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紅樓名偵探 作者:嗷世巔鋒(連載中)

 
Babcorn 2018-9-4 18:54:4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6 264641
Babcorn 發表於 2018-9-9 00:16
第721章 陷阱

  說是同往,可蘇行方做的是轎子,孫紹宗坐的是馬車,路上自然還是各顧各的。

  於是孫紹宗忙裡偷閒,要過了黃斌畫的路線圖,沿途仔細端詳對照。

  那兩個假和尚,還真就是膽大包天的主兒,這一路行來,轉挑著人煙稠密的地方走,似乎壓根不怕熟人認出來。

  不過仔細想想,道衍和尚深居王府別苑,他的弟子一貫也只在大興縣活動,這宛平縣轄區裡能有幾個認得他們的?

  更別說這師徒兩個,還特意從道門‘叛逃’到了釋教。

  就連楊漢才那樣,曾與其‘親密無間’的同黨,都仔細端詳許久,才認出了道衍的徒弟,就更不用說別人了。

  不過……

  這師徒二人既然專挑著大路走,沒有意外的話,肯定不會主動走進小巷之中。

  那凶手究竟是用了什麼法子,把他二人誘騙到僻靜處下手的?

  要知道這可是兩個江湖騙子,還是兩個正在逃亡當中的騙子,警惕性之高,自然毋庸置疑。

  如果按照原本的推斷,是乞丐中有人復仇所為,那就更說不通了——他們兩個手裡整整攥了二十四條乞兒的性命,就算有信心不會被人察覺到,也肯定會對乞丐戒心滿滿。

  這要是同夥內訌,或許還能解釋,可那張黑帖,以及將屍首送去大理寺挑釁的做法,卻明顯不像是同夥能幹得出來的。

  蹊蹺,這當真是蹊蹺的緊!

  方才盤查雖然用了許久,可乘車的話,也不過是一刻多鐘的路程——這還是照顧了坐轎的蘇行方。

  因為陳敬德已經奉命提前趕到了安仁坊,所以等到孫紹宗、蘇行方二人,各自下車落轎之後,大理寺的一部分衙役,早已經展開了挨家挨戶的搜查。

  蘇行方見狀,忙也上前請命道:“孫少卿,下官身邊正好也帶了十幾個差人,不妨也一併派出去進行盤查吧。”

  他這次前往大理寺稟報公事,帶的是全副依仗,刨去轎伕也足有小二十人,再加上這裡又是宛平縣的轄區,派人加入搜索也是名正言順。

  於是孫紹宗道了聲‘謝’,就點頭應允了下來。

  蘇行方當即大手一揮,十幾名宛平縣差役,就在某個中年捕快的率領下,加入了地毯式的搜索盤問。

  這擾民的差事,自然由陳敬德督辦,至於孫紹宗和蘇行方二人,則是在路邊臨時徵用了一處茶棚。

  眼見得先後落座,蘇行方從懷裡摸出隻手爐來,放在桌角上自嘲道:“近兩年初掌一縣政務,我生怕有負皇恩,整日裡起早貪黑的,眼見才有了些政績,誰承想這身子骨倒越來越不中用了。”

  說著,又捧起茶盞,哈著熱氣抿了幾口,等這熱湯下了肚,臉上氣色才稍顯的紅潤了些。

  孫紹宗的心思,大半都放在案子上,聽他這般說話,才察覺到他的面色蒼白,似是有些氣血不足的樣子。

  於是轉動著手裡的茶杯,笑著勸道:“蘇知縣勤於政務是好的,可也要懂得過猶不及的道理——那日裡閒下來,不妨和我學些強身健體的套路。”

  “怎麼?”

  蘇行方眼前一亮,喜道:“孫大人是要教我武藝不成?若能學的孫大人一二分本事,這天下大可去得!”

  說著,卻似乎不小心牽動了心肺,忙掩嘴連咳了幾聲。

  就這癆病鬼的身子骨,還想著縱橫天下?

  孫紹宗無語道:“不過是強身健體罷了,以蘇知縣這身子骨,還是不要奢望著馳騁疆場了。”

  兩人閒聊了幾句,就不自覺地轉到了案子上,正你一言我一語的分析著,忽見陳敬德提著袍子,飛也似的奔了過來。

  還未等到得近前,就聽他嚷道:“大人、大人!卑職已經找到行兇現場了!”

  這麼快就有所發現了?

  孫紹宗卻不覺得欣喜,只覺得頗為蹊蹺——與黑帖有關的案子,哪個不是充斥著懸疑?

  偏就這個案子,竟輕輕鬆鬆的找到了線索。

  心下雖然狐疑,但孫紹宗還是招呼著蘇行方迎了上去,吩咐陳敬德前面帶路,準備先勘察一番再做定論。

  三人連同幾個衙役,約莫行出有兩百步,就見一個小巷口圍了不少衙役,為首之人,卻正是大興縣那位中年捕頭。

  “見過諸位大人!”

  那中年捕頭攥著刀鞘一拱手,隨即又指著巷子深處,亢奮道:“小人在這巷底,發現了一座荒棄了的院子,又看那門鎖似乎被人動過手腳的樣子,於是撬開房門進去查看,果然發現了一些殘留的血跡!”

  原來是大興縣的人找到了線索。

  孫紹宗斜藐了陳敬德一眼,這廝方才眉飛色舞的稟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親自查出來的呢。

  既然是自己的手下查出來的,蘇行方自覺面上有光,於是主動吩咐道:“那還等什麼,快快帶我們過去查看究竟!”

  那中年捕頭自是欣然領命。

  斜著肩膀引著眾人進到了巷子裡,眼見離著那巷底不遠了,就見兩個衙役正守在一座洞開的大門前,嘰嘰喳喳的議論著什麼。

  “諸位大人,就是此處!方才小人……”

  中年捕頭側著身子,指著那大門正待解說幾句,忽聽‘嘣’的一聲脆響,隱約像是弓弦斷裂的動靜。

  緊接著又是一連串的脆響,就見那巷底斑駁的牆壁上,陡然間射出幾十隻短箭!

  “閃開!”

  這倉促之間,也只有經歷過戰陣的孫紹宗,及時做出了反映。

  就聽他暴喝一聲,扯住左右的蘇行方、陳敬德,死死貼到了左側的牆壁上。

  下一秒,慘叫聲就填滿了整個巷子!

  足有五六個衙役被這短箭射中,而當先引路的那名中年捕頭,更是首當其衝,足足身中十來只短箭。

  眼見他撲倒在地,出氣多進氣少,不住的往外吐血沫子,顯見是活不成了。

  而也正是托他身子胖大的福,及時躲到他身後的孫紹宗等人,皆是毫髮無傷。

  不過孫紹宗可沒就此放鬆警惕,當下拉著陳敬德、蘇行方二人緩緩後退。

  “大……多謝大人救命之恩!”

  陳敬德稍稍緩過勁來,當下感激的五體投地。

  可他卻哪裡知道,方才孫紹宗之所以拉上他,其實是想拿他拾遺補缺——如果那中年捕頭沒能擋下射過來的短箭,就該著他做肉盾了。

  甚至於眼下拉著他往後退,也一樣存著關鍵時刻,拿他來擋刀的心思。

  當然,孫紹宗是絕不會告訴陳敬德事實真相的。

  卻說三人退出約莫十來步遠,蘇行方也終於緩過神來,不過他頭一個舉動,卻並不是感激孫紹宗的救命之恩,而是拚命甩開了孫紹宗的拉扯,不管不顧的衝向了那瀕死的中年捕頭。

  “舅舅!舅舅!你沒事吧舅舅!”

  卻原來那中年捕頭,竟然是蘇行方的親舅舅!
Babcorn 發表於 2018-9-9 00:16
第722章 牆內牆外

  雖說蘇行方撲上去大放悲聲之後,似乎並未再有什麼機關被觸動,但孫紹宗還是謹慎的停留在遠處,直到更多衙役趕到之後,這才重新回到了巷子裡。

  此時中箭的六名衙役,皆是面色發黑一命嗚呼——那些箭頭上,顯然塗有劇毒!

  陳敬德為此後怕不已,全靠著旁人攙扶,才沒有一屁股坐到地上。

  左右現在也不需要肉盾了,孫紹宗自然懶得再管他如何,逕自向一名捕快要了鐵尺,然後貼著牆根,來到了那射出毒箭的地方。

  這離近了細看,才發現那土牆上,早不知被挖出了多少孔洞,只是因為這裡位於巷子深處,牆面又是一片斑駁,故而不靠到近前,壓根發現不了那些孔洞。

  孫紹宗試著用鐵尺戳了戳,卻不得其洞而入,於是轉而下令道:“來幾個人,翻牆過去瞧瞧,看看裡面到底佈置了什麼機關!”

  因瞧見這一地的屍首,附近幾個衙役都顯得有些畏畏縮縮。

  “我來!”

  這時就見黃斌越眾而出,利落的捲了袍袖,先順著那洞開的大門,爬上了門垛,繼而從門垛翻過土牆。

  “大人!”

  也就是剛剛落地的功夫,就聽他在牆後驚呼道:“這後面竟架了好些手弩!”

  手弩?

