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紅樓名偵探 作者:嗷世巔鋒(連載中)

 
Babcorn 2018-9-4 18:54:4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6 264642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21:40
第701章 暗思量,王熙鳳心灰意懶

  卻說這日下午,榮國府裡也是賓客盈門,論品級、論規模,絲毫不遜於覲見皇帝的那些。

  而王熙鳳又是個‘人來瘋’,越是這等熱鬧場面,越是要顯擺顯擺當家主母的氣派,施展施展長袖善舞的本事。

  於是這大半天下來,嘴皮子顯得都磨破了。

  好容易抽出空閒,歪在花廳的軟塌上,剛喝了半盞杏仁茶,打發去孫府延請賈迎春的婆子,就又找過了過來。

  “二奶奶。”

  那婆子生的水桶彷彿,偏還捏了個鴛鴦戲水的帕子,擎在手上一甩一甩的,招魂似的說道:“您說這巧不巧?我剛到姑奶奶那裡,還沒等把明兒開家宴的事兒說出口呢,宮裡就來了消息,說是姑爺殺韃子立了功。”

  說到這裡,她將三根胡蘿蔔也似的指頭,衝著王熙鳳豎起老高,滿面誇張之色:“皇上老爺龍顏大悅,特地賞了姑奶奶三品誥命,連小公子都得了六品出身呢!”

  賈迎春得了三品誥命?

  王熙鳳拄在軟塌上的左手一緊,那平整的兔皮褥子,登時皺起了一團。

  想當初這閤府上下,包括她這個嫂子在內,誰曾高看過賈迎春一眼?

  便是下人們,背地裡也給她起了個‘二木頭’的綽號,幾乎不曾把她當正經主子看待。

  那時候自己從手指頭縫裡,隨便漏些好處予她,都夠她歡喜感激上十天半月了。

  可誰承想嫁去孫府沒幾年,賈迎春就從小透明徹底翻了身,母憑子貴當家作主不說,這又得了三品誥命!

  要知道整個榮國府裡,也只有賈母有誥命封賞……

  想到這裡,王熙鳳忽覺的有些然無味。

  賈迎春那萬事不操心的,卻是好運連連,自己這般勞心費力的,卻不過是為別人做嫁衣。

  這眼下花團錦簇的,說是榮國府的體面,可賈元春懷上身孕,又有多少好處能落到自己頭上?

  更別說賈元春一旦生出皇子,二房必然水漲船高,屆時寶玉再娶個媳婦,自己這當家主母的位置,都未必還能保得住!

  王熙鳳越想越不是滋味,可眼前的事情,總也還要應付著,於是強打精神問道:“這還真是趕巧了,那明兒姑奶奶還回來不?”

  “自然是要回來的。”

  那婆子卻是個沒眼色的,又搭著方才鴛鴦給包了大大的紅封,嘴裡愈發沒了把門的:“這兩好合一好的事兒,姑奶奶咱麼會推辭?還說要帶著小公子過來,一起熱鬧熱鬧呢。”

  跟著,又繪聲繪色的,描述了孫府張燈結綵慶祝的場面,七分的排場,愣是給她渲染出了十二分。

  最近這二年裡,榮國府的進項入不敷出,開支自也是大為削減。

  王熙鳳身處嫌疑之地,即便暗中存下了些私房錢,也不敢肆意的花用。早憋悶的不成樣子了。

  如今聽得小小一個孫家,竟也鋪排下這等場面,甚至隱隱還壓了榮國府一頭,心裡就更是不自在。

  等打發走這多嘴的婆子,她也懶得再出去支應著,安排平兒攜了禮物去孫府道賀,就打著身體不適的由頭,回了自家小院生悶氣。

  可才清靜了能有半個時辰,就又有人找上門來——這回卻不是什麼丫鬟、婆子,而是寡嫂李紈。

  近兩年間,約莫是因為‘同病相憐’的關係,妯娌二人之間,倒比以往親近了不少。

  故而聽說是她找上門來,王熙鳳自不好閉門不見。

  強打著精神笑盈盈的到了花廳,就見李紈穿著一身素色的長裙,把個身子裹的水潑不透。

  都是寡婦,說起來她還比較年輕些,可論及穿衣打扮,李紈和薛姨媽卻堪稱是兩個極端。

  當然,都裹成這樣了,還能隱約窺見蜜桃也似的隆臀,倒更讓人好奇她那衣裳下面,究竟隱藏著何等的景緻。

  “聽說你身子不舒服,我就急忙過來瞧瞧。”李紈上下打量了王熙鳳幾眼,咂舌道:“我只當你是偷懶撒賴呢,不成想這氣色真有幾分不對。”

  說著,就拉過王熙鳳,按坐在羅漢床上,滿口的數落著,怪她不該如此操勞,萬一落下病根兒來,可如何是好?

  要是擱在以前,王熙鳳聽了這些話,八成要懷疑李紈是想趁機搶班奪權。

  可今兒卻實在沒心思琢磨這個。

  左右也被李紈窺出了端倪,她乾脆把臉色一垮,翻著白眼道:“這裡裡外外的,也不知多少事兒等我處置,連氣都快喘不過來了,我哪還敢偷懶?”

  說到這裡,順勢搡了李紈胸口一把,道:“你也別跟我鬧虛的,平常越是熱鬧,你越是去躲清閒,今兒這一反常態的,八成是有什麼謀算吧?”

  李紈反手一拍,卻把那手壓在了自己胸口,口中笑罵道:“這真是狗咬呂洞賓,我好心來探望你,反倒鬧出不是來了?罷罷罷,我這就躲你遠遠的,再不敢往二奶奶身邊湊。”

  說是這麼說的,她卻哪有要走的意思?

  王熙鳳早知她常與素雲,偷偷弄些假鳳虛凰的勾當,此時一隻手被壓在她胸口,雖也有些好奇那規模、形狀,卻還是急忙掙脫了,口中沒好氣的催問道:“你到底說不說?再不說我可真送客了!”

  這榮國府莫不是壞了風水?

  ‘男男’‘女女’的,沒幾個正經行子!

  “其實也沒什麼。”

  李紈見她似乎真有送客的意思,這才收斂了笑鬧的心思,正色道:“我是來問一問,咱們家裡的馬車,能不能單撥出一架來供蘭哥兒使喚。”

  “你也知道,於大人最近頗為忙碌,等閒難得有時間,上回好容易休沐,偏咱們府上的馬車竟沒一個閒的,最後還是借了寶玉的馬車,才沒耽擱行程。”

  諾大一個榮國府,又怎麼會少了車轎?

  那日其實是賈赦幫狐朋狗友搬家,把府上閒置的車馬一股腦都借了出去,這才導致賈蘭沒有交通工具可用。

  既是大房這邊兒出的紕漏,王熙鳳自不好推辭什麼,順水推舟道:“倒是我這做嬸嬸的疏忽了,蘭哥兒如今年紀漸長,說不定那日就考上功名,也的確該撥用一輛馬車了。”

  聽得功名二字,李紈卻頓時來了精神,連說自家兒子經于謙調教,如今已是大有長進,若非年紀尚幼,說不得今年就已經拿下秀才功名了。

  “若是那李家哥兒,明年能考上進士,說不得蘭哥兒就要去考場走上一遭!”

  眼見她說起兒子便神采奕奕,幾乎不給別人插嘴的餘地,王熙鳳心下卻是越發空落落的。

  如今賈璉已經變成了璉二娘,她膝下又只有一個女兒,賺來的銀子藏到發霉,也沒法子正經花用……

  這樣的日子,過著還有什麼奔頭?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21:40
第702章 恨難平,二奶奶綺念初萌

  送走了李紈,王熙鳳愈發沒心思去外面理事。

  可在裡間床上歪了半晌,心下卻又覺得空落落的,實在靜不下來。

  於是她便翻開針線簸箕,想找些針線活兒消磨時間。

  可她每日裡忙著承上啟下,一年也不見得動上幾次針線,這針線簸箕自是早就收了起來,一時半刻竟還找不見了。

  原本想喊平兒幫忙,話到了嘴邊而,猛地又想起,平兒被自己打發去孫府送賀禮了。

  沒奈何,只得在屋裡胡亂翻找——她這兩年存了些私密物件,自不敢隨便讓人翻查。

  啪噠~

  正翻著櫃子,一本小冊子就夾縫裡掉了出來,王熙鳳低頭看去,卻原來是當初自己抄錄的祈子秘方。

  想起當初自己還一門心思的,想要給賈璉生個兒子,苦練這祈子秘方,王熙鳳就氣不打一處來,抓起那小冊子,狠命扯成了兩截,又丟到地上連踩幾腳。

  “奶奶,您這又是蒐羅什麼呢?”

  正沒好氣呢,忽聽門口傳來了平兒的聲音,王熙鳳轉頭望去,卻見平兒行色匆匆的,手上還挽了個小包裹。

  “也沒蒐羅什麼。”

  王熙鳳隨口敷衍了,將瑩玉也似的下巴往前一點,問道:“那包裹裡是什麼東西,莫不是二妹妹給的回禮?”

