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紅樓名偵探 作者:嗷世巔鋒(連載中)

 
Babcorn 2018-9-4 18:54:4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6 264605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6:26
第81章 嘆良人卻非良配、心惶惶夜讀話本

  卻說寶釵躲在那屏風後面,聽孫紹宗侃侃而談,竟是比相處了十幾年的親哥哥,還要明白自己的心思,又聽他勸薛蟠與母親好生談上一談,莫要傷了骨肉親情,便更覺百感交集。

  後來眼瞧薛蟠已然被說服,主僕二人這才悄默聲的回到了西廂閨房。

  鶯兒見寶釵在那矮榻旁愣怔良久,也未曾想起要落座,那一張芙蓉粉頰亦是時喜時悲,更不知究竟在想些什麼,便壯著膽子試探道:“姑娘,想不到這孫通判,倒比大爺還懂您的心思。”

  這話卻是一下戳中了薛寶釵的心坎,就見她先是輕咬朱唇,接著又微搖臻首,嘴裡喃喃嘆道:“雖是良人,可惜卻非良配。”

  “怎麼會?!”

  鶯兒疑惑的瞪大了美目,卻是顧不得再管什麼尊卑,連珠炮似的道:“論家世、論本事、論前程、論為人,孫通判可都是一等一的出挑,就連這府裡的寶二爺也……也只是稍稍比他多了些文采,如何算不得良配?!”

  她一時情急,卻差點連寶玉也貶損了,幸虧及時醒悟過來,才慌忙的改了口。

  寶釵見鶯兒這心急火燎的樣子,不覺噗嗤一笑,伸手在她鼻尖上戳了戳,調侃道:“瞧你這著急的樣子,莫不是瞧上那孫大人了?要不要我晚上和哥哥說一聲,讓他把你送到孫大人府上做妾?”

  “姑娘這是說哪裡話!”

  鶯兒忙屈身跪倒,急辯道:“奴婢自小便跟了姑娘,姑娘去哪兒,奴婢便去哪兒,如何會舍了姑娘去依附旁人?!”

  “快起來、快起來,說笑而已,哪裡就當真了?”

  寶釵說著,將鶯兒從地上拉起來,卻又忍不住嘆息道:“我說那孫大人並非良配,卻是因為他家中那位茜香美妾——‘一見傾心、萬里相隨’的情誼,可不是一個正妻名分就能蓋住的,日後無論是誰入主孫大人府上,怕是都要有一番龍爭虎鬥。”

  方才在那屏風後面,寶釵確實也曾有些芳心萌動,但她畢竟不是阮蓉,並不會憑著一時的情動便奮不顧身——相反,只這片刻功夫,她便已然將那一絲情動壓到了心底。

  ——分割線——

  不提怡然軒裡眾人如何。

  卻說這日下午,李紈將賈母托她謄錄的《僧伽吒經》送到了西廂,又陪著老太太說了些閒話,眼見賈母隱隱露出倦容來,便識趣的主動告辭離開。

  穿過二門夾道,眼見離王熙鳳的院子不遠,李紈正猶豫要不要進去打個招呼,忽的掃見大門左側的花壇裡,影影綽綽似是躺著本書。

  大周朝的印刷技術雖然已經相當普及了,但書籍這東西,卻也只是堪堪脫離了奢侈品的範疇,距離廉價品還差了老遠。

  再說李紈出身詩書耕讀之家,本就是愛書之人,因此忙讓素雲上前拾起,又要過來細看究竟,卻只見那寶藍色的封皮上寫著《奇案譚》三字。

  她不知這是孫紹宗與薛、馮二人拉扯時落下的,只當是寶玉不小心掉的,畢竟這府裡也只寶玉一人愛買這等話本。

  原本尋思著,讓人把這書直接送到寶玉房裡,誰知不經意間翻開一瞧,卻頓時羞的滿面酡紅,心下也登時改了主意。

  如今寶玉應該還在‘演武堂’中,自己這寡嫂巴巴的將這等銀邪之物送到他房中,若是讓人曉得了,還不定要說出什麼風言風語呢。

  待要把這本書重新扔回花壇,迎面卻走來了王夫人的丫鬟金釧,李紈無奈,只得先攏在袖子裡,裝作沒事人一般,與那金釧兒閒聊了幾句,便急匆匆回了自家院子。

  本待回去之後,立刻尋個法子將其毀掉,誰知到了屋內,就見寶貝兒子賈蘭正捧著一本《千字文》誦讀。

  她卻那還顧得上旁的?

  忙上前關切道:“蘭兒,今天怎得這麼早就回來了?”

  “娘。”

  賈蘭將手裡的書一放,拉著李紈並排坐到了榻上,這才道:“孫教習臨時有事,便吩咐我們提前散了——對了,今兒教習喝了娘送去的酸梅湯,還專門叮嚀我,說是開始練拳之後,每日最多做一次健身操,免得傷了身子。”

  說著,便抱住李紈胳膊撒嬌道:“娘,你以後也陪我一起練拳好不好?”

  李紈聽得莞爾,正待哄他幾句,卻聽賈蘭‘咦’了一聲,伸手在李紈袖筒上摸索著問:“娘,你這袖子藏了什麼?摸上去硬邦邦的。”

  糟糕!

  李紈這才想起袖子裡那本《奇案譚》,忙把胳膊抽了出來,強笑道:“沒什麼,是從你祖奶奶哪裡帶回來的佛經,你不說我倒忘了,待我先去把它放好了,再回來與你說話。”

  說著,便匆匆向裡間行去。

  誰知剛邁開步子,便又聽賈蘭在身後道:“孫教習今兒也攏了一袖子書回去,都是寶叔買來的探案話本,說是要帶回去毀掉,免得召來什麼禍患——娘,這探案話本怎得還能召來禍患?”

  話本為什麼能招來禍患?

  本來李紈是不知道的,但想到袖子裡那圖文並茂的‘實物’,自然也便明白了。

  不由得暗自慶幸,自己並沒有貿然給寶玉送去,否則這中間的手尾,便是跳進黃河裡也說不清楚了。

  只是……

  她進了裡間,取出那本《奇案譚》,腦子裡卻又冷不丁又冒出個異想天開的念頭:都說那孫二郎是能掐會算的,會不會這書是他特地丟在哪裡,就等著自己路過時……

  這念頭一起,便似在心裡紮了根似的,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那毀書的念頭,更是在不知不覺間,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是夜。

  李紈摩挲著那話本猶豫良久,終究還是顫巍巍翻開了封面,對著那繡像逐字逐行的研讀起來。

  這深宅大院寂寞寒窗的,也無人知曉她都瞧了些什麼,又摸黑做了些什麼。

  只是第二天一早,大丫鬟素雲將裡間外間兩床被縟,全都抱出去漿洗了幾遍,累的一身香汗淋淋,卻死活不肯讓旁人沾手。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6:26
第82章 死亡名單

  孫紹宗開導完薛蟠,從榮國府裡出來時,已是申末酉初【下午六點】。

  上了馬車,倚在靠枕上眯著眼睛醒了會兒酒,他冷不丁想起袖筒裡還攏了幾本‘劉備’,便順手掏出來翻看,誰知卻死活找不到那本圖文並茂的《奇案譚》。

  莫非是落在薛蟠哪裡了?

  眼瞅著還沒走出多遠,孫紹宗原本有心折回去,可轉念一想,自己剛冒充半天人生導師,轉臉便又上門討要‘劉備’……

  這也忒影響形象了吧?!

  於是他便打消了這個念頭,決定即便事後薛蟠送上門,也絕不承認。

  不過少了這最經典的一本,其它的翻看起來卻都有些索然無味——再怎麼說,孫紹宗也是經過網絡時代熏陶過的,普通粗製濫造的東西,可入不得他的法眼。

  於是乾脆把那話本往犄角旮旯裡一丟,又閉目養神起來。

  一路無話。

  約莫小半時辰,眼見前面離著孫府不遠,車伕便選了個背人的角落,小心的勒住了韁繩,回頭稟報導:“二爺,快到咱們府裡了,您看……”

  孫紹宗立刻挑開車簾下了馬車,瞅瞅左右無人,小跑了幾步,伸手在孫府外牆上一扒,便利落的翻了進去。

  那車伕等他翻過牆頭之後,又不慌不忙的用掛鉤挑起車簾,將空蕩蕩的車廂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這才趕著馬車奔向孫府大門。

  及到近前,就見兩個石獅子左右豎著六面遮陽傘,傘下圍了能有四、五十人,男女老少都有、貧富貴賤齊備,眼瞅著馬車到了近前,頓時一窩蜂的圍了上去。

  “冤枉啊老爺、冤枉啊!”

  “老爺,我家六代單傳,就這麼一個兒子啊!”

  “老爺開恩啊,我相公不是故意要殺人的!”

  “我那孫子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爹爹、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男人喊、女人叫、老的哭、少的鬧,就像是在街上擺開了戲台,要唱一出大鬧天宮似的!