  聽他在後面安然無恙,又有幾名衙役翻了過去,不多時隔牆稟報,說那牆後亦是個荒涼的院子,除了這些手弩之外,並不見有什麼旁的機關。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孫紹宗正準備也翻過去瞧瞧——繞路太遠了——後面蘇行方卻是淚流滿面的尋了過來。

  “孫大人。”

  就見他雙手一拱,啞著嗓子道:“蘇某本想一睹您的風采,卻不曾想竟害了舅舅的性命。”

  說到這裡,他微微搖了搖頭,面上愈發的苦澀:“家母只有這一個弟弟,如今橫遭不測,還不知要傷心成什麼樣——蘇某如今實在無心旁顧,更不用說查什麼案子,只能先厚顏告辭了。”

  聽他語帶哽咽,孫紹宗心裡也是頗為過意不去——人家好心幫忙,卻反倒把舅舅折進去了。

  有心寬慰幾句吧,又輕飄飄的沒什麼份量,最後只得深施了一禮,鄭重許諾道:“蘇兄放心,孫某必會查出真兇,還尊舅一個公道!”

  這之後,他又親自送蘇行方上了轎子,這才回到巷子深處,利落的翻過了那堵土牆。

  果然就如同黃斌所言,那土牆後架著滿滿一牆手弩,而且還是一弦三矢的手弩。

  孫紹宗在儘量不破壞現場的前提下,小心翼翼的取了一支查看,發現這玩意兒的構造十分精巧,但做工卻只能說是差強人意。

  依照推斷,這東西的有效射程,約莫也就是二十步之內,如果同時上三根弩箭的話,射程還會進一步縮水,而且準頭也無法保障。

  這應該是小作坊出品的玩意兒,比起軍方配備的同規格手弩,質量要差了好幾個檔次,但在某些特殊情況下——比如說方才——威力還是相當可觀的。

  那凶手甚至還在上面塗了劇毒,這明顯是要置孫紹宗於死地!

  更重要的是……

  這東西非但不便宜,而且也不是短短一兩日,就能批量打造出來的——至少在粗製濫造的小作坊裡,絕沒有這等可能。

  如此一來,乞丐報仇的推論,似乎就站不住腳了。

  即便是乞丐保長們有這份財力,也不大可能提前置備下這許多違禁品——要知道這等數量,都夠得上以謀逆論處了!

  可既然不是乞丐復仇,哪殺掉道衍師徒的,究竟是什麼人?

  他殺死道衍師徒的目的,又會是什麼?

  孫紹宗反覆打量著那支手弩,心下不住的推演著,卻一直不得要領。

  目前已知和道衍師徒有過節,又有能力佈置下這麼多手弩的,怕也只有忠順王一人。

  可問題是忠順王已經將此事,捅到了皇帝面前,壓根無需再用這等手段……

  罷了。

  還是先看看現場,有沒有殘留著什麼痕跡吧。

  孫紹宗這般想著,就開始挨個查看那些手弩的情況。

  這時黃斌又湊了上來,指著其中一支道:“大人,您先瞧瞧這支手弩。”

  孫紹宗順著他的指點望去,卻見那眾多空空如也的手弩上,竟還殘留著一把並未成功激發的手弩。

  根據拜訪的位置來判斷,這應該不是凶手故意漏下的,而是因為機關有瑕疵,所以未曾成功觸發。

  想到這裡,孫紹宗立刻湊近了,細瞧每一柄手弩的機括處,果然發現了一些細微的磨損痕跡。

  這應該是有什麼東西曾套在上面,被觸發的時候狠狠拉扯,使得弩箭被發射出去,所留下的痕跡。

  等等!

  如果是這樣的話,方才必然有人主動觸發了機關!

  難道說……

  “以小人之見,那賊人方才或許就藏在這土牆之後,否則又怎能適時觸發機關?”

  這黃斌的想法,倒是同孫紹宗有些不謀而合。

  不過……

  事情真有真麼簡單嗎?

  孫紹宗不動聲色,又將那些手弩全部查看了一遍,隨即揚聲吩咐道:“陳寺副,你學著蘇知縣的舅舅,在當時他站的地方,對這巷子口說幾句話試試。”

  陳敬德聽他開口吩咐,雖說還有些腿軟,卻也只得戰戰兢兢的,來到了方才那中年衙役沉屍的地方,學著他方才的樣子,說道:“諸位大人,正是此地……”

  “再大聲些!”

  “諸位大人……”

  “再大聲!”

  “諸位大人,正是此地!”

  到最後,陳敬德幾乎是扯著嗓子喊了起來,土牆這邊兒終於聽了個真切。

  “這……”

  黃斌不覺疑惑道:“方才小人傳話的時候,似乎並沒有這般困難。”

  “那是因為你是對著有孔洞的牆壁說話,而他是背對著牆在說話,又隔著相當一段距離——凶手如果真的躲在牆後,聽到誘人在說話並不難,可要想聽出對方究竟在說什麼,卻沒那麼容易。”

  “而且……”

  孫紹宗指了指那牆上的孔洞,如果他真要躲在牆後行兇的話,至少也該空出個洞來,好方便向外窺探吧?

  “那大人您的意思是?”

  “觸發機關的人,怕是不在牆內,而是在牆外——也就是那小巷或者那間院子裡!”
Babcorn 發表於 2018-9-9 00:16
第723章 動機何在?

  觸發機關的人不是在巷子裡,就是在巷底的宅院裡?!

  黃斌聞言大驚,一時竟忘了上下尊卑,脫口質疑道:“大人,您不會是弄錯了吧?!”

  也無怪乎他會如此反應,孫紹宗等人趕過來之前,那巷子就已經被封鎖了,能夠進出往來的,全都是官府的衙役。

  孫紹宗方才這番話,豈不是說當時在場的衙役之中,竟混雜了賊人的同黨,甚至還意圖行刺四品高官?!

  這……

  這怎麼可能嘛?!

  不過在質疑過後,黃斌很快又反應過來——莫說孫大人本就有神斷之名,就算只是不通刑名的普通官員,又如何能容得區區衙役當面質疑?

  想到這裡,黃斌頓時膝蓋一軟,倉皇的跪了下來,口中顫聲道:“小人……小人一時嘴拙,萬沒有別的意思!”

  說著,還重重抽了自己兩個大嘴巴。

  孫紹宗卻並未理睬他,而是盯著滿牆的手弩皺緊了眉頭,先是在中上部仔細打量,繼而目光緩緩下移,接著是頭頸、腰桿……

  到最後,他幾乎是全無形象的,趴在了牆根底下——而他的視線,也定格在了一個幾乎貼地的孔洞上。

  這是唯一一個沒有架設手弩的孔洞,但它也絕不可能被用於窺探——除非死者想看的,是牆對面小巷裡的泥土。

  打量著洞壁內側,那一條條的細長痕跡,孫紹宗的眉頭越皺越緊。

  這小小的孔洞,極有可能就是方才那場殺局的導火索。

  而且……

  它還被賦予了回收罪證的用途!

  之前就說過,那些手弩的機括上,曾有被什麼東西摩擦過的痕跡,而每個機括上的痕跡,又都略有不同。

  這不同的,是那摩擦痕跡所處的位置。

  位於土牆左側的手弩,摩擦痕跡是在機括的左上方;位於右側的,則出現在右上方;位於中央的,則出現在正上方……

  這乍聽起來,似乎全都是廢話。

  但它其實隱晦的指明了,拉動機括的‘導火索’,是從什麼地方延伸出來的——如果賊人是從正面就近操作,最主要的受力面,無疑是機括的內側,而不是偏向上方。

  如今這等痕跡,充分證明了拉動機括的力道,其實是來自於土牆的腳下,也就是這個幾乎貼地的孔洞!

  而且在觸發手弩之後,那些拴在機括上的‘導火索’,還被凶手進一步用力扯脫,然後穿過了這個孔洞。

  證據就是孔洞裡那些線狀的痕跡,幾乎佔滿在了洞壁周身——這必然是許多線頭同時穿過孔洞時,才有可能留下的痕跡。

  孫紹宗霍然起身,在黃斌疑惑的目光中,往後退了幾步,猛地一個助跑扒住土牆,利落的翻回了小巷。

  貼著南牆跳到地上,孫紹宗立刻又伏低了身子,向那貼地的孔洞望去。

  卻只見那地上空空如也,並不見有什麼線頭滑過的痕跡。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按理說,既然‘引線’是從洞外觸發的,應該會留下些痕跡才對。

  就算是一開始佈置的時候,並未在地上留下痕跡,後面將線頭全部扯出來的時候,也該留下蹤跡才對。

  這真是奇哉怪也,那痕跡難道不翼而飛……

  等等!

  孫紹宗腦中靈光一閃,也懶得起身,手腳並用的挪出五六步遠,伸手攥住一團空氣,卻好想把什麼捏在手心裡似的,用身體遮掩著緩緩拉扯。

  不對!

  不應該是這樣拉扯,因為這樣實在太顯眼了。

  孫紹宗停下手上的動作,稍稍思量了一下,幾根指頭便又開始怪異的捲動著,似是把什麼東西不斷纏在手上一般。

  半響,他忽然停住了所有的動作,然後猛地伸手往懷裡一帶,又用左手探手一抓。

  是了!

