孫紹宗,見過太尉大人。”

  “喔。”

  仇太尉這才放下了手裡的卷宗,緩緩將兩隻精芒爍爍的眸子,釘在了孫紹宗臉上,森然道:“你可知本官為何在此?”

  孫紹宗不卑不亢的一笑:“本來還不曉得,但看到外面那隊兵馬之後,下官便知道太尉大人,定是要與下官討論公事——畢竟朝廷有規矩,公器不得私用嘛。”

  仇太尉冷森森的目光,又在孫紹宗臉上潘恆了半響,忽又冷笑道:“好個一個公器不得私用!可你莫非忘了,當初在那百花樓前,我那兒子便已經破了這條規矩!”

  “不然。”

  孫紹宗搖頭道:“小衙內雖然是私自帶人外出毆鬥,但並未動用刀槍、盔甲,更未亮出他們軍人的身份,雖有過錯,卻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但大人您這可是在五城兵馬司裡調兵譴將,若不是為了公事,那罪名可就有點……”

  “哈哈哈……”

  不等孫紹宗說完,那仇英已然仰頭大笑起來,笑罷多時,又鼓掌道:“好好好,臨危不懼處變不驚,你小子果然是個人才!”

  說著,他一擺手,道:“來人,看座!”

  立刻親兵搬來了一把椅子。

  孫紹宗也不矯情,踏踏實實的往上一坐,卻聽仇英笑道:“能以一敵百倒也罷了,畢竟你們孫家世代都以驍勇著稱。”

  “可這整整七天,與那些賣嘴皮子的吵了個不分上下,不驕不躁的,且又能在防務上說的頭頭是道,這就不是單靠著一副好身板,就能做到的了。”

  仇太尉說到這裡,稍稍觀察了一下孫紹宗的表情,見他臉上並無多少得色,便滿意的做出了結論:“你小子是個難得的將才!”

  “怎麼樣,到我虎賁營裡做個騎都尉如何?我保你三年之內升到參將,六年之後,便與你那哥哥齊頭並進!”

  卻原來他擺開這般陣勢,竟是想要招攬孫紹宗!

  而且開出的條件,也當真是豐厚的緊。

  以便宜大哥如今的勢頭,六年後妥妥是個三品指揮使,而虎賁營的指揮使,可要比巡防營的體面多了。

  不過……

  孫紹宗略一猶豫,還是選擇了婉拒:“太尉大人,當初是我在陛下面前,親口說要做文官的,這還不到一年,就又轉回軍伍……”

  頓了頓,他搖頭道:“知道的,是仇大人您抬舉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撐不下去,落荒而逃了呢!”

  這雖然也是個理由,但孫紹宗心裡最大的顧忌,卻是神武將軍馮唐那邊兒。

  誰不知馮唐與仇英最不對付?

  孫紹宗要是加入了虎賁營,肯定會惹惱神武將軍馮唐——他倒沒什麼,可便宜大哥卻難免會被連累。

  “唉~”

  仇英失望的嘆了口氣,嘟囔道:“也不知你們這些年輕人都怎麼了,好好的武進士,偏要去做什麼鳥文官!”

  孫紹宗只是笑笑,卻並不答話。

  仇英便也只好改了話題,將那份卷宗重新拿起來道:“這份佈防條陳裡,聽說有幾條是你特意加上去的,我瞧著倒有些新鮮,趁著今天有閒功夫,你且給我講講為何要這般佈置。”

  要說排兵佈陣,即便結合了這一世的記憶,孫紹宗也仍是個半吊子的水平。

  但要說到維護治安、布設崗哨,那卻是他的老本行了!

  當即指著那條陳,口若懸河起來。

  那仇英越聽越是滿意、也越聽越是不捨,到最後依依惜別的時候,倒似乎又做出了什麼重要決定……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7:15
第152章 賈府異狀

  走出西客廳沒多遠,孫紹宗迎面便撞見了林德祿、周達等人。

  卻原來孫紹宗與仇英討論條陳時,林德祿等人也沒閒著,都在不遠處另外一座花廳裡,與五城兵馬司的參軍文吏們議事。

  “大人。”

  林德祿呈上了談判的筆錄,又關切道:“您沒事兒吧?”

  “這青天白日的,我能有什麼事?”

  孫紹宗說著,隨手將那筆錄翻了翻,發現他們的進展,竟然大大超出了預料——幾條還算難啃的細節,已然統統敲定,只剩下了一些無關緊要的雞肋分歧。

  而且五城兵馬司方面,竟還多有讓利之處。

  按照原本預計,這些東西少說也要再吵上一整天的,現下卻只用了半個上午就……

  瞧出孫紹宗臉上的訝異,林德祿忙道:“聽說是仇太尉有過交代,說是看在大人您的面子上,五城兵馬司這邊兒便是多擔些責任,也是無礙的。”

  嘖~

  仇太尉果真也是個會算計的。

  早一天說這話,還有些重大干系沒理清;晚一些說這話,便又徹底沒了意思。

  也就是現在出手,才不大不小算個人情!

  “走吧。”

  將談判記錄丟回給林德祿,孫紹宗吩咐道:“回去之後,你把這東西交到韓府尹那裡,跟他說我身體不適,要請兩天病假。”

  按照規矩,孫紹宗本應該陪同韓安邦,把這‘最後一里路’走完才是。

  但孫紹宗卻實在懶得看他那副嘴臉,因此決定幹脆請假了事。

  既然開口請了病假,他自然不會再去衙門上工,因此出了五城兵馬司的大門,就跟林德祿、周達等人分道揚鑣,逕自回了自家府邸。

  “二爺。”

  下了車,又將香菱煮的那兩壺涼茶,原封不動的拎在手中,孫紹宗正準備進門呢,就見門房劉全迎了出來,嘴裡聒噪道:“可巧姨太太方才有交代,說您要是回來了,就先去後院一趟。”

  “怎得了?”

  孫紹宗忙問道:“是不是姨太太覺得身體不舒服?”

  “怎麼會呢!”

  這話可不是開玩笑的,劉成忙把腦袋搖的撥浪鼓一般:“姨太太好著呢,找您過去,好像是為了榮國府的林姑娘。”

  為了林黛玉?

  孫紹宗心中納悶、腳下生風,不一會兒便到了後院。

  進了堂屋一瞧,就見阮蓉正焦躁的挺著個大肚子,讓香菱扶著滿屋子亂轉。

  “你這又是怎麼了?”

  孫紹宗忙上前替下了香菱,責備道:“眼瞧著就是要當娘的人了,你怎麼還這麼毛毛躁躁的。”

  阮蓉瞧見他從外面進來,頓時大喜過望,也不滿屋子亂轉了,反手攥住的孫紹宗的胳膊,急道:“老爺,林妹妹那裡出事了!”

  卻原來,昨兒阮蓉讓人分揀出一部分補藥,今兒一早便差遣婆子送去了榮國府。

  往常送信送東西過去的時候,那婆子都是當面稟了林黛玉,再順便捎上一封回信——畢竟比起阮蓉在孫府後宅說一不二的權柄,林黛玉要想傳出個音信來,卻是麻煩的很。

  這次婆子去了之後,自然也是準備面呈林黛玉的。

  誰知提出要求之後,卻被賈府的下人果斷拒絕了,甚至就連黛玉的幾個丫鬟都不讓見。

  “聽張成家的說,榮國府那幾個奴才,都是一臉哭喪的模樣……”阮蓉說到這裡,聲音也禁不住有些發顫:“該不會是我那苦命的妹妹,突然得了什麼急症吧?”

  “先別急著胡思亂想。”

  孫紹宗忙寬慰道:“要真是黛玉得了什麼急症,也萬萬沒有要跟你保密的必要。”

  阮蓉一想也是,便又跺腳道:“哪究竟是出了什麼事?這不明不白的,當真把人急死了!”

  真不知那林黛玉牙尖嘴利的,怎麼就投了她的脾氣。

  孫紹宗無奈的嘆氣道:“我一會兒讓人去榮國府遞帖子,下午便過去幫你打聽打聽,這總行了吧?”

  自從那日在榮國府受了算計之後,他便再沒去過賈家,本擬等到賈寶玉鬥倒了賴大,再恢復正常往來的。

  但看阮蓉這樣子,不去怕也不成了。

  於是孫紹宗便派人送了帖子過去,說是下午得空,準備去檢校一下,武學學生這些日子以來的進展——畢竟他名義上,還擔著個榮國府騎射總教習的名頭。

  誰知那送帖子的匆匆回來,卻說榮國府那群少爺們,很是病倒了幾個,所以請孫紹宗過些日子再去檢校。

  這下孫紹宗心中倒有底了。

  忙喊過阮蓉,把榮國府應對複述了一遍,又道:“瞧這意思,應該是榮國府自身出了狀況,而且十有七八是因為賈寶玉查案引起來的——這節骨眼兒上,我還是避開比較合適。”

  阮蓉牽掛的只是林黛玉,捎帶著還有幾個有交情的姑娘,對整個榮國府是好是歹,卻半點也不在意。

  因此聽了孫紹宗這等說辭,念了幾聲阿彌陀佛,便也稍稍放下心來。

  只是她不關心榮國府的是是非非,卻另有旁人求到了孫紹宗頭上!

