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紅樓名偵探 作者:嗷世巔鋒(連載中)

 
Babcorn 2018-9-4 18:54:4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6 264643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21:41
第711章 火、飄

  周謨的胸膛裡揣了一團火種。

  他到大理寺找孫紹宗,就是為了放一把滔天大火!

  他要用這火,試一試孫紹宗這青天成色;他要用這火,把這大周朝燒出個天大的窟窿!

  這一刻,周謨已經無所畏懼——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他坐在大理寺左少卿的官署裡,輕蔑的掃量著身邊的王府侍衛,將左腿搭在右腿上,半點力道都還未曾用到,就抖出了曼妙的弧線。

  不就是個死麼?

  老子就死他一個轟轟烈烈,死他一個流傳後世——哪怕留下的是一地罵名!

  其實就在不久前,周謨想的還是如何活下來,甚至是活的比以前更滋潤。

  直到他發現自己無論走到什麼地方,都有幾名王府侍衛,緊緊的跟隨在身邊,他才終於明白,哪一切都不過是奢望罷了。

  早在這案子被盯上的時候,他的下場其實就已經注定了。

  既然左右都是個死,為什麼不拉上幾個人陪葬?

  於是他就想到了孫紹宗。

  繼而又想到了,自己當眾將真相暴露出來之後,孫紹宗會是何等的惶恐。

  想到這裡,他就忍不住想笑。

  可不知怎麼的,他的嘴角卻硬是不肯翹起半分,固執的保持著陰沉氣象——或許,這就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吧?

  周謨思緒有些發飄的想著,腦回路就像是了開了美顏的山寨機一樣。

  或許,自己該先喝一杯茶潤潤嗓子,那樣才能以洪鐘大呂之聲,將皇家不為人知的陰暗面,傳遍整個大理寺。

  當然,最重要的是必須讓所有人都知道,那姓孫的聽到了皇室隱秘,而且這隱秘還間接害死了他的功勛親衛!

  誰讓這廝當初曾得罪過自己,偏還腆著臉以青天自居?

  到時候,卻看他夾在公義與皇威之間,究竟如何自處!

  這般想著,周謨就把手伸向了一旁的茶几,可指尖剛搭在茶碗上,那景德鎮的瓷器就嘩啦啦的響個不停,就好像它不是茶碗,而是一支銅鑼似的。

  周謨尷尬的縮了縮手,用眼角的餘光打量幾個侍衛,發現他們也都在暗中觀察自己,那手上的顫抖便愈發的劇烈起來。

  或許……

  自己並沒有想像中的視死如歸。

  也是,如果能活著,誰疼娘的願意去死呢?

  但凡有一線生機,他都不會出現在大理寺中,而是返回王府,抱著忠順王的大腿,誠摯的哀嚎:王爺,我想打……

  “你就是周謨?你來這裡想做什麼?!”

  忽地,一聲冷冽的嬌叱,打斷了周謨的遐思。

  這大理寺怎得還有女人?

  而且還是這般不知禮數的女人?

  周謨愕然的抬起腦袋,然後頭就大了整整一圈。

  北靜王妃怎麼會出現在大理寺中?

  在周謨最恨的女人排行榜裡,北靜王妃高居第二——第一是戲班班主蔣玉菡,沒錯,那婊裡婊氣的東西,在周謨眼裡從來就不算個男人!

  當初就因為這悍婦一箭射落了王府匾額,害的留守京中的周謨,硬是被王爺吊在樹上抽了二十幾鞭洩憤。

  當初他只能心懷怨憤,敢怒不敢言。

  可眼下麼……

  老子左右都是要死的人了,卻還顧忌這潑婦作甚?

  周謨想到這裡,胸中湧起豪情萬丈,猛地伸手在茶几上一撐,身子用力往前一聳!

  噗通~

  卻只聽得一聲悶響,周謨就姿勢古怪的趴在了地上。

  沒辦法,猛然間起的急了些,他竟忘了自己還翹著二郎腿呢。

  這跪不像跪、趴不像趴的,倒讓衛瀅一時間,有些摸不準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不對!

  他見到自己就這般慌張,莫非真如孫紹宗信中所言,是奉了忠順王的命令,來害蘭哥兒的?

  之前得了那封‘匿名信’,衛瀅還猶豫了許久,總覺得孫紹宗不懷好意,可眼下這一對照,卻當即信了八成。

  於是衛瀅的俏臉愈發冷若寒霜,將手裡提著的馬鞭虛甩了兩下,一字一句的問道:“說,你這狗才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周謨本來正掙紮著,想從地上爬起來呢,聽衛瀅罵自己是什麼狗才,當下心中火氣,就想著不管不顧,先把這娘們拖下水再說。

  左右北靜王府同忠順王府,本就已經水火不容了,這次正好讓他們鬥個魚死網破!

  自己這一條命,換上兩個王爺,倒也不算虧本!

  想到這裡,周謨乾脆順勢往地上一坐,更著脖子大聲道:“娘娘想知道我的來意是嗎?那就千萬聽仔細了!我周謨今天其實是……”

  “你就是周謨?!”

  忽然間,又是一個聲音自外面傳了進來,緊接著就見十來個龍禁衛,全都一窩蜂湧了進來。

  帶頭的盯著地上的周謨略一掃量,立刻下令道:“拿下!”

  左右數人應聲撲了上去,壓根不容周謨掙扎反抗,先塞住了他的嘴巴,繼而又捆的豬仔也似,直接用槓子挑了起來。

  至於那些王府侍衛,早都得了預先叮囑,故而誰也沒有半點反應,只是冷著臉門神似的分列兩旁。

  反倒是衛瀅見此情景,忍不住蹙眉道:“你們拿他做什麼,他可是忠順王府的長史。”

  “咱們要拿的,就是忠順王府長史!”

  帶頭的龍禁衛試千戶,也就是孫紹宗從前的屬下楊立才,冷眼掃量了衛瀅一眼,略帶幾分桀驁的回應著。

  “大膽!”

  可衛瀅身邊的娘子軍,卻不是什麼擺設,當下也是左右湧出,叉腰呵斥道:“北靜王妃當面,你這狗才怎敢如此放肆?!”

  北靜王妃?!

  當下楊立才的腰板就軟了,雖說這兩年北靜王的日子不好過,可也不是他一個剛剛提拔的試千戶,就敢當面得罪的。

  “下官有眼無珠,還請娘娘贖罪。”

  不過他的態度雖然軟了,卻並不敢胡亂洩露自己的任務,只是壓低嗓音提醒道:“下官這次出的是欽命差遣,您看……”

  衛瀅聽得‘欽命’二字,自也不好再多問什麼,只是心裡卻生出許多狐疑——忠順王素來是皇帝的鐵桿,卻怎得會有龍禁衛的人,奉了欽命來拿他的長史?

  再有,這事兒究竟和蘭哥兒有什麼關係?

  必須得找那姓孫的問個清楚明白!

  不過……

  想到那天在船上發生的事情,北靜王妃暗暗咬緊了銀牙,心想著還是先讓夏金桂去探問一下好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且不提北靜王妃心下如何盤算,楊立才見她再沒什麼言語,便悄悄打了個手勢,帶著周謨出了大理寺。

  到得門外,往那十幾匹高頭大馬上一騎,楊立才便又抖擻了精神,揚鞭吆喝道:“都給我仔細些,這可是欽命要犯!”

  眾騎轟然應諾,將周謨鎖在一輛臨時徵調的囚車裡,前呼後擁的押送著。

  而此時早圍上來無數百姓,兩下里指指點點的議論著:

  “呦,這怎麼大理寺的官兒,也被人拿下了?他們不就是專門審官兒的麼?”

  “那又如何?這可是北鎮撫司的緹騎,莫說是大理寺,就算是當初的義忠親王,還不是說拿就拿了?”

  “恁娘的,還是天子親軍威風!”

  楊立才將這些話聽在耳中,不覺便有些飄飄然。

  這次來大理寺抓捕周謨,其實也算不得什麼難事,但對楊立才而言,卻有著額外的意義——自己舊日的上司孫紹宗,可就是在這裡當官兒呢!

  想當初自己跟隨在孫紹宗左右,功勞雖然立了不少,卻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好容易奉了鎮撫大人的吩咐,在孫紹宗跟前冒頭一回吧,還被他打壓的不要不要的。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兩年了,楊立才心裡卻也還是憋了些悶氣。

  眼下,終於是把這一口氣給出了!

  是!

  孫紹宗這次回來是高昇了。

  可他卻也交卸了北鎮撫司的差事!

  而北鎮撫司的試千戶,雖不說見官大三級,可也沒有害怕大理寺少卿的道理。

  至於往日情分什麼的……

  呵呵!

  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北鎮撫司是個講情分的地方麼?

  何況鎮撫使和指揮使都換了個乾淨,誰還認孫紹宗這個‘前朝’的官兒?

  說實話,要早知道他會交卸龍禁衛的差事,楊立才前些日子,壓根就不會登門拜訪,更不會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的。

  不過現在改正也不晚!

  從今以後,那姓孫對自己來說,連個屁都算不得!

  哐當~

  正想的得意,冷不丁眼前忽然閃過個黑影,啪的一聲在地上炸開了!

  “什麼人!”

  楊立才倉啷一聲拔出腰刀,定睛想那飛來的物件看去,卻是個蒸東西用的籠屜。

  該死的!