  應阿是這樣沒錯!

  只要預先把觸發機關的細繩,稍稍高出地面一丁點佈置好,後面拉扯時,始終繃緊了,最後藉著那些‘環套’卡在洞口之際,再一舉發力將其扯飛出來。

  這樣就能不留什麼痕跡的,把套在機括上的細繩,不著痕跡的收入囊中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附近應該還有……

  孫紹宗轉回身,開始在地上搜索起來。

  不多時,他便又從不遠處拔出了一根細長的鐵楔子。

  果然是如此!

  這應該就是最初用來的固定‘引線’的東西。

  可若真是如此的話,豈不是只有那個人才能做到?

  可這也說不通啊?

  先不說他沒有理由對道衍師徒下手,就算真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緣由,也不該坑害自家娘舅吧?

  他可是京城裡有名的孝子!

  沒錯,孫紹宗眼下懷疑的對象,正是那死了娘舅,悲痛而去的蘇行方。

  方才也只有他有機會,可以藉著跌跌撞撞撲向舅舅,然後扶屍大哭的機會,解開鐵楔上的繩套,再悄悄收回那些線頭。

  現在想想,他外面還披著件大氅,莫說是孫紹宗了,就連位於右前方的兩個差役,也難以看清楚他一舉一動。

  當時又正處於混亂之中,再加上巷子裡本就幽暗,這眾目睽睽之下的手法,也便有了完成的先決條件。

  可他的動機呢?!

  蘇行方到底有什麼動機,要炮製出這樣的陷阱,還生生把自己的娘舅給賠了進去?

  其實單只是娘舅也還罷了,勉強能用斷尾求生來解釋。

  可當時若不是孫紹宗及時出手,他自己估計也要挨上幾支毒箭!

  若這一切當真是他設計的,他又怎會沒有半點提防?

  總不會他設下這些機關,就是為了拉上自己陪葬吧?

  還是說,他認為自己肯定會救下他?

  可當時千鈞一髮,就算是孫紹宗自己,也未必就能躲開……

  說不通!

  實在是說不通!

  現場的痕跡,無不昭示著蘇行方的嫌疑,可偏偏他的舉動,又實在不像是設下這一切的幕後元兇。

  “大人。”

  正皺著眉頭,蹲在地上冥思苦想,一旁終於緩過勁兒來的陳敬德,小心翼翼的湊上來探詢道:“屋裡邊兒那血跡,您看咱們還查不查?”

  “查、當然要查!”

  孫紹宗霍然起身,下令道:“你帶上那黃斌,在這裡仔細勘察!”

  “至於本官麼……”

  “說不得還有些事情,要同蘇知縣好好說道說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8-9-9 00:17
第724章 蘇行方【上】

  馬車上。

  孫紹宗翻開右手邊兒的鐵箱,從一涼一熱兩個手爐中間,取出只盛滿熱水的陶壺來。

  因是同手爐放在一起,早上出門時下人灌進去的熱水,直到這般時候,也還有四五十度的樣子。

  把那溫水倒了些在帕子上,將手上的泥污浸潤開了,反覆搓揉幾下之後,孫紹宗便挑起窗簾,隨手將那帕子扔了出去。

  不多時,就聽外面一陣喧嘩吵鬧,卻原來是路邊小販同兩個乞丐,為了那上等錦緞的帕子爭執起來。

  這一塊帕子對富貴人家而言,雖算不得什麼,可若是漿洗乾淨了,賣給那些破落戶撐場面,也能換來不少銅子兒。

  那吵鬧聲很快被馬車拋在腦後,而孫紹宗的心緒,也重新回到了當前的案子上。

  其實根據現場的痕跡推演,基本已經能夠鎖定凶手,就是那蘇行方無疑了。

  可至今為止,卻依舊缺少了最重要的兩樣東西:動機、證據。

  動機的缺失自不必再多說。

  而那些痕跡雖然能夠串聯起來,推斷出蘇行方是幕後真兇的結果,但要以此為憑拿下一個六品知縣,卻終歸還欠了些份量。

  可惜!

  自己當時竟被他哄住了,否則若能早一步發現不妥之處,就能從他身上找出機關上的繩索。

  如此一來,這案子自然也就鐵證如山了。

  眼下後悔也晚了,只能再想方設法,另外收集其它的證據。

  好在牽動機關的細繩雖然可以處理掉,身上的痕跡卻沒那麼容易消除……

  “大人!”

  孫紹宗正琢磨著案情,前面打頭陣的衙役忽然飛馬來報:“蘇知縣不在縣衙,聽說是帶著舅舅的屍首回家去了!”

  帶著屍首回家去了?

  孫紹宗稍一尋思,便挑開窗簾吩咐道:“去把宛平縣快班班頭蔣老七喊來。”

  那衙役答應一聲,撥轉馬頭又重新趕奔宛平縣衙。

  不多時,那蔣老七【雲水巷裸屍案出場】就被帶到了近前。

  孫紹宗隔著窗簾,命手下衙役讓了匹馬給蔣老七,又吩咐他在一旁隨行指路,趕去蘇行方家中。

  那蔣老七在宛平縣做了十來年班頭,歷經四任知縣而不倒,自然也不是個憨傻的——因而聽說是隨行指路,而不是頭前帶路,就隱約猜到大老爺是有事要問自己。

  故此他先賠著笑,將大致路徑同張成說了,然後放緩了馬速,退到與車窗齊平的位置。

  果不其然,走出約莫百十步後,就聽孫紹宗隔著車窗問:“蘇知縣平日裡,同他娘舅的關係如何?”

  “好著呢!”

  蔣老七賠笑道:“太爺對曹捕頭那是畢恭畢敬的——不瞞您說,前兩年曹捕頭的娘子死了,他又孤身一人沒個兒女,就乾脆搬到了太爺家中居住。”

  說到這裡,他忽覺有些不對——自己這番話,該不會讓孫大人誤以為太爺公私不分,為親戚謀取好處吧?

  孫大人誤會倒不要緊,可要是傳到太爺耳中,卻如何是好?

  於是他忙又往回找補:“不過我家太爺是個公私分明的主兒,再怎麼敬重曹捕頭,也只是在散衙之後,平日裡尊卑上下可是半點不容差池。”

  “真要說起來,曹捕頭在咱們衙門裡,還是屈才了呢。”

  “論武藝,咱們縣裡十幾個捕快加起來,都未必是他的對手。”

  “論文采,縣裡好幾個書吏,都讚他筆頭硬,不愧是進士老爺的娘舅!”

  聽了蔣老七這番話,孫紹宗默然了半晌,這才喃喃道:“如此說來,這曹捕頭果然是屈才了。”

  頓了頓,又問道:“對了,本官聽說蘇知縣身子骨不大好,這陡然間遭遇不測,也不知能不能經受的住。”

  外面蔣老七微微一愣,繼而失笑道:“大人怕是聽岔了,我家太爺向來好筋骨,來縣裡兩年多了,愣是從未告過病假!”

  向來好筋骨……

  孫紹宗把這話反覆咀嚼了兩遍,又隨口問了些瑣事。

  那蔣老七邊走邊答,眼見到了一處偏離的所在,忽然指著前面不遠道:“大人,前面那間小院,就是我家太爺的府邸!”

  話音裡充滿了如釋重負的味道,顯然是被孫紹宗問的心裡發慌,又隱約覺察出了蹊蹺,所以巴不得趕緊抽身事外。

  因此在說完之後,他就立刻驅馬上前,搶著去向蘇行方通稟。

  馬車緩緩停在了蘇府門外,孫紹宗跳下馬車舉目望去,卻見這寨子非但偏僻,規格也甚是狹小,說是前後兩進,論規模卻還趕不上孫紹宗獨居的小院。

  這倒也正常。

  蘇行方是寒門出身,高中進士之後,又一直在京城為官,若不大肆收受賄賂,根本積攢不下多少余財。

  剛看了兩眼,蘇行方就聞訊迎了出來,身上的官袍早換成了一身素淨,離著幾步遠拱手見禮,口中卻滿是疑惑:“孫大人不是正在查案嗎?緣何又到了寒舍?”

  孫紹宗卻沒急著還禮,反而一個箭步上前,攥住了蘇行方的手腕,低頭仔細端詳了他的手指一番,繼而似笑非笑的問:“蘇知縣,你這手指上怎會有許多紅痕?”

  “這……”

  蘇行方面露愧色,搖頭嘆息道:“家母聞說舅舅遭遇不測,便拿起平日崇道敬香時,常用的拂塵責打——蘇某自不敢閃避,可無奈我家娘子撲上來遮攔,蘇某唯恐傷了她,這才死死扯住拂塵哀告。”

  說到這裡,他將右手五指攤開,大方的亮出了上面絲絲縷縷的紅痕:“這約莫就是那時候留下的吧。”

  這廝竟早就找準備好了應對之法!

  看來這次想要抓住他的把柄,恐怕沒那麼容易。

  孫紹宗凝目半晌,見蘇行方坦然與自己對視,眼底毫無畏縮之意,這才松開了他的手腕,展顏道:“原來如此,蘇知縣果然是個孝子啊!”