  平兒搖了搖頭,把那小包裹攤在茶几上解開了,裡面卻原來是本薄薄的小冊子。

  “這是什麼?”

  王熙鳳拿起來隨手翻看了幾眼,臉色卻登時沉了下來。

  原來那一頁頁的,竟都是哥哥王仁‘挪借’款項的記錄,初時還只是幾十兩、上百兩的借,到後來一次就是數千兩之多!

  這林林總總加在一處,怕不有六七萬兩銀子,足足佔去了南方木材生意的三成利潤。

  若在刨去其餘的花銷,說不得這兩年的進項,就平白了少了近半!

  她之前倒也曾聽說過,哥哥近半年從金陵孫氏保管的總賬上,借去了不少銀子,卻未曾想到他竟蒐羅走這麼許多。

  而之前孫紹宗一直秘而不宣,偏在要盤賬之前把這冊子送過來,又打的是什麼主意?

  難不成……

  王熙鳳越想越覺得不妥,忙拉過平兒問道:“二妹妹怎麼說的?舅爺借去的錢要怎麼算?!”

  “姑奶奶沒說什麼。”

  平兒搖頭道:“倒是孫廷尉單獨交代下了,舅爺拿去的也算作開銷,餘下的純利,依舊是兩家平分——至於舅爺哪裡的欠款,奶奶若是能討的回來,便三七分賬。”

  這話雖然沒有言明,究竟是誰三誰七,可聽前面的說辭,王熙鳳也能猜到,必然是自己拿大頭。

  當下一天的雲彩就都散了,暗自琢磨著這孫二郎果真是個敞亮人——就算那錢十有七八拿不回來,可這份胸襟氣度,也不是隨便哪個就能有的。

  看來自己當初果然是選對了合夥人!

  她沾沾自喜之餘,卻早忘了當初對孫紹宗的百般猜忌。

  卻說王熙鳳歡喜了片刻,忽然發覺平兒面色有異,似乎並不怎麼開心的樣子。

  只當她是‘睹人思物’,迫不及待要去孫二郎府上快活,便調侃道:“你急個什麼?等來旺他們幾個從南邊兒回來,總有你脫離苦海的時候。”

  孰知平兒卻搖頭道:“奶奶誤會了,我是因為得了個消息,也不知當不當說,才有些左右為難。”

  王熙鳳瞧她說的鄭重,又知道她素來是謹慎的,從不誇大其詞。

  於是也收斂了笑容,伸手往平兒腕上一搭,情深意切的道:“雖說你是要走了,可我依舊拿你當妹妹瞧,咱們兩個私下裡,又有什麼不能說的?”

  雖然知道這話要打個折扣,但思及主僕這些年同舟共濟的情誼,平兒還是嘆了口氣,一五一十的道:“我聽孫家二爺說,咱們爺前日去他家分說,想拿小紅借個子嗣。”

  拿林紅玉借個子嗣?

  王熙鳳先是沒反應過來,等明白過來這是什麼意思,頓時惱的幾欲發狂。

  “好個喪良心的閹貨!”

  就聽她跳腳罵道:“我不嫌他下流醃髒,活寡似的守著他,他竟還要弄出恁多花樣來!驢騎狗入的行子,老天爺怎就不一個雷劈死他呢!”

  也無怪王熙鳳憤恨如此,賈璉如今這情形,懷不上孩子她也認了,誰曾想賈璉竟還尋思著,讓林紅玉個下賤坯子,去尋孫紹宗借子嗣!

  這要真是讓他們辦成了,自己辛辛苦苦積攢的家當,最後豈不都要便宜了野種?!

  尤其王熙鳳如今,本就擔心自己在府裡的地位被替代,這心頭火起,卻是把什麼都拋開了,咒罵了幾句,就要去老太太那裡討個說法。

  平兒忙把她攔了下來,又到外面院裡,把幾個當值的丫鬟都轟回了廂房。

  等到重新折回屋裡時,王熙鳳卻也冷靜不少,只呆愣愣的坐在房中,再沒有半句言語。

  平兒忍不住又嘆了口氣,同時暗暗慶幸自己馬上就要離開榮國府,再不用為這些醃髒事兒煩惱了。

  “奶奶,你……”

  “出去!”

  平兒正欲再勸說幾句,王熙鳳卻忽然抬起頭,惡狠狠的道:“你還想留在這裡,看我的笑話不成?!”

  平兒吃她遷怒,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又知道她眼下滿腔怒火無處發洩,也便沒同她計較什麼,默默的出了堂屋,在廊下監視著左右的動靜。

  而王熙鳳獨自留在裡間,先是忍不住滾下一連串的淚珠。

  可她畢竟不是個自怨自艾的,很快便又咬牙切齒的盤算起來,想著該如何破壞賈璉的謀算,最好再給他一個狠狠的教訓!

  可若不徹底撕破臉,在閤府老少面前,揭破賈璉那些私密醜事,想要阻止他的荒唐舉動,又談何容易?

  可要是揭破這些事情,自己的面子也會丟個乾淨,甚至還會得罪孫紹宗……

  到底該怎麼辦呢?

  王熙鳳愁眉不展之際,冷不丁掃見地上殘破的祈子秘方,腦海裡登時冒出個荒唐念頭來。

  “呸呸呸!”

  隨即她連忙啐了幾聲,面紅耳赤的把這心思拋諸腦後。

  可這念頭一旦生出來,卻哪裡是說忘掉,就能夠徹底忘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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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3章 孫府的日常【第N篇】

  夜色漸深。

  居中的客廳與東側的臥室裡,都是燈火通明,但賈迎春與繡橘主僕兩個,卻都摸黑侯在西側的書房之中。

  那兩副心肝四隻眼睛,全都牽掛在了靠牆根兒的青石板上。

  也不知期盼了多久,就見左側多寶槅上,傳出些叮叮咚咚的脆響,繡橘立刻箭步上前,抬起小巧的足兒,在那青石板上連踩了幾下。

  聲音未落,那石板就無聲無息的滑開,露出個米許方圓的黑洞洞來。

  “呀!”

  繡橘卻因為過於激動,竟未能及時守住勢頭,結果一腳踩空了,身子向前撲跌,直往那西牆上撞去。

  她拚命張牙舞爪的,試圖穩住身體的平衡,卻哪裡還來得及?

  眼見鼻子就要同那牆壁親密接觸,繡橘驚恐的閉上了眼睛,卻忽覺身子一輕,睜開眼睛低頭望去,原來是被人托住胯間,直接舉了起來。

  “就算再迫不及待,也等二爺我從暗道里出來再撲上來嘛。”

  孫紹宗隨口調笑著,將她穩穩當當放回了地上,又沖賈迎春拱手作揖道:“下官孫紹宗見過賈淑人。”

  賈迎春聞言又羞又喜的,卻不知該如何以對。

  好在繡橘是個主動的,湊上前踮起腳尖,幫孫紹宗把肩頭沾染的塵土撣去,又連聲催促著:“這裡也不是說話的所在,二爺和太太還是先去東間吧。”

  說著她逕自把密道入口遮住,三人便穿過客廳,來到了東頭臥室之中。

  進門之後,孫紹宗大馬金刀的往床上一坐,繡橘也挨挨蹭蹭的,在旁邊服侍著,反倒是賈迎春有些放不開手腳,拘謹的坐到了梳妝台前。

  兩下里常來常往的,她又已經身為人母,卻仍是這般嬌羞模樣,不得不說是性格使然——可也正因如此,才多了幾分‘別樣’滋味。

  一想到這裡,孫紹宗心下便生出些燥意來,目光不自覺的在賈迎春身上巡索著。

  雖說礙於大哥那封信,憑空多了些‘掣肘’,可卻也因禍得福,迫使賈迎春配合著解鎖了更多的姿勢,其中妙處,實在不敢對外人道也。

  賈迎春原也在偷偷掃量,對上他上侵略如火的目光,不由想起上回的羞窘處,情不自禁的伸出小手,掩住了胸口和小嘴兒。

  不過馬上她又覺察出,這麼做是掩耳盜鈴,於是又訕訕的垂下了雙臂。

  可這番羞怯的動作,反倒引得孫紹宗愈發難耐。

  左右兩人也不是頭一遭,他自然不會客氣什麼,當下起身上前將賈迎春從繡墩上抱起,珍寶似的橫放在床上,轉回頭又吩咐道:“繡橘,去把皇帝賞下的‘淑人’穿戴取來。”

  賈迎春一聽這話,哪還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

  但她除了羞臊的用袖子把臉遮住,卻也生不起無半點反抗之意,任由繡橘把那‘誥命夫人’的裝扮取來,同孫紹宗七手八腳的穿了,又一件一件的往下剝落……

  有詩云曰:

  怩嬌成惘日初長,暫卸輕裙玉簟涼;

  漠漠帳煙籠玉枕,粉肌生汗白蓮香。

  一串紅牙碎玉敲,碧雲無力駐凌霄;

  也知唱到關情處,緩按余聲眼色招。

  ——南朝·李元膺

  …………

  等到雲收雨散,已是三更過半。

  三人皆是身心俱疲,但打發走繡橘之後,孫紹宗仍是按照慣例,勉力振作精神,同賈迎春閒聊些閒話。

  以往的時候,賈迎春多是聽孫紹宗說些趣事,甚少主動插嘴,今兒卻是幾次三番欲言又止。

  “怎麼了?”