  車伕倒也不慌,將身子微微側了側,讓出後面空無一人的車廂,高聲叫道:“諸位、諸位,讓一讓了嘿~!咱這車裡沒人兒,您就算攔下也沒用不是!”

  就這般嚷著,他也足足花了一刻鐘,才算是全須全尾的回到了府裡。

  不提那車伕如何卸馬喂料。

  卻說孫紹宗翻牆進去之後,便輕車熟路的到了前院荷花池邊兒淨手,洗完之後正打算揪兩片荷葉當紙用,身後便有人遞上了一條帕子。

  孫紹宗回頭一瞅,卻是府裡的二管家趙仲基,便一邊擦手,一邊隨口問道:“今兒怎麼樣,又暈了幾個?”

  “就暈了一七十多的老太太,也不是被熱的,哭的太傷心一時沒能喘上來而已,劉大夫上去紮了兩針,當時就醒了。”

  趙仲基說著,便忍不住道:“要我說,也就是二爺您仁義,遮陽傘擋著、酸梅湯管夠,就他們那賤命一條的,那享受過這個?要依著我,早亂棍趕跑了!”

  “屁的仁義!”

  孫紹宗把那帕子丟還給他,沒好氣的道:“老子頭一次主持秋決呈報,上上下下多少雙眼睛盯著?要真是稀里糊塗死上幾個,就該輪到你家二爺我去街上喊冤了!”

  但凡封建王朝,都喜歡講究個順天應人,這‘秋決’的說法便由此而來。

  大致的意思是:春夏兩季是萬物生長的季節,大肆殺人有違天意,因此若是春夏兩季犯案的,除了那些窮凶極惡,不‘斬立決’不足以平民憤的主兒,一般都會留到秋後再開刀問斬。

  大周朝更進一步,考慮到‘中秋團圓’和‘九九重陽’,特意將‘秋決’的日期改到了每年的九月初十。

  而立秋到重陽節這段時間,各地州府都會先提前列出秋決名單,呈報給刑部審批,以便在九月初十大開殺戒。

  往年順天府的秋決名單,都是由治中負責呈報,但那劉崇善最近因被孫紹宗篡班奪權,氣的一病不起,已然有大半個月未曾到府衙‘應卯’了。

  因此這事就落到了孫紹宗頭上。

  外面那些人,正是今年被判了斬監侯的犯人家屬,而他們在孫府門前哭喊,無非是想讓孫紹宗,把他們的親人從這‘死亡名單’上撤下來。

  雖說按照朝廷律令,未上‘秋決’名單的死刑犯,若不能在三個月內證明清白,到了年底仍是要處斬的。

  但三個月時間,對那些有錢有勢的而言,也足夠做出些什麼來了。

  至於那些窮苦的,雖然無錢打典——可這年頭不還有個說法,叫‘大赦天下’嗎?

  保不齊拖過這三個月,就不用死了呢!

  因此孫府門外才聚集了這許多人。

  而這也正是孫紹宗最近,總去榮國府避暑的另外一個原因。

  卻說孫紹宗把手帕丟給趙仲基,就準備回自家院子,走出幾步,卻又見趙仲基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便問道:“怎麼,還有別的事兒?”

  “回二爺,響午的時候,鳳嘴巷的馮爺送來了一封喜帖,邀請您和大爺下月初八去他府上喝喜酒。”

  馮薪要結婚了?

  孫紹宗腳步一頓,疑惑道:“他不是已經成過親了麼?難道是他爹要續絃?”

  “二爺真會開玩笑。”

  趙仲基哭笑不得道:“那馮家二老爺現今已然癱了大半年,拿什麼續絃?是馮家大房膝下無子,眼見著就要絕戶,便求了馮爺兼祧,這次便是大房出面給他娶媳婦。”

  還有這等好事兒?!

  孫紹宗忙追問道:“那這次娶的媳婦,是不是也算正兒八經的少奶奶?”

  “那當然!”

  嘖~

  那還真是便宜丫了!

  要知道這年頭娶妾,只能往那平民賤籍裡找,唯有娶正妻才能伺機在官場上尋一門臂助——看來從今往後,老馮也算是兩翼齊飛的主兒了。

  “知不知道是與他結親的那家?”

  “聽說是太常寺孔吏目的女兒,也算是小有名氣的才女。”趙仲基笑著打趣道:“瞧馮家長房的意思,八成是要趁機改一改家風。”

  吏目雖不過是個從九品,但畢竟是太常寺的官,與如今在巡防營擔任六品都尉的馮薪,勉強也算的上是門當戶對了。

  於是孫紹宗便又吩咐道:“那你去幫我擬個單子,看看咱們府裡有沒有什麼適合的禮物,要是沒有,我再想辦法從外面淘換去。”

  趙仲基這才領命去了。

  孫紹宗獨自回到院裡,眼見幾個丫鬟婆子都在外面扯閒篇,便不滿的呵斥道:“怎得都在外面,姨娘哪裡誰伺候著?”

  為首的丫鬟秋蓮忙躬身份辨道:“是姨娘說想要靜一靜,所以……”

  聽說阮蓉想靜一靜,孫紹宗也無心聽她下面說些什麼,逕自邁步進了裡間,卻見阮蓉正在書案前咬著筆桿發呆,面前則放著一封墨汁淋漓的書信。

  孫紹宗悄默聲的湊到近前,低頭愁了幾眼,頓時心下瞭然,伸手環住了阮蓉的香肩,柔聲道:“怎得,想家了?”

  阮蓉搖了搖頭,嘴裡卻道:“再過一個月就是我娘的忌日了,我卻……”

  怪不得。

  “那我明兒就安排人,去茜香國走上一遭。”孫紹宗說著,見阮蓉又搖頭,忙道:“不單單是為了你自己,牛老夫人那邊兒也有家書要捎去。”

  隨即,又柔聲道:“等我官職再高些,便請假陪你衣錦還鄉一趟,如何?”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6:26
第83章 孫紹宗府衙邀人心、王子騰東海造巨艦

  第二日一早。

  孫紹宗隔著門縫往外瞅了瞅,發現那遮陽傘下又多了一員‘悍將’——顫巍巍坐在板凳上,雪白的長鬍子直接就能當掃帚使,哆哆嗦嗦的拄著根竹杖,一看平常身子骨就不怎麼結實。

  這特娘的真是造孽啊!

  孫紹宗默默的嘆息幾聲,回頭囑咐趙仲基道:“千萬盯仔細了,瞧著哪個不對,立刻讓大夫們出去診治!”

  趙仲基點頭哈腰的應了,就聽他又補充道:“萬一咱們請的大夫處置不了,就趕緊往家裡送,硬抬也得給他們抬回去,絕對不能讓人死在咱家門口!”

  喊冤時死在官員門前,和喊冤後在家中病死,那絕對不是一個性質——因此古往今來,都不缺把死屍當活人救治,事後再宣佈其死訊的事情。

  不過這也不能怪孫紹宗冷血。

  像‘智能兒碎屍案’那樣的冤假錯案畢竟是少數,門外那群人的親屬幾乎個個都是罪有應得,總不能因為幾個老頭老太太哭天抹淚,就置王法公道於不顧吧?

  真要那樣的話,就該受害者的家屬跑來堵門了!

  交代妥當之後,又確定馬車已經提前出門,正在老地方候著,孫紹宗便又翻牆而出,做賊似的溜之大吉。

  一路無話,到了府衙門外,雖然也少不了有人攔路喊冤,但有衙役們負責前面開道,倒不用擔心被老頭老太太們纏上。

  等進了府衙之後,孫紹宗這才算是鬆了一口氣,先去應卯處簽了到,然後踱著官步到了刑名司。

  一進刑名司的大門,他便瞧見南牆下襬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喊過兩個值守的胥吏一問,卻原來是朝廷發下來的‘三伏補貼’到了。

  “老爺。”

  其中一個胥吏隨口抱怨道:“旁的也還罷了,今年這茶葉委實要不得,聽說知事老爺昨兒簽收的時候,足足罵了半日娘!”

  這事兒孫紹宗倒是早有耳聞,今年不止是順天府,連六部五寺發下來的茶,也淨是些陳年舊貨。

  據說是因為南方產的新茶都被就地發賣,充作了建造戰船的軍資,而北方好茶葉本來就不多,少數品質還算可以的,也都被高層給包攬了,到了基層自然剩不下什麼好玩意兒。

  “朝廷也有朝廷的難處嘛,咱們做臣民的,也該體諒一些才是。”

  孫紹宗先說了幾句官場套話,隨後話鋒一轉,道:“不過這幾個月弟兄們也確實辛苦了,這樣吧,我哪裡還存了些公帑,待會兒讓程師爺支上二百兩,去買些新鮮茶葉發給大夥兒。”

  這所謂的公帑,其實是孫紹宗每次拿出一半破案賞銀,建立起來的小金庫。

  真要細究起來,其實還是他拿自己的錢出來邀買人心,只不過這錢來的光明正大,旁人想學又學不來罷了。

  而這也是他能迅速搶班奪權重要原因之一——都說千里做官只為財,更何況是沒什麼陞遷希望的胥吏們?