  誰這麼大膽子,竟然敢當街戲弄你家千戶老爺?!

  楊立才橫刀立馬,怒滔滔的兩下里掃量著,誓要拿下那肇事者以儆傚尤。

  不過當他看清楚,那包子鋪門前的魁梧身影時,攥著刀的手卻登時軟了,甚至還不由自主的往下垂落。

  “近前答話。”

  隔著約莫四五丈遠,就見那魁梧漢子伸手一招,呼貓喚狗似的道出四個字來。

  該死!

  這姓孫的以為自己現在是什麼身份?

  不過是大理寺的少卿罷了,有什麼資格這般命令北鎮撫司試千戶?!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21:44
第712章 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

  洋洋得意之時,眾目睽睽之下。

  新上任的試千戶楊大人,又是個要臉面的主,怎肯輕易在舊上司面前俯首稱臣?

  何況當初孫紹宗捉拿白蓮教時,兩下里其實就已經鬧掰了,此時何須再禮讓他三分?

  因此楊立才把腰刀還鞘,在馬上不卑不亢的拱了拱手:“少卿大人相召,下官本該遵從,可無奈我這次是奉了欽命,怕是不便叨……”

  孫紹宗卻是不等他說完,又揚聲道:“既是奉欽命來我大理寺拿人,孫某身為大理寺主管,驗看一下你的公文印信,總不為過吧?”

  “這……”

  平日裡北鎮撫司奉欽命拿人,有誰敢多問半句?就更別說是驗看公文印信了。

  可真要較真兒起來,這驗看公文印信,其實也是題中應有之義——若沒人提出還則罷了,如今既然當眾要求驗看,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然而真要是乖乖下馬,在眾目睽睽之下,讓孫紹宗驗看印信,自己卻哪還有什麼威風可言?

  這可真是左右……

  等等!

  楊立才忽然腦中靈光一閃,自己這次來拿問的,須不是大理寺的官員!

  既然拿問的不是大理寺官員,又哪裡輪得到孫紹宗驗看公文印信?

  想到這裡,楊立才頓時鬆了口氣,正想揚聲應答,卻發現那包子鋪前已是空空如也。

  人呢?

  人哪兒去了?

  “千戶大人。”

  眼見楊立才一時沒反應過來,左右親信忙提醒道:“孫大人正在店中等候您驗看印信呢。”

  這奸猾的傢伙!

  竟絲毫不給自己分辨的機會!

  楊立才暗罵一聲,可他總不能隔著門戶,把自己的道理喊出來吧?

  這成什麼樣子了?

  罷罷罷!

  自己就先進去瞧瞧,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唉。”

  想到這裡,楊立才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搖頭晃腦的道:“既是老千戶當面,說不得本官也只能勉為其難了。”

  說著翻身下馬,器宇軒昂的進到了包子鋪了。

  眼見得孫紹宗已然坐回了桌前,桌上的籠屜堆成寶塔也似,他心下暗罵了一聲‘吃貨’,然後不卑不亢的到了近前,微微躬身一禮:“孫少卿,下官……”

  冷不防孫紹宗搶先丟來一句:“來時是十四個人吧?如今怎得少了兩個?”

  楊立才為之一怔,卻不曾想過孫紹宗竟連這都察覺到了——不過那兩人身負特殊的使命,他卻是絕不敢對外洩露的。

  於是他忙尷尬的掩飾著:“那二人……”

  “那兩個是慎刑司的人吧?”

  孫紹宗卻哪肯聽他胡謅,又自顧自的道:“我不管他們的差事是什麼,待會吳水根手底下要是出了差池,這個雷得你來扛。”

  楊立才心下又是咯噔一聲。

  其實那兩人的目的,他也只是隱隱猜出了些端倪,卻不曾想孫紹宗只是數了數人數,就一口道破了其中關鍵!

  沒錯,那二人正是奉命聯絡吳水根夫婦,命其設法處置楊漢才的。

  恍惚間,楊立才的脊樑骨,不覺又彎了幾分,原本的不卑不亢,也早被他扔到了爪哇國,一臉訕笑道:“大人,您既然知道他們是慎刑司的,就該知道卑職並非他們的主官,更……”

  “我八月路過皇陵時,曾去登門拜訪戴公公。”

  再一次被打斷的楊立才,都已經開始習慣了。

  不過這當口,提一個過氣的老太監有什麼用?難道還真想用‘前朝’的官,管本朝的事兒?

  “戴公公雖未曾見我,卻派人交代說,讓我與胡鎮扶多多親近。”

  說到這裡,孫紹宗斜了楊立才一眼,這才慢條斯理的道:“我這才知道,繼任的胡鎮扶竟是戴公公的親外甥。”

  “竟……竟有此事?!”

  楊立才驚愕的張大了嘴,那胡鎮扶繼任也有小兩年了,他堂堂的試千戶卻從未聽聞此事,足見其隱藏之深。

  然而,戴公公卻向孫紹宗主動道破此事,更希望兩者多多親近。

  這之間的親疏遠近還用的著說麼?

  想通了這一節,楊立才當下又矮了半截,八顆門牙各自露出少許,諛媚之態亦如當年。

  “文書官憑拿來我看。”

  “去給本官搬兩罈酒來。”

  “吳水根夫婦好歹也是我招安的,這事兒你自己扛下就是,不可牽連到他們頭上。”

  接下來,就是孫紹宗頤指氣使,將旁人聞風喪膽的北鎮撫司試千戶,當做傭人小廝一般使喚。

  直到一刻鐘後,才放楊立才狼狽而歸。

  此時那包子鋪內外,早已經圍滿了人,外面熙熙攘攘議論紛紛,裡面確實鴉雀無聲,顯然都被孫紹宗剛才的威勢給震住了。

  然而誰又知道,孫紹宗此時心裡也憋了一股悶氣。

  剛才發現那群龍禁衛綁了周謨出來,內中更是少了兩人之後,孫紹宗就知道剜心一案想要沉冤昭雪,是徹底沒指望了。

  龍禁衛畢竟天子親軍,北鎮撫司更是權柄滔天。

  這等緊要所在,就算是受寵如忠順王者,怕也不敢明目張膽的插手。

  當然,龍禁衛的膽子再大,怕也不敢擅自招惹忠順王的長史。

  因而這次楊立才率隊,大張旗鼓的前來捉拿周謨,必然是出自皇命,而且八成就是忠順王主動‘告發’的——這招斷尾求生,也只有他這個與皇帝一母同胞的親王,才有資格使出來。

  當然,他肯定不敢說,自己是打著皇帝的名頭行事。

  而皇帝既然出動了北鎮撫司,替他遮攔收尾,自然沒有放過楊漢才的道理。

  此時楊漢才既不在隊伍之中,恐怕也已經不在人世了。

  唉~

  前後二十四條鮮活的人命,到最後也不過是烹得幾個走狗而已,真正的幕後主使卻幾乎毫髮無傷。

  這世道……

  果然是千古如一!

  孫紹宗狠灌了一碗濁酒,把噴薄欲出的憤恨重新壓回了腹中。

  還是那句話: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

  忠順王即便能榮寵一朝,去未必能榮寵一世——而自己,也絕不會僅僅止步於一個小小的四品少卿。

  這不見光的冤案,終究還會有大白於天下的時候!
Babcorn 發表於 2018-9-9 00:15
第713章 稻香村裡,聽取醋聲一片

  蘅蕪苑。

  大丫鬟鶯兒捧著一盅藥湯,悄沒聲的繞過了屏風,及到近前,眼見薛姨媽仰躺在床上,似是睡正香,不覺為難的望向了一旁的薛寶釵。

  薛寶釵指了指床頭的矮幾,小聲吩咐道:“先放著吧,待會兒我伺候媽媽就是。”

  鶯兒將那小陶碗在矮幾上放好,兩隻手捏著耳垂道:“這藥不能回爐,姑娘千萬記的莫耽擱久了。”

  待薛寶釵無聲的應了,她便悄沒聲的退了出去。

  約莫又過去將近半刻鐘左右,薛寶釵起身試了試那湯藥的溫度,隨即揭下母親額頭的清涼巾,放在銅盆裡搓揉了幾下,擰乾了重新放回原處。

  那冰涼的觸感,頓時讓薛姨媽發出了一陣細微的夢囈。

  “媽媽。”

  薛寶釵順勢推了推她的肩頭,柔聲呼喚道:“起來喝藥了。”

  薛姨媽這才睜開了眼睛,先掃了女兒一眼,繼而蹙眉道:“什麼時辰了?”

  “剛過巳正【上午十點】。”

  薛寶釵端起藥湯,先舀了些放在嘴裡,咂摸者確實不冷不熱,這才用手托著勺底,送到母親嘴邊兒。

  薛姨媽見狀,卻是先撐住床板,半支起身子,這才低頭去迎那湯匙。

  眼見她這一起身的功夫,那被縟下便擠出兩團雪膩來,薛寶釵一邊服侍著,一邊忍不住念叨:“媽媽也真是的,這都什麼天氣了,偏還是這等裝扮,讓你添件衣服都不肯。”

  薛姨媽聞言,將嘴一偏避過湯匙,蹙眉嘆氣道:“我這等年紀,還能穿的了幾日?反倒是你,整日裡這般肅靜,便是再好的顏色,又有幾分能落入眼底?”

  “媽媽說什麼呢!”