  孫紹宗梳攏著她額頭散亂的碎髮,好奇的道:“有什麼話不好對我說的?”

  賈迎春想要搖頭,不過感受到額頭的梳弄,忙又停了下來,咬著愈發紅豔的唇瓣,好半晌才擠出一句:“鴛鴦……好像察覺出了什麼。”

  說完,生怕孫紹宗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忙又補充道:“你傍晚時來道賀,她就顯出些不對來,後來繡橘試探了幾句,她雖咬死了沒說什麼,可是卻……卻好像……”

  聽她越說越是慌亂,孫紹宗伸手將她往懷裡圈了圈,拍著肩膀寬慰道:“放心吧,這天塌不下來的。”

  等她稍稍冷靜了,孫紹宗這才又正色道:“其實這長年累月下來,哪裡能瞞得過身邊人?莫說是鴛鴦,其實阮蓉她們幾個,怕也早就心知肚明了。”

  “啊!”

  賈迎春聞言驚呼了一聲,下意識的就要做起身子。

  “我不是說了麼,天塌不下來。”

  孫紹宗伸手把她按住,好整以暇的道:“她們既然瞧出了端倪,再看平日哥哥對你的態度,自然曉得是你情我願的事——這事兒說新鮮也新鮮,可細究起來卻並不少見。”

  “但凡不是個糊塗的,自然就會裝作若無其事,否則這府裡如何能容得下她們?”

  “至於那糊塗的,又哪裡能看出門道來?”

  竟他這一剖析,賈迎春總算是驚魂稍定。

  可一想到平日與自己言笑晏晏的阮蓉等人,其實大多都對自己和孫紹宗的關係心知肚明,她便忍不住羞的渾身發燙,更不知以後該用什麼態度來面對眾人。

  孫紹宗又寬慰了幾句,眼見她依舊是魂不守舍的樣子,只得祭出了殺手鐧:

  “聽說明兒你要帶著承嗣回娘家?”

  果不其然,這一提起寶貝兒子來,賈迎春立刻分了心思,點頭道:“上回去榮國府,老太太就念叨了好幾回。”

  當初她在榮國府裡,並不怎麼得賈母看重,論親近甚至還比不得探春、惜春兩個妹妹,堪稱是榮國府眾女之中的小透明。

  可現如今隨著孫家水漲船高,每次回娘家時,卻是眾星捧月一般,連老太太每次見了,都要拉著說上許多家長裡短。

  卻說孫紹宗見這法子有效,又笑著道:“那讓阮蓉和承毅也跟著去湊湊熱鬧,她們娘倆都是個悶不住的,就當跟著去散心了。”

  賈迎春正不知該如何面對阮蓉,這一聽說要帶著她們母女一起去,下意識的就想拒絕。

  可她這話到了嘴邊兒,卻是死活吐不出來,於是到最後只得僵硬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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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4章 活要見屍、死要見人

  將磨盤大的山石托舉到一旁,孫紹宗伸手扒住邊緣處的青石板,正待發力躍出密道,卻忽覺一片冰涼在手背上化成了水潤。

  下雪了?

  果不其然,從密道里出來,就見天上零零落落的飄著雪花,不過地上還算乾淨,顯然是剛剛開始下雪。

  孫紹宗把那大石頭挪回原位,仰頭望著灰濛蒙的天空,任由幾片雪花在臉上融開,那冰冰涼涼的觸感,頓時讓精神為之一振。

  今兒可還有不少事情要處置呢,自然得振奮精神才行。

  這般想著,孫紹宗卻也沒亂了方寸,小心的在假山後面觀察了一番,確定並無哪個不開眼的闖進來,這才推開院門走了出去。

  往前廳趕的路上,隨手攔下個小廝,正待吩咐對方喊趙仲基過來說話,忽又想起他這幾日,被自己派去處置張安的喪事了。

  於是臨時改口,吩咐道:“讓門房王進去前廳候著,就說我有事要吩咐他。”

  那小廝忙不迭應了,順著遊廊飛也似的去了。

  等孫紹宗趕到前廳時,王進早已在門外等候多時。

  孫紹宗自顧自的進了廳裡,往那主位上坐定,這才朝著畢恭畢敬跟進來的王進,開口道:“那乞丐保長洪九,你可還記得?”

  王進雖然有些納悶,自家二爺怎麼會突然提起一個乞丐來,可也不敢怠慢分毫,忙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道:“那廝每次上門,都是在門廳裡候著,小人倒也與他搭過幾回話。”

  其實是洪九主動每回上門,都陪著笑臉跟王進請安,王進卻是愛搭不理的。

  “既是如此。”

  孫紹宗點頭道:“你立刻去山西巷走一遭,讓洪九這兩天都去大理寺左近候著,我或許會有用到他的地方。”

  往常這些差事,都是趙仲基轉達,如今二爺親自出面託付,王進自不敢怠慢分毫,先找人暫時替下門房的差事,又去馬廄討了坐騎,便急匆匆的出了角門。

  …………

  與此同時,忠順王府。

  一向喜歡賴床的忠順王,今兒也是破天荒的起了個大早,卻顧不得的穿衣洗漱,赤著腳在鋪滿波斯地毯的暖閣裡,來回踱著步子。

  見他如此,昨晚上侍寢的胡姬,自也不敢穿戴整齊,都披掛著極簡單的布料,兩下里瑟瑟發抖。

  這一半是嚇的,另一半卻是疼得。

  昨兒忠順王充分展示了,什麼叫做不走尋常路,好端端放著‘品’字形三張口不用,專一的拿器械整治人。

  這一晚上下來,莫說是身上那細皮嫩肉,就連腳底板都青腫了幾塊,踩在地上就跟受刑似的,不得不時常踮起腳尖緩解痛楚。

  於是乎忠順王行走如風,兩個胡姬高低起伏,各忙各的,一時間倒也互不妨礙。

  不過這詭異的和諧,沒多久便被打破了。

  “王爺。”

  一個約莫十四五歲的丫鬟,躡手躡足的進到廳中,垂首稟報導:“周長史回來了。”

  “這狗才竟然還知道回來?!”

  忠順王咬牙咒罵了一聲,隨即將白生生的肉胳膊一劃拉,喝令道:“都給本王滾出去,再把周謨叫進來!”

  兩個胡姬如蒙大赦,忙自床頭取了衣物鞋襪,胡亂往身上披掛了,隨著那小丫鬟一起狼狽的逃了出去。

  其中一個丟了只靴子,都沒敢回頭去撿。

  忠順王卻懶得理會她們,自顧自坐回了軟塌上,咬牙切齒的運著氣。

  不多時,周謨自外面進來,先噗通一聲翻身跪倒,然後才膝行上前,悲聲道:“奴才該死,那道衍真人不……不見了!”

  “什麼?!”

  忠順王聞言猛地自軟塌上起身,小腹上那層層的贅肉,都因此而劇烈抖動起來,陽關三疊浪似的辣眼。

  他赤著腳,幾步到了周謨面前,將周謨從地上提溜起來,一字一句的逼問道:“道衍怎麼著了,你再說一遍!”

  周謨眼瞧著他臉上透出森森冷意,當下就驚出了一頭的白毛汗,下意識偏轉了視線,這才顫聲道:“道衍真人他……他跑……啊!”

  不等周謨把話說完,忠順王一腳就踹在了他臉上,只把周謨踹的仰面栽倒、鼻血長流。

  可忠順王卻也沒討著什麼好——他忘了自己沒穿鞋,這一腳全力踹上去,腳心上竟被周謨的門牙磕了道口子,踩在地上鑽心也似的劇痛。

  不過這痛楚,倒讓他稍稍冷靜了些,踮著腳,冷冷追問著:“我不是讓你加派人手盯牢了他麼?人怎麼會突然不見了?!”

  “小人的確是派了人監視他,可今兒一早找過去,卻已是人去樓空,那幾個盯梢的竟半點蹊蹺都沒發現!”

  聽了這番話,忠順王的臉色越發陰沉起來,跛著一隻腳,緩緩的坐回了軟塌上。

  失策、當真是失策!

  早在那楊漢才被抓的時候,自己就該處置掉那道士的——自己卻偏偏貪戀長生不老的仙丹,鬼迷心竅的留下了他。

  可誰又能料到,明明打了給皇兄煉製求子秘方的名頭,那孫紹宗竟還敢進向皇兄宮稟報?