  兩個值守的胥吏聞言,自然是千恩萬謝。

  孫紹宗擺擺手,示意他們忙自己的,然後下意識的瞟了一眼院子正北的五間堂屋,這才施施然去了東廂自己的小院。

  “東翁。”

  程日興原本正在外間伏案整理卷宗,見孫紹宗背著手進來,忙起身道:“上個月的邸報送來了,就在東翁案上——我方才翻了翻,似乎沒有涉及咱們順天府的事兒。”

  邸報作為唯一的官辦報紙,這效率實在有些不敢恭維,順天府還好些,畢竟是在京城之中,一般也就延遲幾天罷了,下面州府裡晚上幾個月才瞧上這邸報的,也是大有人在。

  “喔。”

  孫紹宗嘴裡答應著,心思卻全然不在這上面,指了指程日興書案上的公文,問道:“大興縣和宛平縣的秋決名單,昨兒呈報上來沒?”

  “還沒。”

  程日興忙又道:“我托周檢校去問了問,大興縣的快整理好了,宛平縣怕是還要一段時日。”

  靠~

  這些拖沓的舊官僚!

  早在三日前,孫紹宗就已經整理好了府衙的秋決名單,但按照慣例,必須要收齊下面縣裡的,才能一併呈報給刑部——看這架勢,他怕是還要做上好幾日的翻牆君子。

  不過這也要怪他名氣太大,要換成劉治中主持,那些想堵門的,怕是都未必能找到劉治中的住處。

  將買茶葉的事兒交代給程日興,他便有些不爽的進了裡間,自行沏了杯信陽毛尖,在那公案後坐定。

  順手扯過桌上的邸報翻了翻,發現上面用相當一部分篇幅,介紹了九省都檢點王子騰大肆督造戰船、擴充水軍,準備依靠強大的軍力,畢其功於一役的計畫。

  海寇這玩意兒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的,妥妥的海上游擊隊,想要依靠大軍圍剿的方式搞定,是不是有點想當然了?

  作為一個半吊子軍迷,孫紹宗對海戰算不得熟悉,但還是覺得這計畫有些‘大而無當’,尤其作為素來不受重視的水師,卻要一連幾年擠佔大量的東南賦稅,萬一計畫失敗,這朝中的反噬力道怕是小不了。

  正咸吃蘿蔔淡操心,琢磨著東南沿海的局勢,卻見程日興從外面進來,略有些忐忑的道:“東翁,榮國府的周管家在外面求見。”

  頓了頓,他又壓低聲音道:“瞧那模樣,倒像是為秋決名單來的!”

  孫紹宗聞言便是一皺眉。

  有那在外面哀求的,自然少不了在背後托關係走人情的。

  只是一般來說,家中但凡有過硬關係的,也不至於會拖到‘秋決’時再來疏通,因此最近也只來了幾家不自量力的,孫紹宗連面都沒見,就直接讓人趕走了。

  可若是榮國府出面……

  放下手裡的邸報,孫紹宗略略沉吟了片刻,這才揮手道:“請進來吧。”

  “東翁!”

  程日興瞅瞅窗外,臉上閃過些掙扎之色,最後還是壓低聲音道:“眼下劉治中雖說是病了,可這衙門裡卻總還有幾個眼線,若真勾去幾個不該勾的,卻怕會生出禍端來——東翁眼下局勢大好,切不可為了‘人情’二字壞了前程!”

  他原是賈政舉薦的人,按說應該向著榮國府才對,眼下能說出這幾句話,足見是個拎得清的。

  “這事我心裡自然有數。”

  孫紹宗無奈的攤了攤手,道:“只是這隔三差五便去他家轉上一轉,卻怎好把人拒之門外?先把周瑞請進來,問個清楚再說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6:26
第84章 孫紹宗大義拒說項、王熙鳳懷怨生歹念

  過不多時,那周瑞便提著衣裳下襬進了裡間。

  原本想拱一拱手便罷,但見孫紹宗端坐在書案後面,鷹鷲也似的目光裡帶著幾分審視,他那脊樑骨頓時便軟了,忙順勢一躬到底:“小人見過孫通判。”

  “周管家不必多禮。”

  孫紹宗淡淡的應了一聲,便開門見山的問道:“不知周管家來衙門尋我,究竟所為何事?”

  “這……”

  周瑞偷眼瞧了瞧程日興,考慮到他是賈政舉薦之人,倒不好讓孫紹宗請了他出去,便只得堆笑道:“說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昨兒有一門老親求到我們二奶奶門上,說是家裡男人不知怎麼捲進了一樁命案裡,稀里糊塗就定了個‘斬監侯’。”

  “您也是知道的,我家二奶奶最看不得別人哭天抹淚,又聽她們說的有鼻有眼,似乎真有什麼冤情,便派我過來問問,看能不能先把她家男人從‘秋決’的單子上撤下來,若是到了年底依舊翻不了案,再開刀問斬也不遲。”

  這一番話下來,當真是討巧的緊!

  又是‘不知怎麼’、又是‘稀里糊塗’的,到最後也不過是個‘問問’,既道明了來意,又給雙方留足了餘地。

  就不知這番話,是那王熙鳳提前編排好的,還是這周瑞自己的意思。

  “老親?”

  孫紹宗取出‘秋決名單’,鋪開在桌上,又問道:“不知貴府這位老親姓甚名誰?”

  “玉!他姓玉,雙名天寶!”

  “玉天寶?”

  孫紹宗很快便在名單上找到了這個名字,用手指頭戳著後面的‘案情簡述’,喃喃道:“玉天寶,五月二十六日酉時三刻,因與藍某在銀鉤賭坊發生口角,以隨身攜帶的匕首將藍某割喉,又在其屍首上連刺八刀洩憤,事後玉天寶企圖拒捕,又刺傷一名捕快……”

  唸到這裡,孫紹宗抬起頭似笑非笑的問道:“這案子,不知貴府二奶奶從哪兒瞧出了冤情?周管家可否指點一二,也讓我也開開眼界?”

  “這……這個……”

  周瑞聽到這裡,心下也是暗罵不已,那玉家只說玉天寶在賭坊裡失手殺了人,鞭屍、拒捕的事兒可一點沒提!

  但白花花的銀子都已經收了,他總不好說沒有冤情吧?

  因此便搜腸刮肚的胡編道:“聽玉家人說,玉天寶那日壓根沒去賭坊,說不定是有人假扮他的模樣,殺人嫁禍於他!”

  “至於這拒捕麼……”

  “前年城東便有一富商之子,被冒充衙役的歹人騙了去,至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玉天寶既然沒有殺人,突然聽說要拿他歸案,做出抵抗也是人之常情。”

  好一張胡攪蠻纏顛倒黑白的利嘴!

  孫邵宗嗤笑一聲,盯著他道:“依周管家這般說法,那玉天寶身上血跡、手上的凶器,也都是旁人硬塞給他的嘍?”

  周瑞被逼問的滿頭大汗,但礙於王熙鳳的交代,以及自己從中收取的好處,仍是硬著頭皮道:“這……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那他自己招認的口供呢,莫非是屈打成招?”

  “這……這種事也不是沒有先例。”

  啪~!

  孫紹宗猛地一拍桌子,怒斥道:“一派胡言!”

  見他擰眉瞪目,說不出的威風煞氣,那周瑞直嚇的兩腿一軟,便跪到了地上。

  卻聽孫紹宗道:“此案乃是賈府丞親自審理,你怎敢憑著婦道人家幾句哭訴,便污指賈府丞屈打成招、草菅人命?!似這等胡言亂語,若被你家二老爺曉得,怕是第一個就先饒不了你!”

  周瑞這才曉得,自己一時口快竟犯了忌諱。

  雖說他心裡,未必就看得起靠著跟賈府攀親戚,才得以重新起復的賈雨村,卻明白順天府丞對賈府的重要程度,遠大於自己這個二管家。

  因此忙叩頭道:“小人一時口誤衝撞了府丞老爺,絕不是有意為之,還請孫二爺饒了小人這一回!”

  “哼!”

  孫紹宗冷哼一聲,甩了甩袖子道:“看在璉二哥面上,我也懶得與你計較——下去吧。”

  “小人告退、小人告退!”

  周瑞急忙爬了起來,躬著身子退到門口,正待轉身離去,可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的時候,卻偏又站住了腳,回頭畏畏縮縮的問道:“孫二爺,要是府丞大人突然查出疑點,您看這案子……”

  這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在自己這裡碰了釘子,竟然又惦記上賈雨村哪裡了!