  薛寶釵硬是湯匙塞了過去,惱道:“我只為遮體禦寒,須不是穿了給誰看的!”

  說著,卻不禁生出些狐疑來。

  昨兒從王夫人那裡回來之後,母親似乎就多了些‘怪話’,夜裡更是莫名其妙的發起熱來。

  雖然醫生瞧了,說是沒什麼大礙。

  可這般莫名其妙的病上一場,還是存了些蹊蹺處。

  不過薛寶釵雖然起疑,卻仍是不動聲色的同母親閒聊著,等她將一碗藥湯全都進完,又用帕子揩去嘴角的污漬,這才將笑容收斂了。

  “母親。”

  握住薛姨媽的手腕,她正色道:“你莫不是藏了什麼心事?”

  “我……”

  “是不是姨母那裡,同你說了些什麼?”

  “這……”

  “是不是與寶兄弟有關?”

  一連三問,越問越是細緻,薛姨媽情知瞞哄不過,只得將前天夜裡,姐妹兩個聯床夜話的言語,一五一十的道來。

  “什麼短則一兩年,長則三五年的。”

  說到最後,她眉眼間難掩憂愁:“這說的倒是輕巧,可轉過年你都十八了,卻哪裡還耽擱的起?”

  做母親的只是犯愁,薛寶釵心下卻是冰涼一片。

  她何等的聰慧?

  只一聽就猜出,王夫人約莫是因為女兒懷了龍種,自覺身份不同以往,所以又起了反覆之意。

  若是宮裡的德妃娘娘,當真誕下皇子,恐怕什麼‘金玉良緣’、什麼‘木石前盟’,全都要落個無疾而終了!

  最可恨的是,到了這等地步,王夫人竟還不忘禍水東引,指摘全是因為林黛玉作梗,才耽擱了二人的緣分。

  “原來竟是為了這個。”

  掩在袖子裡的左手,暗暗攥出了清白二色,薛寶釵面上卻仍是笑盈盈的,混不在意的道:“姨母不過是隨口一說,媽媽倒還當真了!”

  “依我看,您與其擔心這些有的沒的,還不如先同姨母商量一下,看薛蝌他們家的事兒,究竟該如何處置——趁著德妃娘娘有喜,甄家必然不敢駁了姨母的面子!”

  她這輕描淡寫的,乃是不想母親同王夫人因此反目。

  雖說同吏部尚書聯姻之後,薛家也算在直隸站穩了腳跟,可這兩年間,薛姨媽對王夫人的依戀,卻是不減反增。

  如今大局未定,何苦讓她們姐妹先鬧了生分?

  幾句話安撫下薛姨媽,正好稻香村那邊兒又派人來請,薛寶釵便順勢自母親面前脫身。

  雖是沿途賞了一路的雪景,可到了稻香村裡,薛寶釵心下還是積了一肚子火。

  趕巧了剛進院門,就見迴廊裡薛寶琴,正同寶玉分說著什麼,她一咬銀牙,上前將堂妹拉到房簷下,劈頭蓋臉的呵斥道:“別忘了你是來京城待嫁的,這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姐姐莫不是吃醋了?”

  寶琴俏皮的吐了吐舌頭,見姐姐仍是寒著臉,只得規規矩矩的站好,嘟著嘴道:“我打聽的正是梅家,寶哥哥原本答應的好好的,要在娘娘面前幫著分說幾句,誰知一進宮就給忘了個乾淨。”

  薛寶釵聽了這話,當下脫口道:“他貴人事忙,一時忘了也是難免的,咱們除了擔待著,又能有什麼法子?”

  恰好賈寶玉見寶姐姐寒著臉,似乎是在呵斥寶琴,就待過來勸說幾句,冷不防聽了這話,當即尷尬的停住腳步。

  心中暗道寶姐姐一貫是個厚道人,今兒怎得也編排起我的不是來了?

  難不成,是我哪裡得罪了她?

  他思前想後,卻也沒記起有什麼不妥之處,正由於要不要直接問個清楚,忽然間眼前一花,卻原來是一隻瑩白如玉的小手,舉到他鼻尖前亂晃。

  “快回回神兒吧!”

  與此同時,就聽林黛玉在耳邊酸聲道:“那死魚眼珠子都快嵌進去了!”

  賈寶玉這才發現,自己方才只顧琢磨緣由,卻是直愣愣的望著寶釵、寶琴。

  他當下老臉一紅,有心分說幾句吧,又不願意傳薛寶釵的閒話,於是顧左右而言他道:“二姐姐呢?不是說過會兒就來園子裡麼?怎得這許久了還不見動靜?”

  “呿~”

  林黛玉嗤笑一聲,不屑道:“你這國舅爺八字都還沒一撇呢,就先被吹捧了半日有餘;如今二姐姐實打實的封了誥命,你家那些慣會逢高踩低的奴才,難道還能放過她不成?”

  幾句話,又把賈寶玉頂的沒了言語,最後只得言稱,要親自去請二姐姐過來,狼狽的逃出了稻香村。

  等到了大門外,他回首望望那細雪籠罩下的宅院,忍不住唉聲嘆氣的嘟囔著:“這一個兩個的,究竟是怎得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9-9 00:15
第714章 設私堂,林氏女香消玉殞

  賈寶玉逕自尋到大伯院中,卻並不見賈迎春的蹤影。

  尋邢夫人的丫鬟一掃聽,原來是因為王熙鳳告病,打從昨晚上就沒露過面,賈迎春身為小姑子,得了這消息自該去探視探視。

  賈寶玉聽說鳳姐兒病了,也鬧著要去探視一番,卻不妨被賈璉拉扯住,陰聲陰氣的笑罵道:“她能有什麼病?不過是跟人置氣罷了——走走走,聽說戲班裡新排的《三目將一劍定湖廣》,已經似模似樣了,咱們且去瞧一瞧,若是還成,今兒就聽這一出了!”

  賈寶玉雖也惦唸著鳳姐兒,卻知道賈璉這話八成不會有假——而那置氣之人,怕也非璉二爺莫屬。

  於是便半推半就的往梨香院趕去,沿路不住的勸賈璉要夫妻和睦,賈璉卻只做耳旁風,又扯些孫紹宗在湖廣的英雄事蹟,自顧自說的眉飛色舞。

  …………

  且不提他們‘兄弟’兩個,到了梨香院中,如何命女戲子們演練新劇目。

  卻說賈迎春在阮蓉、鴛鴦、司琪、繡橘、石榴、芙蓉,以及兩個婆子、四個小丫鬟的簇擁下,趕到王熙鳳的曦雲閣,卻不曾想竟吃了一個閉門羹。

  “真是對不住姑奶奶和姨娘了。”

  平兒披著件碎花小襖,將半邊袖子掩在小腹上,賠笑道:“我們奶奶剛用完藥,覺著身子乏累,就又睡下了。”

  賈迎春聽得這話,自不好再進去叨擾,交代下幾句體貼的話,讓平兒幫著轉告,便又原路折返。

  正琢磨著,回家之後派人送些不忌口的補品過來,阮蓉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口,壓著嗓子道:“太太剛才發現沒有,平兒姑娘的手一直在發抖,倒像是受了什麼驚嚇似的。”

  這要是換個旁人,說不得立刻就要生出八卦的心思。

  但賈迎春本就是個不願生事的主兒,如今對娘家這些親戚,更是只求面上過的去,壓根也不想多攙和什麼。

  故而聽了阮蓉這話,她只是搖頭道:“興許是過了些病氣吧——咱們直接進園子,也免得寶玉和幾位妹妹久等。”

  阮蓉見她這般反應,自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於是一行人逕自趕奔稻香村,與大觀園眾女相聚。

  …………

  曦雲閣

  平兒打發走迎春等人,急忙轉頭進了堂屋,重新將房門落了鎖,這才將護在小腹的左手垂下。

  卻只見那碎花小襖之上,赫然印著一團血色!

  “都走了?”

  身後突如其來的暗啞嗓音,讓平兒又是嬌軀一顫,轉回頭見是面色蒼白的王熙鳳,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不過馬上她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緊趕幾步到了近前,壓著嗓子道:“奶奶,這……這可如何是好?她畢竟不是那沒根腳的,家裡真要是鬧起來……”

  “鬧起來又如何?!”

  王熙鳳面上全無一絲血色,嘴裡卻滿口狠話:“莫說她只是個上不得檯面的奴才,就算真受了二爺抬舉,也不過就是個賤妾罷了!既是賤妾欺主,便當場打殺了又如何?!”

  眼見平兒依舊是提心吊膽的模樣,她反手握住了平兒的柔荑,又冷笑道:“德妃娘娘剛剛有了身孕,又正好趕上萬壽節,她家若真敢鬧起來,那就是給娘娘上眼藥、給萬歲爺添堵!”

  “再者說了,賈雨村難道是吃乾飯的?受了咱家這許多好處,也該著他賣些力氣了!”

  這一番話說出來,平兒還沒覺得如何,王熙鳳自己倒是底氣越來越足,那臉上也顯出些氣色來。

  一雙丹鳳眼轉了幾轉,又急忙吩咐道:“你跟我進來好生擺置擺置,儘量別讓人看出蹊蹺!”