  不過還好,除了道衍本人之外,誰也不知道這次練的究竟是什麼丹藥——甚至就連道衍本人,也一直以為自己是在皇帝煉藥……

  以皇兄同自己情分,再加上死的又不過是幾個乞兒,大約也只是罰酒三杯、下不為例。

  想到這裡,忠順王心下稍稍安定了些。

  眼下最緊要的,就是千萬不能把這事兒鬧大了,否則廣德帝迫於形勢,沒準兒就要來一出揮淚斬馬謖了!

  想到這裡,忠順王立刻吩咐道:“你這狗才先起來吧!”

  周謨見慣了他喜怒無常的模樣,卻哪敢就這麼起身,反而又是一個頭磕在地上,甕聲甕氣的道:“小的罪該萬死……”

  “行了!”

  忠順王不耐煩的道:“現在還說這些有什麼用?還不趕緊帶齊了人手,去把那道衍翻出來!”

  說到這裡,他鄭重叮嚀道:“記得,活要見屍、死要見人!”

  周謨聞言愣怔了一下,隨即就明白這話並不是說反了,而是讓他滅口之後,再把屍首帶回來的意思——總之,就是不能留一絲痕跡。

  既然還要用自己追殺道衍,想來自己這條命應該是保住了。

  這下周謨心裡終於鬆了一口氣,忙賭咒發誓的表示,自己這次一定不會辜負王爺信任。

  再三保證之後,他這才辭別了忠順王,在府裡召集了百餘名壯丁,又以王爺的名義,傳話給城防營左右指揮使、順天府府尹賈雨村等官員,命他們協助緝捕盜走王爺秘寶的‘賊道人’。

  且不提周謨在外面如何忙活。

  卻說忠順王等他離開之後,沉著臉默然許久,這才緩緩的吐出句話來:“既然你自己都說罪該萬死,那本王也只好成全你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21:40
第705章 兩個和尚

  迎客來。

  一座稍顯簡陋,生意卻極其紅火的酒肆。

  因酒肆主要的客源,皆是附近的販夫走卒,所以平素一到飯點兒,這酒肆大廳裡的吆五喝六之聲,就足能傳出二里地去。

  可初八這日早上,小店裡卻顯得清靜了許多。

  人倒沒少幾個,主要是平常高談闊論的老主顧們,都不約而同的壓低了嗓音——而造成這等局面的,則是一老一少兩個和尚。

  這兩個和尚真要說起來,倒也不是什麼三頭六臂的模樣,最多也就是那小和尚生的俊俏些。

  而他們面前也只是兩盤素菜,並無犯戒逾禮之處。

  可問題是,這座酒肆是開在清虛觀正門附近的!

  就算佛道兩家紛爭未顯,這兩個和尚跑到清虛觀門口吃吃喝喝,總也有些不合時宜之嫌。

  然而面對眾人的紛紛側目,那兩個和尚卻是怡然自得,就著一壺剛沏好的高末,慢條斯理的品嚐著飯菜。

  眼見得一碗陽春麵見了底,那年幼些的小和尚放下筷子,笑著品評道:“這道酸辣筍乾果然有些門道,怪不得曾被‘血目神斷’讚不絕口。”

  那大和尚卻不曾應他,默默將吃完了自己碗裡的湯麵,起身同店掌櫃結了飯錢,這才轉回身合十道:“阿彌陀佛,此物雖然滋味鮮美,卻不是我等出家人應該貪戀的——徒兒,隨為師上路了。”

  說著,便保持雙掌合十的姿勢,逕自向門外走去。

  那小和尚聞言,立刻也收斂了笑容,將桌上放著的包裹搭在肩頭,也雙掌合十的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年長的寶相莊嚴,年幼的俊俏不凡,雖是行走在這道教昌盛處,引得無數路人側目,卻也並無哪個敢攪擾阻攔。

  眼見出了清虛觀左近,兩名僧人身邊這才少了窺探的視線。

  “師父。”

  那小和尚緊趕幾步,悄聲問道:“咱們接下來去哪兒?”

  “自然是在京城裡四處遊覽一番。”

  年長的和尚笑道:“難得又降下了這等瑞雪,你我師徒又不缺盤纏,若不趁此逍遙快活一番,其不辜負了我佛的美意?”

  那小和尚聽他這般說法,臉上閃過些擔憂,幾次欲言又止,卻終究不敢質疑老和尚的決定。

  就在此時,前面的老和尚突然停住腳了步,望著不遠處一個身穿單衣的乞兒,悲天憫人嘆息道:“善哉善哉,京師首善之地,竟也有這般可憐之人——唉,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聽了這話,那小和尚一張俊臉,越發的糾結了。

  “徒兒。”

  那老和尚抬手一指,毅然吩咐道:“你去施捨些銅錢與他,好歹讓他撐過這個的冬天。”

  小和尚聞言躊躇了半晌,終於還是湊了上去,從腰帶裡翻出半錢碎銀子,丟到了那小乞兒的破陶碗裡。

  “謝謝大爺、謝謝大爺!”

  那乞兒見是如此厚賜,當下喜的跪倒在地,約莫是太過激動,掌心都被陶碗割開道口子,鮮血噴湧而出,轉瞬間就染紅了半隻手掌。

  可這乞兒卻恍若未聞一般,繼續激動的叩頭謝恩。

  眼見他狗也似匍匐在自己腳下,那小和尚臉上滿是不屑,口中卻吩咐道:“拿去淘換些舊衣裳,免得凍出個好歹來。”

  說著,轉頭回到了老和尚身前。

  等到兩人重新上路的時候,那小乞兒仍舊在叩首不已。

  卻說師徒兩個又行出一段距離,小和尚卻又站住了腳,遲疑道:“師父,這……這好像是去大理寺的路吧?”

  “正是去大理寺的路。”

  那老和尚慢條斯理的道:“為師早就聽說,這大理寺的景緻乃是眾衙門之首,如今既到了這附近,不去瞻仰一下,豈非是過寶山而不入?”

  “可那孫紹宗……”

  “阿彌陀佛!”

  一聲佛號壓制了所有的雜音,師徒兩個再次默然上路。

  …………

  大理寺。

  熬過半個多時辰勾心鬥角、全無營養的晨會,右少卿李文善腳步沉重的出了花廳,正待回自己的官署清靜清靜,後面孫紹宗就趕了上來:

  “李大人、李大人請留步。”

  李文善應聲停住了腳步,緩緩轉回身來。

  見孫紹宗笑盈盈的模樣,他心下益發的不快,忍不住直言批評道:“孫大人,雖說你主動招攬案子,也是為了咱們大理寺考量,可再怎麼也不該提都不提一句,就直接越過廷尉大人,呈報到陛下面前!”

  雖然將‘剜心案’轉交給大理寺負責的公文,到現在也還沒下來。

  不過剛才孫紹宗在晨會上,卻主動‘提前’點出了此事,捎帶透露了未來一段時間裡,可能要尊奉皇命制定‘軍婚條例’的消息。

  這自然引起了魏益強烈的不滿。

  雖說大理寺少卿,按朝廷律例是有資格單獨面聖奏事的。可這說都不說一聲,直接越級上訪,一個蔑視領導的罪名,總歸是跑不了的。

  兩人因此在晨會上,很是針鋒相對了一場。

  而李文善雖是個有名的好好先生,對這等‘壞規矩’的事情,卻向來深惡痛絕。

  方才強忍著沒有參戰,此時單獨相對,卻是忍不住開口指責起了孫紹宗。

  孫紹宗依舊和煦的笑著,將兩手一攤道:“李大人怎得也冤枉起我來了?我這次進宮面聖,實是為了部下張安之死,因這是出自私心,自不好先在衙門裡討論。”

  “至於那大興縣魏捕快的案子,也是因此而牽扯出來的——這一點,李兄應該也是清楚的。”

  李文善經這一提醒,也頓時回憶起來,好像孫紹宗當初,為了那張安一案找自己疏通時,的確曾提到過什麼掏心挖肺的疑案。

  當下態度就稍稍和緩了些,不過口中仍是批評道:“即便如此,孫大人也該注意言行舉止,廷尉大人畢竟主政多年,再怎麼……”

  “大人、孫大人!”

  就在此時,左寺正唐惟善忽然慌裡慌張的找了過來,離著老遠就嚷道:“有兩個和尚,被人殺死在咱們左寺的烏篷船上!”

  烏篷船?