  可惜他還是打錯了算盤,如今賈雨村和韓府尹斗的正酣,彼此恨不能在雞蛋裡挑骨頭,賈雨村又如何敢在此時,落下這等把柄?

  因此孫紹宗毫不猶豫的道:“若是上峰有命,我這裡自然別無二話!”

  ——分割線——

  半個時辰後,榮國府裡。

  王熙鳳聽完了周瑞的回稟,好半響也沒個言語,只是眉宇間的煞氣又濃了幾分,看的周瑞一陣心驚肉跳,生怕成了她的出氣筒。

  “周管家。”

  好在一旁平兒發了話:“這裡暫時沒你的事兒了,你先下去吧。”

  周瑞這才如蒙大赦,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嘩啦~

  幾乎是周瑞前腳剛出了院門,王熙鳳便將炕桌上那套‘北宋官窯’掃到了地上,怨聲道:“當初若不是咱們府上接濟,孫家那兩個破落戶怕是早餓死了一對兒!現下倒好,我不過托他些小事,便推三阻四、沒個好臉色——早知如此,咱家那些銀子吃食,當初還不如拿去喂狗呢!”

  她這裡指天罵地的發洩了好一陣,直將孫紹宗貶低的白眼狼都不如。

  平兒在旁邊只是乖乖聽著,等王熙鳳呼呼哧哧喘不上氣來時,才忙上前前胸後背的安撫著,又倒了涼茶與她吃。

  這才笑吟吟的勸道:“那孫二爺何等人物?眼見是要做咱們大周朝包青天的,您找他徇私舞弊,可不是撞槍口上了麼?要我說啊,這事兒還是得指望興隆街的賈雨村!”

  王熙鳳嘆了口氣:“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只是……那姓孫的白眼狼屢破奇案,治中一職早晚是他的,若是不能將他擺平,咱們這打官司的買賣,卻如何吃得開?說不得還是要想個辦法,逼他就範才成!”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6:27
第85章 賈雨村府衙弄權術、孫紹宗家中聞喜訊

  原本孫紹宗以為,王熙鳳肯定會在賈雨村那裡再碰一次釘子。

  然而事實證明,他還是小覷了賈雨村的政治手腕!

  兩天後,治中劉崇善拖著病體殘軀趕到府衙,將玉天寶的名字從‘秋決名單’上撤了下來。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收了那玉家天大的好處,只有孫紹宗隱約猜出,這位劉治中其實是被賈雨村拉上了‘榮國府’的賊船!

  自此,賈雨村在府衙的勢力,便徹底壓倒了府尹韓安邦——更悲催的是,韓府尹壓根不曉得劉治中已經叛變了,還為他能重整旗鼓而歡呼不已呢。

  且不提這府衙無間道,究竟如何上演。

  卻說孫紹宗又熬了六七日,那宛平縣總算是把‘秋決名單’交了上來,他又花了兩日覆核無誤之後,便忙不迭呈報給了刑部。

  然後,他又讓程日興專門寫了兩份告示,一份貼在府衙的公告欄上,一份則準備帶回家,貼在孫府的大門外,好讓那些喊冤的徹底熄了心思。

  誰知孫紹宗帶著那告示回到家裡,卻見大門外早已是人去樓空,連遮陽傘都沒了蹤跡。

  初時,孫紹宗還以為是那些喊冤的已經得了消息,故而先自行散去了。

  可進門之後,卻發現那六柄遮陽傘,全都破破爛爛的堆在角落裡,一瞧就是被人砸壞的!

  “劉全,過來一下!”

  他一嗓子把門房喊了出來,正待追問究竟發生了何事,卻見劉全臉上紅彤彤的淨是大巴掌印,不覺便是一皺眉,脫口問道:“這是大爺打的?”

  這‘大爺’指的自然是便宜大哥孫紹祖。

  既毀了那遮陽傘,又賞了劉全耳光,若換成是外人做的,這府裡怕是早鬧騰起來,如今這般風平浪靜的,必是孫紹祖的手筆無疑。

  劉全一縮脖子,苦著臉道:“大爺今兒也不知從哪兒惹了一肚子邪火,回來就把那些喊冤的都趕跑了,小的上去勸了幾句,便被大爺賞了兩巴掌。”

  嘖~

  上個月競爭指揮使失敗,輸給那北靜王的大舅哥衛如松時,也沒見孫紹祖如此失態,今兒這是怎麼了?

  把那告示丟給劉全,讓他貼在大門外面,免得那些喊冤的去而復返,孫沙宗便朝著便宜大哥的住處行去,打算看看他到底受了什麼刺激。

  眼見到了後院,便聽裡面稀里嘩啦正砸的熱鬧。

  孫紹宗忙推開院門走了進去,原本打算直奔堂屋的,但瞧見院子裡的情景,卻是不由的一愣。

  只見七、八個姨娘亂糟糟跪了一地,個頂個都是瑟瑟發抖、滿面倉惶,其中幾個更是衣衫不整,露出大片粉膩的肌膚。

  就算想找人發洩,也不至於把姨娘們都叫到一處吧?

  莫非他今兒受的刺激和女人有關?

  眼見孫紹宗進來,那些衣衫不整的慌忙用袖子掩住春色,剩餘姨娘幾個姨娘卻是大喜過望,雖不敢起身招呼,卻都是眼巴巴的瞧著孫紹宗,滿滿的都是期望。

  畢竟是便宜大哥的小老婆,孫紹宗也不好回應什麼,只衝她們略一點頭,便匆匆進了正北的堂屋。

  就見那堂屋客廳一地的狼藉,非但瓷器碎了無數,連木頭家具也壞了近半,此時那孫紹祖正拎著兩個銅燭台,雙錘似的亂砸。

  孫紹宗便笑著打趣道:“哥哥這又是演練什麼套路呢,莫非以後打算改用雙錘了?”

  孫紹祖見是他來了,這才忙住了手,將那兩根銅燭台往地上一丟,甕聲甕氣的道:“二郎怎得來了?”

  “哥哥把那些喊冤都趕跑了,我能不過來瞧瞧是怎麼回事麼?”孫紹宗半真半假的埋怨道:“哥哥你也是的,早不趕、晚不趕,偏偏我今兒剛把名單呈上去,你這裡就開始趕人!”

  俗話說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孫紹祖在家儼然暴君一般,向來是說一不二,容不得旁人質疑半句——唯有對孫紹宗這個弟弟,卻是例外中的例外。

  聽得孫紹宗語氣裡頗有些埋怨,他那火氣頓時便壓下去大半,撓著頭訕笑道:“這……這……你也知道,哥哥我這脾氣上來了,便不管不顧的,可不是故意要壞你的名聲。”

  “咱們自己兄弟,有什麼故意不故意的?”孫紹宗一擺手,混不在意的道:“倒是哥哥今兒是怎得了,竟被氣成這幅模樣?”

  不提倒罷,這一提起來,孫紹祖胸膛便又風箱似的起伏,咬牙切齒的罵道:“還不是衛如松那王八蛋!今兒馮將軍擺酒,他竟然當著眾人的面,說……說老子是個沒種的!”

  就為了這個?

  孫紹宗無語道:“哥哥在巡防營可是公認的猛將,憑他這空口白話的亂說,又傷不到哥哥一根毫毛,至於生這麼大的火氣麼?”

  “他說的不是這個!”

  孫紹祖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來回踱了幾步,才猛的一跺腳,恨恨道:“那孫子的意思,是說……是說我生不出兒子來!”

  嘖~

  這就難怪了。

  孫紹宗是‘老生兒’,和便宜大哥足足差了十六歲,他如今二十歲整,也就是說孫紹祖已經三十六歲了。

  這眼見都已經奔四十的人了,膝下卻沒個一兒半女的。

  若是不好女色的倒也還罷了,偏他還是個色中餓鬼,家中但凡有些姿色的,幾乎都染指了個遍,卻依舊是顆粒無收。

  要說他心裡不著急,那絕對睜著眼睛說瞎話。

  故而近幾年裡,這事儼然已經成了孫紹祖的逆鱗,再加上這次還是被競爭對手當著同僚上司奚落,會引得他暴怒如狂也就不稀奇了。

  說著說著,孫紹祖的火氣便又上來了,幾步到了門口,指著外面罵道:“你說這群不會下蛋的騷蹄子,老子養她們到底有什麼用?明兒乾脆一股腦,全發賣到窯子裡得了!”

  話音未落,外面頓時就起了一片哭聲。

  孫紹宗無奈,只得上前虛頭巴腦的寬慰道:“哥哥,如今你春秋正盛,又不是不能人事,保不齊什麼時候就……”

  “二爺、二爺,大喜啊二爺!”

  正說著,便見老管家魏立才大呼小叫的衝進院裡,扯著嗓子嚷道:“阮姨娘剛才診出了喜脈,咱們老孫家有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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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開香堂、中山狼求子承嗣

  兩世輪迴,至今才初為人父。

  按理說孫紹宗應該欣喜若狂才對,只是……這個消息來的也忒不是時候了!