  語氣裡隱隱帶了些譏諷,但蘇行方卻彷彿沒聽出來一樣,搖頭苦笑道:“蘇某一時妄為,害了舅舅的性命,又有何面目談及孝道二字?”

  說著,他抬手往裡一讓:“此處不是說話的所在,少卿大人裡面請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8-9-9 00:17
第725章 蘇行方【下】

  蘇家的客廳表裡如一,佈置的甚是樸素。

  當然了,硬要往好了說,也能用‘素雅’二字來形容。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孫紹宗又不是瞧宅院的風水師,他這次上門的目的,主要是為了‘看人’!

  故而分賓主落座之後,孫紹宗的目光就不住在蘇行方臉上打轉。

  而蘇行方倒也坦然,招呼著一名老僕上了茶水,這才淡然自若的道:“少卿大人駕臨寒舍,蘇某本該掃榻相迎,無奈尊長剛剛遭逢不測,實在是不便待客——若是少卿大人有什麼吩咐,儘管直言無妨。”

  雖說早知道蘇行方是個能吏,氣度胸襟不比常人,但眼見他身處嫌疑,仍是如此鎮定的模樣,孫紹宗心下也不由得暗嘆了一聲。

  這等年輕有為的官員,卻為何要下手殺掉道衍師徒?

  莫非是出於義憤?

  可若是出於義憤,他先把屍首送到大理寺,又設下機關害死了自家娘舅,卻是個什麼操作?

  說不通,實在是說不通!

  孫紹宗心下百思不得其解,面上卻是一臉的胸有成竹,伸手撩弄著身前的茶盞,發出一陣叮叮噹噹的脆響。

  好一會兒,他才突然開口道:“蘇知縣,來的路上我順口提了一句,卻怎麼聽蔣老七說你身體康健,兩年都未曾告過病假?”

  “咳咳咳……”

  蘇行方適時的咳了幾聲,繼而搖頭道:“人生在世,誰能沒個三災五劫?蘇某不過是咬牙強撐著罷了,下面的差役不知就裡,倒以為我是鐵打的一般。”

  好一個蘇行方,竟推脫的滴水不漏!

  “蘇知縣,你是江蘇淮安人吧?”

  眼見他對答如流,絲毫不見破綻,孫紹宗便問的愈發露骨:“聽說你們那裡臨近洪澤湖,卻不知那洪澤湖的水,與這京城什剎海的水,可有什麼區別?”

  “這個麼。”

  蘇行方當真仔細思量起來,然後給出了答案:“兩處雖都是活水,可這什剎海畢竟被圈在城中,比之洪澤湖終歸少了些鮮活。”

  “不止吧?”

  孫紹宗身子微微往前傾了傾,盯著蘇行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這什剎海雖不鮮活,卻比洪澤湖清冷許多——否則蘇大人又怎會在水裡染了風寒?”

  這基本就是痛窮匕現了!

  而蘇行方這次也沒在打馬虎眼,臉色漸漸轉冷,迎著孫紹宗的眼睛反問:“孫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莫不是在懷疑蘇某?”

  “哈哈!”

  孫紹宗哈哈一笑,重新靠回了椅背上,屈指在茶杯上一彈,不等那‘叮’聲脆響消退,又詰問道:“本官不過是以為,蘇知縣近來興致大發,跑去什剎海冬泳,所以沾染了風寒,卻怎麼就成了懷疑你?”

  “還是說……”

  他再次抬頭,略帶譏誚的望向蘇行方:“蘇大人除了冬泳外,還幹了些別的?譬如撐船將兩個和尚的屍首,送到我大理寺左近,又遁入水中潛逃?!”

  “少卿大人明鑑。”

  蘇行方面色徹底陰沉下來,起身拂袖道:“此事早已傳的沸沸揚揚,本縣怎會不知?您以此歸罪於我,怕是要貽笑大方!”

  “傳的沸沸揚揚?”

  孫紹宗嗤笑一聲,也起身虎視眈眈的盯著蘇行方:“外面只聽說那兩個和尚,是順水飄到大理寺的,可除了本官和凶手之外,怕還沒幾個人知道,那凶手是潛水遁走的!”

  “而我只提了冬泳二字,蘇大人就如此反應,怕不是……”

  “孫少卿!”

  蘇行方驟然提高了音量,惱道:“蘇某雖只是區區六品,卻也是朝廷命官!你若有真憑實據,儘管拿出來就是,蘇某甘願領受罪責!”

  “可若只是咬文嚼字的攀誣,恕本官實在無法奉陪到底!”

  說到這裡,他也懶得再管什麼端茶送客,直接揚聲道:“來人啊,替我送少卿大人出去!”

  等外面那老僕應了,他又轉身拱手道:“蘇某重孝在身,就不遠送大人了!”

  看來缺了最重要的動機和證據,只靠言語想要拿下這蘇行方,是沒那麼容易了。

  但孫紹宗此來,可不僅僅是為了看活人!

  眼見那老僕進到廳裡,就待禮送自己出去,孫紹宗忽然開口:“且慢,本官此來其實還有一事相請,煩請蘇知縣應允。”

  蘇行方並不搭腔,只是不卑不亢的望著他。

  孫紹宗便又自說自話:“令舅遇襲身死,必然與烏篷船泊屍一案有關,故而本官思前想後,還是覺得應該將他的屍首帶回去衙門,好生勘驗一番。”

  “你敢!”

  話音未落,門外忽然傳出一身厲喝,緊接著就見個老太太闖了進來,指著孫紹宗的鼻子跳腳道:“你這狗官要敢動我兄弟一根指頭,我老婆子就跟你拼了!”

  瞧這架勢,必然是蘇行方的母親。

  顯然她方才實在竟在門外偷聽,直到孫紹宗提及要帶屍首會去勘驗,才忍不住跳將出來。

  似這等有身份的老婦人,若是不講理的話,最是難纏不過了。

  孫紹宗自然不願同她理論什麼,略略往旁邊讓了兩步,又向蘇行方道:“蘇知縣,本官這也是為了公務,想來你應該能夠理解——孫某先行一步,我大理寺的衙役就在外面候著。”

  說完沖那老太太略一拱手,逕自繞過她出了客廳。

  “你這狗官!休想動我兄弟的屍首!”

  “母親、母親先消消氣……”

  “讓開,我看那狗官……”

  嘖~

  這蘇行方的母親,倒還真是個火爆脾氣。

  孫紹宗下意識的搖了搖頭,眼角餘光卻瞥見個抱著孩子的婦人,看那衣著打扮,應該是蘇行方的妻兒無疑。

  雙方並非通家之好,這又離著有一段距離,孫紹宗自然不會冒失的上前見禮,只做沒看見一般,逕自跟著那老僕出了蘇府。

  等到了門外,吩咐隨行的衙役留下來,等著把屍體運回衙門,孫紹宗就又上了馬車。

  其實原本往縣衙趕的時候,他還沒想著要把屍首運回去。

  可聽說蘇行方帶著屍首回家了,他就打定主意,要將這屍首帶回衙門勘驗。

  原因麼……

  將屍首帶回家雖是常例,但宛平縣的衙役可還死了三個呢!

  依照孫紹宗對蘇行方的瞭解,他應該會強忍悲痛,先把另外三人的事情料理一下,然後才回家報喪才對。

  如今匆匆忙忙就帶著屍首回來,顯然是存著什麼蹊蹺之處!

  尤其眼下動機、證據皆無,蘇行方那廝又是個不好相與的主兒,也只能寄望於能從屍首上,查出些新的線索了。

  “駕~!”

  此時就聽張成抖開馬鞭一聲吆喝,馬車緩緩啟動,繼而開始加速。

  與此同時,也不知哪來的野狗,在馬車側前方狂吠起來。

  等等!

  就這幾聲犬吠入耳,孫紹宗腦袋裡忽然冒出個念頭來:方才那一幕,似乎有哪裡不太對勁兒!
Babcorn 發表於 2018-9-9 00:17
第726章 蹊蹺之處

  狗官?

  孫紹宗盤腿坐在車廂裡,口中喃喃自語著。

  他把在蘇家的所見所聞,從頭至尾在腦子裡過了一遍,要說不和諧的地方,似乎也只有那老太太的幾句咒罵了。

  狗官這種‘愛稱’,在民間其實是相當普遍的,基本上只要對官府、對朝廷懷有怨氣的百姓,或多或少都用過這兩個字眼。

  可蘇行方二十三歲授官,五年間歷任從七品、七品、六品官職,在此期間他侍母至孝,在京城官場也算小有名氣。

  這樣的兒子,對於寒門出身的母親而言,絕對是賴以為榮的驕傲。

  再加上受了五年的熏陶,再怎麼也該適應了新的階級,依照常理推論,不太可能會一口一個‘狗官’的罵人。

  尤其這還是當著自家兒子的面。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一樣米養百樣人,或許蘇家老太太就是階級立場堅定,又曾受過官府欺壓的主兒。

  再加上如今剛死了弟弟,一時口不擇言,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既然能夠理解,那自己又怎會覺得不對勁呢?

  究竟是哪裡有蹊蹺呢?