  這日傍晚,薛蟠風風火火的找上門來,頭一句話便語不驚人死不休:“二哥,可了不得了,我那寶兄弟眼見就要斷氣兒了!”

  這沒頭沒尾的,倒把孫紹宗嚇了一跳。

  暗道莫非是那賴大眼見要翻船,便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向賈寶玉下了毒手?

  要真是這樣,倒是自己把他給害了!

  於是忙一把扯住了薛蟠,追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寶玉兄弟怎得了?!”

  “嗐~!”

  薛蟠頓足道:“也不知怎麼的,跟家裡又鬧起了彆扭,說是要絕食自盡呢!眼下兩天一夜連口水都沒喝,誰勸都不聽,連平日最受寵的丫鬟襲人,都給他給攆出去了!”

  這是怎麼話說的?

  難道賈寶玉查出了真相,賈府的主子們竟還要護著那賴大,所以逼得賈寶玉只好絕食抗議?

  可現在寶玉都鬧了兩天一夜了,按理說賈府的態度,也早該有轉變了吧?

  正捉摸不透到底發生了什麼,那薛蟠卻忽然反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使勁拉扯道:“哥哥,寶兄弟平日也是最服你的,快跟我過去勸上一勸吧!再這般下去,他那身子骨可撐不住勁兒!”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7:15
第153章 榮國府貪弊事件【上】

  唉~

  終究還是被薛蟠拉上了賊船【車】。

  眼見馬車已經朝著榮國府駛去,孫紹宗便也收斂了心裡的糾結,趁著還有些時間,便試著探聽到:“你知不知道,寶玉到底跟家裡鬧了什麼彆扭?”

  薛蟠連同車裡的靠枕,一併被孫紹宗趕到了犄角旮旯,連個腿腳都伸展不開。

  聽孫紹宗發問,便頗委屈的嘟囔道:“這我那曉得?我家早從榮國府搬出去了,今下午過去找寶兄弟耍,才曉得出了這等事兒。”

  “再仔細想想!難道你去了這一趟,就沒聽見隻言片語?”

  “這個嘛……”

  薛蟠抓耳撓腮的想了半天,直到那馬車奔出六里多地,他這才猛的一捶大腿喜道:“我想起來了,姨母好像說過句:那狗奴才死便死了,何苦扯出這許多事情來?”

  死了個奴才?

  莫非是賴大?!

  “你方才在榮國府,可見著賴大了?”

  “這卻沒見著。”

  薛蟠說著,自己也奇怪起來:“對啊,按理說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他這個大管家應該在場才對。”

  還真有可能是賴大!

  可賴大又是扯出了什麼事情,弄得寶玉如此尋死覓活?

  孫紹宗沉吟半響,忽然想起一個人來,忙又問:“你方才說有個丫鬟被趕了出去?可知道是為了什麼,又被趕去了哪裡?”

  “這個……我就真不知道了。”

  薛蟠苦著一張臉,道:“只聽說被趕走了好幾個丫鬟,其中就有大丫鬟襲人——對了,還有個叫晴雯的,平時也頗為得寵。”

  襲人、晴雯?

  這兩個好像是寶玉最寵愛的丫鬟了。

  那她們究竟是為了什麼,才被趕出去的呢?

  莫非是賴大臨死前,暴露了她們什麼不為人知的陰私?

  也不對!

  兩個丫鬟罷了,能有什麼了不起的秘密?

  再說要真有天大的隱情,也不會僅僅只是被趕出去那麼簡單了。

  也許……

  是受了什麼人的牽連?

  “那襲人和晴雯,是不是都有家人在榮國府當差?”

  “晴雯好像有個舅哥哥在府上做廚子,襲人家裡倒是沒有。”

  這就又不對了……

  孫紹宗又沉吟了半響,繼續追問道:“那這次修園子,襲人的父母家人有沒有趁機攬下什麼好處?”

  “二哥,你就饒了我吧!”

  薛蟠兩隻手捧著腦袋,將一張大臉搓圓又揉扁,苦惱道:“我又睡不到那幾個丫鬟,吃飽了撐的,才會去打聽這許多事情!”

  這貨真是……

  孫紹宗嘆了口氣,也只好停下了詢問,反正馬上就到賈府了,看來只能等見到寶玉之後,再想辦法驗證自己心裡的推斷了。

  於是接下來便一路無話。

  到了那榮國府門外,因有薛蟠這半個主子帶領,孫紹宗又是常來常往的,幾個門房自然不敢上前阻攔,只是分出一人飛也似的進去稟報。

  兩人輕車熟路的繞過了前院,正待穿過那抄手遊廊,去賈寶玉屋裡尋他,卻見幾個賈府的僕人快步迎了上來。

  等看清楚為首那人,孫紹宗卻不由的一愣,卻因那人不是別個,正是榮國府的總管賴大!

  這廝竟然沒有死?!

  既然不是他的話,那害得賈寶玉尋死覓活的奴才,又會是誰呢?

  “表少爺。”

  賴大上前先沖薛蟠施了一禮,又對孫紹宗躬身道:“想必孫大人定是被表少爺請來,寬慰我家寶二爺的,不過您遲來了一步……”

  “什麼?!”

  薛蟠聽到這裡,驚的一把薅住來的衣領,大吼道:“寶兄弟已經死了?!”

  “這怎麼可能!”

  就聽賴大道:“還請表少爺慎言,寶二爺如今好得很,正讓幾位姑娘陪著吃東西呢。”

  “吃……吃東西?”

  薛蟠愕然的鬆開了賴大,不敢相信的道:“他不是要絕食自盡嗎?這怎得我前腳剛走,他後腳就吃起東西來了?”

  “呵呵。”

  賴大一邊整理著衣領,一邊和藹的笑道:“寶二爺畢竟年紀小,一時想不開鬧上兩天也是有的,可這大好的日子,誰又真捨得去餓死呢?”

  薛蟠聽著有理,卻又覺得哪裡不對,正撓著頭不知所措,就聽孫紹宗道:“寶兄弟既然沒事,那自然最好不過!可我這大老遠跑來了,總不能連寶兄弟的面都不見,就回去吧?”

  薛蟠一想也是這個理兒,忙道:“二哥慢些走,我去前面讓幾位妹妹先避上一避。”

  說著,便急吼吼的去了。

  孫紹宗與賴大對視了半響,這才拱手道:“賴總管,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賴大也不卑不亢的一躬身:“孫大人請自便,有什麼事情只管吩咐一聲便是。”

  他竟絲毫沒有要阻攔的意思!

  是因為他不知道寶玉查案,是受了自己的蠱惑嗎?

  有這種可能。

  但孫紹宗卻總覺得並非如此,他隱隱能感覺到,賴大出現在這裡,其實是在向他示威,或者說是在炫耀……

  總之眼下有太多的謎團,需要一一解開了!

  這般想著,孫紹宗便略略加快了腳步,眼見到了賈寶玉的院子附近,正瞧見一群鶯鶯燕燕打著燈籠出來,挑頭的恰是林黛玉。

  孫紹宗忙遠遠的避到了一旁,卻仍被黛玉那桃子般紅腫的眸子,惡狠狠的瞪了幾眼。

  另外還有一個體態豐滿膚白如雪的姑娘,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孫紹宗幾眼。

  孫紹宗依稀記得,當初第一次和薛蟠見面時,也曾遠遠的瞧見過這姑娘——好像就是她扶起了薛蟠。

  不過當時光顧著與王熙鳳說話了,倒是沒有細瞧她的模樣。

  莫非這就是薛寶釵?

  但薛家不是已經搬出去了嗎?

  可惜這大晚上的,離著又有一段距離,實在看不清這位與林黛玉並稱的紅樓女主,究竟是何等風采。

  心下正遺憾著,那一群鶯鶯燕燕卻已然漸漸遠去,孫紹宗連忙邁步進了院子。

  剛一進門,便見兩個丫鬟正直挺挺的跪在角落裡,貌似正是那襲人、晴雯。

  孫紹宗猶豫了一下,忍住要上前詢問幾句的衝動,逕自走進了堂屋。

  就見那花廳裡亮的如同白晝一般,幾個丫鬟婆子正簇擁著一個舉案大爵的少年,卻不是賈寶玉還能是誰?