  他站在那裡喜也不是、悲又不能,當真是好不尷尬。

  這時就見便宜大哥一個箭步躥到了院子裡,抬手攥住了老管家的肩膀,使勁搖晃著道:“魏伯!老二的姨娘當真有了身孕?不會又是空歡喜一場吧?!”

  瞧這意思,以前這府裡的姨娘怕是有‘謊報軍情’的先例。

  “大爺!”

  老管家樂的皺紋都化開了,也不管那肩膀正被孫紹祖捏的咔咔作響,喜氣洋洋道:“咱們府上請的那四個大夫全都把了脈,珍珠也沒這麼真的!妥妥是懷上了!”

  這四個醫生,原本是給那些喊冤的老頭老太太預備的,卻沒想到歪打正著,診出了這等喜事。

  孫紹祖這才放開老管家,揚頭大笑起來:“哈哈哈……列祖列宗保佑,我老孫家終於有後了!”

  緊跟著又喊了下人去打掃祠堂,說是要焚香祭祖,把這天大的好消息告知先人。

  眼見便宜大哥喜不自禁,全然沒有半分芥蒂的樣子,孫紹宗這才松了一口氣,上前順勢勸道:“哥哥,還是先讓幾個姨娘下去收拾一下吧,不然這人來人往的,算個什麼事兒啊?”

  聽了這話,孫紹祖才回頭掃了那幾個姨娘一眼,然後抬腳踹翻了兩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呵斥道:“一群沒用的廢物,還特娘的在這裡愣著幹嘛?趕緊換上喜慶的衣裳,替我去姨奶奶那裡道喜!”

  眾姨娘如蒙大赦,慌忙便要做那鳥獸散。

  孫紹祖卻又想起一事,忙又叮囑道:“記得都特娘好好洗一洗身子,什麼這香那粉的一概都不許使,不然熏著我那寶貝侄兒,老子一刀一刀活剮了她!”

  遣散了一眾姨娘,他又請老管家從庫裡提了銀子,賞那四個醫生每人紋銀百兩,阮蓉院裡的丫鬟婆子,按身份高低也一概重重有賞。

  若不是老管家攔著,他都準備提前請了穩婆、奶媽來家裡常駐。

  這興師動眾的架勢,倒比孫紹宗這個親爹還要緊張十倍。

  孫紹宗在旁邊看的哭笑不得,卻又忍不住暗暗替他唏噓。

  因打掃祠堂總還要花上些時間,孫紹宗便抽空回了趟家。

  一進門就見阮蓉平躺在床上,頭上裹著護額、肚子上蓋著棉褥,周圍丫鬟、婆子更是圍了一圈——嚇的孫紹宗還以為是出了什麼差池呢。

  上前一問,才曉得阮蓉好得很,只是剛剛診出懷有身孕,一時不知該如何行事,便乾脆老佛爺似的躺到了床上。

  孫紹宗哭笑不得,忙傳授了些後世聽來的‘育兒寶典’,又讓人去尋了兩個伺候過孕婦的婆子,教她平日該如何保養。

  兩夫婦又把旁人趕出去,相擁在一起說了些體己話,便聽丫鬟進來稟報,說是祠堂那邊已經準備好了,便宜大哥喊孫紹宗過去一起焚香祭祖。

  按理說,阮蓉不過是一個小妾的身份,莫說肚子裡的孩子還沒出生,便是已經出生了,按照大家族的規矩怕也用不著開壇祭祖。

  只是如今這府上也沒個正經長輩,行事全憑孫紹祖心意,自然他說什麼便是什麼。

  孫紹宗匆匆到了東南角的小祠堂,就見便宜大哥早就在祠堂門口候著了,身上竟然還特地換了一身大紅朝服,看著當真是喜慶又鄭重。

  兄弟二人在門前匯合之後,孫紹祖拎了香燭紙錢,孫紹宗提了供奉,這才並肩進了祠堂。

  雖說孫家人丁單薄,但這祠堂卻是按照大戶人家的標準規模修建,比一般的大廳還要寬敞不少。

  兩人置身其中,堪稱是空空蕩蕩冷冷清清,倒讓孫紹宗稍稍體會到,古人為何對‘多子多孫’如此在意——祭祖的時候人少了,場面真的很尷尬啊!

  將那供奉擺在桌上,又在一旁的長明燈上引著了火兒,孫紹宗就依著便宜大哥的指點,捻了三支香,跪在那蒲團上好一番念叨。

  大致意思無非是讓列祖列宗安心的同時,也保佑孩子順利出生成長。

  雖說不怎麼相信鬼神之說,但孫紹宗這次可沒敢馬虎,畢恭畢敬的祈禱完,又把三支香點燃了,插進香爐裡。

  起身之後,孫紹宗就等著便宜大哥下一步的指示,誰知左等右等,孫紹祖卻只是愣愣的看著那輕煙渺渺,半響都沒有隻言片語。

  “哥哥?”

  孫紹宗終於忍不住提醒道:“我這裡已經祭拜完了,你看咱們……”

  “二郎!”

  不等說完,孫紹祖卻忽然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腕,一臉鄭重的道:“哥哥有件事,想求你幫忙。”

  聽他說的鄭重,孫紹宗心裡就是咯噔一聲,暗道該不會是想讓自己把孩子過繼給他吧?

  這……

  這可是他兩世以來頭一個孩子,卻如何捨得?

  正搜腸刮肚,想著該如何委婉的拒絕,卻聽孫紹祖道:“弟妹既然有了身子,暫時也伺候不了你,不如先從我那屋裡挑兩個小蹄子過去,你也替我使使力氣如何?”

  孫紹宗這才曉得,他竟是要找自己‘借子’!

  “要是瞧不上我屋裡那幾個,現買兩個清倌人兒也成!身段相貌,都可著你的心思找!”

  看得出便宜大哥確實是誠心誠意,想要促成這事兒。

  可問題是孫紹宗既瞧不上他屋裡那群狐狸精,又對什麼清倌人兒沒有半點興趣!

  再說他也過不了自己心裡那道檻。

  因此孫紹宗便也正色道:“哥哥,如今你不過才三十六歲,還有大把時間可以‘耕耘’,眼下這麼急赤白賴的胡搞,萬一傳出去,咱們府上的名聲……”

  “這你放心,我指定選那嘴嚴的!”

  “話不是這麼說!”

  孫紹宗咬了咬牙,狠下心來承諾道:“要不這樣,如果哥哥到了四十幾歲,膝下還沒有個一兒半女的,我身邊又有多出的兒子,便過繼一個給你如何?”

  孫紹宗聞言愣怔了半響,猛地一把將他攬在懷裡,擂鼓似的在背上捶了幾下,語帶哽咽的道:“好兄弟,哥哥真沒白疼你!”

  說著,又興沖沖的道:“走!左右現在無事,咱們先去挑幾個合適的清倌人兒,也好多生幾個小侄子備著!”

  孫紹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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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賈寶玉閨中立壯志、孫紹宗路遇無頭屍

  廣德十年七月初,一連幾日陰雨綿綿,倒也稍解了些暑意,讓京城百姓暢快不少。

  只那榮國府省親別院裡的數百匠人,卻是個頂個叫苦不迭,整日裡在泥水裡泡著,又要做那精雕細琢的活兒,三五日下來,便病倒了十幾個,餘下的也都是牢騷不斷。

  眼見在這麼下去便要誤了工期,賈珍、王熙鳳忙又狠狠使了一波賞錢,眾工匠這才算是消停了些。

  不過如此一來,蓋園子的花銷便已經超了預算一倍有餘,連王熙鳳這般大手大腳慣了的,每每瞧了那賬目上的天文數字,也是心驚肉跳不已。

  可眼下這省親別院已經修了八成有餘,剩下的又多是‘面子工程’,實在是消減不得。

  沒奈何,賈府幾位主子也只能咬牙苦撐著,將那多年積攢的老本往裡填。

  當然,這些‘俗事’眼下還影響不到榮國府裡一眾鶯鶯燕燕、富貴閒人。

  七月初八一大早,眼瞧著外面的雨越下越緊,林黛玉便窩在屋裡一邊擺弄著針線活兒,一邊與紫鵑閒扯些家常。

  正說著姐妹們的閒話,忽聽外面嘩啦一聲脆響,然後便是雪雁、春纖的驚叫聲:

  “寶二爺,這麼大的雨,你怎得又跑來了?”

  “是啊,瞧這衣裳都濕透了,若是有個好歹,我們可如何擔待的起?”