  孫紹宗再次陷入了深思之中。

  他的思緒深陷泥潭裹足不前,可身下的馬車卻是健步如飛。

  約莫小半個時辰之後,就聽外面張成稟報:“二爺,已經到衙門口了。”

  孫紹宗這才從深思中驚醒,挑開門簾正欲下車,卻見天上又飄起了雪花,而且是鵝毛大雪。

  只這半個時辰不到的功夫,地上便已經鋪了一層積雪。

  “二爺。”

  剛掃量了幾眼雪景,張成就從車棚的夾層裡,取出一件蓑衣來,雙手捧了送到孫紹宗面前。

  “就幾步路遠,用不著穿這勞什子。”

  孫紹宗說著,便利落的跳下馬車,向不遠處的大理寺東角門行去。

  “孫大人、孫大人留步!”

  誰知剛走出幾步,斜下里忽有個嬌俏的丫鬟,提著襖裙飛奔到近前,先是道了個萬福,繼而又捂著起伏不定的胸口道:“奴婢見過少卿大人,我家姑娘有事要與您商量,還請大人紆尊降貴,隨奴婢去清靜處說話。”

  這一開口,孫紹宗立刻認出,來人正是夏金桂的貼身丫鬟寶蟾。

  可他如今滿腦子都是案情推演,卻哪耐煩理睬夏金桂?

  當下就待開口拒絕,不過轉念一想,昨兒北靜王妃在衙門裡,幫著自己演了一出鬧劇——雖說沒演完,就被搶了風頭——卻自始至終都沒能見到自己。

  想來她心中也是惴惴難安,所以才派了夏金桂來探聽究竟。

  自己這一推搪不要緊,若被她們認定是吃乾抹淨不認賬,再鬧出什麼來……

  罷了。

  還是去見見吧。

  左右夏金桂的事情也已經解決了,把這好處告知給她,再由她穩住長腿王妃就是。

  想到這裡,孫紹宗轉身要過那件蓑衣,披掛整齊遮住頭臉,這才隨著寶蟾向街頭行去。

  原以為見面地點,會是在茶肆、酒樓的雅間裡,誰知隨著那寶蟾走出小半條街,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家花店。

  這正值隆冬時節,花店裡能有什麼好賣的?

  灼灼百朵紅,戔戔五束素,細論起來卻不過是各色的梅花罷了。

  但那一束束的梅花,高懸在簷下竹簍之中,迎著這漫天的鵝毛大雪,張揚著嬌豔與鮮活,卻足以匹敵春日裡百花爭豔,單論意境甚至猶有過之。

  就連孫紹宗這等粗人,也禁不住停下腳步,細細打量了幾眼。

  “老爺可算來了。”

  掐在此時,夏金桂那既嬌且媚的嗓音,便傳入了孫紹宗耳中。

  循聲望去,就見她扶風擺柳似的步出花店,頭上未曾插著簪釵,只用一支臘梅挽住了滿頭青絲,幾縷碎髮撩在眉眼間,隨著婀娜的步子不住搖曳,愈發凸顯得兩隻美目朦朧嫵媚脈脈含情。

  一席鵝黃色的裙襖,該松的地方緊、該緊的地方松,明明層層疊疊的裹了幾件衣裳,偏勾勒出一副山川險峻的形貌。

  足下那一雙火炭紅的靴子,立在皚皚白雪之中,直似兩隻朝天椒一般耀目。

  雖說是該瞧的瞧透了,可此時見夏金桂這人比花嬌的模樣,孫紹宗還是忍不住生出了驚豔之感。

  夏金桂顯然對他的反映很是滿意,翹起蘭花指虛掩了一下紅唇,羞笑道:“方才來了兩個書生,也是這般的瞧著奴家,好容易才被奴家趕了出去——老爺若是再不來,奴這賣花娘子,可真就裝不下去了。”

  孫紹宗穿越以來,刨去那些青樓賣笑的失足女子,這還是頭一個主動設局調情的主兒——尤二姐的主動,基本只在床底之間。

  若換個時候,孫紹宗說不得就要進去把門反鎖了,來個花開堪折直須折。

  可惜如今他還要緊著查案,卻實在無暇分身與夏金桂廝混。

  於是迎著那一雙水汪汪的媚眼,他也只能強自收斂了心思雜念,近前笑道:“幸虧娘子只是臨時客串,否則這京城的花店,豈不都要蝕了老本?”

  頓了頓,又道:“李公公那裡已經鬆口了,說是有他在一日,就少不了你們夏家的好處。”

  聽的後面這句,夏金桂頓時大喜,也顧不得是在門前,腳尖一點就待撞進孫紹宗懷裡起膩。

  “娘子且慢。”

  孫紹宗忙攔住了她,回頭故作謹慎的四下掃量了幾眼,又壓低嗓音道:“我如今正在調查一樁大案,實不便在此久留,娘子若有什麼交代,且速速道來。”

  夏金桂揣著滿腔情火,正待燒【SAO】個暢快,哪曾想竟被兜頭澆下一頭冷水,當下忍不住眉毛一立,就待尖酸刻薄兩句。

  不過話到了嘴邊,她又急忙壓了回去,換上副幽怨的表情:“老爺是做大事的,奴家自然不敢耽擱——寶蟾,你在外面盯著。”

  說著,就將孫紹宗引進了花店之中,在早就準備好的羅漢床上落座。

  果不其然,夏金桂正是要替表姐衛瀅,問一問衛若蘭的事情,可有反覆之處。

  不過除此之外,兩個女人也很是好奇,北鎮撫司的差人,怎會去捉拿忠順王的長史。

  “難不成是忠順王失寵了?”

  夏金桂忽閃著兩隻大眼睛,一臉的求知慾。

  誰知孫紹宗反倒愣怔起來,雙目凝視在她臉上,卻壓根沒將那五官映入眼底。

  “老爺,您這是……”

  “是了!”

  孫紹宗一躍而起,脫口叫道:“是孩子,是那孩子!怪不得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原來問題是出在這上面!”
Babcorn 發表於 2018-9-9 00:17
第727章 了斷

  怪不得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

  聽夏金桂提起北鎮撫司,孫紹宗登時想起了一樁舊事:當初剿滅白蓮教叛匪時,京城之中白蓮教奸細多有落網,但李姑婆最看重的王牌奸細‘丙三’,卻始終沒有浮出水面。

  當時北鎮撫司掌握的訊息,就只有這丙三明面上的身份,是一名朝廷官員,而且在京城裡頗有些實權在手——以及,他的妻子當時正懷有身孕。

  而今天孫紹宗從蘇家出來的時候,恰巧撞見了蘇行方的妻兒,當時雖沒有細看,但那孩子應該也就在一歲到兩歲之間。

  手握實權的京官。

  妻子在兩年前懷有身孕。

  對朝廷官員滿懷怨憤,當著兒子一口一個‘狗官’的老太太。

  這三個條件拼湊在一起,要說是什麼鐵證如山,那肯定是誇大其詞——但要細究起來,卻已經足夠讓人心中起疑了!

  而且若是把這白蓮教的身份背景,嵌入到當前的案子裡,讓孫紹宗百思不得其解的作案動機,似乎也有瞭解釋的可能。

  首先,蘇行方之所以會出手殺人,估計不是出自義憤,而是被那‘黑帖’主人,以揭穿身份相要挾,才不得已而為之。

  也只有這樣滿門抄斬的罪名,才會逼得一個前途遠大的官員,不惜鋌而走險、以身試法。

  至於後續設下計策,殺死自家娘舅……

  結合老太太對朝廷心懷怨念的行徑,蘇行方的舅舅,極可能也是白蓮教的奸細。

  而蘇行方要想解決掉道衍師徒,借助他的勇力,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然而在殺死道衍師徒之後,甥舅兩個卻起了爭執。

  至於這爭執的原因嗎。

  大約是那曹捕頭,想借道衍師徒犯下的罪孽,從中做些什麼文章——皇帝用童男童女的心肝,煉製促進生育的丹藥,肯定是白蓮教求之不得、喜聞樂見的勁爆消息!

  若能把這消息散播出去,或多或少的,總會影響到朝廷的威信,對白蓮教的造反大業,也會有相當的好處。

  但蘇行方卻未必願意冒險。

  現如今,與他單線聯繫的李姑婆已經死在了獄中,只要他不主動同白蓮教聯繫,就可以高枕無憂的做個朝廷命官。

  堂堂兩榜進士,二十九歲的六品宛平知縣,又豈是白蓮教奸細的身份,能夠比擬的?

  更何況他直到二十八歲,才得了個兒子,如今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又怎肯為了一些不知真假的消息,去冒全家掉腦袋的風險?