  不會是前幾日自己用過的那一艘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21:40
第706章 橫死的‘和尚’

  細雪飄零。

  一艘烏篷船孤零零的在湖畔蕩漾著,那棚頂的帆布,似是用了有些年頭,東一塊西一塊的釘了不少補丁。

  可即便如此,也有些遮不住那蒿草、燕泥,裱糊而成的內襯。

  這顯然並非孫紹宗用過的那隻,甚至都不可能是大理寺的船——看來唐惟善也只是聽人說了這事兒,並未前來驗證,就急著過去稟報了。

  身為主管緝查案件的官員,這種行徑顯然是失職的——尤其這廝表現的慌裡慌張,就更是丟了左寺的顏面。

  或許……

  該想個法子把這廝換掉——至少也要讓他靠邊站,另選賢能重用。

  就不知道那左寺副陳敬德,又堪不堪用……

  “這船是打哪來的?”

  心下盤算著,孫紹宗隨口問了一句,卻不等有人回答,就先跳上了船頭,挑開那同樣打著補丁的門簾,探頭向裡面窺探。

  卻只見狹窄的艙室裡,兩個和尚正坦胸露乳的仰躺在地上,露出胸腹間猙獰可怖的傷口。

  正待細瞧究竟,後面有人戰戰兢兢的稟報導:“回稟大人,這船是自己飄過來的。”

  自己飄過來的?

  孫紹宗聞言眉頭一皺,先顧不得去查看那兩具屍身,轉回頭追問道:“那你等因何要將它攔下來查看?”

  這條烏篷船既然是順水飄過來的,又怎麼看都不像是大理寺的東西,那這幾個自命風雅,在附近涼亭裡吟詩取樂的閒人,又怎麼會刻意的把它截留下來?

  “這……”

  三個小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才有人躬身稟報導:“回大人的話,我等是看到這船上立著白帆,那上面由寫了……寫了大人的名姓,才忍不住好奇,用撐桿把這船截停了下來,誰曾想裡面竟是兩具屍體!”

  說著,他伸手往不遠處的涼亭裡指了指。

  白帆?

  上面還寫了自己的名姓?

  這竟然是衝著自己來的?!

  有意思!

  自從血字一案之後,已經有許久沒有凶手,敢指名道姓的向自己挑釁了!

  “去把那白帆拿來!”

  孫紹宗一聲令下,立刻有兩個差役小跑著繞到了涼亭裡,不多時將一面白帆呈送到孫紹宗手中。

  這白帆約莫有五尺高,以一長一短,兩根比拇指略粗的竹竿為骨架,打橫吊了一塊兩尺寬、三尺長的白布。

  白布的下半部分絞成了細碎的布條,而上面墨汁淋漓的,赫然正是‘孫紹宗’三字。

  看上去,倒是與時下流行的招魂旛有些相似。

  如此不吉利的東西,也難怪三個小吏會事先收起來,不敢讓自己看到。

  拋開這些不提。

  卻說孫紹宗將白帆擎在手裡仔細觀瞧,那粗布和竹竿都是常見之物,顯然查不出什麼有用的線索。

  至於上面的字麼……

  一筆上足能有五六個出頭、枝杈,顯然並非揮毫而就,而是一點點的描上去的。

  要說是凶手刻意隱瞞字跡,瞧著又不怎麼像,反倒更像是初學者的手筆。

  仔細端詳了半晌,沒能發現別的端倪,孫紹宗這才命人收起來留作證物,然後重新回到了船上。

  這次他卻沒有直接探視艙中的屍體,而是先把那門簾裡外翻看了一遍。

  確認上面並沒有與案情有關的線索,這才將其掖到了頂棚的破損處,一貓腰直接鑽進了倉裡。

  這樣做,自然是為了能讓船艙裡敞亮些,不至於影響到現場勘查。

  不過……

  將地上的積血,以及屍體上猙獰的傷口,進行一下簡單的比對,就能得出這並非是第一現場的結論。

  血量留的太少了些,而且與其說是淌上去的,倒不如說是‘傾倒’,又或者蹭上去的。

  這兩個和尚一老一少,保養的都很不錯,看得出平時並不怎麼勞作。

  但那老和尚身上,也曾有出力氣留下的舊日痕跡,顯然年少時並不富貴。

  是當上和尚以後發達了,還是另有原因?

  另外,兩個和尚的頭頂,都剃度的十分乾淨,似乎是剛剛刮過毛髮的樣子——甚至就連老和尚的山羊鬍,都剛剛修剪過不久。

  兩人身上的僧袍都是舊物件,根據上面明顯的霉味推斷,應該是放在不見天日的地方,保存了許久,拿出來也穿用時,也未曾重新洗漱晾曬。

  這卻有些奇了。

  按理說之前那場大雪之後,京師左近氣溫驟降,這厚僧袍應該一早就拿出來穿用了,怎得卻像是剛剛取出來的樣子?

  更何況依據兩人的體貌特徵,他們應該也非是不注重個人衛生的邋遢僧人。

  看完了頭臉和衣著,孫紹宗又伏地身子,在那老和尚腿上摸索起來。

  出家人因為長年累月的盤腿打坐,所以腿上的骨骼難免會有些畸形,這老和尚就是如此情況,可見並非是臨時裝扮出來的。

  驗證了老和尚僧人的身份,孫紹宗這才開始驗看胸腹處的傷口。

  只見那傷口幾乎佔據了老和尚的整個右胸,皮肉有的向裡凹陷,有的向外翻開,卻都是猙獰可怖、參差不齊。

  看得出,這操刀的還是個生手,切割時屢屢被肋骨妨礙,因此刀口看上去岑參差不齊,就像是用鈍器割傷似的。

  不過根據孫紹宗驗看,凶手用的兵刃雖不是神兵利刃,卻也稱得起鋒利二字,因為就連肋骨上,也有不少的切痕。

  很明顯,老和尚胸前這猙獰的傷口,是在死後擴展出來的——至於是不是最初的致命傷所在,一時間還難以確定,可能需要將屍體翻過來,整個驗看過一遍,才好做出定論。

  而他如此費力,剖開兩人胸膛的原因……

  剜心?

  竟又是一樁剜心案!

  難道說京城最近就流行這一口?

  將手從老和尚胸膛裡拔出來,順便做出了死亡時間在一個時辰之內的判定,孫紹宗又開始檢查那小和尚的傷口。

  這一具,顯然是在老和尚之後被炮製的,因為獲得了一定的經驗,凶手切割傷口的技術,有了肉眼可見的進步。

  再有就是,小和尚右手手指上,有些黑紫的瘀痕,以及被什麼咬過的痕跡。

  這咬痕似乎比貓狗之類的寵物,要小上不少,可能是蛇蟲一類的物件。

  將兩具屍體翻轉過來,仔細的檢查了一遍。

  發現小和尚後門,有反覆使用過的痕跡,也不知是老和尚所為,還是曾與旁人有染。

  咦?!

  就在此時,孫紹宗忽然在老和尚背部,發現了個奇怪的東西:一張被塗成漆黑色的帖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21:41
第707章 紅蓮白藕本是一家

  這難道是……

  孫紹宗將那漆黑的帖子,拿在手中仔細端詳著,面色也比之前凝重了許多。

  這張帖子是用硬紙打底,又浸泡了濃濃的墨汁,乾涸後顯得硬挺油亮,跟傳說中出現在順天府刑名司的‘黑帖’十分相似。

  略一遲疑,孫紹宗將那帖子塞緊袖筒裡,然後貓著腰鑽出了船艙,沖那三個在岸上面面相覷的小吏問道:“那亭子裡可有炭火一類取暖的東西?”

  三名小吏聞言,脊樑骨都不由自主的矮了半截,其中一個個吶吶的回道:“有的,有一盆炭火,還有……”

  不等他說完,孫紹宗已然跳上岸,大步流星的趕到了涼亭之中。

  卻見那石桌上擺著幾盤小菜,又有一壺架在炭盆上的熱酒,此時正咕嘟咕嘟的冒泡。

  除此之外,那石桌上竟還擺了三隻手爐。

  真是好悠閒!

  怪不得自己方才問話時,那些小吏都有些訕訕。

  孫紹宗當下就有些著惱,可轉念一想,這年頭的官員偷閒賞雪又算得什麼?真要能做出幾首好詩來,說不得還能得個文人雅士的名頭。

  再說了,這事兒也不值的當面發落,且等日後再處置也不遲。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先驗一驗這黑帖究竟是真是假。

  這般想著,孫紹宗用抹布裹住壺柄,把那酒壺從炭盆上提溜起來,又用腳尖挑翻了遮在壺上的架子,然後將那帖子丟進了盆之中。

  火勢驟然升騰,那帖子轉瞬間就被燒掉了大半,剩下的一小部分,卻隱隱顯出個‘冤’字來。

  果然是真貨!

  孫紹宗順勢往石凳上坐定,皺眉思量著眼前這樁案子,究竟意味著什麼。

  前面說過,這‘黑帖’連環案,是之前京城轟動一時的系列大案,繼任的順天府治中葛長存,就是因此徹底名聲掃地,最後淪落到破罐子破摔的境況。

  不過順天府的黑帖,都是在案件結束之後,悄悄出現在葛長存的書案上。

  若非仇雲飛執意追查,說不定都沒人能發現,這帖子竟然和冤案、錯案有關。

  而眼下這帖子,卻是明目張膽的和屍體一起出現,顯然又和順天府的黑帖不盡相同。

  難道是……

  那黑帖主人在向自己發起挑戰?