  “不妨事、不妨事。”

  賈寶玉嘴裡說著不妨事,卻已經自顧自的進了裡間,又沒口子的抱怨道:“原本聽說孫二哥來了,我便巴巴的過去尋他,誰知他竟連腳根兒都沒站穩,便和璉二哥去了什麼馮府道喜,白白讓我撲了個空,所以我也只好來尋顰兒妹妹解悶了。”

  近些時日,因阮蓉害喜害的厲害,每日裡吃不下睡不香的,孫紹宗便無心旁騖,整日裡晚出早歸,變著法子的給阮蓉開胃。

  因此榮國府的‘武術課’自然也便停了下來,旁人倒還罷了,只寶玉聽不到最新的案情進展,整日裡猴兒似的抓耳撓腮。

  “合著我就是那給你逗樂子解悶兒的?”

  林黛玉一面嬌嗔著,一面卻忙喊了雪雁、春纖,去沏了熱茶與寶玉取暖,又讓紫鵑伺候著,讓他把那濕漉漉的外套脫下來。

  那寶玉卻是個毛躁的,這邊兒紫鵑正解著扣子,他一眼瞧見林黛玉放在桌上的繡品,便掙著身子上前一把抓起,笑道:“這紅豔豔的帕子,瞧著倒是喜慶的緊,莫不是給我繡的?”

  “呸~瞧你這眼神!”

  林黛玉啐道:“什麼帕子,那是小孩子用的肚兜,我特意幫蓉姐姐繡的——快還我,別弄髒了!”

  聽說是小孩子的肚兜,寶玉這才訕訕的放了回去,任由紫鵑把外套脫了,卻忽又沖著那肚兜合十一禮,口中唸唸有詞的道:“阿彌陀佛、佛祖保佑蓉姐姐可一定要生個乖巧的女兒,切莫讓那‘鬚眉濁物’污了顰兒妹妹的一番心血。”

  “你!”

  林黛玉一聽這話,卻是當真有些惱了,她雖然年紀尚小,卻也知道做姨娘的若想要榮寵不衰,最要緊的便是生出個兒子來。

  更何況這還是孫家的長子!

  可如今寶玉卻偏偏求佛祖保佑,讓阮蓉生出個女兒來,原因竟還是怕男孩子會玷污了這肚兜……

  銀牙一咬,林黛玉忽的從簸箕裡摸出把剪子,咔嚓一聲,便在那肚兜上絞了個大豁口!

  寶玉嚇了一跳,驚怔道:“妹妹這是做什麼?好端端的東西,怎得說剪就剪了?!”

  林黛玉卻不理他,又三下五除二把那肚兜剪成了碎片,恨恨的往地上一丟,心裡這才稍稍和緩了些。

  回頭再看賈寶玉,見他依舊是一臉懵懂的模樣,明顯不知自己錯在哪裡,再想想他平日裡一貫愛貶低男子,怕也未必能想到那麼多。

  於是便也懶得與他挑明,只生硬的轉了話題:“平常家裡來了做官的,請都請不動你,怎得孫二哥一到,你便這般不管不顧的找了過去?”

  賈寶玉壓根沒瞧出她心裡想了些什麼,見忽然問起這事兒,便道:“我又不是衝他那一身官衣去的,我愛的,是他那替人了斷因果的本事!”

  “了斷因果?”

  “是啊,就是因為那些國賊祿鬼無能,這世上才多了許多的冤魂厲鬼,孫二哥查出真相,便從根上了斷了那些冤魂厲鬼的因果,怕是比請上一百個和尚道士超度,還要強上十倍有餘!”

  說著,寶玉又兩眼放光的道:“若是我能學會這等本事,日後也不需什麼勞什子的官職,只要聽說哪裡有冤情,便去與人了斷清楚,事後拂衣去、深藏身與名,豈不快哉、美哉?!”

  林黛玉聽他說的有趣,也禁不住與他一起暢想起來,卻早忘了方才的芥蒂。

  ——分割線——

  賈璉挑開馬車車窗,眼見得外面大雨瓢潑而下,竟將這一方天地都改了顏色,不禁抱怨道:“這老馮怎麼選的日子,新娘子怕是還沒下轎子,就先淋成落湯雞了吧?”

  因在運河上有一段香火情,再加上孫紹宗的面子,他才答應去馮薪府上撐個場面,誰知卻趕上了這樣的天氣,如今早把腸子都悔青了。

  孫紹宗一笑,悠然道:“整整齊齊的新娘子見多了,二哥幾時見過落湯雞一般的——就衝著這景緻,咱們也得去瞧一瞧不是?”

  賈璉一想也是,又琢磨著那孔吏目的女兒雖然是庶出,卻素有才女之名,想來身段樣貌都是不差的,若是一身濕漉漉的……

  越想心下越是躁動,忍不住便要催促車伕加快速度,免得錯過了新娘子下轎的場面。

  誰知便在此時,車速卻陡然放緩,最後乾脆停在了馬路中間。

  “怎麼停了?!”

  賈璉挑開加了油布的簾子,不滿的問了一聲,卻見趕車的鮑二指著對面放聲尖叫起來:“殺……殺殺殺人啦!”

  一聽這話,孫紹宗也忙探頭出去張望,卻只見那馬車歪歪斜斜的橫在路上,駕車的僕人斜倚在車上,身上不見如何,卻唯獨缺了一顆項上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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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誰說死了人就一定要破案?

  得~

  這濕漉漉的新娘子看來是瞧不著了。

  “璉二哥且在車裡稍候,我過去瞧瞧。”

  孫紹宗說著,從掛鉤上取了油紙傘,利落的跳下馬車,正待上前查探究竟。

  忽見對面那輛馬車的車簾一掀,兩個身披蓑衣手擎長刀的壯漢從裡面鑽了出來,緊接著又從裡面扯出個哭哭啼啼的小婦人。

  那婦人當真是個好顏色的,尤其此時梨花帶雨,更是我見猶憐!

  賈璉原本畏畏縮縮藏在車裡,此時一見這婦人,頓是勇氣倍增,探出頭來雄糾糾氣昂昂的嚷道:“小娘子莫怕,我們這就來救你!”

  就露出個腦袋,虧他有臉說什麼‘我們’。

  再說……

  孫紹宗也壓根沒有要去救人的意思!

  反而一拱手,客客氣氣的道:“在下龍禁衛左鎮撫司騎都副尉孫紹宗,不知兩位兄弟可是出的公差?若是公差,還請出示一下腰牌印信,省得鬧出什麼誤會。”

  那兩人本來聽了賈璉的呼喊,正自小心戒備,此時聽孫紹宗自報家門,慌忙又將長刀歸鞘,抱拳躬身道:“下官總旗沈煉【靳一川】,見過騎都尉大人!”

  說著,又連忙取出腰牌,拋給孫紹宗查驗。

  卻原來孫紹宗眼尖,早瞧見了他們蓑衣下龍禁衛獨有的官服——而在這京城之中,敢冒充龍禁衛當街殺人的,怕是找不出幾個。

  瞧那腰牌不是偽造的,孫紹宗便又丟還給二人,隨口打聽道:“卻不知這女子身犯何罪?”

  那沈煉與靳一川對視了一眼,按說龍禁衛出的都是皇差,不該透露與外人,但考慮到孫紹宗乃是正兒八經的上司,如今又風頭正勁,實在得罪不起。

  於是那沈煉便也只好含含糊糊的答道:“這女人的夫家涉及一樁逆案。”

  逆案?

  孫紹宗正捉摸著到底是什麼案子,便聽後面賈璉喜道:“如此說來,這女子以後豈不是要充入教坊司?兩位,屆時請千萬去榮國府通稟一聲,我賈璉必有重謝!”

  靠~

  剛才還要英雄救美呢,這才一眨眼的功夫,就又惦記著要去嫖人家!

  對這位璉二爺,孫紹宗也實在無話可說了。

  忙訕訕的忙跳上車轅,沖沈煉、靳一川拱了拱手,道:“兩位兄弟公務在身,孫某這裡就不多打攪了——不過按規矩,明天我還是要派人到鎮撫司核實一下,還請兩位不要介意。”

  那沈煉、靳一川連道不敢。

  鮑二這才一揚馬鞭,帶著依依不捨的賈璉揚長而去。

  直到奔出老遠,賈璉還在嘖嘖讚歎著那小婦人的顏色,捎帶著懷疑龍禁衛會不會‘中飽私囊’,先嘗了那小婦人的頭湯。

  都是婦人了,還有個毛的頭湯啊?

  孫紹宗聽得不耐,便主動轉移話題道:“璉二哥,這最近好像沒聽說有什麼謀逆的大案啊?你可聽到過什麼風聲?”

  普通的刑事案件,自然是孫紹宗比較清楚,但涉及到謀逆這種層次,榮國府的消息倒要更靈通一些。

  賈璉咂咂嘴,沉吟半響才不確定的道:“或許是被義忠親王的案子給牽連了吧。”

  “義忠親王?他不是一年前就被圈禁了嗎?”

  “圈禁是圈禁了,可我聽說義忠親王嘴硬的很,到現在都沒有供出同黨。”賈璉說著,壓低聲音道:“要不是太上皇護著,陛下早對他大刑伺候了——你瞧著吧,等到太上皇龍御歸天的時候,這案子少不得還要牽連一大批人呢!”