  平兒聞言望向那東頭臥室,眼底閃過些畏縮,可王熙鳳卻那容她推脫,硬是扯著她推開了房門。

  卻只見門前的花鳥屏風倒在地上,底下隱隱約約壓著個妙齡女子。

  …………

  將近正午,稻香村客廳。

  李紈攜了邢岫煙自外間進來,見眾女雜了寶玉、賈蘭叔侄,正圍坐在一處笑鬧著,立刻上前先一手一個的,拉住了正在‘追逐打鬧’的史湘雲、薛寶琴。

  隨即又滿臉無奈的道:“小祖宗們,這都幾時了還鬧個沒完?趕緊拾掇拾掇,估摸著前面也快該開席了。”

  刷~

  話音未落,就見小丫鬟炒豆兒自外面挑簾子進來,直愣愣的就往裡闖,那臉上的五官都挪移了,顯然是受了不小的驚嚇。

  李紈還沒發話,賈蘭就忍不住起身呵斥道:“叔叔、姑姑們都在呢,你怎敢這麼沒規矩?!”

  吃這一呵斥,那炒豆兒激靈一下回過神來,卻是口中吶吶的,不知該如何應答。

  賈探春離得最近,忙上前搡了她一把,笑道:“瞧你這失魂落魄的,得虧這屋裡也沒什麼外人,否則大嫂子非罰你不可——快說說,究竟是瞧見什麼了?”

  炒豆兒感激的撇她一眼,這才向李紈道:“大太太、二太太,讓奶奶看顧著姑奶奶,先不要往前面去了。”

  李紈一聽這話,就知道肯定是前面出了紕漏,忙上前追問道:“這怎麼話說的?前面到底出什麼事了?”

  “是……”

  炒豆兒嚥了口唾沫,這才繼續道:“二奶奶屋裡的小紅姐姐,被二奶奶責罵了幾句,竟然想不開上吊自盡了,林大嬸如今正在前面哭鬧,要老祖宗為女兒主持公道。”

  這話一出,廳裡頓時靜了下來。

  賈寶玉更是霍然起身,張口想要問些什麼,可話到了嘴邊,卻又遲疑的嚥了回去,最後只寒著臉道:“嫂子,我先去頭裡瞧瞧,老太太和太太們有什麼交代,我再讓人傳話給你們!”

  說著,就急匆匆的出了稻香村。

  眾女面面相覷,似黛玉、寶釵、岫煙、寶琴幾個,都是客人身份,自不好議論些什麼。

  而餘下的礙於同王熙鳳的情分,也不好妄自議論。

  眾人默默無語了許久,這才聽得李紈長嘆了一聲,喃喃自語:“唉,好好一個如花似玉的丫頭,怎得就這麼沒了?”

  廳中眾人表情各異,卻並無一個肯接她這話……
Babcorn 發表於 2018-9-9 00:15
第715章 詳實的遺書

  孫紹宗到底沒能喝個酩酊大醉。

  他在那包子鋪裡,剛灌下去三斤濁酒,衙門裡就有人尋了過來,一是稟報說天牢出了意外,那姓楊的縣吏受刑不過,竟然死在了牢中。

  二來麼,戶部呂給諫的案子,如今已經查出了根底,廷尉大人特地召集左右少卿過去,一同聽取左寺副陳敬德的匯報。

  前面倒也罷了,畢竟早就在預料之中。

  後面這案子卻甚是出乎孫紹宗的意料。

  上回魏益催問時,陳敬德貌似還一籌莫展呢,這才過去兩天的功夫,就已經水落石出了?

  另外……

  陳敬德身為左寺官吏,卻直接越級上報到了魏益哪裡,這種‘不正之風’,可是萬萬縱容不得的。

  孫紹宗本著嚴於律人的標準,當即收拾好情緒,回衙門換上官袍,殺氣騰騰的趕奔議事花廳。

  雖說是‘三堂會審’,可魏益也沒特地佈置,更沒有選在適合辦公的內堂,而是依舊同兩個少卿在花廳小桌旁,品字型坐定。

  之前晨會的時候,是魏益首先發難,質疑孫紹宗直接把案情,捅到了皇帝面前。

  而這次卻輪到孫紹宗冷言冷語了。

  “廷尉大人。”

  他端起剛剛奉上的極品龍井,吹了吹漂浮著的茶葉梗,漫不經心的問著:“敢問您忽然又召集孫某,可是還有什麼吩咐?”

  那魏益雖是個不思進取的,可畢竟在官場上浸淫多年,這明知故問的套路,自然也不會陌生。

  當下他便四兩撥千斤道:“我也是聽人傳聞,說他查獲了毒殺呂給諫的凶手,具體如何怕還要找他前來,仔細盤問才知究竟。”

  “是麼?”

  孫紹宗放下茶杯,淡然道:“那就快請陳寺副現身說法吧——陳寺副,速速進來說話!”

  後半句,卻是揚聲招呼。

  陳敬德本就在西廂裡候著,更不知魏益剛剛撇清了一番,聽到裡面招呼自己,就忙不迭提著官袍,小跑著進到了廳裡,躬身施禮道:“卑職見過諸位上官。”

  “瞧瞧、瞧瞧。”

  孫紹宗啞然失笑,點指著陳敬德道:“我左寺的官員,就是這麼消息靈通,廷尉大人還沒派人去找,他就先侯在花廳外面了。”

  被當眾打了臉,魏益卻是面色如常,向明顯有些慌張的陳敬德擺了擺手,沒事兒人似的吩咐道:“陳寺副,呂給諫被毒殺一案的真相究竟如何,你且仔細道來。”

  其實陳敬德也知道,這事兒不該越級上報。

  可當初孫紹宗以初來乍到,人員尚且不熟為由,把這燙手山芋甩給了他,又一連七八日問都不問,他心裡自然也是存了怨氣的。

  故而方才從酒樓裡回來,聽說孫紹宗不在衙門,陳敬德就明知故犯的,稟報到了魏益面前。

  然而看到眼前這一幕,陳敬德卻又不禁後悔起來——廷尉大人貌似根本壓不住左少卿,真要是事後追究起來,自己怕未必能指望上他。

  不過做都做了,眼下再後悔也是於事無補。

  於是他強自打起精神,開始稟報戶部給事中呂明思,被毒殺一案的前因後果。

  這戶部給事中呂明思,是在九月三十的傍晚,於離家不遠的十字街頭毒發身亡。

  根據事後調查,他死前曾在附近的某家酒樓,同另外一人在後院雅間裡用餐——初步懷疑應該就是在這家酒樓裡中毒,離開不久之後毒發身亡。

  而那位同他一起用餐的食客,自然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只是苦於酒樓上下,都對另一名食客沒什麼印象,所以才無法鎖定真兇。

  不過經過一連幾日查訪,陳敬德也初步鎖定了幾個嫌疑人,只是苦於並無證據,對方又非是平頭百姓,故而難以展開進一步的調查。

  然而就在此時,事情忽然出現了意外的轉機——酒樓的幫廚王二虎,在家中上吊自盡了。

  根據留在現場的遺書來看,這王二虎正是毒殺呂明思的真兇。

  至於原因嗎,卻是因為呂明思某次酒醉之後,非說飯菜有股餿味兒,將王二虎叫來痛罵了一頓,還害的王二虎被剋扣了半個月的工錢。

  王二虎因此懷恨在心,暗中蒐羅了毒藥,伺機在呂明思碗筷上塗抹了毒藥,以致呂明思毒發身亡。

  此後官府嚴查此案,他覺得早晚會被查出端倪,因畏懼刑罰之苦,於是乾脆留下遺書上吊自盡了。

  說到這裡,陳敬德從袖筒裡摸出個信封來,雙手奉上道:“現有王二虎遺書在此,請諸位大人過目。”

  魏益正欲伸手,孫紹宗卻已然接過了王二虎的遺書,當仁不讓的抖落開,逐字逐行的掃量著。

  看罷多時,他忽然重新抬起頭,盯著陳敬德一字一句的問:“陳寺副,這王二虎在遺書中招供的細節,是否與案情相符?”

  “相符。”

  陳敬德躬身答道:“仵作檢查出的毒性,與那王二虎家中剩餘的毒藥,是基本吻合的。”

  “而在案發前,他是如何準備下毒,又在案發後如何偷天換日,把有毒的器具與飯菜,同其它客人遺留的殘羹剩飯、杯盤碗筷調換,也都說的甚是真切。”

  孫紹宗聞言微微一笑,卻對這番話不置可否。

  場面一時就有些尷尬,那魏益忙打圓場道:“既然遺書上的供述與案情相符,想來應該不會有什麼差池,孫……”

  說到這裡,他下意識將目光投向了孫紹宗,繼而忙又轉向了李文善,鄭重交代道:“李少卿,勞煩你同陳寺副去戶部走一遭,將此案的真相如實相告,也免得戶部上下整日裡疑神疑鬼,連正經公務都顧不得了。”

  他如今被財政危機搞的焦頭爛額,自然巴不得藉機賣好給戶部,好讓之前申請的款項盡快撥付下來。

  李文善也沒多想,起身道:“大人放心,李某這就……”

  “且慢。”

  孫紹宗卻忽然打斷了他們,將手裡的遺書輕輕一抖,哂笑道:“這遺書上既然列出了這許多細節,可見王二虎投毒當日,對呂給諫的一舉一動無不關切。”

  “那麼本官就費解了,他既然在遺書上記錄的如此周詳,怎得對另一位食客,卻只語焉不詳的提到過兩次而已?”