  有了這些前提,再後面的情節就容易推演了。

  左右不過是曹捕頭,也學黑帖主人的法子,拿‘奸細’的身份來要挾蘇行方。

  蘇行方受逼不過,於是乾脆設下死局,弄死了自家舅舅。

  而他約莫也是擔心,自己的身份早晚會連累妻兒,所以多少也存這一死百了的心思。

  也正因如此,當時孫紹宗才沒能及時瞧出破綻。

  這一番推演下來,基本上已經可以做到自圓其說了。

  孫紹宗因而士氣大振,敷衍了夏金桂幾句,大步流星的出了花店之後,就又乘車直奔北鎮撫司。

  當初北鎮撫司得了消息之後,篩選出了數十名妻子懷有身孕的京官,按照慣例,肯定是要持續追蹤觀察一段時間的。

  雖說未必能記錄下太多有用的東西,但至少能讓孫紹宗更進一步的瞭解蘇家上下,繼而找到合適的突破口!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夏金桂望夫石一般,目送孫紹宗的背影,消失在漫天大雪之中,轉回頭卻登時換了顏色。

  憤憤的回到花店之中,一把將頭上的花枝扯下來,狠狠折成了兩截,又丟在地上踩了幾腳,忽地轉回頭陰沉著臉問:“寶蟾,你說是姑娘我重要,還是什麼見鬼的案子重要?!”

  見鬼的就不是案子,是邪祟了。

  寶蟾心下吐槽著,卻也忙繃緊了小臉,順著她的話數落起來:“自然是姑娘重要!也就是這孫大人不解風情,軟換個旁的……”

  啪~

  誰知不等說完,夏金桂劈手就是一個大嘴巴,寧煤瞪眼的呵斥道:“賤婢,孫大人乃是堂堂四品,也是你能品頭論足的?!”

  寶蟾不過是順著她說話,哪曾想到反而受了遷怒?

  心下委屈,可當著夏金桂的面,卻也不敢表現出來,忙屈膝跪倒,哀聲道:“姑娘饒了奴婢吧,奴婢下回再不敢了。”

  “還有下回?”

  夏金桂不依不饒,又抬腳將她踹了仰倒,這才一屁股坐回了羅漢床上。

  要按常理說,孫紹宗這明顯是有公務在身,查的又是人命關天的案子,就算來去匆匆,又哪裡值得這般惱怒。

  偏夏金桂向來自戀的緊,只覺得世上的男人,都該圍著自己拚命獻媚,只有自己厭煩他們的道理,哪容得他們主動離開?

  再加上她今兒還刻意打扮了一番,為的就是能再續前緣,‘順便’打聽一下自家那傲氣表姐,在船上的風流韻事。

  哪成想幾句話的功夫,孫紹宗就又匆匆的去了,而且幾乎沒有絲毫留戀。

  她在羅漢床上生了半響悶氣,卻終究曉得,似孫紹宗這等人物,絕不是自己能搓圓捏扁的。

  即便是有些把柄在手,可她自己也深涉其中,一旦拿出來就是玉石俱焚。

  罷了~

  左右也只是尋他做個依仗,又成不了夫妻,大不了以後另尋個哈巴狗似的男人,圈養著也就是了。

  自我安撫了一番之後,夏金桂忽然起身,吩咐道:“寶蟾,去後院把馬車喊來,咱們回……咱們去北靜王府!”

  她原是想直接回家,重新梳妝打扮,可轉念一想,自己今天是被衛瀅指派,才招惹了這一肚子悶氣。

  總不能只有自己一個人吃虧吧?

  一路無話。

  等到了北靜王府後院,她喧賓奪主的斥退了左右奴婢,卻是一個箭步上前,攥住了北靜王妃的手腕,口中直道:“姐姐,禍事了!”

  衛瀅只當是孫紹宗生出反覆之心,當下又羞又恨,咬牙道:“那姓孫的果然信不得!我……我便是拼著性命名聲不要,也……”

  “姐姐想哪去了!”

  卻聽夏金桂又搶著道:“他倒未必是想反悔,只是那日在船上食髓知味兒,非要姐姐再去陪上一陪,才肯罷休。”

  “他……他怎敢如此無恥!”

  想起那日的情景,北靜王妃臉上一陣紅一陣青的,將個銀牙咬的咯咯作響,幾根指頭更是刺入了掌心之中。

  半響,她決然道:“你跟他說,他若是再敢逼迫,本宮就和他拼……”

  “姐姐莫急。”

  夏金桂聽著話頭不對,忙又打斷了她,裝作沒聽明白似的,一疊聲的催促道:“今兒咱們先應付了王爺再說,免得不慎有了身孕,日後瞞哄不過。”

  身孕?

  聽到這兩個字,北靜王妃滿腔怒火頓時煙消雲散,下意識的撫弄著小腹,心中有的只是惶恐與悔恨。

  夏金桂又見縫插針的道:“姐姐付出了這麼許多,總也要見個成效——您放心,這回我同您一起過去尋他,怎麼也要讓他拿出個正經章程來。”

  北靜王妃聞言待要反駁,可又的確希望孫紹宗能拿出拯救弟弟的具體方案,於是緊抿著嘴,最後終究還是沒有再說什麼。

  也罷~

  等蘭哥兒脫身之後,再與那姓孫的徹底了斷……
Babcorn 發表於 2018-9-9 00:17
第728章 取證鎮撫司

  三年間先後換了三個鎮撫使,顯然對北鎮撫司造成了相當的影響——雖說手中的權利並沒有縮水多少,形勢卻大不如前。

  近來甚至還有傳言,說是皇帝要另設特務機構,藉以取代、制衡,總是出問題的南北鎮撫司。

  因而這一路走馬觀花,這北鎮撫司裡雖然還算不得士氣低落,但已然卻處處透著暮氣。

  如果說往日裡,這北鎮撫司衙門是一片‘肅殺’的話,現如今怕是只能用‘蕭瑟’來形容了。

  “孫大人。”

  正暗暗感慨著時移世易,頭前帶路的小旗忽然停住了腳步,轉回身小心翼翼的道:“勞煩您在此稍候片刻,容卑職進去稟報一……”

  “不必了。”

  不等他把話說完,前面院落裡已然迎出個矮壯的漢子,緊趕幾步到了近前,衝著孫紹宗一躬到底:“下官見過大人!”

  “趙千戶不必多禮。”

  孫紹宗回了一禮,順勢笑道:“孫某今天是無事不得登三寶殿,若有冒失之處,怕還要請趙千戶多多包涵。”

  “哪裡的話,當初若非大人仗義出手,我趙嘉義說不得還在昭獄裡吃牢飯呢——您有什麼要吩咐的,儘管開口便是!”

  這拍著胸脯的試千戶趙嘉義,正是當初清虛觀剿匪時的前敵指揮。

  那時因為他手下的百戶臧亮通敵,非但走脫了許多白蓮教匪,連趙嘉義自身也被牽扯進去,做了十餘日的階下囚。

  後來直到孫紹宗查出了真正的奸細,這趙嘉義才被開釋出來,又奉命接手了後續的調查工作。

  而孫紹宗此來,也正是要借助往日的情分,調閱那些監視記錄。

  書不贅言。

  趙嘉義將孫紹宗迎進了廳中,兩人分賓主落座之後,又問明了孫紹宗的來意,當下眼中精光直冒,忍不住脫口追問:“如此說來,大人已經發現了當初的漏網之魚?!”

  “眼下還說不準。”

  孫紹宗搖了搖頭,又正色道:“趙千戶,我如今初到大理寺為官,還未曾站穩腳跟,手上經辦的案子,怕是不好假手於人。”

  “趙千戶若是能行個方便,孫某自然感激不盡;可若是礙於規矩,孫某也絕無半點怨言。”

  他之前訴說來意的時候,只說是要查閱當時的記錄,並不曾提起具體案情,就是怕北鎮撫司會橫插一槓。

  這案子明擺著是在向他挑釁,如果查到最後,反倒讓北鎮撫司摘了果子,那孫紹宗日後在大理寺如何服眾?

  卻說趙嘉義聽了這話,立刻將手一擺:“大人說笑了,那規矩是針對外人的,可這案子本就是您查出的端倪,又怎麼算的上是外人?”

  頓了頓,他又拍著胸脯慨然道:“再說了,我趙嘉義也不是那玩恩負義的——來人啊,速速將兩年前白蓮教匪一案的記錄,全部借調出來,供孫大人查閱!”

  孫紹宗一時也看不出,他這番慷慨激昂究竟有幾分真假。

  不過就算是假的也無所謂,只要搶先把這案子查個水落石出,事後那蘇行方會落在誰手上,孫紹宗也並不在意。

  故而等趙嘉義說完,他便展顏一笑,再次拱手道:“孫某先謝過趙千戶了——若最後查出果然是白蓮教作祟,我必然向朝廷請旨,將此案移交給北鎮撫司追查。”

  趙嘉義聞言大喜,點頭道:“若能如此,自然最好不過!”

  此後兩人又閒談了約莫一刻鐘左右,才見兩個小校挑著四隻書箱進來,一摞摞的掏出來,堆放在兩側茶几上,直壘的小山彷彿才算罷休。

  這粗略一掃量,起碼也有百多本的樣子。

  好在孫紹宗已經有明確的目標,否則想從裡面翻找出線索,怕是至少要十天半月才成。

  “孫大人請自便吧。”

  等那書堆好之後,趙嘉義立刻起身,帶著手下離開了客廳,任由孫紹宗獨自查閱。

  等確認他們全都離開之後,孫紹宗立刻搬過兩張椅子,作為書冊的騰挪之地,然後一本本的翻找起來。

  刨去最初查案時的記載,後面百多本小冊子,基本都是對嫌疑人的監控記錄。

  而且這頭一本記錄不是旁人,正是自家便宜大哥孫紹祖。

  看來陸輝當年嘴上說是不會懷疑孫家,暗地裡卻半點沒有手下留情。

  孫紹宗順手翻開一瞧,發現裡面泰半記錄的,都是大哥的種種風流韻事,間或還雜了賈迎春與眾多小妾的生活瑣事。

  掃了幾眼,孫紹宗就忍不住後怕起來。

  幸虧他南下平叛了,否則還真沒準兒,要被這些番子拿捏住短處!