  初時孫紹宗只以為這富貴閒人餓狠了,也和難民沒什麼差別。

  但走近了一瞧,卻又發現了異狀——那賈寶玉臉上非但沒有半點飢不擇食之感,反而眉宇間積著些鬱憤。

  與其說他是在充飢,不如說是在用暴飲暴食,來宣洩心中的苦悶!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7:15
第154章 榮國府貪弊事件【中】

  “二哥!”

  孫紹宗正在觀察賈寶玉的情況,薛蟠便又顛顛的湊了上來,小聲道:“我怎麼瞧著寶兄弟,還是有些不對勁兒啊?方才妹妹們在的時候,他可不是這樣的。”

  連這貨都瞧出來了,足見孫紹宗的感覺並沒有錯。

  他往前湊了幾步,開腔道:“把飯菜撤下去吧,這兩天一夜沒吃東西,吃的太多小心腸胃克化不了。”

  那幾個丫鬟、婆子,其實也早看的提心吊膽了,只是生怕激怒了賈寶玉,再鬧出什麼事情來,才沒敢出面阻止。

  此時聽有人發了話,便試探著上前去搶那些飯菜,見寶玉沒有攔著的意思,忙一股腦的都端了下去。

  卻說賈寶玉聽到孫紹宗的聲音,先是渾身一震,滿懷希望的抬頭望來,張嘴便要招呼。

  但緊接著,他又不知是想起了什麼,臉上隱隱浮現出幾分糾結畏縮之色,囁嚅半響,也只唯唯諾諾的喊了聲:“二哥。”

  孫紹宗見狀,心下更生疑惑。

  沖薛蟠遞了個眼色,誰知這貨卻是瞪著大眼,一臉的不明所以。

  無奈,他也只能又越俎代庖的吩咐道:“我和寶玉兄弟有話要說,你們幾個先下去吧。”

  “對對對!”

  薛蟠這才反應過來,忙趕蒼蠅似的揮斥道:“趕緊都給老子滾蛋,別耽擱我們兄弟說話!”

  他畢竟是表少爺,又素來以蠻橫著稱,那幾個丫鬟婆子稍一猶豫,便也都匆匆的出了屋子。

  孫紹宗這才扯過一個春凳,坐在了賈寶玉對面,笑道:“說說吧,你這些日子究竟查出了些什麼,弄的這要死要活的?”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你家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日後想遮掩是遮掩不住了,還不如直接說出來,也省的大家過後胡聽謠言。”

  賈寶玉本不願開口,但聽他說的有理,也只得皺著眉頭嘆氣道:“如此說來,這次我們家怕是要變成京城最大的笑柄了。”

  說著,便將這些十幾天裡,自己的種種遭遇一一道來。

  卻說那日賈寶玉曉得了‘一男許兩家’的荒唐事,又蒙林黛玉點撥,得知這銀子竟被奴才們貪了去,便怒髮衝冠,發誓要徹查此事。

  因有孫紹宗送去的價目表,以及如何分辨材料真偽的手法,賈寶玉查起案來,到也不算是兩眼一抹黑。

  只兩三日的功夫,便被他查出了十幾樁中飽私囊的實錘!

  而這被抓到馬腳的,基本都是賈家的旁支宗親。

  蓋因這些人仗著親戚的身份,上下其手時,楞是比旁人‘理直氣壯’些,自然也懶得下功夫遮掩什麼。

  原本依著寶玉的性子,當時便要把這事兒捅出來,也讓家中長輩們,曉得這些人‘名為親戚、實為蛀蟲’的嘴臉。

  不過他這想法,卻被擔綱助手的林黛玉給否決了,理由是孫紹宗和賈府的親戚們沒仇,按道理不會刻意設局揭露他們。

  因此這背後肯定還有沒查出來的!

  再者說,這查出來的也不過才三千多兩銀子,分攤在每一戶身上,也才不到二百兩銀子——若是為了這點兒錢,就要和十幾家親戚反目成仇,似乎有些不值當的。

  寶玉覺得有理,便和黛玉商量決定,若是還能查出什麼倒也罷了,若是只有這些人涉案,便儘量低調處置。

  於是這之後,二人便又展開了更加深入、更加細緻的調查。

  因為有之前的經驗打底,這次果然又查出了更多的貪腐,其中既有賈府的親戚,也不乏有豪奴牽扯進來。

  手段倒是比之前那些人隱蔽了些,大多是和外面商戶勾結,做些以次充好、虛報物價的醃髒事。

  而隨著調查的逐步深入,一隻大老虎也漸漸露出崢嶸。

  “我當時查到,有許多中飽私囊的事情,最後都指向了管家吳新登!當時大概統計了一下,他身上不明不白的虧空差額,少說也有三萬兩之巨!”

  吳新登?

  孫紹宗聽到這裡,卻是不由得一皺眉,脫口道:“你們府上死的奴才,就是這吳新登?”

  “正是這廝!”

  寶玉恨恨的道:“我當時已經收集了不少的證據,正準備要揭發他的時候,他卻突然跳井自盡了,而且……而且還將一份名單,貼的府裡到處都是!”

  “名單?什麼名單?”

  “一份中飽私囊的名單!”

  賈寶玉說著,一張娃娃臉上便五味雜陳。

  卻原來,那吳新登拋出的名單上,頭一個被揭發出來的,就是賈璉、王熙鳳夫婦。

  此外還有賈母的親信、王夫人和邢夫人的陪房、趙姨娘的哥哥、賈赫的小廝、賈政的清客……

  林林總總,全都是府上幾位主子最親近的人,涉及的銀子更高達十幾萬兩之巨!

  這下子,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請罪的請罪、叫屈的叫屈、煽情的煽情、惱羞成怒的惱羞成怒……

  賈璉更是和王熙鳳動起了刀子,直追的王熙鳳閤府亂竄——按照賈璉自己的說說法,這是因為王熙鳳借了他的名義中飽私囊,所以他才憤恨至極。

  不過旁人私下裡卻都認定,他夫婦是因分贓不均起的衝突。

  總之,這榮國府上下各處,竟是同時演起了大鬧天宮!

  眼見如此,賈寶玉也蒙了,隨即便有些心灰意冷。

  當初他說這榮國府裡是一家子強盜,不過是氣話罷了,但如今看來,這話竟是一點兒都沒錯!

  尤其就連他身邊幾個得寵的丫鬟小廝,竟也或多或少的牽扯了進去,便更讓賈寶玉難以接受了。

  偏偏這個時候,四面八方還傳來壓力,指責他是在無事生非,平白攪起這許多風浪。

  賈寶玉一賭氣,乾脆來了個絕食自盡,整整兩天一夜不吃不喝!

  聽到這裡,薛蟠忍不住插嘴道:“那你怎麼突然又吃起東西來了?”

  “這……”

  賈寶玉一時語塞,半響才強笑道:“我畢竟還有祖母和爹娘在堂,若是他們白髮人送黑髮人,豈不是不孝至極?”

  頓了頓,見孫紹宗目光灼灼的盯著自己,便不安的扭著脖子,又補了一句:“再說,我……我也餓的實在受不了了。”

  “哈哈,你小子……”

  薛蟠哈哈一笑,正待寬慰寶玉幾句,誰知後頸一緊,竟是被孫紹宗伸手從椅子上拎了起來。

  就聽孫紹宗不容置疑的命令道:“去外面盯著點兒,別讓人靠近偷聽!”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7:16
第155章 榮國府貪弊事件【下】

  目送薛蟠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孫紹宗回頭仔細的審視了賈寶玉幾眼,見他明顯比方才又添了幾分忐忑,便突然問道:“最後一個來勸你的人,是不是那賴大?”

  賈寶玉渾身一激靈,錯愕的與孫紹宗對視了半響,最後卻又挪開了目光,訕訕道:“二哥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

  “別撒謊。”

  孫紹宗淡然的補了句:“這種事,我隨便找你院裡的丫鬟逼問幾句,就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賈寶玉尷尬的抿了抿嘴,半響才又訕笑道:“確實是賴管家,但他其實沒怎麼勸我,主要是我自己想通了,所以才……”

  “寶兄弟。”

  孫紹宗再次打斷了他的話:“有句話叫‘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確有其事’,雖然從道理上講,這話實在有些偏頗——但用來形容你眼下的表現,卻是恰如其分的很。”

  賈寶玉再次僵住了。

  最終索性賭氣往桌子上一趴,扭著身子悶聲嚷嚷起來:“二哥既然不信我說的話,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再說我現在反正已經不絕食了,二哥也沒必要非得刨根問底了吧?”

  嘖~

  孫紹宗咂咂嘴,乾脆起身在房間裡來回踱著步子,一邊走一邊道:“既然你不想說,那我不妨自己猜上一猜。”

  “你被形勢所懾,又受了四面八方的埋怨,心裡其實已經怯了,壓根不敢再往下追查下去——但以你的性子,又八成不會將這事兒挑明!”