  “退一步講,他只要把那客人的形貌,如實的告知給官府,豈不是輕而易舉,就能洗脫自己的嫌疑了麼?”

  “如此一來,又何須鬧到輕生自盡的地步?!”
Babcorn 發表於 2018-9-9 00:15
第716章 奸猾老吏扮豬吃虎、懵懂少年良心難安

  “孫少卿果然不愧‘神斷’之名。”

  卻說聽完孫紹宗這一番剖析,魏益當即變了臉色——卻並不是被打臉的惱羞成怒,而是一臉的心悅誠服、嘖嘖讚歎。

  孫紹宗見狀,心下就是咯噔一聲,可再想往回找補幾句,卻也為時已晚。

  就聽魏益斷然道:“若非是孫少卿一言驚醒夢中人,我等險些鑄成大錯——如此看來,這件案子怕是非孫少卿親自督辦,方能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說著,起身離席一躬到底:“此案非但事關戶部乃至國庫,更關係到我大理寺上下的俸祿,還望孫大人看在數百同僚的情分上,萬勿再做推脫之言。”

  嘖~

  果然是上當了!

  原來他方才那一番表演,都是為了能順水推舟,把這案子轉嫁到自己頭上!

  也怪自己心態不穩,一時竟小覷了他——再怎麼尸位素餐,魏益到底也穩穩當當的做了七年廷尉,論心術自非常人可比。

  此時再想拒絕也已經晚了,孫紹宗一面暗暗自省著,一面也只得起身還禮道:“大人言重了,既是為了閤府上下的同僚,孫某自是義不容辭。”

  “好、好、好!”

  魏益一掃連日來的陰霾,眉開眼笑的指著孫紹宗吩咐道:“陳寺副,你還在等什麼?還不快將此案的一應細節,向孫大人仔細稟報!”

  這一番急轉彎下來,那陳敬德早就看傻了眼,直到魏益點了他的名,他才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即便心中恍然,自己是被魏益當了棄子用,可再想後悔卻那還來得及?

  只能哭喪著臉,磕磕絆絆的向孫紹宗敘述案情細節。

  卻不知他這等表現,更是讓孫紹宗大搖其頭。

  若陳敬德與魏益是同謀,孫紹宗說不得還會高看他一眼,可這明擺著是被人家當廁紙用了,足見他非但破案不成,做官也是稀里糊塗。

  話說這一盤算起來,除了寺丞楊志銘,是搞內務後勤的一把好手,餘者竟多是不堪用的蠢材!

  看來必須盡快想法則,尋幾個能信得過,又足夠精明強幹的屬下才是。

  書歸正傳。

  卻說孫紹宗這裡,正專心致志的聽著案情匯報,外面忽又奔進來一名小吏,湊到魏益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

  魏益原本正拈鬚微笑,聽得片刻,忽然手一哆嗦,揪下幾根鬍鬚來,繼而失聲質問道:“孫少卿,楊侍郎的弟弟,如何會死在咱們大理寺牢中?!”

  孫紹宗漫不經心的瞟了他一眼,搖頭道:“這事兒大人就不必過問了。”

  “孫少卿這是何意?”

  見孫紹宗竟然如此回應,魏益的臉色登時陰沉下來。

  越級向皇帝稟報案情,只是壞了潛規則而已,並未觸及核心利益;可這明目張膽的,否決自己對大理寺的全局領導,卻是魏益絕不能容忍的。

  “廷尉大人莫急。”

  孫紹宗兩手一攤,壓根沒有在意魏益的惱怒:“只因那楊漢才身上,還藏著件欽命官司,所以北鎮撫司的人悄悄過來,意圖逼其招供,誰知卻不慎施刑過重,導致他橫死當場。”

  “我之前已經同北鎮撫司的千戶交涉過,此事自會由北鎮撫司據實上奏。”

  魏益聽了這番話,臉色才稍稍緩和了些,不過仍是蹙眉道:“可人畢竟是死在了咱們這兒,又是你孫少卿親自抓來的……”

  孫紹宗這次卻只是一笑,並未理會他的說辭。

  魏益見狀又有些著惱,想要再斥責幾句,可轉念一想,自己還指著孫紹宗破案,此時著實不好繼續得罪他,也只得先把這一口氣嚥了回去。

  …………

  黃昏將近。

  經過大半日瑣屑混亂,又幾乎徒勞無功的忙碌,一直到乘車出了大理寺的東角門,孫紹宗這才終於有機會,檢討今日的疏漏處。

  打從北鎮撫司的人,突然出現開始,他的應對從表面上看來,倒也還算得體,可實際上卻是進退失據。

  究其根由,無外乎是對世道、對朝廷、對皇帝的過於失望,導致心態不穩所致。

  其實真要說起來,孫紹宗也早看透了這世道——比起後世還要竭力遮掩,這年頭上位者的吃相,可是要赤裸百倍不止。

  因此等閒聽說有官紳壕右,仗勢欺人傷及性命,孫紹宗也只當尋常罷了,未必能擠出多少同情心來。

  但這次卻不一樣,足足二十四個童男童女,最大的也不過才十二歲,小的只有七八歲大小。

  就因為上位者一己之私,便被活生生的剜出了心肝……

  孫紹宗也是有兒有女的,終究做不到鐵石心腸。

  恐怕只有忠順王那樣,打從骨子裡就視人命如草芥的天潢貴胄,才吃的下這心肝練出的仙丹吧?

  一路無話。

  馬車自角門進了府裡,孫紹宗剛剛下車,門房王進就又找了過來。

  打從趙仲基被打發去張安家,幫著處置喪事,這王進就十分積極的,擔當下了不少官家的責任,究其根底,約莫是惦記上了二管家的差事。

  原本魏老伯雖然光榮退休,過起了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可大管家的身份,卻也一直沒有辭掉。

  所以趙仲基雖然管著上上下下,名義上卻是個二管家。

  直到最近孫紹宗回京,他才正式辭去了官家一職。

  趙仲基自是當仁不讓的榮升大總管,而這二管家的差事,就被府裡有頭有臉的惦記上了。

  不過他們惦記也是白惦記,孫紹宗早就定下了,等到原本的門房劉安自江南迴來,這二管家的差事非他莫屬。

  說起劉安來,程日興的事情,似乎也該提上日程了——當初孫紹宗曾向他許諾,只要他兢兢業業把這木材生意看顧好,就幫著給謀個知縣的差事來著。

  這眼見人就要回京了,跑官兒的事自然得提前預備下。

  卻說孫紹宗正不自覺的有些走神,就聽王進稟報導:“二爺,榮國府的寶舅爺來了——說是護送太太、姨娘回府,可人來了就沒走,在前廳坐了足足半日了。”

  說到這裡,王進略略壓低了嗓音:“小人瞧著寶舅爺丟了魂似的,怕是遇到了什麼為難的事兒。”

  為難的事兒?

  宮裡德妃娘娘剛有了喜,寶玉這‘國舅爺’正是水漲船高的時候,卻怎得還遇見了為難的事兒?

  不會又是感情糾葛之類,無病呻吟的屁事兒吧?

  平時也倒罷了,可如今心裡裝了件慘絕人寰的冤案,孫紹宗卻哪還有心聽這風花雪月的事情?

  即便是要聽,也該找個女人才是!

  不過寶玉既然來了,又在前廳裡枯坐了半日,他於情於理也該過去瞧瞧。

  因此孫紹宗還是耐著性子趕赴前廳,準備三言兩語,先把這廝打發走再說。

  不對!

  如今這時辰,怎麼也該讓他吃了飯再走。

  唉~

  真是麻煩的緊。

  “王進。”

  孫紹宗回頭吩咐道:“去預備兩壇烈酒,津門府那邊兒送來的燒酒就成。”

  這卻是打定主意,要把賈寶玉灌個爛醉,然後丟客房冷靜冷靜——等明兒一早他醒過來,孫紹宗也該去衙門上工了。

  誰知進了客廳之後,還沒等坐穩了寒暄,就聽寶玉直愣愣的問了句:“二哥,若是你有至親之人,不慎失手傷了人命,你……你會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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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7章 不過是矯情罷了

  這問題……

  孫紹宗微微一愣,繼而淡定的坐到了上首,屈指在茶几上敲了敲,不答反問:“怎麼,你難道是想大義滅親不成?”

  “不!”

  賈寶玉忙把手一通亂搖,繼而又滿面糾結的支吾著:“我只是……只是……只是……”

  連著幾個‘只是’,他卻實在找不出合適的言辭,來形容此刻心底的糾結。

  此時恰好有小廝捧了茶盞進來,賈寶玉忙閉上了嘴巴,搜腸刮肚的忖量著。

  可直到那小廝換去殘茶,默不作聲的退出門外,他也依舊處於苦惱之中。

  “說說吧,你家裡又出什麼稀罕事兒了。”孫紹宗見狀,懶洋洋的往後靠了靠,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賈寶玉對孫二哥素來信重的緊,再說當初也還是在孫紹宗的提醒之下,他才發覺自家在對待奴僕的態度上,也未必能有多乾淨。

  故而聽孫紹宗追問究竟,他只是稍一猶豫,便訕訕的道:“說來這人二哥也是認得的。”

  當初平兒、小紅陪孫紹宗過夜的事兒,早傳遍了榮國府上下,賈寶玉自然也是曉得的。

  故而說到這裡,他便忍不住偷眼打量了孫紹宗一眼,然後才繼續道:“正是曾在我院裡伺候過的小紅——她今天上午,竟被鳳姐姐給失手打死了。”

  “什麼?”