  孫紹宗會有這等猜想,也並非是憑空想像——當初他和仇雲飛議論此案時,就隱隱覺得,這案子似乎和兩年前,某個蒙面黑衣人唆使的幾樁案子,有異曲同工之處。

  都是由幕後黑手操縱,死者也都是罪大惡極,卻苦於沒有證據將其法辦。

  而執行者往往隱藏的極深,甚至本身和死者全無關係,只是出於義憤才痛下殺手。

  兩年前,那蒙面黑衣人所設計的作案手法,基本都被孫紹宗識破了。

  而他從他當初一系列的舉動,乃至於後面的‘黑帖’事件來看,這廝顯然對自己的策劃案子的水平很是自負。

  甚至於還有些孤芳不自賞的意思——明明沒人看出破綻,他偏要送一封黑帖過去。

  以此推斷,他主動找上門來‘翻盤’,倒也合情合理。

  這兩個和尚身上八成也背著什麼血債,否則就不會被他選中,當作‘祭品’送到大理寺來。

  “大人。”

  就在孫紹宗沉吟之際,左寺丞楊志銘也聞訊趕了過來,小心翼翼的探問道:“這岸邊越聚人越多,您看是不是先把屍體收斂了。”

  孫紹宗聞言,抬頭向岸邊望去,果見三五成群的圍了不少人,正指著那烏篷船議論紛紛。

  “收斂就不必了。”

  孫紹宗道:“左右這天寒地凍的,一時半刻屍體也腐爛不了——這樣把,趁著如今人多,想法子把那船整個拖上岸,送到附近院落裡封存。”

  說到這裡,他又正色道:“記得一定要儘量維持原貌,不要破壞裡面的現場。”

  把船弄到岸上?

  還要保持案發現場的原貌?

  楊志銘面色一苦,卻也不敢分說什麼,轉身就待去岸邊抓壯丁,只是剛走出兩步遠,就又被孫紹宗喊了回來。

  “安排人沿著岸邊排查,看那船是從什麼地方飄來的,船主又是什麼人。”

  “另外,再派人去京中大小寺廟,詢問可有走失的僧人。”

  “人手若是不夠,就去順天府暫調些差役。”

  等打發走楊志銘,孫紹宗眼瞧著那烏篷船,一時半刻也未必能拖上來——他要是肯出手,自然是輕而易舉,但身為堂堂少卿,又不是在危急時刻,這等粗活哪能親力親為?

  因此便命人找來‘黑帖’一案的檔案,在這涼亭中翻看起來。

  這一邊看著,陸續就有人回來稟報:

  首先這艘船是附近漁民所有之物,不過昨天夜裡就被盜走了。

  而根據沿岸目擊者拼湊出的證詞,這船最初應該是從,龍王廟對岸的蘆葦蕩中駛出來的,不過一開始船上並未掛起白帆,船頭也有人操縱。

  也就是說,這船應該是開到大理寺左近時,凶手才從容的豎起白帆,然後棄船而逃的。

  凶手的水性肯定不錯,而且是個不怕死的——這等雨雪天氣,萬一在水裡抽起筋來,妥妥就是沉到水底喂王八的下場。

  莫非是漁民出身?

  正一邊翻看一邊推測著,又有人尋過來稟報,不過這次肯定不是好消息,因為兩個小吏你推我搡的,誰都不肯搶先開口。

  最後還是抬頭橫了他們一眼,這才有人開口道:“大人,順天府那邊兒傳訊,說是一時分不出人手來,讓咱們另從別的衙門調兵遣將。”

  孫紹宗眉頭一皺,暗道那葛長存莫非是瘋了不成?

  隨意把案子上報給大理寺,頂多是考評不佳,還不至於傷筋動骨。

  可這‘上級有關部門’,請求協助調查時,如此粗暴直接的拒絕,卻顯然有瀆職之嫌。

  再加上他本來就風評不佳,自己要是趁機參他一本,他怕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不過……

  根據仇雲飛的說辭,這廝能力雖然不足,卻也不是憨傻的,這等明顯的疏漏,按理說不該犯下。

  “順天府有沒有說,為什麼抽不出人手?”

  “這個……”

  搭話的小吏頓時啞火了。

  倒是一旁的同僚急忙補充道:“聽說是忠順王府遭了賊,被兩個道士拐了不少寶貝,因此勒令順天府和城防營進行搜捕。”

  忠順王府遭了賊?

  跑了兩個道士?

  該不會是想用童男童女的心肝煉丹,又愛養毒物的道士吧?

  這是真的跑了,還是忠順王覺察出風聲不對,所以……

  等等!

  孫紹宗腦中忽然靈光一閃,那兩個和尚都是剛剔的頭,身上的衣服更是散發著霉味,顯然是剛翻找出來的,連清洗晾曬都沒來得及。

  再加上他們被剜去了心臟,這也和那些童男童女的死法相仿……

  難道說這兩個不是和尚,而是忠順王府裡走脫的道士不成?!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21:41
第708章 門內門外

  對那兩具屍首的真正身份,產生懷疑之後,孫紹宗本來想讓人,把楊漢才帶過來辨認的。

  可轉念一想,那楊漢才昨天在自己面前,雖擺出一副為慷慨激昂的樣子,卻未必真能做到視死如歸。

  尤其吳水根夫妻兩個,又折磨了他一晝夜時間。

  萬一他情緒徹底崩潰,再嚷嚷出什麼來,豈不是平白給自己找了大麻煩?

  當然了,孫紹宗也可以命人單獨佈置一間密室,在楊漢才指認屍首之際,不允許任何人接近。

  只是……

  與其這麼麻煩,還不如直接把屍首帶去牢裡——搬運屍首,總比押送活人要穩妥的多。

  打定主意之後,孫紹宗立刻下令,命人用門板抬了兩具屍首,趕奔天牢而去。

  一路無話。

  到了天牢左近,就聽大理寺的‘最高長官’,正在院子裡引頸長嘶,那咚咚咚擂鼓似的腳步聲,更是片刻不停。

  說起來……

  這位鎮撫大人本身,也是大理寺陷入財政危機的重要推手——這大冬天的,為了能給它置備一個溫暖舒適的生活環境,可是花了不老少銀子。

  粗略一盤算,怕是半個月的開銷,就能頂孫紹宗一年的俸祿!

  嘖~

  這才真叫宰象待遇呢!

  默默的吐槽了幾句人不如象,前面帶路的小吏,就已經叩開了牢門。

  打裡面迎出來的,照例又是那九品典吏王彪。

  相比昨天中午,他可是顯得萎靡了不少,也不知是因為重擔在肩的壓力,還是被誰抽去了一身精氣。

  “大人。”

  王彪雖然也看到了,後面門板上的兩具屍首,卻並未多嘴問上半句,只是一邊引路一邊道:“吳小旗在其它牢房休息,小人已經派人去請了——如今是吳夫人正在看守犯人。”

  這吳水根也果真是‘敬業’的緊,累了都不肯去外面休息,就地找了個沒人的單間——也虧得這大牢裡陰森森的,他還能睡的踏實。

  眼見到了審訊室,那鐵門卻依舊緊閉著,並未有人自裡面迎出來。

  可王彪方才明明已經派人來通知了——難道是出了什麼意外不成?

  孫紹宗正有些狐疑,就見王彪忙緊趕了幾步,拍門道:“吳家娘子,孫大人到了,你還不趕緊出來迎接!”

  片刻之後,才見那鐵門吱呦一聲打開,頭髮散亂滿面潮紅的許氏,自裡面出來,婷婷裊裊的道了個萬福,那寬鬆的墨蛟吞雲袍裡,就險些跳出兩隻兔兒來。

  這女人……

  到底在裡面搞什麼呢?

  想當初這女人雖不是什麼貞潔烈婦——差點和白蓮同黨來場夫目前犯——可也不是什麼妖嬈風騷的貨色。

  怎得加入北鎮撫司短短兩年,就造就出這般‘人才’?