  “如此一來,這其中難免會生出些誤會來。”

  “以你家老祖宗、二太太平日對你的寵溺,經了這兩天一夜的煎熬,怕是早急的五內俱焚了——甭管是否出自本意,應該有很大概率,會說上幾句‘不就是查賬麼,他樂意查就給他查’之類的話。”

  “於是,便有人坐不住了!”

  “這人自然也貪了銀子,而且是大把的銀子,至少不會比鏈二嫂子、吳新登貪的少。”

  “為免得這查賬之舉繼續下去,最後波及到自己,擺在他面前的無非兩種選擇。”

  “其一,讓你永遠不能再繼續查賬;其二,讓你永遠不敢再查賬!”

  “第一種做法,除了將你滅口之外,還必須讓人看不出,你是死於旁人之手——鑑於你什麼東西都不肯吃,又隨時有一大堆人守著,想要實行滅口計畫實在是難於登天。”

  “第二種做法,則只需要有一個把柄,一個足以讓你不敢再查下去的把柄!”

  “而那賴大作為府上的總管,把持榮國府二十餘年,手裡握著這樣一個把柄,其實也在常理之中。”

  說到這裡,孫紹宗回頭問道:“卻不知我這番揣測,有沒有說中什麼?”

  賈寶玉呆呆的與他對視了半響,方苦笑道:“果然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二哥的法眼!”

  頓了頓,他又起身深施一禮,懇切道:“二哥,算我求你了,你就別管這事兒了成不成?”

  “成是成。”

  孫紹宗嘆了口氣,道:“可你能確定,那吳新登真的是自盡嗎?”

  賈寶玉蹭的一下子,又挺直身子,驚道:“二哥的意思是……”

  “我現在雖然沒有證據。”

  孫紹宗兩手一攤:“可既然賴大已然現了真身,以他大總管的身份,將吳新登推到前面做擋箭牌,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吧?”

  “而那份名單裡,將你府上寵奴的貪弊行為,一一列舉了出來,卻獨獨沒有提及幾位管家——難道這東西兩府的管家,只有他和賴大貪了,旁人就都沒有牽扯進去?”

  “二哥是說……”

  賈寶玉顫聲道:“是賴大殺了吳新登當替罪羊,又拋出那份名單,想要嚇住我?!”

  “很合理的推測,不是嗎?”

  孫紹宗淡然道:“只不過他沒想到,你竟被嚇過了頭,又鬧出一場絕食自盡的戲碼。”

  賈寶玉再次默然了,雙手撐著桌子,一張娃娃臉在燈光下忽明忽暗。

  “我能猜出,那把柄肯定是干系重大。”

  孫紹宗便又道:“但你能確定自己這次退讓之後,不會激起他的囂張氣焰,以至於得寸進尺嗎?”

  “得寸進尺?”

  賈寶玉茫然的抬起頭,一臉的困惑不解,顯然不明白還有什麼事情,能比眼下的情況更嚴重。

  “呵呵。”

  孫紹宗森然的咧嘴一笑:“我以前曾聽人說起過一樁官場軼事——大約是廣德二年吧,四川的某位縣官,被管家捏住了痛腳。”

  “那管家初時也是麻桿打狼兩頭怕,但經過幾次試探之後,他發現高高在上的縣太爺,骨子裡竟是個慫貨!”

  “於是那管家便一步步的,越做越過火,最後乾脆鳩佔鵲巢,先睡了縣官的小老婆,又睡了他的夫人,最後案發時,連縣官十二歲的女兒,都已然懷了那管家的骨……”

  嘩啦~

  “別說了!我求求你別說了!”

  賈寶玉嘶吼著,猛地掀翻了掀翻了桌子!

  孫紹宗閃身避開,卻果然乖乖住了嘴。

  賈寶玉三分猙獰氣氛惶恐站在那裡,胸膛急促的起伏著,額頭更有幾滴冷汗緩緩而下,顯然是把自己代入了那位縣官老爺的境地。

  便在此時,房門左右一分,薛蟠探頭進來,見這一地狼藉,不由驚道:“怎麼了這是?寶……”

  “出去!”

  賈寶玉一聲厲喝,嚇得薛蟠忙把腦袋縮了回去,只是轉念一想,自己這當哥哥的,憑什麼要怕寶玉?

  於是便有心再進去‘挑釁’,但想到方才寶玉那癲狂的樣子,終究還是沒敢。

  卻說賈寶玉轟走了薛蟠,那心裡的惶恐終於也宣洩了一部分,忙上前兩步,衝著孫紹宗一躬到底:“還請二哥教我,我現在究竟該如何是好?!”

  跟著,又很是沮喪的道:“告訴祖母肯定是行不通的,這府裡上上下下都是那賴大的耳目,連我這裡都……”

  “但凡我要是有什麼可疑的舉動,他立刻就會把事情抖出去,來個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

  孫紹宗聽到這四個字,心中卻是一動,看來這把柄還是一柄雙刃劍,說出來不但榮國府的主子們要倒霉,賴大自己也討不了好。

  因而便問道:“這把柄除了賴大之外,還有沒有旁人曉得?”

  “這……”

  賈寶玉略一沉吟,堅定的搖頭道:“應該是沒有的,他跟我說‘法不傳六耳’,這事兒便是做夢的時候,都不能亂說!”

  果然是這樣!

  “既然如此,那事情就簡單多了,只要……”

  孫紹宗說著,伸手往脖子裡一劃拉。

  “殺……殺……殺了他?!”

  賈寶玉驚的一屁股坐回了秀墩上,兩隻手抖的篩糠一般,嘴裡喃喃道:“我……我……”

  唉~

  到底是個沒囊氣的貨!

  孫紹宗嘆了口氣,無奈道:“行了,你也別在這糾結了——那賴大已然對你有了提防,憑你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半大孩子,如何能奈何的了他?”

  賈寶玉長出了一口氣,卻又沒了主意,訕訕的追問道:“那我又該如何……如何……”

  他卻是慌的連個‘殺’字,都不敢輕易說出口。

  若不是與那賴大有怨,若不是這事兒是自己挑起來的,看寶玉那窩囊的樣子,孫紹宗還真不想再管這事兒了!

  他沒好氣的問:“你府上有豪奴欺主,怎得就沒有忠僕護主了?這賈府的奴才上上下下好幾百,難道就有沒有那種不問緣由,就敢為了你家豁出命來的?”

  “這……”

  賈寶玉茫然半響,忽的想起一人,忙點頭道:“倒是有個頂頂忠心的,只是……”

  “這時候了,你還‘只是’個屁啊?!”

  孫紹宗沒好氣道:“想辦法給那人透個口風,要是心裡沒把握的話,就先別說的太清楚!”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7:16
第156章 垂垂老朽【求訂閱】

  眼瞅著孫紹宗與薛蟠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的黑暗之中。

  賈寶玉幽幽的嘆了口氣,只覺的自己這十幾年渾渾噩噩的經歷,都遠不如這幾日來的驚險荒誕、峰迴路轉。

  嘆完了氣,他轉頭望向襲人與晴雯,見兩個平日花枝招展的女子,如今也早如那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憔悴不堪言。

  “爺~”

  襲人見他望過來,忙以頭搶地,哽嚥著喚了一聲,卻又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嚶嚶的啜泣起來。

  那晴雯卻是個暴脾氣,梗著脖子嚷道:“二爺,我與舅哥哥平日都沒什麼來往,他雖打著您的牌子,卻萬萬不是我指使的,憑什麼……”

  襲人忙扯了扯她,小聲道:“快莫說了,小心又激的他犯了痴病。”

  晴雯這才不情不願的閉上了嘴。

  賈寶玉又打量她二人半響,往日種種湧上心頭,一來對她們充滿不捨,二來卻又有些意興闌珊,覺得不如趁早散去了事,也省得日後兩相看厭。

  最後只頹唐的揮了揮袖子,吩咐道:“你們回各自屋裡歇著吧,我如今……如今這心裡亂的緊,實在不知該如何對你們。”

  晴雯還在猶豫,襲人卻從這話裡聽出了鬆動,忙扯起襲人,向著住處行去。

  走了幾步之後,襲人卻又忍不住回頭小聲道:“要是心裡不痛快,就找林姑娘說說話。”

  林妹妹……

  是啊,這閤府上下幾百人中,怕也只有她與自己一樣,是無辜捲入其中的受害者了。

  賈寶玉心中湧起些許暖意,有心立刻去尋黛玉說話,但想到自己明天要做的事情,卻又不禁長嘆了一聲,失魂落魄的回了屋裡,反手閂了房門。

  他雖然心裡焦躁,但畢竟兩天一夜沒睡,因此躺在床上不片刻功夫,便渾渾噩噩的睡了過去。

  叩叩叩~

  迷迷糊糊中,隱隱約約聽到有人敲門,但賈寶玉卻實在提不起興致起身,便含含糊糊的喊了聲:“睡下了,莫吵!”