  仔細翻看了一遍,發現並未有什麼違禁之處,孫紹宗這才算是鬆了口氣,順手把那冊子擺在了最顯眼的位置,又繼續翻找起來。

  半刻鐘後,他總算是從這故紙堆裡,翻找出了蘇家的監控記錄。

  翻開卷首,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蘇家的人丁構成,以及蘇行方父母往上三代的籍貫、平生。

  這些自然不會有什麼問題,否則蘇行方早就該被拿下了——畢竟北鎮撫司辦案,莫須有的罪名已經足夠了。

  再往後翻,則是標註了日期的監視記錄。

  蘇行方的一舉一動,自然是重中之重,但蘇母卻堪稱是實力搶鏡。

  這位老太太性格古怪、寬己嚴人,對兒媳婦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卻又對孫子百依百順的嬌慣。

  平時拿下人撒氣,更是家常便飯。

  以至於同她有關的記錄,愣是佔據了最大的篇幅。

  而負責監視記錄的小旗,約莫也只用了幾天的功夫,就確信蘇行方的母親,的確是他的生母無疑——不是親生的,決然受不了她這古怪脾氣!

  然後這監視就逐漸鬆懈下來,到蘇行方的妻子生產前夕,更是徹底的撤銷了監視。

  這約莫是因為當時的監控者,覺得如此孝順的兒子,斷然不會將母親置身於敵營之中。

  不過若是孫紹宗推斷無誤,這蘇母姐弟二人,才是真正的鐵桿教匪——反而是蘇行方這個做兒子的,對白蓮教未必有多上心。

  等翻看到後半段的時候,蘇行方的舅舅曹趨吉,也成為了這份記錄的常客——他因為死了老婆,孤家寡人的沒個照應,故而也搬入蘇家暫住。

  與脾氣古怪的姐姐相比,這位舅爺為人甚是和善,只是卻有一樁‘怪癖’:看不得別人浪費水資源。

  平日洗漱用的水,只能打淺淺一個盆地,用的多了若被他撞見,就算是親姐姐也要嘮叨幾句。

  喝茶不准剩下;淘米用的水,要二次利用;據說連家裡養的狗,每日裡飲水多少,都被他定下了額度。

  而且不管走到哪裡,他身邊總是帶著個大大的水囊。

  這等怪癖,起初自然弄得蘇家上下頗有怨言。

  但在蘇母一力支持之下,就連蘇行方也發只能屈從,旁人自然更是無力反對,好在久而久之的,也就逐漸習慣成自然了。

  看到這裡,孫紹宗忙又翻回了第一頁的出身、籍貫。

  同蘇家一樣,這曹家也是出自魚米之鄉,按理說從小在水邊長大,不該對用水的問題如此敏感才對。

  另外……

  曹趨吉這個名字,總覺得好像有什麼蹊蹺之處。

  孫紹宗閉目沉吟了半晌,忽然合上書頁,把幾本不相干的監視記錄,打亂順序混在其中。

  然後步出客廳,拱手道:“趙千戶,勞煩再調出建平三十一年,陝甘平叛的記錄一觀。”
Babcorn 發表於 2018-9-9 00:18
第729章 招認

  建平三十一年九月二十四,平叛大軍兵圍秦州府清水縣,義士劉三郎暗中派人污染城中水源,五日間城中飲水斷絕,數千白蓮匪眾只得以溺止渴。

  九月二十八,叛匪不堪坐以待斃,逐於夜間棄城突圍,時官軍四面剿殺,大捷於野。

  此役陣斬匪首湯二、李晟以下八百二十三人,俘獲匪首董崇以下兩千四百九十一人,奪取輜重不可計數。

  匪首魏避凶率數百殘黨遁入山林,自此不知所蹤。

  看到這魏避凶三字,孫紹宗只覺茅塞頓開——怪不得自己會覺得曹趨吉三字,似有蹊蹺之處呢!

  這魏避凶一看就是假名!

  魏者,曹魏也。

  而趨吉避凶四字,本就是一體兩面。

  這分明是把自己的真名,寄託在了假名之中。

  再加上斷水五日,只能飲尿止渴,逃出生天后養成節約用水的習慣,也是順利成章的事情。

  孫紹宗又大致掃量了一遍,確認沒什麼疏漏,就重新整理起所有案卷,務必使得旁人難以分辨,他究竟翻閱了些什麼。

  這匪首‘魏避凶’既然逃之夭夭,朝廷必然會發下他的通緝令,乃至於形貌、經歷、武藝、文采等等,也多少會有記錄留存。

  而這就用不著繼續在北鎮撫司查找了,大理寺身為天下刑名之首,本就保存著所有國字號通緝令的存根。

  而且回到大理寺之後,也正好可以將通緝令上描述的細節,同曹趨吉的屍首相互對照。

  閒話少提。

  卻說孫紹宗匆匆辭辭別了趙嘉義,一路風風火火的回到大理寺。

  剛抓了兩個小吏的壯丁,讓他們去翻找魏避凶的通緝令,轉回臉,一張蒼白的面孔就映入了眼底。

  “蘇知縣?你緣何在此?”

  孫紹宗目光一凝,這蘇行方果真大膽的緊,竟還主動找上門來了!

  “孫大人。”

  蘇行方不卑不亢的施了一禮,淡然道:“雖是涉案,可家舅乃是因公殉職——下官扶屍至此,自是為了保障他的屍首,不被差人肆意損毀折辱。”

  這理由倒也算冠冕堂皇。

  孫紹宗此時心下已有八成把握,自不會再與他計較什麼,只颯然一笑,就當先向著停屍房趕去。

  兩人一前一後的進到了驗屍間,在宅邸裡徒勞無功的陳敬德,也早早侯在了裡面。

  見兩人自外面進來,他遲疑的瞟了蘇行方一眼,這才迎上來稟報導:“大人,這曹捕頭身上除了新傷之外,還有舊瘡十餘處,其中六處疑似是弓弩所留。”

  一般的刀傷也還罷了,這年頭鄉人毆鬥時,動刀子的可不在少數——孫紹宗最近也正準備借此為由,打響在大理寺的第一槍。

  但箭矢導致的傷口卻並不常見。

  更何況還高達六處之多!

  正常而言,也只有在戰場上死戰過的將領,身上才可能留下這許多箭傷——沒有好鎧甲護身的走卒,多半挨不了幾下,就該一命嗚呼了。

  而這應該就是蘇行方之前,急著把屍首帶回家的原因。

  孫紹宗不置可否,只將目光轉向了蘇行方。

  果不其然,這蘇知縣依舊是雲淡風輕的嘴臉:“家舅年輕時,曾率領鄉人抵抗山匪,每戰必身先士卒,故而身上才有這許多舊傷。”

  這還真是對答如流,半點沒有心虛的樣子——只可惜孫紹宗心中早有成算,並不會被他的言語誤導。

  依舊是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然後便在陳敬德的陪同下,走向了曹趨吉的屍首。

  之前披著公服時,就覺得這曹趨吉身形魁梧,如今赤條條躺在案板上,只見周身肌肉虯起,雖不及孫紹宗這樣鐵打的身板,卻也稱得起是一條‘好漢’。

  這樣一個允文允武,在萬馬千軍中往來衝殺過的主兒,最後卻是死在了自家外甥手裡,倒真讓人不自覺的生出些唏噓來。

  “少卿大人,您要的東西取來了!”

  正細瞧那屍身上的傷口,兩個小吏就氣喘吁吁的闖了進來,其中一個手裡捧著副捲軸,約莫就是那魏避凶的通緝令存根了。

  存根不同於張貼的告示,乃是描繪在畫布上,又經過了一定程度的裝裱,故而都是以捲軸的形式留存。

  孫紹宗卻並未急著翻看,只回頭掃了一眼,就淡然吩咐道:“先放在一旁吧。”

  那兩個小吏答應了,把那通緝令放在一旁的矮幾上,見孫紹宗再沒有別的吩咐,就躬身退了出去。

  陳敬德正有些好奇,那捲軸裡到底是什麼,冷不防蘇行方箭步上前,撥開那捲軸的繩桿,低頭掃量了一眼,隨即轉身拱手道:“孫大人,下官有幾句肺腑之言,希望能單獨向大人傾訴!”

  終於還是扛不住了!