  孫紹宗無語的擺了擺手:“你先退下吧,本官有些話相單獨詢問楊漢才。”

  “呦~”

  那許氏約莫是在上官面前賣弄慣了,對孫紹宗也並不怎麼畏懼,聽說孫紹宗要單獨詢問楊漢才,伸手掩住小嘴,戲謔的笑道:“那大人來的可不湊巧,怕是得稍侯片刻,等奴家處置完手尾,才好……”

  不等她說完,孫紹宗邁步推門,就闖進了審訊室裡。

  就見楊漢才依舊大字型的鎖在牆上,正搖頭擺尾的掙紮著,將幾條鐵鏈扯的嘩嘩作響。

  不過與昨天的蒼白不同,今兒他滿面的紅光,口中呵呵有聲的,也不知流出多少哈喇子。

  而孫紹宗又打量了幾眼之後,卻是轉頭又退出了審訊室,用下巴往裡面一點,吩咐道:“動作麻利點兒,別讓本官久等。”

  “大人放心,半刻鐘內奴家指定讓他吐露‘實情’。”

  那許氏媚笑一聲,又身姿搖曳的進到了牢房之中,順手還帶上了房門。

  這情景,自然看的眾人好奇不已。

  可孫紹宗寒著臉站在門前,卻也沒誰敢亂問上半句,只能在腦海裡浮想聯翩。

  他們想的還真就是大差不差。

  方才孫紹宗之所以看了幾眼,就轉身走了出來,是因為他發現那楊漢才褲襠裡,頂起好大一團。

  再結合他那躁動的模樣,顯然許氏方才正在施展某種‘鞭刑’。

  不過眼下這刑罰估計要變成享受了。

  倒還真是便宜丫了!

  “二哥、二……大人!”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隨之而來的是柳湘蓮清朗的嗓音。

  他原本喊的是二哥,可看到這鐵門前杵著足有十幾個人,當下忙又改了稱呼,趕到近前上氣不接下氣的打聽道:“我聽說方才死了兩個和尚?屍身上還夾帶了一張黑帖?”

  因為大理寺的檔案不是很詳實,他今兒是和趙楠去刑部查資料了,中途聽說大理寺出了亂子,這才又急匆匆的趕了回來。

  不過看他那一臉亢奮,可不像是回來幫忙的樣子。

  果不其然,孫紹宗剛一點頭,他立刻上前不由分說的,將孫紹宗拉到一旁,小聲耳語道:“哥哥,若真是‘黑帖主人’的手筆,這事兒咱就不該插手。”

  說到這裡,掃量了一下孫紹宗的臉色,這才又繼續分說:“您想啊,但凡涉及黑帖的,都是死有餘辜的惡人,咱們總不能助紂為虐吧?”

  什麼叫助紂為虐?

  孫紹宗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都已經上工七八天了,這小子還沒適應新的身份,總以市井江湖的眼光看待問題。

  而那黑帖主人在民間傳聞中,顯然被尊奉成了主持正義的俠客。

  眼見柳湘蓮一臉希冀的望著自己,明顯不覺得這提議有什麼問題,孫紹宗只得解釋道:“且不說以暴制暴的事情,向來是朝廷法紀不允許的——單說他今天的所作所為,就與俠義二字沾不上邊兒。”

  “怎麼會?”

  柳湘蓮一愣,回頭看看那兩具屍首,皺眉到:“難道哥哥認為他殺錯人了?”

  “殺沒殺錯,現下還難以確定。”

  孫紹宗搖頭道:“可我問你,大理寺發現兩具屍首,呢船上還打了我的旗號,若遲遲查不到凶手,屆時首先要被問責的是誰?”

  柳湘蓮聽了這話,頓時露出恍然之色,繼而又糾結起來。

  最後他扼腕嘆息道:“這黑帖主人也是的,既與哥哥都是當世英雄,就該惺惺相惜才對,怎得倒刻意挑釁起哥哥來了?”

  “你還是沒明白。”

  孫紹宗無奈的嘆了口氣:“他唆使凶手這麼做,明擺著是逼我追查下去,若我查不出什麼,自然顯得他技高一籌;若是查出了什麼——他幾時自己出手過?”

  “最後倒霉的,還不是受他唆使的那些人?”

  “他或許給了某些人報仇雪恨的機會,卻絕不是什麼主持正義的俠士。”

  “因為他壓根就不在乎,那些在他慫恿下,為了復仇或是公義舉起屠刀的人,究竟會是怎樣下場!”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21:41
第709章 匪夷所思

  孫紹宗這番話,顯然對柳湘蓮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衝擊,大約和後世偶像人設崩塌,粉轉黑的心路歷程差不多。

  當然,激烈程度上肯定遠遠不如——至少他不會因此去尋短見,更不會抄起刀來和孫二哥拚命。

  “好了。”

  孫紹宗伸手在他肩頭拍了拍,寬慰道:“你也別在這愣著,乾脆去順天府走一遭,找林德祿把涉及黑帖的書面文字,全都給我蒐羅回來——大理寺這邊兒到底不怎麼齊全。”

  柳湘蓮神情恍惚的點了點頭,轉身向外走了十幾步,忽又停了下來,小跑著折回來,肅然道:“二哥,您這次可一定要將那賊廝繩之以法!”

  他這心路歷程走的到快。

  孫紹宗點頭應了,心下卻並無多少把握。

  單說設計作案手法什麼的,黑帖主人未必就有多麼高明。

  但匪夷所思的是,他總能發掘出死者深藏的陰暗面,並且還能找到合適的復仇者。

  前面一條,在這消息閉塞的年代裡,雖然堪稱奇蹟,卻也勉強能夠解釋。

  而後面這一條,孫紹宗卻是想破頭,也想不出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要知道就算是父母妻兒,也未必個個都敢親手為血親復仇,更何況他很多時候,找的還是一些局外人。

  而這又不是搞推銷,這個談不攏就找下一個——真要是這樣,案發前後難免會走漏消息,那他精心設計的作案手法,還有什麼意思可言?

  偏他一次又一次,都準確無誤的找到了合適的復仇者,好像壓根就沒有失敗過。

  這怕是已經不能用消息靈通來形容了吧?

  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難道……

  那黑帖主人能掐會算不成?

  若是以前,孫紹宗肯定不會相信這等無稽之談,可想想當初義忠親王那番言語,卻難免有些猶豫起來。

  莫非這紅樓世界裡,還真就有……

  嘎吱~

  正想入非非,那審訊室的鐵門突然自裡面打了開來,許氏用帕子擦著濕漉漉的雙手,婀娜的步出門外,向孫紹宗笑道:“大人有什麼要問的,儘管進去就是了。”

  那風騷入骨的體態,簡直比窯子裡的姐兒都放浪——下回再有類似的差事,還是另請高明的好,免得平白壞了自己的名聲。

  盤算著卸磨殺驢的念頭,孫紹宗當先進到了審訊室裡,後面抬著屍首的差役們,自也是魚貫而入。

  這回再進來,審訊室裡倒清靜了許多——楊漢才此時明顯進入了賢者時間,上下兩個頭都蔫蔫的下垂著,再不複方才的亢奮。

  孫紹宗湊到近前,仔細觀察了一下那銅壓舌,發現自己之前刻意留下的一根汗毛,依舊好端端壓在銅管的側下方。

  看來這夫妻兩個倒是聽話的緊。

  孫紹宗默默的咂了咂嘴,心下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兒。

  其實昨天楊漢才‘招供’出,是受了皇命,要用童男童女的心肝煉製仙丹,孫紹宗就該將他隔絕開來,不准任何人與其進行接觸。

  也只有這樣做,才能保證消息不進一步外洩。

  可孫紹宗偏偏沒有這麼做,而是繼續命夫妻兩個對其用刑,更刻意命令夫妻二人,只准拷打不許訊問。

  這其中究竟存了什麼心思,恐怕就連孫紹宗自己,也難以說個清楚明白。

  不過看眼前的情形,甭管存著什麼心思,顯然都已經打了水漂。

  想想也是,白蓮教出身的夫妻兩個,若連這點兒誘惑都抵受不住,恐怕早已經爛在地裡了。

  這會兒的功夫,那兩具屍首已經在地上擺放整齊。

  孫紹宗打了個手勢,幾個差役便都躬身退了出去,順勢帶好鐵門。

  孫紹宗倒也不急著問話,轉回身在對面牆上巡視了一番,確定幾個傳音用的銅管兒,都已經被絲絹等物塞嚴了,這才伸手拔出了楊漢才嘴裡的銅壓舌。

  “呸~”

  楊漢才彷彿被撥動了開關似的,狠狠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喘著粗氣含糊道:“姓孫的,算你狠!竟生生讓這兩個瘋子,折磨了老子兩天兩夜!”

  剛才那一段少兒不宜的,應該不能算是折磨吧?

  “難道你就不怕老子豁出去,把真相告訴那方才那騷蹄子?!”

  其實孫紹宗心下隱隱,還真盼著他這麼做——無論是吳水根夫妻把消息散播出去,還是通過北鎮撫司的渠道,稟報到皇帝面前,至少他都不用再左右為難了。

  說到底,對上忠順王這等巨頭,他還是有些底氣不足。

  尤其對方還是打著皇帝的名義。

  自己這拖家帶口的,為了幾個小乞兒玩命……

  想到這裡,孫紹宗又覺得甚是羞愧,這幾年沒交黨費,思想果然是墮落了,說好的主持公義呢?

  照這樣繼續發展,怕是比那黑帖主人也強不到哪去。

  心下自我批判著,孫紹宗伸手一指那兩具屍首,不答反問道:“你且仔細瞧瞧,可能認得出這二人?”