  那敲門聲果然便停了。

  一夜無話。

  等到雞鳴三遍朝霞破曉,寶玉胡亂披衣而起,踉踉蹌蹌的到了門前,正待挑開門閂,卻忽然發現門縫裡竟塞著個宣紙疊成的方勝。

  寶玉疑惑的拆開來瞧了,卻見裡面是一首李白的《行路難》,看那娟秀的行書字跡,分明就是出自林黛玉的手筆。

  原來昨晚她又來過一趟!

  反覆咀嚼著最後那句: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賈寶玉眼眶一紅,卻險些落下淚來,忙用袖子抹了,珍而重之的將那方勝貼身放好,然後挑開門閂,大聲招呼道:“來人,通知前面備下馬車,我要去外面散散心!”

  只這一嗓子,外面就跟開了鍋似的,丫鬟婆子們全都湊上來伺候。

  不多時,便連王夫人也到了,直勸兒子休息幾日,莫要再生出什麼事端來。

  但賈寶玉執意要出去散心,王夫人遮攔不住,又恐阻的狠了,這討債鬼再尋死覓活的,也只得隨他去了。

  只是賈寶玉掙命似的,闖出了那榮國府的大門,迎面卻見賴大正守在馬車前!

  “寶二爺。”

  見寶玉出門,他便拱手道:“老太太怕您在外面出什麼意外,便讓我跟在您身邊照應著。”

  苦也!

  賈寶玉一時便有些不知所措,有心鬧著換人,但眼見賴大似笑非笑的盯著自己,卻是心慌氣短手足無措,卻哪裡還鬧得起來?

  “二爺,上車吧。”

  賴大笑一揚下巴,立刻有小廝挑起了車簾。

  眼瞧著寶玉牽線木偶一般,乖乖的鑽進了車廂裡,賴大心下越發得意。

  暗道這府裡的主子果真是一茬不如一茬,以後若是這賈寶玉做了老爺,榮國府怕就該他賴大爺說一不二了。

  心下這般想著,賴大表面卻是不漏聲色,恭敬的問:“二爺,不知您想去哪兒消遣,可是要去薛大爺府上?”

  “去……去城外……城外的莊子轉轉吧。”

  賈寶玉吞吞吐吐的說了,眼見車伕便要抖開馬鞭,忙又補了句:“咱們府上的都看膩了,這次就去東府的莊子好了。”

  說完,偷眼去瞄賴大,見其並無多少警惕的意思,這才鬆下心來。

  一路無話。

  卻說兩輛馬車先後出了這四九城,眼見得到了寧國府的莊子,早有小廝趕過去知會了,於是烏泱泱的迎出了十幾個奴才。

  寶玉見其中並無上了年歲的,便問道:“聽說東府的焦大在這裡,怎得沒瞧見他?”

  卻原來,他昨日跟孫紹宗說的那個忠僕,正是寧國府的焦大!

  說起能為賈家豁出命去不要的人,他能想到也就只有這焦大了——雖然他也隱隱覺得,指望一個老人家不太靠譜,但又實在想不起旁人來。

  而眾莊客聽他提起焦大,忙分了兩人出來,從田裡尋來了一個鬚髮皆白、手腳亂顫的老翁。

  “西府的哥兒在哪呢?”

  那老翁努力撩著眼皮巴望了半響,目光才落到了寶玉身上,咧開參差不齊牙床,含糊道:“呦,這不是政老爺家的哥兒麼,難得你竟還知道來看我焦大。”

  一年多不見,這焦大竟似又老了十歲!

  賈寶玉見他那風燭殘年的模樣,心下頓時又涼了三分,昨兒孫紹宗說自己手無縛雞之力,眼前這個老翁,怕是還不如自己呢!

  若換成是個老成持重的,此時必然不會胡亂冒險,而是選擇從長計議。

  但賈寶玉卻向來是個冒失的,又覺得自己既然已經到了這裡,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因此他一咬牙,還是按照原計畫道:“前些日子,我聽人提起您老的經歷,就想著過來瞧瞧——您能不能給我仔細講一講,當初跟著老太爺打仗的事兒?”

  那段崢嶸歲月,本來就是焦大最樂意提起的事情,因此一聽這話,他立刻眉開眼笑的道:“那感情好!來來來,哥兒隨俺回屋,我從頭到尾講給你聽!”

  眼見這一老一少進了莊子,賴大略一猶豫,終究沒有跟上去,而是喊過兩個小廝,讓他們遠遠跟著,莫要讓賈寶玉弄出什麼幺蛾子來。

  卻說賈寶玉被焦大拉著走出沒多遠,便覺手上力道越來越沉,焦大腳下也是越來越踉蹌,於是忙伸手攙住了焦大。

  “這球囊的身子骨,越來越不中用了。”

  焦大自嘲的一笑,回頭看看後面跟著的兩個下人,忽然壓低聲音問道:“哥兒尋我,莫不是有什麼事情?”

  賈寶玉原本就在惶恐,這行將就木的老者,如何能幫自己除掉賴大,正魂不守舍間,忽聽焦大探問,竟一下子將心事脫口道出:“我想殺了賴大!”

  說完,他立刻便又後悔了。

  孫紹宗明明交代過,不要把事情說得太透……

  “呵呵。”

  就聽焦大咧嘴一笑,渾濁的眸子裡閃過些許瞭然,又壓低聲音道:“那哥兒等上一刻鐘,再叫那賴大走人,到時候瞧咱爺們給哥兒宰了他!”

  賈寶玉正自後悔不迭,忽聽焦大說的雲淡風輕,竟好似那賴大是紙糊的一般,不覺更是悔恨,唯恐這老人家糊塗誤事。

  但他又不好明著質疑,只訕訕道:“老人家,您怎得連原因都不問一聲。”

  焦大努力一挺胸膛,道:“咱爺們跟著太爺時,從來只問殺誰,不問為什麼!”

  隨即他又駝了腰背,咕噥道:“再說了,我這耳朵倒還沒聾,哥兒在府裡查賬,鬧出人命的事兒,我可是早就灌了滿耳朵。”

  說話間,便已然到了焦大的住處,卻只見那逼仄的屋子黑洞洞,又隱隱透出一股腐朽的老人味兒,素來喜潔的寶玉當即就有些畏縮。

  “去吧。”

  焦大忽的掙開了賈寶玉的扶持,扯著嗓子道:“既然嫌俺的屋子髒,那哥兒就別聽故事了!”

  說著,搔下幾根枯白的頭髮,慢騰騰的走進了房間。

  瞧他那動作慢的,彷彿時間都凝固了,賈寶玉心中的不安與後悔,便愈發的沖上了頂點。

  “二爺!”

  兩個下人聽到那一聲喊,卻是忙湊了上來,寬慰道:“您別理這不識好歹的老東西!要真想知道兩位老太爺的事兒,您去茶館聽上幾回書,就全都有了!”

  賈寶玉盯著那黑洞洞的屋子,幽幽的長出了一口氣,頹然道:“走吧,陪我去田裡轉轉,然後咱們就動身回府。”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7:16
第157章 白首擎刀

  “二爺、二爺!”

  卻說這日上午,孫紹宗正在院子裡活動筋骨,就見趙仲基匆匆而來,慌張的嚷道:“榮國府的寶二爺來了!”

  說著,又上前壓低聲音道:“您快瞧瞧去吧,那寶二爺沾了滿手的血,小人也沒敢細問。”

  孫紹宗一聽這話,忙把金絲大環刀插回了兵器架上,三步並做兩步到了前廳。

  果不其然。

  只見那賈寶玉站在中央,手上、身上滿是斑斑點點的血跡,那素來喜慶的一張娃娃臉,更是罕見的多了幾分沉穩。

  “你……”

  孫紹宗忍不住脫口問道:“你自己動手殺了那賴大?!”

  要真是這般,孫紹宗倒要對他刮目相看了。

  賈寶玉卻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那你這一身的血,又是怎麼回事?”

  聽孫紹宗提起這一身的血,賈寶玉目光便有些迷離,不過很快便又恢復了清明,深施了一禮道:“這正是我來找二哥的原因,其實方才……”

  卻說半個多時辰前。

  賈寶玉幾乎是一步一蹭的,出了田莊的大門,眼見兩輛馬車就在前面,卻並未見那焦大的蹤影,他一顆心便也漸漸沉到了谷底。

  行將就木的老人家,果然是靠不住的!