  正說著,就聽前面噼裡啪啦爆竹聲聲。

  下這麼大的雨還能放炮仗?

  孫紹宗和賈璉忙挑了車簾去看,便見不遠處馮家門外支起了一頂大紅色的帳篷,那鞭炮就是在帳篷裡燃放的。

  伴隨著鞭炮聲,便見遠處一支隊伍徐徐而來,個頂個都披著蓑衣斗笠,若不是當中還有白馬紅轎襯著,還真看不出是迎親的隊伍。

  “哈哈,老馮這新郎官做的,倒真是別有一番滋味!”賈璉哈哈笑道:“走走走,咱們且在門前迎他一迎。”

  說著,便催促鮑二將馬車趕到了帳篷旁,又拉著孫紹宗混入了人群之中,熙熙攘攘的去迎馮薪。

  卻說那馮薪眼見到了家門口,也顧不得什麼規矩,催馬便奔進了帳篷裡,又用袖子狠狠抹去臉上的雨水,粗聲粗氣的罵道:“特娘的~今兒真是好大的雨,老子這都還沒洞房呢,就先濕身了!”

  門前眾賓客聞言都是哈哈大笑,只那後面兩個押車舅兄有些不悅——這兩個看模樣也都是讀書人,不喜馮薪這等粗豪村俗的做派,也屬常理。

  馮薪掃見二人嘴臉,也忙收斂了些,在馬上滿面堆笑的拱手作揖,求眾賓客讓出一條路來,好讓轎子進門。

  眾人逼他說了些吉祥話,又有那伶牙俐齒的婆子上前擠兌幾句,討了一大把賞錢,堵門的賓客這才左右分開。

  馮薪催馬到了門前,立刻有人奉上一張軟弓並三支紅箭。

  他在馬上張弓搭箭,正待射向轎門,卻冷不丁突然掃見了孫紹宗、賈璉二人,手上一哆嗦,這一箭歪歪斜斜竄出去,卻正中那孔家大舅哥的鼻樑!

  雖說那‘除煞’的喜箭沒有箭頭,還包了一層紅絨繩,卻還是疼的大舅哥嗷嘮一嗓子,險些便當場翻臉。

  馮薪卻那還理會的這個?

  忙滾鞍下馬奔到了孫、賈二人近前,滿面堆笑的躬身道:“這真是折煞了!我老馮何德何能,敢勞璉二爺與大人在外面候著?”

  賈璉瞧見方才那一幕,卻早已笑岔了氣,捂著肚子直哎呦,自然顧不得理他。

  孫紹宗無語的一指那大舅哥,道:“你要是再不過去賠個不是,你家那位舅爺怕是要帶著轎子折回去了。”

  馮薪卻背著那大舅哥一撇嘴,混不在意的道:“有您二位在,我還怕他翻臉不成?”

  說著,又沖門裡嚷道:“全福,你特娘的瞎了不成?還不快把璉二爺與孫大人請到主賓席上去!”

  他大約是早有交代,一聲令下,管家立刻領了兩個打傘的小廝來迎孫、賈二人,後面兩個門子更是歇斯底里的嚷了起來:“榮國府璉二爺、順天府孫通判到~!!”

  馮府門前頓時靜了下來,只剩下那雨水滂沱而下的聲音。

  孫紹宗本來還想客套幾句,可眼瞧著一雙雙敬畏有加的目光望過來,倒不好再說什麼了,只得招呼鮑二和自己的車伕張成將禮物捧了,目不斜視的進了馮府正門。

  進到門內,孫紹宗下意識的回頭掃了一眼,卻見那孔家的大公子拉著馮薪,正喜不自禁的追問著什麼。

  嘖~

  這文人的風骨啊,果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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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如意糕裡藏情思【三更】


  轟隆隆~

  隨著震耳欲聾的驚雷,那大雨愈發下的瓢潑一般。

  周達踩著半尺多深的積水,匆匆進了刑名司東廂的小院,便見趙無畏正指揮著一群個衙役,搶修西側配房的屋頂。

  那房簷下還擺著十幾個沙包,大概是準備等積水漫過配房門檻時,便用沙包暫時擋住。

  因暫時無處容身,西廂的書吏連同知事林德祿,只得裹了公文、印信到堂屋廊下避雨,瞧那一個個狼狽不堪的模樣,活脫就是一群逃難的災民。

  對了!

  一想起逃難的災民,周達這才想起自己還有正事,顧不得再看林德祿的窘狀,忙加快腳步到了堂屋門外,將那蓑衣、斗笠全都解了,隨手往地上一丟,便急吼吼的闖了進去。

  “呸~小人得志!”

  林德祿望著他的背影,惡狠狠的啐了一口,卻是滿臉的豔羨嫉妒之色。

  堂屋畢竟地勢較高,又經常請人修繕保養,因此裡面倒還算乾燥,周達進去的時候,孫紹宗正端坐在公案後面一邊看案宗,一邊有一搭無一搭的抿著茶水,與外面的林德祿真可說是天地之別。

  “大人。”

  周達拱了拱手,又從懷裡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封公文,雙手奉上道:“這是龍禁衛左鎮撫司的回函,那兩個總旗當時的確是奉命行事。”

  孫邵宗結果那回函翻看了幾眼,發現上面除了確認沈煉、靳一川是在執行公務外,還明確的點出,他們是奉命去查抄內務府皇商賀家。

  這賀家孫紹宗倒也有些耳聞,原先在一眾皇商之中不過是敬陪末座,近幾年趁著薛家形勢大不如前,倒是異軍突起,隱隱有獨佔鰲魁的跡象。

  卻不想竟牽扯進了義忠親王的案子,眼見就是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這對於薛家而言,倒是個不錯的機會,如果能填不上賀家留下的空白,說不得有機會重奪皇商之首的寶座。

  不過以薛蟠那點腦容量,相當食腐的禿鷲可不容易,說不定還沒吃上賀家這塊肥肉,就先被其它雀兒啄瞎了雙眼。

  “大人。”

  孫紹宗正想著賀家的事兒,周達便又稟報導:“下官方才得了個消息,韓府尹、賈府丞都被招去了工部,八成是在商量今年永定河洪汛一事,還請大人早做準備。”

  工部尚書王琰兼著河道總督一職,所以才會找韓安邦、賈雨村去工部商量永定河防洪事宜。

  至於永定河有可能會鬧洪水的事兒,昨兒在喜宴上孫紹宗就已經聽人提起過了。

  只是……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孫紹宗不解的道:“我管的是刑名又不是河工,這事兒應該找趙立本趙通判才對吧?”

  “大人,話可不是這麼說的!”

  周達解釋道:“一旦起了洪災,咱們順天府和河道衙門那是首當其衝,到時候諸位大人少不得要去堤上輪流值守!就算屆時輪到您在府衙留守,那彈壓災民的差事,怕也一點不比在堤上鬆快多少!”

  嘖~

  在現代當人民公僕的時候,孫紹宗都還沒參與過抗洪搶險呢,沒想到穿越到古代,倒要搞親上火線這一套!

  他自己倒沒什麼,就怕阮蓉在家中整日裡擔憂,萬一因為情緒不穩傷到了肚子裡的孩子,那豈不是悲劇了?

  要不,到時候把林黛玉接到家裡,陪一陪她?

  畢竟眼下除了自己之外,也只有這個乾妹妹還算與她相熟。

  不過……

  阮蓉畢竟只是林黛玉的乾姐姐,明面上又是個姨娘的身份,接林黛玉過府,總顯得有點名不正言不順——就算林黛玉自己願意,賈府裡的長輩們也未必會同意。

  唉~

  都怪孫府沒有個正經女主人,否則也不用為這種事兒發愁了!

  左思右想,孫紹宗最後決定先尋賈璉、賈寶玉探探口風再說,如果這事兒不好操作,自己再想別的主意——如果能順利搞定,那自然再好不過。

  ——分割線——

  孫紹宗行事向來是雷厲風行,隔天眼見雨下的小了不少,便請了半天假,匆匆的趕到了榮國府,以考校習武進度的理由,將賈府那些小蘿蔔頭集中到了一處。

  誰知旁人都在,卻唯獨少了賈寶玉。

  喊過賈環一打聽,卻原來是因為七月初八那日淋了雨,賈寶玉不小心感染了風寒,至今都沒能好透,自然習不得武。

  這不扯呢麼?!

  就是因為賈寶玉在賈母面前得寵,孫紹宗才想先找他幫忙來著,要早知道賈寶玉病了,孫紹宗那耐煩跟這群熊孩子墨跡?早找賈璉喝酒去了!

  可來都來了,總不能什麼都不干就直接宣佈解散吧?

  真要那樣,冒雨把孩子送來的各家長輩,還不得生吞活剝了自己?