  估計他也沒想到,孫紹宗短短時間裡,竟能找出這等‘鐵證’來。

  這下不單是陳敬德,就連兩個仵作也覺察出了蹊蹺,於是全都遲疑的望向孫紹宗——其中一個還不自覺的拿起把小刀來,也不知是想護駕,還是想自衛。

  “都先退下吧。”

  孫紹宗直勾勾的盯著蘇行方,隨手往後一擺,示意眾人先暫且迴避。

  這兩步遠的距離,就算蘇行方懷裡揣著什麼暴雨梨花針、我愛一條柴的,都休想有機會發動。

  不過蘇行方顯然也沒有再負隅頑抗的意思。

  等到陳敬德領著兩個仵作退出門外,他一咬牙,立刻翻身跪倒以頭搶地,直磕的頭破血流——若非姿勢不對,孫紹宗幾乎以為他是要撞牆自殺了。

  就聽他伏在地上,顫聲道:“行方自知罪無可赦,不敢求大人寬恕——可我的妻小卻是無辜的!”

  “懇請大人高抬貴手,不要……”

  “呵呵。”

  孫紹宗嗤笑一聲,哂道:“事到如今,你還想保住妻兒老小?你的妻兒且先不論,你那母親,只怕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吧?”

  蘇行方駭然抬頭,與孫紹宗對視了一眼,忙又跪伏於地,有心分說幾句,孫紹宗卻又開口道:“說說吧,你是如何混入朝中,又曾為白蓮教立下多少汗馬功勞,現如今又受了怎樣的脅迫,才做出這等飛蛾撲火的挑釁之舉!”
Babcorn 發表於 2018-9-9 00:18
第730章 殺舅

  “二十年前,外公帶著舅舅遠赴陝甘……”

  “舅舅逃了回來,外公卻……”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兩年前,為了聖女……”

  不出所料,這是一個老套的復仇故事:死了爹的寡婦、和嚇破了膽的弟弟,抱著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的心情,把希望寄託在了早慧的蘇行方身上。

  臥薪嘗膽倒還不至於,但頭懸樑錐刺股的督導,可是一點沒打折。

  而蘇行方果然沒有辜負他們的期【nve】望【dai】,在五年前考上了進士,並且順利補缺留京任職。

  後來由於表現出色,又升任了大興縣丞。

  不過蘇行方對於這次陞官,卻半點歡喜都沒有。

  原本擔任閒職時,那總攬京城諜報事宜的李姑婆,就把他當成了潛力股培養,要錢給錢、要關係給關係的。

  如今手握實權,還不得加倍償還?

  果不其然,約莫過了年餘光景,李姑婆突然找上門來,表示聖女已經提前轉世,總壇那邊兒準備派大人物過來查訪、接應。

  蘇母和曹趨吉姐弟兩個聽了這話,都激動的喜極而泣,一口一個‘無聲老母、真空家鄉’的,彷彿只要能找到聖女,就能讓大周朝無疾而終似的。

  而蘇行方表面上亦是狂喜,心底卻止不住的狂喊:禍事了!

  結果就如同他所料的一般,躊躇滿志的白蓮叛匪,還沒正式展開行動,就被朝廷察覺到了。

  如果不是有神秘人暗中示警,估計當時就給北鎮撫司一窩端了。

  當然,後來他們也沒能蹦跶多久,就又栽在了孫紹宗手上,連知道蘇行方真正身份的李姑婆,也落入了龍禁衛手中。

  當時蘇行方忐忑的一塌糊塗,整日裡提醒吊膽的,一閉上眼,就是滿腦子墨蛟吞雲袍。

  不過他提著腦袋等了許久,一切卻是風平浪靜。

  後來他先是高昇了宛平縣令,又得了個六斤四兩的大胖小子,這才漸漸塌下心來,曉得那李姑婆八成是扛住了,並沒有把自己交代出來。

  因當初一直是單線聯繫,蘇行方以為自己這下算是解脫了,又趕上媳婦生了個大胖小子,就覺得都是兒子帶來的福氣,於是整日裡寶貝的不成。

  誰知好景不長,這才過了一年多的安穩日子,竟又被黑帖主人找上門來,拿蘇行方的臥底身份,威脅他殺死道衍師徒,然後撐船送到大理寺去。

  蘇行方受逼無奈,只得鋌而走險,按照那黑衣人的交代,事先做好了萬全準備,又在昨天一早驅車趕往清虛觀左近待命……

  “等等!”

  孫紹宗聽到這裡,忍不住蹙眉道:“他怎麼會知道道衍師徒在清虛觀,還裝扮成了假和尚?”

  蘇行方搖了搖頭,無奈道:“蘇某為人所迫,哪裡有資格向他發問?事實上我也只在夜裡見過他一面,後來負責打探、傳遞消息的,不過是幾個小乞兒罷了。”

  看來黑帖主人,終究還是利用了乞兒們同仇敵愾的心理。

  孫紹宗點點頭,也沒打聽那些乞兒的形貌,示意蘇行方繼續往下說。

  “那天我得了消息,埋伏在他們師徒必經之地,由我舅舅出面將他們誘騙到了一座小巷之中。”

  說到這裡,蘇行方自嘲的一笑:“起先我還納悶,那黑帖主人怎麼就敢篤定這笨法子能成——畢竟那兩個假和尚,是剛從忠順王手底下偷生,肯定不會輕信於人。”

  “可等到一見面才發現,那喪盡天良的道衍真人,竟也是當年的白蓮餘黨!而且同家舅還曾有過數面之緣。”

  原來是這麼回事!

  孫紹宗頓時恍然,怪不得那黑帖主人不找別人,偏偏找到蘇行方頭上。

  卻聽蘇行方繼續道:“當時舅舅見是老相識,當下就改了主意,非但沒有下殺手,反而意圖和道衍真人合作,把聖上……”

  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住了話頭,滿面希冀的問:“此事乃忠順王妄為,與陛下全無相干,是也不是?”

  正聽到要緊的地方,冷不丁冒出了這麼一句,孫紹宗眉毛一挑,反問道:“你覺得呢?”

  “必是如此!”

  蘇行方斬釘截鐵的道:“陛下聖明睿智,即便近年來寵信方士,於政務也從無荒疏之處,斷不會行此殘民之舉!”

  嘖~

  這白蓮教的奸細,骨子裡竟是皇帝的鐵粉兒……

  孫紹宗無語之餘,見他目光灼灼的,似是非要得個准信兒才肯罷休,只好點頭道:“你倒還有些見識,那什麼延續子嗣的丹藥,的確是忠順王私自煉製的。”

  “延續子嗣?”

  誰知蘇行方聽了這話,卻不由得一愣,隨即狐疑道:“那道衍明明說自己練得的是大道金丹,還說若是真的煉成了,長期服用,就可以羽化登仙白日飛昇。”

  羽化登仙?

  白日飛昇?

  這可跟楊漢才的說法不一樣。

  難道是楊漢才說謊了?

  按說不應該啊,左右都是在煉丹,自然吹的越厲害越好。

  還是說……

  忠順王出於有什麼考量,把真正目的瞞了下來?

  此時並非細思量的時候,孫紹宗也只好把這些疑問,先拋到腦後,讓蘇行方繼續往下交代。

  卻說曹趨吉見是老相識,又聽說這事兒關係到皇帝和朝廷的聲譽,當下就起了心思,想要藉機生事、攪亂時局。

  誰知那道衍和尚,卻早沒了造反的勇氣,一味的敷衍搪塞,莫說是與曹趨吉合夥生事,就連道出內情細節都不肯,唯恐事情揭開了,會遭到朝廷不惜一切的追捕。

  因兩年前進京的教友,全都葬送在朝廷的鷹爪孫下,甚至連半點水花都沒能掀起,曹趨吉這些年一直絕望沮喪的緊。

  如今好容易發現了一絲曙光,或許可以動搖大周朝的統治,如何肯輕易放手?

  然而道衍卻死活不應。

  這一來二去,曹趨吉終於惱了,手起刀落殺了道衍師徒,讓一切重新回歸黑帖主人的劇本。

  當時蘇行方也是長出了一口氣——他比道衍,更不願意此時公諸於眾。

  哪曾想事後曹趨吉又找到了他,表示要細查究竟,再想方設法將這消息揭露出來。

  蘇行方之所以會冒險,殺死道衍師徒,就是為了保住平靜的生活,再加上他骨子裡其實是地道的尊皇黨,哪肯依從曹趨吉這樣的要求?

  可剛推辭了幾句,曹趨吉就表示要自己單干,總之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他這兩年一直在宛平縣當捕頭,上上下下哪個不認得?

  若不慎露了什麼行跡,還不一樣是牽連到自己頭上?

  蘇行方苦苦相勸,曹趨吉卻執意不肯。

  這一回卻是輪到蘇行方起殺心了——若換成早兩年,他未必敢對舅舅不敬,可如今有了兒子,舅舅自然要往後排一排!

  當下他假做無可奈何,答應同曹趨吉一起行事。

  不過他又表示,如今這案子已經驚動了孫紹宗,若是不能儘早處置這個威脅,怕是要步副教主、李姑婆的後塵。

  曹趨吉此事鐵了心要借此復仇,自然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當下就表示,先做了那姓孫的,再把皇帝的醜事抖落出來不遲!

  而那土牆後的機關,正是他為孫紹宗設下的死亡陷阱——那些手弩是他當初偷偷打造,準備在京城生事用的。

  只是曹趨吉卻沒有想到,自家外甥雖然依照吩咐發動了機關,時間卻比預計的還要早了一步。

  結果他就這麼稀里糊塗的,死在了自己親手炮製的毒箭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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