  楊漢才其實也早瞧見那兩具屍體了,心下也正納悶,孫紹宗弄兩個死和尚過來,究竟是有什麼企圖。

  此時聽說讓自己仔細辨認,便努力瞪圓了渾濁的雙目,挨個打量那兩具屍身。

  首先看的,自是披著袈裟的老和尚,不過他盯著瞧了半天,也只是覺得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於是又轉頭看向那年輕些的。

  這次凝目了足有兩分鐘,楊漢才忽然是失聲叫道“是他?!他……你竟然殺了他?!”

  說著,就對孫紹宗怒目相向。

  這態度……

  看來他就是‘小和尚’背後的男人。

  當然,未必是唯一的一個。

  這時楊漢才又有些回過味兒來,打量著二人身上的僧袍,迷茫、惶恐、惱怒……

  那眾多表情拼湊在一起,足夠搞一套面部保健操了。

  不過這一切最終都化作了釋然。

  就聽楊漢才微微嘆息了一聲,啞著嗓子問:“這應該是忠順王的手筆吧?”

  孫紹宗沒有言語,隨手又把那銅壓舌塞進了嚼頭裡。

  他來這裡,就是為了確認兩個和尚的真正身份,現下既然已經得出了結果,又哪肯同楊漢才多費唇舌?

  話又說回來,楊漢才雖然猜錯了凶手,但如今最高興的,恐怕非忠順王莫屬了。

  少了道衍師徒這兩個實際經手人,單憑一個楊漢才,想要定忠順王這等大佬的罪,簡直是痴人說夢。

  當然了,這裡面還有個王府長史周謨在。

  可相比於拿問兩個無官無職的道士,想要拿下周謨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更何況,依照忠順王的行事作風,未必會給自己這個機會。

  “大人。”

  剛想到這裡,那王彪就湊上來稟報導:“忠順王府的長史要見您,如今正在左寺衙署裡候著。”

  這廝竟然主動找上門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21:41
第710章 分沓而至

    雖說方才還曾經認真考慮過,要怎麼才能拿下周謨這個關鍵證人。

  可如今聽說周謨主動找上門來,孫紹宗頭一個念頭,卻反倒是退避三舍——畢竟這‘主動’與‘被動’之間,難以控制的變數,增加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眼下還不清楚,周謨找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更不清楚他眼下的處境如何。

  一旦弄個不好,這所謂的關鍵人證,可就成了燙手山芋。

  屆時禍及自身也還罷了,若波及家中妻兒,卻讓孫紹宗於心何忍?

  現在孫紹宗算是明白,為何那些穿越小說裡,總提及什麼‘有恆產者有恆心’,所以召集良家子組成的軍隊,會更有戰鬥力。

  呸~

  說穿了,不過就是拖家帶口的,沒法子豁出去抗命,便於統治者奴役罷了!

  可問題是……

  這大理寺上下也沒幾個能用的,就算想派人探聽周謨的來意,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正心下糾結之際,外面又匆匆趕過來一名小吏,原本是想向王彪稟報什麼,看見孫紹宗就在一旁站著,忙改了方向,躬身施禮道:“大人,外面又派人傳話說,北靜王妃登門拜訪,也是指名道姓的要見大人您!”

  長腿王妃來了?

  這其實是兩下里商量好的,畢竟以衛瀅一貫的脾氣,牛家既然已經找上門來,她又怎麼可能會瞠乎其後?

  故而孫紹宗那日在船上,特定囑咐她,過兩日也要來大理寺鬧上一場——主要是身子受創,沒法立刻上工演戲——免得被旁人看出破綻。

  不過她來的倒真是巧了!

  孫紹宗眼珠一轉計上心頭,忙故作慌張的吩咐道:“王典吏,你悄悄去我的官署,把我的便服取來——記得,千萬不要驚動了北靜王妃!”

  眼見他這番惶急模樣,王彪等人俱是心下瞭然,那北靜王妃一貫是個火爆脾氣,何況又是個女流之輩,就算與她撕扯贏了也未必光彩。

  因此連忠順王都不得不退避三舍,更何況孫大人這等臣下?

  故而王彪絲毫沒有懷疑孫紹宗的用意,當下答應一聲,匆匆出了天牢。

  而孫紹宗也沒閒著,趁這會兒的功夫,命人將左寺正唐惟善找了過來,命他會同大興、宛平二縣,召集城中的乞丐保長,進行內部排查。

  尤其是大興縣王保長遺留下的片區,更是要重點排查。

  黑帖主人策劃的案子,一貫都是以復仇為主旋律,根據眼下得到的信息推斷,這次應該也不會例外。

  小乞兒們無父無母,真要是有人極是喜愛,就該直接帶回家收養了,也不至於繼續流浪街頭。

  故而同情他們、甚至萌生出復仇心思的,多半也應該是乞丐身份。

  當然了,以黑帖主人的一貫作風,想要輕易查出端倪,怕是未必有那麼容易。

  等同唐惟善交代清楚,王彪也已經‘盜’來了孫紹宗的便服。

  於是孫紹宗在審訊室裡更換好衣裳,又命吳水根夫婦守在鐵門內外,不允許任何人私自接近,然後這才悄沒聲的從正門離了大理寺。

  不過他前腳從正門出去,轉過臉就又繞到了角門附近。

  正琢磨著,該怎麼不落痕跡的,把車伕張成叫過來幫忙傳話,冷不丁旁邊就閃出個人來,壓著嗓子恭聲道:“大老爺,小人在這兒呢。”

  轉頭望去,卻原來是乞丐保長洪九。

  孫紹宗這才記起,自己早上曾經吩咐門房王進,找這洪九過來待命。

  原是想等朝廷旨意下倆,就借他麾下的乞兒之口,散播一些輿論消息,以便試探忠順王府的反映。

  不過還沒等朝廷的旨意正式下來,道衍師徒二人的屍首,就先順水飄了過來,孫紹宗一忙起來,倒把這茬給忘了。

  而且有了道衍師徒的屍首,也無需再讓洪九散播什麼流言。

  眼下麼,倒正好讓他傳話給張成。

  孫紹宗沖那洪九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在這裡等著,然後去街角‘代寫書信’的攤子,暫借了筆墨紙硯和信封。

  不多時,那洪九就拿了蠟封的書信,找到了衛立本——這衛立本,就是當日在大理寺演戲,險些騙得孫紹宗入彀的黑廝。

  當‘日’在烏篷船裡,曾聽北靜王妃衛瀅言說,這衛立本是她的陪嫁小廝,算是心腹中的心腹,否則也不敢把仙人跳的差事託付給他。

  方才隔著老遠,孫紹宗就發現他混在一群娘子軍中,故而才讓洪九把信交到了他手中。

  而那衛立本看完書信的內容,急忙轉交給了一名僕婦,命其送進大理寺中,請王妃親自過目。

  …………

  孫紹宗遠遠瞧見這一幕,心下略略鬆了口氣。

  那封信是他用左手寫的,內裡也只以‘烏篷船主人’自居。

  他在信中表示,忠順王府派了長史前來大理寺,或許也是為了衛若蘭一案,特請衛瀅去探明他的來意。

  除此之外,並未透露任何多餘的信息。

  不過衛瀅瞧了,應該能看出這封信的出處,而等她探問出周謨的來意,自然也會設法通知自己。

  屆時孫紹宗就能依據形式,判斷該不該接見周謨,若是接見之後,又該如何應對才能佔據不敗之地。

  心下盤算著,孫紹宗打發走回來覆命的洪九,然後就在路邊尋了個包子鋪,點了六屜七十二個小籠包做零嘴。

  剛蘸著醬汁,吃了約莫五十來個,就聽外面蹄聲隆隆,卻是一隊龍禁衛疾馳而過,打頭的還是個熟人——當初孫紹宗統領督查司時的屬下楊立才。

  眼下這楊立才,也已然升到了試千戶,在北鎮撫司的系統裡足可獨當一面。

  這時候,他領著人跑來大理寺,卻是為了什麼?

  難道是……

  孫紹宗心下狐疑,有心追上去問個究竟,可臨到門前,卻又止住了腳步,最後嘆息一聲,轉回頭繼續拿那幾個包子磨牙。

  如果楊立才這次前來,同他有關的話,衙門裡自然會有人想方設法知會他,若是無關,又或者只有間接關係的話……

  這‘剜心案’怕是就要到此為止了。

  唉~

  若真是如此,自己這兩日裡心驚膽顫、絞盡腦汁的,到底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罷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本也就是說說而已,誰還敢當真了不成?

  不過……

  往後這日子還長久著呢,就算是皇親國戚,走多了夜路,也總會有倒霉的那一天!

  啪~

  孫紹宗在桌上拍下幾兩散碎銀子,大聲吆喝道:“老闆,去附近給我打幾罈好酒預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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