  就在此時,賴大乘坐的馬車後面,卻忽然閃出個哆哆嗦嗦的身影,在哪裡抄著袖子直嚷道:“驢日的,你們怎走的這麼慢,你焦爺爺這兩條腿都快撐不住勁兒了!”

  賴大見是他躲在車後,下意識的掃了賈寶玉一眼,心中先是有些猜疑,隨即卻又釋然了——這一個半大孩子,一個八十老翁,又能耍出什麼花樣來?

  於是他不客氣的質問了一聲:“焦大,你在這裡作甚?”

  “什麼?你要接我回去住?”

  焦大慢側著耳朵聽了,卻是緩緩搖頭道:“我只回寧國府,你家我是不去的。”

  這老東西!

  眼見他連話都聽不清楚了,賴大心中更是不屑,上前大聲道:“沒人要接你回家!我……”

  還沒等賴大把話嚷完,那焦大的身子卻忽然往前一傾,正撞進了賴大懷裡!

  只見賴大的表情瞬間便凝固了,接著一把攥住了焦大的腕子,嘴裡赫赫有聲的道:“你……你……”

  焦大見他還能掙扎,又掙命似的往前一拱,兩人便疊羅漢似的倒在了地上。

  “你做什麼?!”

  榮國府的幾個奴才這才反映過來,慌忙上前,攙扶的攙扶、撕扯的撕扯。

  “那個敢動老子!”

  焦大仰頭嚷了一聲,聲音暗啞低沉,又透著幾分氣短,按理說該是半點威懾力都沒有,但那幾個奴才卻如被施展了定身法一般,奇形怪狀的僵在哪裡。

  半響也不知誰喊了一聲:“殺……殺人啦!”

  眾豪奴們便連滾帶爬的逃出去老遠。

  卻原來焦大這一抬頭,竟露出柄寒芒爍爍的匕首,而那匕首的尖端,則正斜斜的插在賴大心窩上!

  “救……救我……快救我!”

  然而便在此時,那賴大竟也揚頭哀鳴起來,卻原來焦大畢竟年老體衰,因此雖然兩次發力,卻仍未能致他於死地!

  “球囊的,這身子骨果然是不中用了。”

  焦大咒罵了一聲,用手扶穩了那匕首,又將頭高高揚起,猛地一頭錘砸在了那把柄之上!

  噗~

  狂湧而出的鮮血,頓時噴了他一頭一臉。

  然而那賴大竟還是未死,瘟雞似的伸長了脖子,拼盡全力嚷道:“義忠親……”

  砰~

  又是一記頭槌砸了上去!

  賴大腔子裡的氣,頓時散去一多半,到了嘴邊兒的嘶吼,也便化作幾個斷斷續續的呢喃:“鋪子……股……”

  砰~

  第三記頭槌,徹底帶走了賴大所有的生機。

  焦大卻仍是不放心,又使勁捶了兩下,見賴大再無半點反應,這才氣喘吁吁的挺起了那青腫的額頭,哈哈笑道:“乖孫兒,焦爺爺我殺人的時候,連你爹都還沒斷奶呢!”

  說著,他便想掙紮著站起身來。

  誰知這一起身,才發現賴大那隻手,仍舊死死抓在他手腕上,掙了幾次都掙扎不開。

  最後他只得喘息著停了下來,向賈寶玉招呼道:“哥兒,過來幫我一把。”

  賈寶玉見他那一張梯田似的老臉上,還在淋淋漓漓的淌著污血,有些甚至已經淌進了他嘴裡,他卻兀自笑的暢快淋漓,直似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一般!

  一時間莫說上前幫忙,當即便被嚇的倒退了兩步。

  焦大眼中閃過些許落寞與失望,默默的垂下頭,又與那隻手搏鬥起來。

  此時田莊門口足足站了二十幾人,卻靜的出奇。

  所有人都失魂落魄一般,看著那皓首蒼髯的老者,騎在賴大屍體上竭力掰扯著,即便是賴大帶來的親信,也生不出要過去阻止的念頭。

  好半響。賈寶玉忽然向前邁了半步,然後又是半步,最後乾脆大步流星一般,趕到了焦大身前,紅著眼圈咬著牙,伸手使勁掰開了那賴大的手掌。

  “哈……哈哈哈……”

  焦大甩著手腕,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眼見寶玉要攙他起來,卻伸手指著那匕首道:“那是太爺賞的東西,哥兒先替我收起來。”

  寶玉看著那深深楔入賴大心窩的匕首,兩條腿抖的山搖地動,卻還是緩緩的俯下身,顫巍巍的攥住了那匕首,猛地用力一拔……

  回憶到這裡。

  寶玉從袖筒裡取出一隻匕首,神情恍惚的摩挲著,道:“那一刻我心裡後悔的緊。”

  “後悔?”

  孫紹宗奇道:“後悔殺了那賴大?”

  “不!”

  賈寶玉猛地抬起頭,咬牙道:“我後悔自己沒有親手殺了他!祖宗留下的基業,原該由我這做兒孫的親手守護才對!”

  孫紹宗與他對視了半響,忽然也哈哈一笑,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道:“你現在明白也不算晚!”

  頓了頓,又道:“既然賴大已經死了,你來找我又是為了什麼?”

  “焦爺爺不肯躲起來。”

  賈寶玉這才想起了正事,忙道:“還請二哥想個辦法,千萬不要再連累了他老人家!”

  原來是為了這事。

  孫紹宗眼珠一轉,立刻反問道:“那焦老伯多大年紀?”

  寶玉不確定的道:“好像……好像八十有六了吧。”

  “那就簡單了!”

  孫紹宗呵呵一笑:“根據大周律,凡八十以上者,除謀逆不赦之外,皆可酌情免罪!”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7:16
第158章 櫳翠庵

  堂堂榮國府,查賬查死了兩個管家,甚至還有一個是被八十老僕所殺。

  這其中的恩怨情仇是是非非,足以讓後人腦補出一部八點檔狗血劇!

  放在大周朝,自然也是引得物議沸騰,到最後便連廣德帝都被驚動了,為此一連下了兩道旨意。

  第一道旨意,是叮囑各家外戚量力而行,不要為了省親一事鋪張浪費——不過這都大半年過去了,該修的早修的差不多了,因此這旨意純屬馬後炮。

  當然,榮國府等外戚世家,免不了要誠惶誠恐的上表請罪。

  至於第二道旨意,則是有感於八十六歲忠僕誓死護主,特召城內七十歲以上的老翁,在萬壽節當日進宮飲宴。

  當然了,也不是所有的老翁,都有進宮賀壽的資格。

  為了避免老頭們高興過度,不小心死上幾個,把個喜事變成喪事。

  禮部專門下了公文,要求順天府嚴格把關,將那些行將就木的統統排除在外,只有堪稱老當益壯的,才可以進宮參加壽宴。

  這就是標準的‘皇帝一張嘴,下面跑斷腿’。

  順天府的各級官吏接到命令後,立刻開始滿城蒐羅大夫——是老當益壯還是行將就木,自然要由醫生說了才算。

  另外,這也是為了推脫責任做的準備,萬一真有人死在宮裡,就可以拿問診大夫當替罪羊使了。

  等好不容易給京城裡所有的老翁,都做了一遍身體檢查,佈置防務的事又已經迫在眉睫了。

  於是順天府眾官吏,不得不加班加點的緊忙活。

  到了十月十三這日,上上下下所有事宜,終於都打典的差不多了,韓安邦和賈雨村這才法外開恩,讓眾人輪流休沐一日,好養足精神備戰十月十七的萬壽節。

  當然,這個‘眾人’指的是有品級的官員,那些不入流的小吏、衙役們可沒這等好命,還是得繼續操持差事。

  孫紹宗輪在第二批休沐名單裡,也就是十月十四。

  因阮蓉懷孕已經將近七個月了,最近越發的忐忑不安起來,每日裡求神拜佛,就巴望著能生個兒子。

  為了幫她緩解情緒,孫紹宗便準備趁著休沐這日,再帶她和香菱出去消遣消遣。

  只是十月十三散了衙,回到家裡商量了半天,卻始終沒能定下個准地方。

  蓋因阮蓉一一提起的,不是和尚廟就是尼姑庵,顯然還是打著要去拜佛求子的主意。

  這次本就是為了讓她放下心事,孫紹宗才提議要外出遊玩的,如何會答應去什麼寺廟?

  正僵持不下,石榴忽然送來張帖子,卻是賈府的省親別院正式宣告落成,賈寶玉便派人送了請帖來,邀請孫紹宗明日去瞧個新鮮。

  “對了!”

  孫紹宗立刻有了主意:“你不是早想去看你那乾妹妹麼?不如咱們一起去榮國府轉轉如何?”