  聽說是林紅玉被王熙鳳失手打殺了,孫紹宗也不禁吃了一驚,身子往前一聳,待要追問究竟是何緣由。

  冷不丁想起賈璉曾提過的事情,頓時有所明悟。

  那事兒還是自己透露給平兒的,同時也等於間接透露給了王熙鳳——而以王熙鳳的脾氣,在得知賈璉竟然意圖‘借子承業’,自然不肯善罷甘休。

  如此想來,倒似乎是自己害了林紅玉的性命!

  不過自己當時透露消息,也只是指望王熙鳳能夠出面,攪黃了這樁麻煩,卻不曾想到她竟會如此狠辣,直接要了林紅玉的性命。

  唉~

  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

  心下雖然已經推斷出了大半,但孫紹宗面上卻未曾顯出分毫,仍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樣子,追問道:“這卻是怎麼一回事?”

  “具體怎麼一回事,我也鬧不清楚。”

  賈寶玉無奈道:“但根據風姐姐右手背上撓痕來看,約莫是風姐姐為了什麼事情,懲治小紅的時候,小紅受刑不過竟試圖反抗,結果混亂中,不慎被風姐姐錯手所殺。”

  只看‘不慎’、‘錯手’這兩個形容詞,就可以判斷出,他心裡還是偏向王熙鳳的。

  可既然如此,卻還有什麼好糾結的?

  莫非是因為小紅,曾經在他院裡伺候過,所以兩人有些餘情未了……

  “不不不!”

  賈寶玉聽孫紹宗說的婉轉,卻明顯是奔著下三路去的。忙極力撇清:“我與她清清白白的,絕無什麼撕扯!”

  繼而又解釋道:“當初查虧空的時候,閤府上下的管事,就沒幾個是清白的——唯獨這小紅的老子林之孝,明明是管銀庫賬房的,卻未曾從中貪墨什麼,平日為人也甚是本分。”

  “這一點從小紅出身最好,當初在我院裡,卻只是個下等丫鬟,就足見一斑。”

  “正因如此,這兩三年裡,府裡對他頗為信任,許多事情都命他出面打理,而這林官家也未曾辜負這份信重,將家務打理的井井有條。”

  “要依著我說,他這兩年稱得起是勞苦功高。”

  “可如今風姐姐,卻偏偏打殺了他的女兒……”

  原來是覺得有愧於林家,怪不得明明偏向王熙鳳,還擺出一副糾結的模樣。

  話說……

  孫紹宗直到今時今日,才曉得那林紅玉竟也是個有根腳的主兒!

  林之孝,現如今榮國府的二管家,論位分僅次於被提拔起來,代替賴大的周瑞,論祖輩的情分,說不得還比周瑞強些。

  他家的女兒,即便不籠絡著,好歹也該比旁人高看一眼,賈璉卻怎敢拿來如此作踐?

  難道就不怕林之孝懷恨在心,暗中學那賴大,上下其手掏空賈府?

  “二哥。”

  賈寶玉把事情說完,忍不住又回到了老問題上:“若是您遇見這等事兒,又該如何處置?”

  “處置?”

  孫紹宗上下掃量了賈寶玉一番,又重新靠回了軟墊上,搖頭道:“莫說你有沒有能力處置,就算你能力足夠,這事兒也輪不到你來處置。”

  稍微頓了頓,他又補了一句:“除非你準備去官府大義滅親!”

  說到這裡,目光便不由得銳利起來。

  “這……”

  賈寶玉被他瞧的渾身不自在,尷尬的錯開視線,訕訕道:“風姐姐約莫也不是故意的,怎好……怎好就鬧到公堂上。”

  他雖然心下覺得有愧於林家,可真要讓他為林紅玉主持公道,他卻是不敢也不願意的。

  這一肚子柔腸百結的,其實說白了就倆字:矯情!

  孫紹宗嘆了口氣,長身而起,向外面招呼道:“來人啊,擺下酒菜,我要與賈舅爺痛飲幾杯!”

  寶玉也下意識的站了起來,遲疑道:“二哥,這……”

  “這什麼這,既然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我陪你一醉解千愁,等回頭清醒過來,估計這事兒也就已經壓下去了——林家,應該不會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吧?”

  “另外還有一子一女。”

  “那就先喝著!”

  眼見得僕人們把桌椅搬到正中,又搬來了早就備下的烈酒,孫紹宗把賈寶玉按在桌前,順手拍開泥封,提著酒罈子咕嘟嘟倒了兩大碗,然後一仰頭先乾為敬。

  賈寶玉一來也是有意借酒澆愁,二來也抹不開面子,只好咬牙相陪。

  這一來二去,約莫也就一刻鐘的功夫,菜只上了小半而已,賈寶玉就已經出溜兒到了桌子底下。

  孫紹宗大手一揮,下令換了綿軟可口的甜酒上來,就著飯菜好一番大快朵頤——說來也怪,別人穿越後都對高度白酒情有獨鍾,他倒反而更喜歡這酸甜的果酒。

  眼見填了七分飽,孫紹宗草草收兵,喚來門房王進吩咐道:“去,讓人傳話給鴛鴦,明兒送二百兩銀子,給榮國府的林管家,就說是我送的奠儀。”

  雖說對攀龍附鳳愛耍心眼的林紅玉,孫紹宗並沒有多少好感,可畢竟也曾有過一夕風流。

  此次她香消玉殞,多少又同孫紹宗有些關係,故而花些銀子,買個心安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至於替林紅玉伸張正義什麼的……

  這年頭主人失手打死奴僕,最重也不過是流放幾百里的罪過——而以榮國府現下的勢頭,這幾乎是不可能達到的重判。

  所以就算孫紹宗肯冒著得罪未來太子的風險,大義滅親出首舉報,估計最後也不過是個罰酒三杯的局面。

  這投入與產出差距之大,實在讓人興不起伸張正義的慾望。
Babcorn 發表於 2018-9-9 00:16
第718章 無奈的拉攏

  第二天早上,直到孫紹宗出門的時候,賈寶玉還在客房裡呼呼大睡,看樣子不到中午是醒不了了。

  故而孫紹宗吩咐下人,給他預備好醒酒湯,就逕自去了衙門上公。

  到了大理寺之後,原是要循慣例,去花廳進行圓桌會議,熟料剛在點卯處簽了畫押,當值的小吏就轉告孫紹宗,非但今兒的晨會取消了,以後幾日也一併都被取消了。

  按照廷尉大人的意思,等什麼時候查清楚‘投毒案’,什麼時候再恢復晨會不遲。

  嘖~

  這魏益果然是被逼急了。

  其實對於孫紹宗而言,永遠不開那勞什子晨會,才更合他的心意。

  現代的晨會,雖然也都是老生常談,沒什麼新意可言,可至少人數足夠多,偷偷打個瞌睡也不會太顯眼。

  這倒好,天天就這麼老哥仨臉對臉,跟主持綜藝節目似的,別說偷偷打個瞌睡了,一張嘴連牙上的韭菜都能瞧個清清楚楚。

  只可惜這案子影響巨大,拖久了肯定會惹來非議。

  否則孫紹宗還真想一直拖延下去。

  閒話少提。

  卻說既然晨會免了,孫紹宗自然是直奔左寺,眼見到了自己的官署門外,就見一人滿面訕笑的迎了上來,卻不是昨兒被人當成棄子的陳敬德,還能是哪個?

  昨兒孫紹宗還打定主意,要拿他來個殺雞儆猴。

  不過眼下瞧他那可憐巴巴的模樣,卻忽又改了主意。

  倒不是說可憐這廝,而是手底下實在沒人可用——左右這陳敬德剛被魏益坑了一回,短時間肯定不敢再與其勾連,正好先順勢收用了,紓解紓解乏人可用的燃眉之急。

  想到這裡,孫紹宗的臉色和緩了些,不等陳敬德開口,就先抬手往裡一讓:“進去再說。”

  陳敬德忙閉上嘴巴,往旁邊讓了讓,等孫紹宗當仁不讓的走在前頭,這才落後兩步佝僂著身子,亦步亦趨的跟了進去。

  “二哥。”

  剛進門,就又有一人迎了上來,卻是滿臉義憤填膺的柳湘蓮,就聽他憤憤的指控道:“昨兒我得了您的吩咐,去順天府討要黑帖一案的文獻記錄,誰知道那鳥治中一味的拖延,等好容易湊齊了回來,天都已經黑了!”

  這葛治中還真是破罐子破摔了!

  自己沒本事,反倒恨上前任了。

  就連正經的公務往來,也要胡攪蠻纏的拖延時間。

  也就是自己身為前任,按規矩不方便質疑他,否則非參丫一本,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心下腹誹著,孫紹宗卻不會在陳敬德面前露出痕跡,把袖子一甩,吩咐道:“行了,先把那些卷宗放在裡間案頭,等我閒下來仔細翻看。”

  說著,大馬金刀居中坐定,指著下首的椅子道:“陳寺副,坐下說話吧。”

  陳敬德方才雖然乖乖的遵從,這下卻不敢再從命,噗通一聲跪倒在孫紹宗面前,全然不顧顏面的連聲叫道:“卑職糊塗、卑職有罪!還請大人重重責罰!”