  沒奈何,孫紹宗也只好耐著性子,讓眾童子上前演練套路,再逐個褒貶評價、指點一番。

  正演練著,便見有小廝探頭探腦的進來,將賈蘭喊了出去。

  若是旁人,孫紹宗少不得要遷怒一番,但見是素來乖巧懂事的賈蘭,他也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是沒看見一般。

  賈蘭出去片刻,便拎著個小巧的精緻的食盒折了回來,恭恭敬敬送到了孫紹宗面前,言說是母親為孫紹宗準備的點心。

  因李紈也不是頭一次送吃的過來,孫紹宗便也沒有推辭,當即掀開一瞧,裡面卻是幾個糯米蒸的如意糕。

  這次的點心貌似簡單了點,興許是下大雨,不好備材料的緣故吧。

  孫紹宗也沒多想,先捻了一個喂給賈蘭,然後把食盒放在一旁的茶几上,有一搭的無一搭吃了幾個。

  眼見那一小碟如意糕見了底,孫紹宗伸手去捻時,卻冷不丁摸著一張紙條。

  點心盤子裡怎麼會有紙條?

  孫紹宗下意識就想抓起來瞧個究竟,可冷不丁又想起李紈寡居的身份,忙小心的將那紙條團在手心裡,又用袖子掩了,悄悄展開看了一眼。

  長相思、曉月寒、顧影形單兩淒然,見亦難、思亦難、長夜漫漫抱恨眠。

  這……

  貌似是一首情詩吧?!

  李紈竟然給自己寫了一首情詩?!

  孫紹宗只覺得小心肝撲通亂跳,四下里踅摸了一眼,見那些少年們並未注意自己這邊兒,才又展開那紙條仔細看了幾遍。

  沒錯,這確實是一首滿懷幽怨的情詩!

  想想兩人屈指可數的幾次相處,貌似她確實經常偷瞄自己來著,眼神祇要一對上,便慌裡慌張的……

  莫非這俏寡婦真的在暗戀自己?!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6:28
第90章 識進退、暫避相思局

  心裡藏了事兒,這考校便愈發的鬆垮了。

  不過孫紹宗本來也沒多認真,屋裡又淨是些半大的孩子,因此倒也沒人瞧出什麼破綻來。

  好容易熬到‘曲終人散’,他便若無其事的將賈蘭叫到了跟前,一語雙關的道:“蘭哥兒,回去跟你母親說,好意我心領了,但這點心以後還是別送了,免得費心費力。”

  得知一個身份尊貴的俏寡婦暗戀自己,固然讓孫紹宗沾沾自喜洋洋得意,可他又不是色鬼投胎,豈會為了區區美色便迷了心竅,分不出輕重?

  若是小門小戶出身的俏寡婦,倒也還罷了,真要看對了眼,大不了收入房中做個姨娘——正好便宜大哥最近一直在勸他納妾,連阮蓉也曾主動提起過兩次。

  可李紈是什麼身份?

  榮國府的長房長媳!

  要想收攏回家,必須得是正妻!

  若是暗地裡與她苟且,一旦事發,和賈家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怨!

  孫紹宗既沒想過要娶個寡婦當正妻,更沒想過要為了一個連話都沒說過幾句的女人,就和賈府死磕到底!

  所以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婉拒。

  卻說賈蘭看看盒子裡剩下的如意糕,自以為聽懂了孫紹宗的意思,便脆聲道:“原來教習不喜歡吃這個,我回去就跟娘親說一下,讓她下次別送這種點心過來便是。”

  “我不是這意思。”

  有心說的再詳細些,可孫紹宗總不好跟一七歲小孩說‘你娘想勾搭我,但是我不願意’吧?

  只能模棱兩可的叮囑道:“總之,你就把我剛才說的那話,跟你母親學一遍就成。”

  賈蘭乖巧的應了,這才提著食盒出了演武堂。

  到了外面,早有三個小廝候著,又是披蓑衣、又是撐傘的。

  當中一個名喚周仁的小廝,先慇勤的接過那食盒,偷偷撥開蓋兒一瞧,見盤底已然空空如也,忙又滿面堆笑的探詢道:“哥兒,方才我瞧你被孫大人單獨叫了過去,莫不是今兒表現的不好,挨訓了?”

  “胡說!”

  賈蘭歪著頭瞪了他一眼,憤憤道:“教習只說吃不慣這點心,讓以後別再送了——何曾嫌我表現不好。”

  吃不慣?以後別再送了?

  那周仁眼珠轉了幾轉,忽然拍著大腿‘哎呦’了一聲,又頓足道:“怪不得孫大人吃不慣呢,這點心怕不是咱們奶奶送來的!我當時聽那婆子滿口‘蘭哥兒、蘭哥兒’的叫著,便上前接了她的食盒——如今想來,那婆子倒像是後廊‘藍哥兒’家的!”

  說著,他便哭喪著一張臉,又是拱手又是作揖的,央求賈蘭與另外兩個小廝替他瞞下這事,免得回去吃了掛落兒。

  賈蘭聽說不是自家送來的點心,又見他說得可憐,便先點頭應了,而那兩個小廝看在他叔叔周瑞面上,自然也不會拒絕。

  周仁又道了無數聲‘謝’,這才推說要把食盒送去賈藍家中,一溜風似的跑了。

  只是他這七拐八彎的,卻沒去什麼後廊,而是悄默聲的鑽進了王熙鳳的院子。

  一進門,就瞧見平兒正在迴廊裡擺弄鳥籠子,忙湊上去點頭哈腰的道:“平兒姐,二奶奶交代的差事我已經辦妥了,您瞧——”

  說著,把那食盒敞開,露出裡面半盤如意糕。

  見盤底自己親筆寫的紙條已然不翼而飛,平兒手上的動作微微一滯,便又沒事兒人一般問道:“孫大人那裡,可有什麼話傳出來?”

  “倒沒說別的,只說這點心不和胃口,以後不要再送了。”

  一聽這話,平兒倒先鬆了口氣,她雖然迫於王熙鳳淫威,不得不參與了此事,但打心眼裡,卻不希望真鬧出些什麼事端來。

  “等著,我去屋裡回稟一聲。”

  吩咐周仁在迴廊裡候著,平兒便撐了油紙傘,匆匆進到堂屋裡,將周仁所說複述給了王熙鳳。

  臨了,又忍不住補了一句:“如此看來,這孫二爺倒是個守正的君子。”

  王熙鳳本來斜倚在軟榻上,有一搭無一搭的捶著後腰,聽到這話猛的便坐直了身子,俏裡含煞的眸子鎖在平兒臉上,冷笑道:“怎得?給他寫了幾句酸詞兒,你倒把心肝也一併送過去了?!”

  若換了旁的奴才,怕早被嚇得魂不附體了。

  但平兒跟了王熙鳳這麼多年,一眼便看出她是在捉弄人,於是撅起小嘴兒一扭蠻腰,背對著王熙鳳頓足道:“奶奶又磋磨人!要真看平兒不順眼,乾脆把我送水月庵裡做個姑子得了!”

  “我倒想呢,就怕咱們璉二爺捨不得。”

  王熙鳳又酸了句,這才說回了正題,不屑的道:“什麼正人君子?我呸~!這世上就沒有不偷腥的貓兒,他左右不過是怕沾惹上麻煩,才推拒了這飛來的豔福,若是換成小門小戶家的俏寡婦,說不得早滾到床上去了!”

  “再說,我也沒指望一次就能把他套進去——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不怕他不上鉤!”

  隨即又交代道:“你拿二十兩銀子給那周仁,告訴他,但凡敢傳出半句閒話,仔細我活扒了他的皮!”

  ——分割線——

  不提那周仁拿了銀子,如何在平兒面前指天誓日。

  卻說孫紹宗等眾童子都散了,便用那紙條裹了石頭,扔進西牆根的水井裡毀屍滅跡,然後才施施然出了‘演武堂’。

  本來想去賈璉家中找他說話,跟負責待客的鮑二一打聽,才曉得賈璉被薛蟠請到怡然軒聽曲去了。

  一路尋到怡然軒,便聽那院子裡琵琶錚錚作響,混著淅瀝瀝的雨聲,竟絲毫不顯雜亂,反添了幾分纏綿之意。

  這水平……

  孫紹宗探頭向裡一瞧,在那涼亭裡彈琵琶的,果然正是那錦香院的雲兒——而在坐的除了她與賈璉、薛蟠外,還有馮紫英和另外一個不認識的俊俏公子哥兒。

  因不願攪了這曲子,孫紹宗便在院門外又候了片刻,等一曲終了,這才哈哈大笑著進了院子:“你們幾個倒真是好興致,這陰雨綿綿的也……”

  誰知還不等他說完,那陌生的公子哥兒臉上便勃然變色,將手裡的酒杯往桌上一頓,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道:“原來你們還請了他!若早知如此,我斷不會來討這個沒趣——告辭了!”

  說著,起身向外便走,一邊走一邊還咬牙切齒的怒視孫紹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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