  這提議非但阮蓉滿意,連香菱也是雀躍不已。

  畢竟她在榮國府也住了有些年頭,交好的姐妹盡在其中--尤其眼下薛家已經搬了出去,她也便沒了什麼顧忌。

  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早,孫紹宗先讓人在車廂裡,鋪了好幾層棉褥子,直到踩上去像是陷入雲團裡似的,這才親自護著阮蓉上了馬車。

  至於香菱,則是和石榴、芙蓉坐到了另外一駕馬車上。

  一路不疾不徐的到了榮國府,便見賈寶玉早在門外候著。

  短短十幾日不見,他似乎又有些蛻變,氣質比以往沉穩了不少,就連那最愛的大紅衣裳,也換成了一身低調的玄色。

  “二哥。”

  他上前拱手一禮,孫紹宗卻不急著下馬,而是探頭笑道:“你蓉姐姐也跟著來了,如今她身子實在不便,且容我先扶她下了馬車,再過來尋你。”

  說著,便親自駕著馬車,往賈母所在的前院行去。

  到了那二門前,他小心翼翼的將阮蓉扶下了車,又目送阮蓉和香菱被幾個婆子丫鬟迎進去,這才折回大門處與賈寶玉匯合。

  上上下下將賈寶玉打量了半響,不由哈哈笑道:“你這臉上的嬰兒肥瘦下去,倒顯得更俊了些,單看這一張臉,怕也就那柳湘蓮可比了。”

  “柳湘蓮?”

  “呃……”

  孫紹宗這才記起,他還沒見過柳湘蓮,便隨口道:“是我家故交之子,最近與馮紫英很是投契,有機會介紹你們認識。”

  “既是二哥的朋友,又和馮家哥哥投契,那我可一定要好好認識認識。”

  賈寶玉說著,抬手往裡一讓,道:“二哥,咱們先去別院轉轉如何?”

  “我正要瞧瞧你家那園子,究竟修成了什麼模樣。”

  兩人說說笑笑,便進了那大觀園裡面。

  寶玉一一指著那景緻,解說著這處為甚叫做‘曲徑通幽’,那裡又為何喚作‘沁芳’,‘有鳳來儀’是什麼名堂,‘稻香村’又有何妙處……

  樁樁件件,各種典故竟皆是信手拈來。

  “都說你平日不喜讀書,依我看倒是錯怪了你。”

  孫紹宗說著,忽然又想起一事,忙問道:“那焦老伯如今住在何處?待會莫忘了帶我過去打個招呼。”

  那日領著焦大在府衙走了個過場,一路上孫紹宗與這耄耋老者,倒是聊得極為投契。

  焦大更曾再三感嘆,若是榮寧二府的兒孫,能有孫紹宗三成本事,也不至於被一群宵小欺瞞。

  賈寶玉腳步一滯,無奈的搖頭苦笑道:“焦老伯說自己是東府的人,說什麼也不肯搬過來住,如今又回了那莊子裡——不過瞧著西府的面子,如今也被委了管事的名頭,又撥了兩個老實人過去伺候著。”

  這倒並不出孫紹宗所料,以焦大的功勞,當初但凡肯放軟些身段,也不至於會落到如今的境地。

  “對了。”

  賈寶玉忽然指著前面不遠處一座宮觀,道:“那櫳翠庵裡住著一位奇人,二哥既然來了,可萬萬不能錯過。”

  說著,便待著孫紹宗到了那櫳翠庵裡,向那守門的小尼姑交代了一聲。

  不多時,一個帶髮修行的妙齡女尼,便婷婷裊裊從佛堂裡出來,只見她用素白輕紗裹著青絲,眉目依稀恍如畫中,手持一柄青玉拂塵,足蹬蓮華底兒的皂靴……

  遠遠一瞧,真好似觀音大士臨凡一般。

  卻聽賈寶玉介紹道:“這位便是名震京師的‘神斷’孫大人;孫二哥,這位女菩薩名喚妙玉,佛法、才學、詩情那都是一等一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7:16
第159章 櫳翠庵裡諷妙玉

  妙玉?

  不就是當初程日興舉薦的那個女先生麼?

  孫紹宗這裡只是驚訝,那妙玉卻驟得沉下了面孔,將水袖一甩,齒冷道:“原來是孫大人當面,貧尼這廂有禮了!”

  無論那個佛門宗派,也斷沒有這樣行禮的。

  賈寶玉只瞧的一愣,卻不知這究竟鬧得是哪一出。

  孫紹宗心裡卻明白,這假尼姑約莫還在惱恨程氏那句戲言,倒也懶得跟她計較什麼。

  便笑道:“當日我想給香菱請個女先生,便有人推薦了這位妙玉師父,可惜那傳話的不曉事,胡說了幾句,倒讓小師父給誤會了。”

  “原來如此。”

  賈寶玉這才恍然,拍手道:“如此說來,倒也是一樁緣分!”

  因又對妙玉嬉笑道:“既如此,不如姐姐便與孫二哥吃上幾杯茶,來個相逢一笑泯恩仇如何?”

  誰知那妙玉聽了這話,竟將那白玉也似的下巴一抬,冷笑道:“孫大人,倘若今日你我並非在榮國府裡相見,卻不知這誤會,還是不是誤會?”

  感情她見孫紹宗所說,與那日程氏的言辭截然不同,非但不覺得這是什麼誤會,反以為孫紹宗是畏懼榮國府的權勢,所以才不敢再提‘納妾’一事。

  於是那心裡除了不忿之外,竟還添了幾分輕蔑!

  孫紹宗雖然不願意跟個小丫頭計較什麼,但好意解釋之後,竟還被如此冷嘲熱諷,心下頓時也生出了幾分惱意。

  “既然你覺得這不是誤會,那便不是誤會好了!”

  他將胸膛一挺,換上副獰笑道:“寶兄弟,你也莫怪我不給你面子,今兒我非把這女子扒光了,帶回家裡做個暖腳丫鬟不可!”

  說著,那鷹鷲也似的眸子,便大刺刺落在那妙玉胸前,兩隻大手左右張開,撲上來便要撕扯她的衣服!

  “二哥不可!”

  寶玉驚呼了一聲。

  “你……你做什麼?!”

  那妙玉更是嚇得花容失色,她雖然名為女尼,卻從來不見什麼香客,因此那見過這等好色狂徒?

  眼見孫紹宗兩隻臂膀,已經堪堪到了自己胸前,只嚇的她護住胸口,尖叫著向後避讓,誰知腳下一絆,卻是摔成了滾地葫蘆!

  她卻也顧不得疼,手足並用的爬將起來,便要躲進佛堂之中。

  “哈哈哈……”

  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了孫紹宗肆意的笑聲,那妙玉百忙之中回頭掃了一眼,就見孫紹宗竟站在原地紋絲未動,面上除了不屑之外,卻哪還有半點輕浮之意?

  “還以為遇到個強項令呢,原來也不過就是色厲膽薄罷了!”

  “況且修佛之人,一味尖酸刻薄,卻不知寬恕忍讓,也敢自稱精通佛法?”

  “還有這什麼鳥庵,裡裡外外無一處不是金銀堆砌而成,你自己更是將‘榮國府’三字掛在了嘴邊兒,分明就是個趨炎附勢之徒,也好在我面前自詡清高?”

  孫紹宗說到這裡,也將袖子一甩,嗤鼻道:“似你這般女子,便是跪下來求我,我也未必願意納你為妾,你卻在那裡矯情個沒完,當真是可笑之極!”

  頓了頓,他又向賈寶玉瞪眼道:“這等人,就連焦老伯的腳趾頭都比不上,你也好意思說是什麼奇人異事?”

  說著,毫不猶豫扭頭便走。

  “二哥、二哥!”

  賈寶玉追了幾步,回頭見妙玉又羞又憤,竟已然落下淚來,終究不忍就這麼走了,只好嚷了聲:“二哥且在外面等我一等!”

  便回頭去安撫那妙玉。

  卻說孫紹宗出了櫳翠庵,心下也自有些不爽,便沒理會賈寶玉的交代,自顧自尋那好風景處一路閒逛。

  正不知身處何地,忽聽前面涼亭裡爭吵之聲大作,舉目望去,竟是賈璉與王熙鳳在裡面撕扯。

  孫紹宗好奇的往前湊了幾步,掩在那花草叢中細瞧。

  只見那王熙鳳比往日清減了不少,用杏黃色的緞子往當間一束,愈發顯得胸聳臀碩、纖腰如柳,但那眉目間的凌厲卻是絲毫不弱。

  就聽她指指戳戳的嚷道:“賈璉!旁人倒也罷了,你竟然也來磕磣我?!不妨先摸著你那被狗啃過的良心想一想,我落到現在這般境地,又是為誰擋了災?!”