  一般這種要求重重責罰的,心裡想的都是不擔半點責任。

  趁他以頭搶地,孫紹宗無聲的撇了撇嘴,隨即卻又肅然起來:“起來說話吧,好歹也是從六品,莫失了為官的風骨。”

  “大人,卑職……”

  陳敬德微微直起身子,還待再自責幾句,孫紹宗卻又伸手指了指下首的椅子。

  見這態度似乎甚是堅決,陳敬德便猶猶豫豫的起身,戰戰兢兢的挨了半個屁股上去。

  “陳寺副。”

  那官袍剛蹭在椅子上,孫紹宗一點名,他忙又躥了起來,雖沒有重新跪倒,卻也是蝦米似的弓著身子。

  若非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孫紹宗是真不願意理睬這種貨色!

  現下卻也只能耐著性子,打著官腔道:“說實話,你對本官心懷怨懟,也是人之常情。”

  噗通~

  話音未落,陳敬德又出溜到了地上,篩糠似的叫道:“卑職不敢、卑職……”

  “起來聽我說完!”

  孫紹宗不得不提高音量,待陳敬德戰戰兢兢起身之後,又揚聲道:“雖然本官是因為初來乍到,千頭萬緒都沒理清,才不得不把這案子壓倒了下面。”

  “可推諉就是推諉,這等通天的大案,讓你一個寺副獨自查辦,也的確是難為你了。”

  “大人英名啊!”

  陳敬德第三次跪了下去,這次卻是誠心實意了許多,就聽他帶著哭音道:“戶部上上下下都是手眼通天的主兒,卑職一個區區從六品,就算有些蛛絲馬跡,又敢拿問哪個?”

  “偏廷尉大人為了填補虧空,又一個勁兒的催逼著,卑職……卑職實在是沒法子啊!”

  說著說著,眼淚都擠出幾滴來。

  “起來說話。”

  孫紹宗適時上前,親自把他攙扶起來,嗓音也愈發的柔和:“正因為本官知道你是事出有因,才沒有計較你昨日的行徑——只要你以後實心辦差,此事就此揭過。”

  “大人!卑職實在是愧……”

  “不過你以後若是敢推諉敷衍,壞了咱們左寺的差事,我卻是決然饒不得你!”

  聽孫紹宗特地點出‘咱們左寺’二字,陳敬德雖然不夠聰明,卻也立刻恍然大悟。

  於是忙翻身跪倒,信誓旦旦的道:“卑職從今往後,一定唯少卿大人馬首是瞻,絕不敢再欺瞞敷衍大人!”

  這狗腿子的名分,就算是定下了。

  但他究竟堪不堪驅使,卻要慢慢觀察才知道。

  先湊合著救救急吧。

  “好!”

  心下給陳敬德掛了個‘見習’的牌子,孫紹宗口中卻是叫了聲‘好’。

  轉身回了座位,又不容置疑的吩咐道:“既有此話,本官也不跟你客氣什麼——你速去牢中,把昨天隨船飄來的兩具屍首,轉送到仵作處勘驗。”

  “卑職領命!”

  陳敬德利落的應了,忽又愣怔了一下,隨即小心翼翼的探問道:“大人,那呂給諫的案子……”

  “糊塗!”

  孫紹宗臉色一冷:“屍體飄到大理寺的消息,估計已經傳遍了街頭巷尾,若不早早處置了,你我還有什麼顏面,自稱天下刑名之首?!”

  說著,又揮了揮手:“下去吧,記得讓仵作仔細驗看,本官待會兒還要親自檢查。”
Babcorn 發表於 2018-9-9 00:16
第719章 烏篷船泊屍案【上】

  拋開身份立場不提,對於道衍真人師徒的死,孫紹宗其實是拍手稱快的。

  可無奈那‘快意恩仇’的主兒,偏偏受了黑帖主人的慫恿,把屍體送來大理寺挑釁,這就讓孫紹宗難以置身事外了。

  身為大理寺少卿,這案子必須得破!

  身為剛剛上任,且名聲在外的大理寺少卿,這案子更是必須要盡快破獲!

  卻說打發走陳敬德之後,孫紹宗進到裡間,簡單的翻查了一下,從順天府調來的案件記錄。

  結果發現裡面的內容略顯雜亂,而且還有大量的內容,同原本的資料相重合。

  於是孫紹宗當即下令,讓柳湘蓮調幾個書吏來,一起將這些案件記錄整理對照,把大理寺沒有的都篩選出來,然後再分門別類的歸置好,以便自己抽空閱覽。

  “二哥。”

  聽說又是這些瑣屑的差事,柳湘蓮忍不住抱怨道:“您莫不是忘了,小弟我也練就一身的武藝,這整日裡圈在案牘之間,豈不是白瞎了?”

  孫紹宗衝他翻了白眼,沒好氣的道:“回家問問你那婆娘,是願意你舞刀弄槍的跟人玩命,還是願意你老老實實的處置公務。”

  柳湘蓮把嘴一撇:“這婦道人家,自然是頭髮長見識短,問她……二哥?二哥!”

  卻是孫紹宗壓根不聽他分辨,逕自出了官署。

  柳湘蓮在後面追了幾步,眼見趕之不及——在外面也不好分說——只得悻悻的回到了屋裡。

  一邊琢磨著該找那些書吏幫忙,一面狐疑的琢磨著,莫非是自己婆娘請大姨子吹了枕頭風?

  否則二哥為何讓自己回家問她?

  …………

  不管在哪個衙門,只要是配備了停屍房和仵作,肯定是位於最偏僻的所在。

  甚至於很多地方官府,都喜歡把涉及刑事案件的屍首,寄存在城外的義莊裡——京城就不行了,因為佔地面積太大,這城裡城外的來回運送、查驗屍體,實在是太過麻煩。

  故而下到宛平、大興二縣,上到刑部、大理寺,都在衙門裡單獨修建了停屍房,以備存放涉案的屍身。

  書歸正傳。

  孫紹宗出了官署,並未急著去停屍房裡參與驗屍——他如今的身份,也不適合幹這事兒——而是先到了湖邊,重新勘驗烏篷船上的痕跡。

  結果依舊沒太多的進展,只是進一步確認了,這裡的確並非兇殺現場,而是拋屍的所在。

  而且根據船艙裡沾染的血液,以及屍體的僵化程度來分析,行兇地點應該離著龍王廟不算太遠。

  因為當時屍體的胸腔裡,尚且留有餘溫,考慮到當時正在下雪,死亡時間應該在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之內。

  而根據傷口判斷,用來挖心掏肺的器械,應該是同一柄——也就是說,凶手是先後剜出了道衍師徒的心臟。

  考慮到他切開胸腔的手法很是生疏,用時應該不會太短才對。

  再加上要在光天化日之下,避人耳目的將屍首裝在船上,運送到大理寺左近的時間——將屍首從第一現場,運送到船上的空閒,自然所剩不多。

  如果能查到運送屍體的交通工具,或許就能順藤摸瓜,鎖定第一兇案現場的大致範圍。

  話說,凶手真要是乞丐的話,應該不會有什麼運送工具吧?

  莫非是在岸邊殺了人,然後棄屍……

  這麼說,道衍師徒可能是扮成和尚之後,躲在了龍王廟附近的灘塗之中——哪地方頗為荒涼,又有蘆葦蕩存身,倒的確是個躲藏的好地方。

  只是他們萬萬想不到,竟然有人能察覺到他們的一舉一動,還引來了他們的仇人報復。

  嘖~

  推演到這裡,又不得不為黑帖主人的能力而困惑。

  罷了,如今想這些也沒用,還是先去看一看驗屍的情況吧。

  仔細驗看了幾遍之後,孫紹宗自烏篷船上跳下來,這才趕奔西南角的停屍房。

  …………

  相比於常年存留屍首的順天府,這裡的停屍房顯得‘冷清’許多,甚至連那股必備的臭味,都只是若有若無而已。

  這就是業績不振的明證啊!

  孫紹宗走進東首的驗屍間時,陳敬德正捂著鼻子,一臉厭惡的縮在角落裡。

  發現孫紹宗自外面進來,他這才趕忙收起帕子,狗腿十足的上前見禮。

  眼見他自己行禮還不夠,還要喊兩個正在忙碌的仵作過來,孫紹宗忙擺擺手,道:“這地方就不必多禮了,怎麼樣,可曾查出些什麼來?”

  那兩個仵作也是誠惶誠恐,直到孫紹宗湊近了細瞧屍首,才忙不迭的解釋道:“回稟大老爺,那瘦小的和尚,致命傷應該是當胸一刀,這龐大的暫時判定不了,但應該也也是如此。”

  “證據呢?”