  那賈璉顯然是理虧,直遮攔道:“別嚷、你嚷什麼?我也不過是氣悶之下多喝了兩杯,一時亂了心性,又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

  王熙鳳惱怒更勝,一指頭一指頭的,直往賈璉眉心上戳,嘴裡更是絲毫不留情面:“你當我只說今日麼?這些日子以來,那些髒的醜的,你還少招惹了不成?”

  因那查賬一事,她如今已經被免了管家主母的身份,因此倒有大把時間,去查訪賈璉那些風流韻事。

  見賈璉還要反駁,她又惡狠狠的啐道:“若只是女人倒也罷了,那兔兒爺賣屁股的勾當,你竟也做的出來——我呸~只是說一說,我都替你牙磣的慌!”

  嘖~

  記得當初在揚州時,賈璉還說自己不愛那‘穀道熱腸’之樂,想不到才短短一年時間,丫就已經被掰彎了!

  賈璉此時剛與小廝‘掰過幾次碼頭’,倒還遠遠做不到薛蟠那般坦然。

  因此一聽這話,當即是又羞又惱,掄起巴掌胡亂往王熙鳳身上招呼,嘴裡罵道:“你這婆娘再敢胡說、再敢胡說……”

  那王熙鳳也不是好惹得,立刻也張牙舞爪的亂撓起來,嘴裡直道:“有本事你便打死我算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孫紹宗在旁邊瞧著,心下卻是冷笑不已,當初這王熙鳳算計自己時,何曾想過會有今日?

  忽的,就聽嘶啦一聲,卻是裂錦的動靜!

  扯破衣服了?

  孫紹宗忙瞪大眼睛去瞧,卻見只見衣領兩下里分開,早遮不住裡面的情境,但只見白花花一片,竟是瘦骨嶙峋的兩溜兒排骨!

  切~

  原來被撕破的,是賈璉的衣領。

  正感無趣,卻忽聽身後有人開口道:“他們夫婦二人落得如此境地,分明都是拜你所賜,你倒在這裡瞧的好生過癮!”

  孫紹宗悚然一驚,慌忙回頭望去,卻見那花叢掩映之中,赫然正俏麗著一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7:16
第160章 逞心機平兒立誓【五更求訂】

  孫紹宗回頭望去,便見一個身著綠紗百花裙女子,正巧笑倩兮的望著自己,卻不是平兒還能是誰?

  孫紹宗心頭一熱,下意識往前邁了半步,那平兒卻立刻慌張的退了兩步,搖頭低語道:“莫要胡來,萬一被人瞧見了,可不是好耍的。”

  說是這麼說,她那慌張中的眸子裡,卻也隱隱透出幾分熱切。

  孫紹宗情知她只是擔心被人看到,並非真個要躲著自己。

  於是左右張望了幾眼,便沖不遠處的假山一揚下巴,嘿嘿笑道:“你我故地重遊一番如何?”

  說著,也不管那平兒是否答應,便先躡手躡腳的溜進了那假山叢中。

  等他停住腳步回頭望去,那平兒果然也一步三張望的跟了上來。

  待平兒到了近前,他便將兩手一掐,腆著臉道:“既被小娘子看破了端倪,我怕也只有殺人滅口了!”

  嘴裡說著,那不安分的爪子,卻直直的落向平兒胸口。

  “呸~好個沒良心的東西!”

  平兒嬌啐著,伸手將那兩隻爪子撥開,也作聲作色的道:“若不是我把府裡貪掉林姑娘銀子的事,告訴了寶二爺,你以為憑他那懶散性子,當真是個能踏實做事的?”

  原來還有這等插曲。

  孫紹宗聽了這話,更覺這顆‘釘子’果真佈置的極妙,若非有平兒助攻,那賴大還真未必會落得橫死的下場!

  因而便笑道:“我就知道姑娘心裡是向著我的。”

  說著,便又往平兒身邊湊去。

  “哼。”

  平兒冷哼一聲,斜藐著他道:“我卻知道,你們這些臭男人心裡只有女人白生生的身子,至於這身子是誰的,怕也沒什麼相干。”

  嘖~

  女人果然都愛計較這些細枝末節。

  不過孫紹宗何等底細一人,自是早就備下了萬全之策!

  就見他不由分說扯過了平兒的小手,將一個物件拍在那白皙的手掌上,又故作失望道:“想不到我在姑娘眼裡,竟是這等下流不堪,真真枉費了我一番苦心!”

  平兒下意識的托起那物件細瞧,卻竟是一隻18K的純金懷錶!

  雖說這物件近年來已經流行開來,卻也不是什麼人都能用上的。

  就說這榮國府上,有這東西的也不過堪堪十指之數。

  平兒心中歡喜,忍不住道:“這……這是給我的?”

  “這當然不是給你的。”

  略頓了頓,孫紹宗才繼續道:“真正想讓你瞧的東西,要打開之後才能看到!”

  打開之後才能看到?

  平兒忙小心翼翼的揭開了那表蓋,隨即便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原來那純銀做的表蓋內襯上,竟刻著一個惟妙惟肖的女子,細看那眉眼五官,卻不是平兒本人還能是誰?

  作為科班出身的刑警,畫別的孫紹宗或許不成,這素描肖像卻還是有幾分功底的。

  “我閒暇時親手刻的,可還看得?”

  其實這話純屬多餘,單看平兒捂著小嘴兒,胸脯急促起復,便連眼圈也紅彤彤一片,便知道她心裡是何等的激動!

  好半響,平兒才顫聲道:“這……這真是二爺您,您親手刻的?”

  孫紹宗一瞪眼,佯嗔道:“除我之外,難道還有那個工匠,會在心裡將你記得這般仔細?”

  話音未落,平兒便嚶嚀一聲,如乳燕投林似的,撲進了孫紹宗懷裡!

  孫紹宗自然不會與她客氣,一低頭便噙住了平兒的小嘴兒,兩隻手大手更是搜山掠海,只在那胸臀腰腿之間游曳。

  而與上次的被動不同,這次平兒也是主動的緊,那小丁香與孫紹宗短兵相接,竟是絲毫不肯退讓。

  就連孫紹宗試探著去解她的衣領,她竟也側著身子配合……

  於是這一‘山’之隔,那邊兩個正牌子夫妻形同仇敵,這裡一對兒野鴛鴦卻是如膠似漆!

  眼見褪去了平兒半邊秋衫,孫紹宗正用眼角搜索可以利用的山洞呢,卻只聽不遠處傳來一聲呼喊:“二哥、孫二哥?你在哪兒呢?!”

  平兒悚然一驚,忙將孫紹宗推開,一邊慌張的整理衣服,一邊催促道:“快整理一下,寶二爺尋過來了,可千萬莫讓他瞧出什麼來!”

  這該死的賈寶玉,來的真不是時候!

  孫紹宗眼見平兒一臉的堅決,也只得正了正衣冠,悻悻道:“那我改日再尋機會,與你好好說話。”

  這‘話說’二字究竟是何意思,平兒自然也是心領神會。

  先是紅著臉垂下臻首,繼而又抬頭正色道:“我雖不是什麼貞潔烈女,但你既然心裡有我,我也必不會負了你——從今往後,我斷不會再讓璉二爺近了身子。”

  說著,又把那金懷錶塞到孫紹宗手裡,道:“先替我收著,等我想到穩妥的法子,再尋你討過來。”

  她這番許諾,固然是因為感動之故,但對賈璉的厭惡,卻是早就存在了心底。

  以前種種先且不論,最近賈璉貪了自家銀子,又沒個擔當的,把所有事情都推到王熙鳳身上,非但王熙鳳因此心寒,平兒也是感同身受一般。

  王熙鳳只依著賈璉一人,雖然心寒,卻並未真個與賈璉絕情斷意。

  但平兒卻還有個孫紹宗可以對比,自然更覺得這賈璉毫無是處,故而如今感動之下,便決然的許下了這等承諾。

  卻說孫紹宗目送平兒匆匆遠去,這才將懷錶收回囊中,又選了個相反的方向繞出了假山。

  誰知剛從假山叢裡出來,迎面便撞見個神色慌張衣衫不整的女子,卻不是王熙鳳還能是誰?

  孫紹宗先是一愣,隨即便猜到,王熙鳳與賈璉大概也是被寶玉的喊聲驚動,又因廝打的衣冠不整蓬頭垢面,便也匆匆分頭躲避。

  王熙鳳迎面撞上孫紹宗,更是心中慌亂不已,然而躲是來不及躲了,也只能掩了衣領,裝作若無其事的使了個萬福,強笑道:“二郎怎得在此?”

  “與寶玉在園中閒逛,不小心走散了。”

  孫紹宗說著,心中忽的一動,見左右無人,便乾脆開門見山的道:“二嫂子放著金山銀山不要,偏偏來設計我,好去招攬什麼訴訟,這卻是哪門子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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