  “那瘦小的後脊樑上,有一處穿刺傷,入骨頗深,與剖開胸膛的痕跡、方式都不相同,故而我等推斷,應該是最初全力刺入留下的痕跡——而能刺入這等位置,顯然已經造成了致命傷。”

  “鞋子雖然被脫掉了,但從腳後上跟生成的屍斑形狀分析,死者應該曾經受到過拖拽——仰躺著,後腳跟著地的那種拖拽。”

  “還有……”

  大理寺的停屍間雖然顯得冷清些,但這兩個仵作倒都是精明強幹的,水平即便趕不上順天府的老徐,應該也是相差彷彿。

  不過孫紹宗卻也並未完全倚重他們,一邊聽他們講解著,一邊仔細的觀察。

  當日他雖也檢查了屍身,可當時屍首還算‘新鮮’,一些痕跡並未顯露出來——比如說這腳後跟的拖曳狀屍斑,當時可還沒有半點蹤影。

  而眼見孫紹宗觀察仔細,並未被那開膛剖腹的屍首嚇到,再想想這位大人的名聲,兩個仵作也漸漸膽大起來。

  “大老爺請看。”

  其中一個仵作從旁邊的案子上,托起一捧東西來,小心翼翼的道:“這是從屍體胃裡掏出來的殘渣,他們似乎曾在死前不久,剛剛進食過的樣子。”

  雖說是壯著膽子,他卻也不敢把那東西,送到孫紹宗眼前,甚至還做好了隨時請罪的準備。

  不過他顯然是多慮了。

  孫紹宗這兩年在戰場上,又增進了不少‘見聞’,如何會畏懼一團殘羹剩飯?

  當下也不顧那酸臭氣息,逕自湊到近前細瞧究竟。

  “咦?這東西好像是……”

  而他這一瞧,還真就看出了寫蹊蹺之處!

  那黃橙橙一塊塊未曾來得及消化的食物,怎麼看怎麼像是酸辣筍乾——自己曾在清虛觀左近品嚐過,又在家中加以改良的特色菜!

  而看這些殘渣,以及沾染在上面的茱萸碎片,和一些不太明顯的香料,顯然是原版的酸辣筍乾。

  如此說來……

  兩個假和尚臨死之前,竟還跑去清虛觀左近招搖過市了?

  既然敢如此行事,顯然道衍師徒對自己的喬裝十分有信心,而以此推論,他們應該也不會主動躲進蘆葦蕩才對。

  暗自否定了之前的推論,孫紹宗當即下令道:“陳寺副,你速去清虛觀左近,尋一個叫做迎客來的酒家,查問昨天早上,可曾有兩個和尚點了他們的招牌菜酸辣筍乾。”

  “若是有的話,先問清楚他們出現的時辰,然後自清虛觀至龍王廟,給我仔細的排查,務必找出沿途的目擊者!”
Babcorn 發表於 2018-9-9 00:16
第720章 烏篷船泊屍案【中】

  清虛觀,迎客來。

  籲~

  張成剛勒住了韁繩,斜後方陳敬德慌忙滾鞍下馬,幾步竄到近前,用馬鞭挑起車簾,賠笑道:“大人,已經到地方了。”

  似這等人,指望著他們能獨當一面,那絕對是痴心妄想;可要論小意慇勤逢迎拍馬,卻也是大多數能臣幹吏,所望塵莫及的。

  孫紹宗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跳下馬車向路旁的酒肆行去。

  “大人、孫大人!”

  正被衙役們反覆盤問的店家,眼見是孫紹宗到了,立刻喜形於色的迎向門外,不過還沒等跨過門檻呢,就被兩個守門的衙役橫刀攔了下來。

  店家嚇的倒退了半步,再不敢胡亂向前,只苦著臉作揖道:“大人明鑑啊,小人不過是打開門做生意罷了,何曾管過食客是做什麼的?再說這兩個和尚都是生面孔,又不是店裡的熟客……”

  他這裡還在抱怨著,孫紹宗已然到了近前,抬手揮退守門的衙役,和煦的笑道:“店家放心,不過是例行公事的查問幾句罷了,這不早不晚的,也不至於壞了你的買賣。”

  說著,邁步就要跨過門檻。

  那店家急忙退避到一旁,滿面堆笑的附和道:“有您老這句話,小人心裡就踏實多了——這四九城裡,誰不知您老愛民如子,最是體恤咱們這些窮苦人。”

  能在寸土寸金的清虛觀左近,置下一家酒肆的主兒,再怎麼說也算不得是窮苦人。

  不過孫紹宗也懶得拆穿他,逕自向負責盤問的衙役要過了筆錄,卻發現上面並無什麼文字,只畫了兩個背著包袱,足踏牛皮靴的光頭。

  嘖~

  又遇上濫竽充數的了。

  按照官方規定,衙役因為負有宣讀公文、驗看憑信等職責,能讀能寫是基本要求。

  不過這年頭能讀能寫的,有幾個願意操持這等賤役?

  故而底層衙役裡,能讀能寫的其實並不多。

  負責記錄口供的差役,也知道自己這一篇大作,怕是未必能入少卿大人的法眼,故而忙奴顏婢膝的上前稟報導:“老爺,小人方才盤問之後,發現了兩處疑點:一是那兩個和尚在這裡吃飯時,身邊背了個包袱,發現屍體的時候,卻不見這包袱的蹤影。”

  “二來麼,這兩個和尚穿的是翹底兒牛皮快靴,這種靴子是水牛皮做的,脫起來很是不容易,想要毀掉更不容易——若不是上面沾了什麼蹊蹺,凶手應該不會特意把它處理掉。”

  文化素養上雖然差了些,但這衙役能被選派來,盤問如此重要的大案,果然還是有些門道的。

  孫紹宗略一點頭,又問道:“目前追出去多遠了。”

  這話有些沒頭沒腦,但那差役卻是立刻答道:“如今已經追到了花樓街,約莫離這邊兒有二里多遠,離著龍王廟還有三里左右。”

  孫紹宗聽罷,將那小冊子拋還給了他,順口吩咐道:“把之前之後的路線,都給本官畫下來。”

  那衙役正待領命,卻聽孫紹宗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衙役臉上閃過些喜色,不過很快又收斂了,躬身答道:“小人黃斌。”

  “以後記得讀一讀書、認一認字。”

  孫紹宗說著,便不再理睬黃斌,逕自往居中的方桌旁做下,又喊過依舊忐忑的店家,點了兩盤醃製的小菜。

  聽說孫大人還要在自家小店用餐,那店主果然輕鬆了不少,一疊聲的催促著夥計,端出兩盤招牌菜來,又親自送到了孫紹宗面前。

  “大人,這酸辣筍乾是您當初……”

  “嘔~!”

  剛要打一打情懷牌,冷不防旁邊陳敬德面色驟變,先是喉頭湧動乾嘔了幾下,捂著嘴狂奔了出去。

  不多時,就聽門外傳來哇哇嘔吐之聲。

  這是怎得了?

  店家莫名其妙的張大了嘴,有心想問個究竟,卻又不敢貿然開口,只好尷尬的在那裡強笑著。

  孫紹宗自然曉得,陳敬德這是想起了那屍首胃裡的殘渣,卻眼都不眨的胡扯道:“他約莫是早上吃壞了肚子,這一路上又受了風寒——不說他了,跟本官說一說那兩個和尚的事兒。”

  那店家不知就裡,自然信以為真,於是在孫紹宗的誘導下,搜腸刮肚的回憶著昨天的細節。

  不過那兩個和尚,總共也沒待多一會兒,而且吃飯的時候半句話都沒有,店家再三回憶,也不過是些雞毛蒜皮,刨去之前衙役發現的那兩點,基本都算不得什麼線索。

  而就在孫紹宗盤問的同時,又陸續有人前來稟報,將兩個和尚當日的行程,拓展到了三里開外。

  因此聽得外面又是一陣人喊馬嘶,店裡眾人也都以為又是差役回稟,未曾在意。

  誰知進門的卻並不是差役,而是一個身著藍袍的官員。

  那官員進門之後,就哈哈笑道:“少卿大人果然在此,倒叫蘇某找的好苦!”

  “咦?”

  孫紹宗循聲望去,也不禁小小的吃了一驚,忙起身相迎,口中詫異道:“蘇知縣怎會來此?莫非是找孫某有事?”

  卻原來這進門的,正是當初曾在大興縣做過一任縣丞,後來又高昇宛平知縣的蘇行方。

  當初孫紹宗在順天府為官時,雖與大興知縣王謙不睦,與這蘇行方卻是頗為投契。

  “果然是貴人多忘事。”

  蘇行方笑著打趣了一聲,隨即又肅然道:“下官此來,是向少卿大人回稟差事的——昨日您曾派人知會縣裡,讓核查各處僧人有無走失,下官不敢怠慢,命人晝夜查訪,確實發現了幾個行蹤不明的僧人,故而特來稟報。”

  原來是為了這個。

  當初孫紹宗的確是想讓地方官府,幫著核查來著,可先是被順天府頂了回來,後來又發現那兩個和尚,其實是道士假扮的,於是就把這茬給拋在了腦後。

  卻不曾想蘇行方竟如此費心費力。

  孫紹宗心下一暖,拱手道:“多勞蘇知縣鼎力相助——不過現如今剛查到些端倪,那走失僧人云雲,暫時倒無須繼續查訪。”

  “竟有此事?”

  蘇行方面色一苦,隨即卻又振奮起來:“總不能讓我白跑一趟,正巧這附近也是我大興縣所轄,大人有什麼吩咐……”

  “少卿大人!”

  正說著,外面又飛奔進來一名捕快,激動的嚷道:“小的們查到安仁坊附近,那兩個和尚的蹤跡,突然間就中斷了!繼續往前探查,直到龍王廟左近,也沒人再見過他們!”

  安仁坊?

  那裡似乎頗多小巷,倒也算是個下手的好地點。

  孫紹宗當即把手一擺:“蘇知縣若是有意,你我同去安仁坊如何?”

  “故所願也、不敢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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